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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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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您很深的恩德,没能报答您,我们既遗憾又惭愧,竟然就这样要分别了。”她让从前那个泾阳的女子在酒席上当面向柳毅下拜,以此来感谢他。夫人又说:“这次离别之后,难道还有再相见的日子吗?”柳毅虽然开始没有答应钱塘龙王的请求,但是在这次的酒席上,他显出了格外遗憾的神色。酒宴结束后,柳毅就告辞离开了,整座龙宫都笼罩着悲伤的气氛。宫里的人送给他的珍宝,怪异得都无法表述出来。

    柳毅于是又按原路从水边走出来,发现有十几个仆从挑着担子跟着他,将东西送到他家里就走了。柳毅就去了广陵郡的珠宝店,把自己得到的宝贝卖掉。还没有拿出百分之一,得到的钱财就已经超过一兆了。从前淮西一带的富豪,都觉得比不上他的财富。他后来就娶了姓张的女子。张氏死以后,他又娶了姓韩的女子。几个月之后,韩氏也死了。柳毅把家搬到了金陵。鳏夫寂寞的生活总是让他伤感,有时就想着要找一位新的伴侣。有位媒人来告诉他说:“有位姓卢的女子,是范阳人。她的父亲叫做卢浩,从前是做官的,政治清明,晚年爱好道学,一个人去山水间游历了,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她的母亲姓郑。她前年嫁到了清河张家,不幸的是,姓张的丈夫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她母亲可怜她年轻守寡,人又聪明漂亮,想要选择有德行的人,将女儿嫁了。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柳毅就选了个好日子,跟卢氏结婚了。男家和女家都是富豪人家,结婚用的礼器装饰,非常隆重华丽。金陵城的百姓,没有不感到深深羡慕的。过了一个多月,柳毅晚上才回到家,看到妻子,觉得同龙王女儿非常相像,可是艳丽和丰腴又超过她。于是就同妻子说起从前的事,妻子对柳毅说:“人世间难道会有这样的事吗?不过我们就要有一个孩子了。”柳毅就更加看重她了。

    卢氏生产之后,过了一个月,她换了衣服,打扮得艳丽非常,把亲戚们都召集起来。在这次聚会上,她笑着对柳毅说:“你不记得从前的我了吗?”柳毅说:“从前我为洞庭龙王的女儿送过信,到现在还记得。”他妻子说:“我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我在泾川受到的冤屈,是你帮忙洗雪的。我记着你的恩德,发誓要报答你。直到钱塘叔叔向你提亲,你不答应,就和你分别了。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们无法联络。父母要把我嫁给濯锦江的某个小子,只是我发过誓的心难以动摇,父母的命令又不能违背,既然已经被你丢开,自然没有再相见的时候,只是当初我受到的冤屈,虽说已经报告给父母知道,可是我发誓报答你的心意并没有实现,很想快马加鞭来到你身边,告诉你知道。那时你娶了几任太太,正在那时候你娶的张氏,后来又娶了韩氏。直到张氏和韩氏相继去世,你住到了这里,我父母为我高兴,我终于可以完成自己报答你的心愿了。现在能够侍奉你,两个人好好的直到生命的终点,我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于是低声哭起来,眼泪流个不住,对柳毅说:“我开始不说自己的身份,是因为知道你并不看重美色,现在说出来,是因为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感情了。女人是微不足道的,不足以保证你永远不变心,所以凭借你对孩子的爱,我将自己依托在这份爱上。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心里又是忧愁又是害怕,无法自己宽解。你帮我送信的那天,笑着对我说:‘以后回到洞庭湖,见到我请不要躲避。’我真不知道那个时候,你难道就想着今天做夫妻的事吗?后来叔叔向你求婚,你却没有答应。你是真的不愿意呢,还是说的气话呢?你告诉我吧。”

    柳毅说:“好像真是命运安排。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长长的泾川岸边,你受了委屈,心情抑郁,容颜憔悴,我是真的为你的遭遇感到愤慨。可我约束自己的内心,只帮你传达冤屈,其他不会多想,跟你说请不要躲避的话,那只是偶然,怎么会是有心的呢?到钱塘龙王逼迫我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他说的话很没道理,这样只能让人发火而已。你说,刚开始做好事心里装的是道义,现在难道有杀死丈夫而把他妻子娶回家的道理吗?这是我不能答应的第一条理由。我们平常所说的善,应该是崇尚真实表达自身意愿的,难道说我能够因为受到威胁而屈服,就不顾自己心里的感受了吗?这是我不能答应的第二条理由。于是我就不加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洋洋洒洒地辩说起来,心里只想着真理和公义,顾不上是否会受到伤害。然而分别的那天,看到你神色间对我依依不舍,我才觉得很遗憾,终于还是因为人情的束缚,没办法报答你的钟情。哎!今天,你是卢氏了,而且还住到了人间,那么我当初拒绝你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从今以后,我们要永远相亲相爱,心里不要有半点顾虑。”他妻子深深地被感动了,娇声哭泣起来,过了很久也停不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她对柳毅说:“请不要因为我不是人类,就认为我没有感恩之心,我是知道报答的。龙的寿命有一万年,现在我愿意与你同享长寿,不管是水里还是陆地,你都可以自由行走。你可不要认为这是骗人的。”柳毅赞美说:“我不知道成为你们的客人,还能够让自己做上神仙呢。”他们俩就一起去拜望了洞庭湖的亲戚。到那里之后,宾客和主人之间盛大的礼仪排场,根本无法一一记载下来。

    他们后来住到了南海,只不过四十年的时间,宅邸、车马、珍奇鲜美的食物、服饰和赏玩之物,就算是王侯伯爵家里,也没法超过他们。柳毅的家族都受到了他们的恩惠。因为时间过去,年岁增长,他们的容貌却没有衰老,南海的人都觉得很惊奇。到了开元年间,皇上开始关注成仙这回事,挖空心思寻找成仙的法术。柳毅担心找到自己,心神不定,就和妻子一起回到了洞庭湖里。十几年过去,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到了开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嘏本是京城一带某个县的县令,被贬官到东南地方。他赴任的路上经过洞庭湖,晴朗的白天在船上远望,忽然看见远处的波涛中出现了一座碧绿的山峰。水手们因为恐惧而站在边上,说:“这里本来没有山的,恐怕是山怪吧。”正在指点议论的时候,船已经和那座山峰靠近了,有一条装饰华美的船从山峰那边驶来,向薛嘏表示迎接和问候。船上有一个人喊着薛嘏的名字,说:“柳先生来问候你了。”薛嘏就明白了,想起了柳毅,于是马上来到山下,提起衣襟,快步登上山峰。

    山上有座宫殿,就跟山间的宫殿一样。薛嘏看到柳毅站在宫殿里,前面排列着乐队人员,身后有许多衣着华丽的女子在侍奉。房间里的物件和摆设,又精致又丰盛,远远超过人间所能有的。柳毅说的话比从前更加玄奥了,他的容貌比从前更加年轻了。刚见面时,柳毅走下台阶来迎接薛嘏,拉着薛嘏的手说:“跟你分别才那么短的时间,你的头发倒已经花白了。”薛嘏笑着说:“哥哥你是神仙,弟弟我不过是一副即将朽烂的骨架而已,这是命啊。”柳毅就拿出五十枚药丸,送给薛嘏,说:“这种药一枚可以延长一年的寿命。你寿命到了就再回来,不要长住人间,让自己那么辛苦。”愉快的酒宴过后,薛嘏就告辞离开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柳毅的消息。薛嘏常常把这件事告诉世人。大概四十八年后,薛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陇西人李朝威记下这件事,感叹说:龙是所有动物里排在首位的,肯定神通广大,在别的地方就已经看到过这种记载了。人是五类动物中的裸虫,却能够将诚信的道德传递到作为鳞甲类动物的鳞虫身上。洞庭龙王心中充满正气,钱塘龙王动作迅速,为人磊落,这些品行应该是从人那里承接到的。薛嘏只是口头传播,却没有将这件事记录下来,也只有他一个人到过神仙居住的地界边。我觉得柳毅的行为很高尚,就写了这篇文章。

    李章武传

    李景亮

    李章武,字飞,其先中山人。生而敏博,遇事便了。工文学,皆得极至。虽弘道自高,恶为洁饰,而容貌闲美,即之温然。与清河崔信友善。信亦雅士,多聚古物。以章武精敏,每访辨论,皆洞达玄微,研究原本,时人比晋之张华。

    贞元三年,崔信任华州别驾,章武自长安诣之。数日,出行,于市北街见一妇人,甚美。因绐信云:“须州外与亲故知闻。”遂赁舍于美人之家。主人姓王,此则其子妇也。乃悦而私焉。居月余日所,计用直三万余,子妇所供费倍之。既而两心克谐,情好弥切。无何,章武系事,告归长安,殷勤叙别。章武留交颈鸳鸯绮一端,仍赠诗曰:“鸳鸯绮,知结几千丝。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子妇答白玉指环一,又赠诗曰:“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章武有仆杨果者,子妇赍钱一千,以奖其敬事之勤。既别,积八九年。章武家长安,亦无从与之相闻。

    至贞元十一年,因友人张元宗寓居下邽县,章武又自京师与元会。忽思曩好,乃回车涉渭而访之。日暝,达华州,将舍于王氏之室。至其门,则阒无行迹,但外有宾榻而已。章武以为下里或废业即农,暂居郊野,或亲宾邀聚,未始归复。但休止其门,将别适他舍。见东邻之妇,就而访之。乃云:“王氏之长老,皆舍业而出游,其子妇殁已再周矣。”又详与之谈,即云:“某姓杨,第六,为东邻妻。”复访郎何姓。章武具语之。又云:“曩曾有傔姓杨名果乎?”曰:“有之。”因泣告曰:“某为里中妇五年,与王氏相善。尝云:‘我夫室犹如传舍,阅人多矣。其于往来见调者,皆殚财穷产,甘辞厚誓,未尝动心。顷岁有李十八郎,曾舍于我家。我初见之,不觉自失。后遂私侍枕席,实蒙欢爱。今与之别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终夜无寝。我家人故不可托。复被彼夫东西,不时会遇。脱有至者,愿以物色名氏求之。如不参差,相托祗奉,并语深意。但有仆夫杨果,即是。’不二三年,子妇寝疾。临终,复见托曰:‘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顾,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不治。曩所奉托,万一至此,愿申九泉衔恨,千古睽离之叹。仍乞留止此,冀神会于仿佛之中。’”章武乃求邻妇为开门,命从者市薪刍食物。

    方将具席,忽有一妇人,持帚,出房扫地。邻妇亦不之识。章武因访所从者,云是舍中人。又逼而诘之,即徐曰:“王家亡妇感郎恩情深,将见会。恐生怪怖,故使相闻。”章武许诺,云:“章武所由来者,正为此也。虽显晦殊途,人皆忌惮,而思念情至,实所不疑。”言毕,执帚人欣然而去,逡巡映门,即不复见。乃具饮馔,呼祭。自食饮毕,安寝。

    至二更许,灯在床之东南,忽尔稍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变,因命移烛背墙,置室东西隅。旋闻室北角悉窣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辨其状。视衣服,乃主人子妇也。与昔见不异,但举止浮急,音调轻清耳。

    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生之欢。自云:“在冥录以来,都忘亲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武倍与狎昵,亦无他异。但数请令人视明星,若出,当须还,不可久住。每交欢之暇,即恳托在邻妇杨氏,云:“非此人,谁达幽恨?”至五更,有人告可还。子妇泣下床,与章武连臂出门,仰望天汉,遂呜咽悲怨。

    却入室,自于裙带上解锦囊,囊中取一物以赠之。其色绀碧,质又坚密,似玉而冷,状如小叶。章武不之识也。子妇曰:“此所谓‘靺鞨宝’,出昆仑玄圃中。彼亦不可得。妾近于西岳与玉京夫人戏,见此物在众宝珰上,爱而访之。夫人遂假以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宝,皆为光荣。’以郎奉玄道,有精识,故以投献。常愿宝之,此非人间之有。”遂赠诗曰:“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愿郎更回抱,终天从此诀。”章武取白玉宝簪一以酬之,并答诗曰:“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因相持泣。良久,子妇又赠诗曰:“昔辞怀后会,今别便终天。新悲与旧恨,千古闭穷泉。”章武答曰:“后期杳无约,前恨已相寻。别路无行信,何因得寄心。”款曲叙别讫,遂却赴西北隅。行数步,犹回顾拭泪云:“李郎无舍,念此泉下人。”复哽咽伫立,视天欲明,急趋至角,即不复见。但空室窅然,寒灯半灭而已。

    章武乃促装,却自下邽归长安武定堡。下邽郡官与张元宗携酒宴饮,既酣,章武怀念,因即事赋诗曰:“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惆怅古城边。萧条明早分岐路,知更相逢何岁年。”吟毕,与郡官别。独行数里,又自讽诵。忽闻空中有叹赏,音调凄恻。更审听之,乃王氏子妇也。自云:“冥中各有地分。今于此别,无日交会。知郎思眷,故冒阴司之责,远来奉送。千万自爱!”章武愈感之。及至长安,与道友陇西李助话,亦感其诚而赋曰:“石沉辽海阔,剑别楚天长。会合知无日,离心满夕阳。”

    章武既事东平丞相府,因闲,召玉工视所得靺鞨宝,工亦不知,不敢雕刻。后奉使大梁,又召玉工,粗能辨,乃因其形,雕作檞叶象。奉使上京,每以此物贮怀中。至市东街,偶见一胡僧,忽近马叩头云:“君有宝玉在怀,乞一见尔。”乃引于静处开视。僧捧玩移时,云:“此天上至物,非人间有也。”

    章武后往来华州,访遗杨六娘,至今不绝。

    【译文】

    李章武,字飞,祖先是中山人。他生来就聪明博学,很多事情看看就明白了。擅长文学,在各方面都相当有造诣。他虽然立意要弘扬道法,为此而自负,讨厌把自己弄得干净和装饰自己的行为,但是他容貌娴雅美好,让靠近他的人都觉得很温和可亲。他和清河人崔信关系很好。崔信也是爱好风雅的人,收藏了许多古代的器物。因为章武精细聪敏,崔信经常找他辩论学问,章武每次都敏锐地看到了问题的深奥和细微之处,并且推究研讨事物的本源。当时的人将他比作晋代的张华。

    唐代贞元三年,崔信担任华州别驾,章武从长安过来拜访他。几天后,章武在外面走着,在市集北面的街道上见到一位妇人,长得很美。于是他就骗崔信说:“我得到州外,去跟亲戚朋友联络一下。”接着,他就租下了美女家的房间来住。这家人姓王,那位美女是主人儿子的老婆。章武喜欢她,就跟她有了私情。他住了一个多月,一共花掉了三万多钱,那位媳妇供养他的花费比这还多一倍。这以后,两人心心相印,感情更好了。没过多久,章武有事缠身,要回到长安去,两个人情深意切地道别。章武留下织有交颈鸳鸯图案的丝织品一端,并送给她一首诗,道是:

    绣出了鸳鸯的彩色丝绸啊,

    不知道是几千根丝线织成。

    分别之后再要找寻那恩爱,

    就该感伤没分别时的情景。

    那位媳妇回赠他一枚白玉指环,还送他一首诗,道:

    揉搓手指见到代表相思的指环,

    见到指环又回忆起和你的过往。

    希望你永远放在身边持弄赏玩,

    指环首尾相连代表情意无尽长。

    章武有个仆人名叫杨果,媳妇赏赐他一千钱,奖励他做事情勤劳认真。分开之后,过了八九年。章武家住在长安,也没办法打听到那位媳妇的消息。

    到了贞元十一年,因为朋友张元宗住到了下邽县,章武又从京城过来,与张元宗见面,忽然想到从前这个相好的女人,就调转车头,渡过渭水,去找她。傍晚的时候,他到了华州,打算住到王家。来到王家门口,却静悄悄地,人影都看不见,只有屋外供宾客休息的屋子还在而已。章武以为这家人家是下地去了,或者抛下这里的产业去经营农业,暂时住到郊外的田野里,又或者是亲戚朋友请他们出去会面,还没回来。他就先到宾客休息的地方安顿,准备找别的房子住。看到东面邻居家的媳妇,就走过去打听情况。她就说:“王家年纪大的长辈,都抛下产业出门游历了。他们家的儿媳妇,过世已经有十天了。”章武又详细地同她交谈起来,她于是就说:“我姓杨,排行第六,是东边邻居的妻子。”又问先生你姓什么,章武就都告诉了她。她又说:“你从前有个仆人名叫杨果的吗?”章武说:“有的。”杨六娘于是哭着告诉他说:“我到这里做主妇有五年了,同王家的媳妇关系很好。她曾经说:‘我夫家的房子就好像驿站一样,我见过的人多了。我对那些在我家来往、跟我调情的人,就算他们倾家荡产,说好听的话,发重誓来取悦我,我也没有动过心。近些年,有个李十八郎曾经住在我家。我第一次见他,就不知不觉被迷住了。后来和他发生私情,有了男欢女爱。现在,和他分别已经好几年了。我心里想念他,有时候一整天都吃不下饭,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这件事终归不能托付给我家里的人,而我又老是被丈夫叫到别处去,也许就错过了同他相会。如果有天他回来,希望你看他样貌,问他姓名,确认就是他没错的话,我拜托你好好招待他,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他。只要身边有个仆人叫杨果的,那就是他了。’没过两三年,这位媳妇生了病。临死之前,她又拜托我说:‘我出身贫寒微贱的人家,承蒙那位先生对我如此厚爱,我心里常常觉得感激怀念,日子久了就得了病,自己知道是好不了了。以前拜托过你这件事情,他万一来到这里,希望你能告诉他,我是怀着遗憾离开人世的,永永远远不能再与他相见,只能叹息而已。请他还是住在这里,希望我们能够通过精魂在似有若无中相会。’”章武于是请邻居妻子把王家的门打开,让随从去买柴草和食物。

    他正准备要铺床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位妇人,拿着扫把,走出房门扫地。邻居妻子也不认识她。章武就问那位妇人的随从,说是这屋子里的人。再逼问她,才慢慢地说:“王家死去的媳妇感念郎君的深情厚意,要跟你相会,担心你会害怕,把她当作妖怪,所以让我们先来通知你。”章武答应不介意,说:“章武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她。虽然人和鬼属于不同的世界,别人都忌讳害怕这种事,但是我真的很想她,心里绝对不会有顾虑。”他说完这话,拿扫把的人就高兴地离开了,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就不见了。章武于是准备酒菜,呼叫亡灵来进行祭祀,然后自己吃喝完,就睡觉了。

    到了大约二更时候,灯放在床的东南面,忽然暗了下来,像这样暗了好几次。章武心里明白有事要发生,就让仆人把蜡烛转向背对墙壁的方向,放到房间的东西面。马上就听到房间的北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个人影,慢悠悠地走过来了。走了五六步,就能看清样貌了。看那衣服,原来是这家主人的儿媳妇。她和从前的样子并没有差别,只是行动轻飘急促,声音轻细而已。

    章武下床,迎上前抱住她,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像从前一样的要好。王家媳妇自己说:“去阴间以后,我把亲戚都给忘了,只有思念你的心,像从前一样。”章武加倍热烈地同她亲热,感觉她跟活着时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她好几次派人出去察看启明星,要是启明星出现了,就得回去,不能停留太长时间。两个人欢爱之余,王家媳妇诚恳地托付章武照顾邻居妻子杨氏,她说:“没有这个人,谁来传达我这没人知道的遗憾之情?”到了五更时候,有人报告可以回去了。王家媳妇哭着下床,同章武手挽手走出门,仰望天上银河,悲伤地流下了眼泪。

    他们退回房间,王家媳妇从裙带上解下一个丝缎做成的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块东西来送给章武。那东西颜色青绿带红,质地坚实紧密,像是玉,但是比玉更冷,形状像是一张小叶子。章武不知道这是什么。王家媳妇说:“这就是所谓的‘靺鞨宝’,产自昆仑山顶神仙所在的玄圃。这东西很不容易得到。我最近在西岳华山同玉京夫人玩闹,看见这东西放在她众多的耳饰之中,觉得很喜欢,就问她是什么。夫人就把它给了我,说:‘仙界的众位仙人,如果得到这件宝物,都会觉得非常光荣。’因为你信奉道教,具有卓越的见识,所以拿来献给你。希望你好好收藏,这东西不是人间能找到的。”于是就写了首诗送给章武,诗是这样的:

    银河已经倾斜天要亮了,

    我的魂魄将要离开人间。

    希望郎君再次回身拥抱,

    就此诀别终身不再相见。

    章武拿出一支白玉簪子送给她,写了首答诗道:

    分开之后生死相隔,

    哪里还有相聚时候。

    怎能不要远远分离,

    感叹分别无处可走。

    两个人拉着手就哭了起来。过了很长时间,王家媳妇又作诗送给章武,诗是这样的:

    从前分别还想着会再见面,

    今日分别就是永远难相见。

    以前的伤悲和如今的遗憾,

    从今往后只能在地下孤单。

    章武答诗说:

    再约后会已经不能相会,

    从前的遗憾又增加一层。

    你离去的路上不能收信,

    怎么才能寄给你我的心。

    两人深情告别之后,王家媳妇就退往房间的西北角。走了几步,还回头看着章武,擦着眼泪说:“李郎不要丢开我,想着地下还有我这个人。”然后哭着站在那里,看到天快亮了,连忙快步走到角落里,就不见了。只剩下静悄悄的空房间里一盏半明半灭的灯而已。

    章武于是急忙整理行装,退回到下邽县,然后从那里返回长安武定堡。下邽县的郡长官和张元宗一同带着酒来,找章武摆宴喝酒。喝到痛快的时候,章武想念王家媳妇,就为这件事写了首诗,道:

    河水不往西流月亮暂时团圆,

    让人在这古城边上惆怅欲绝。

    冷清清地明天早上分道扬镳,

    再要相见又不知道哪年哪月。

    他念完诗,同郡长官告别,一个人走了几里,又独自念起诗来。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赞叹的声音,音调凄凉悲痛。他再仔细听去,原来是王家媳妇。那媳妇说:“阴间也划分地区。今天我们在这里分别,就没有相会的日子了。我知道郎君想念我,所以冒着被阴间长官责罚的危险,赶远路来送你。你千万要爱惜自己!”章武更加感动了。到了长安,他跟修道的朋友陇西人李助说起这件事,还因为被王家媳妇的真诚感动而写了首诗,道:

    石沉大海般失去她的消息,

    雌雄剑分别只剩空旷楚天。

    要想再见心里明白不可能,

    夕阳中都是我们分别的遗憾。

    章武到东平丞相府做事之后,在闲暇的时候,请玉工来看他得到的那块靺鞨宝,玉工也不认得是什么,不敢雕刻。后来,章武奉命到大梁办事,又把当地的玉工找来,那玉工还大致能辨认出这件宝贝,就按照宝贝的形状,把它雕刻成檞树叶的样子。章武奉命到京城办事,总是把这件东西放在怀中。来到集市东边的街道,偶然碰到一个外族和尚,那人忽然走到他的马边,叩头说:“先生您怀里有宝玉,我请求看一眼。”于是章武把他带到僻静的地方,拿出来给他看。和尚捧在手里,赏玩了很长时间,说:“这是天上的好东西,不是人间能找到的。”

    章武后来路过华州的时候,都会去拜访杨六娘,送些财物给她,到现在还是这样呢。

    霍小玉传

    蒋防

    大历中,陇西李生名益,年二十,以进士擢第。其明年,拔萃,俟试于天官。夏六月,至长安,舍于新昌里。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先达丈人,翕然推伏。每自矜风调,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谐。长安有媒鲍十一娘者,故薛驸马家青衣也,折券从良,十余年矣。性便辟,巧言语,豪家戚里,无不经过,追风挟策,推为渠帅。常受生诚托厚赂,意颇德之。

    经数月,李方闲居舍之南亭。申未间,忽闻扣门甚急,云是鲍十一娘至。摄衣从之,迎问曰:“鲍卿,今日何故忽然而来?”鲍笑曰:“苏姑子作好梦也未?有一仙人,谪在下界,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当矣。”生闻之惊跃,神飞体轻,引鲍手且拜且谢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因问其名居。鲍具说曰:“故霍王小女,字小玉,王甚爱之。母曰净持。净持即王之宠婢也。王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录。因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姓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姿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儿郎,格调相称者。某具说十郎。他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欢惬。住在胜业坊古寺曲,甫上车门宅是也。已与他作期约。明日午时,但至曲头觅桂子,即得矣。”

    鲍既去,生便备行计。遂令家僮秋鸿,于从兄京兆参军尚公处假青骊驹,黄金勒。其夕,生浣衣沐浴,修饰容仪,喜跃交并,通夕不寐。迟明,巾帻,引镜自照,惟惧不谐也。徘徊之间,至于亭午。遂命驾疾驱,直抵胜业。

    至约之所,果见青衣立候,迎问曰:“莫是李十郎否?”即下马,令牵入屋底,急急锁门。见鲍果从内出来,遥笑曰:“何等儿郎,造次入此?”生调诮未毕,引入中门。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见生入来,即语曰:“有人入来,急下帘者!”生本性雅淡,心犹疑惧,忽见鸟语,愕然不敢进。逡巡,鲍引净持下阶相迎,延入对坐。

    年可四十余,绰约多姿,谈笑甚媚。因谓生曰:“素闻十郎才调风流,今又见容仪雅秀,名下固无虚士。某有一女子,虽拙教训,颜色不至丑陋,得配君子,颇为相宜。频见鲍十一娘说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帚。”生谢曰:“鄙拙庸愚,不意顾盼,倘垂采录,生死为荣。”遂命酒馔,即令小玉自堂东阁子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射人。既而遂坐母侧。母谓曰:“汝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即此十郎诗也。尔终日吟想,何如一见。”玉乃低鬟微笑,细语曰:“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生遂连起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母女相顾而笑,遂举酒数巡。生起,请玉唱歌。初不肯,母固强之。发声清亮,曲度精奇。

    酒阑,及暝,鲍引生就西院憩息。闲庭邃宇,帘幕甚华。鲍令侍儿桂子、浣沙与生脱靴解带。须臾,玉至,言叙温和,辞气宛媚。解罗衣之际,态有余妍。低帏昵枕,极其欢爱,生自以为巫山、洛浦不过也。中宵之夜,玉忽流涕观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爱,托其仁贤。但虑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极欢之际,不觉悲至。”生闻之,不胜感叹,乃引臂替枕,徐谓玉曰:“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夫人何发此言!请以素缣,著之盟约。”玉因收泪,命侍儿樱桃褰幄执烛,授生笔研。

    玉管弦之暇,雅好诗书,筐箱笔研,皆王家之旧物。遂取绣囊,出越姬乌丝栏素缣三尺以授生。生素多才思,援笔成章,引谕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恳切,闻之动人。染毕,命藏于宝箧之内。自尔婉娈相得,若翡翠之在云路也。如此二岁,日夜相从。

    其后年春,生以书判拔萃登科,授郑县主簿。至四月,将之官,便拜庆于东洛。长安亲戚,多就筵饯。时春物尚余,夏景初丽,酒阑宾散,离思萦怀。玉谓生曰:“以君才地名声,人多景慕,愿结婚媾,固亦众矣。况堂有严亲,室无冢妇,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约之言,徒虚语耳。然妾有短愿,欲辄指陈。永委君心,复能听否?”生惊怪曰:“有何罪过,忽发此辞?试说所言,必当敬奉。”

    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足矣。”生且愧且感,不觉涕流。因谓玉曰:“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当却到华州,寻使奉迎,相见非远。”更数日,生遂诀别东去。

    到任旬日,求假往东都觐亲。未至家日,太夫人已与商量表妹卢氏,言约已定。太夫人素严毅,生逡巡不敢辞让,遂就礼谢,便有近期。卢亦甲族也,嫁女于他门,聘财必以百万为约,不满此数,义在不行。生家素贫,事须求贷,便托假故,远投亲知,涉历江淮,自秋及夏。生自以孤负盟约,大愆回期。寂不知闻,欲断其望。遥托亲故,不遣漏言。

    玉自生逾期,数访音信。虚词诡说,日日不同。博求师巫,遍询卜筮,怀忧抱恨,周岁有余。羸卧空闺,遂成沉疾。虽生之书题竟绝,而玉之想望不移,赂遗亲知,使通消息。寻求既切,资用屡空,往往私令侍婢潜卖箧中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货卖。

    曾令侍婢浣沙将紫玉钗一只,诣景先家货之。路逢内作老玉工,见浣沙所执,前来认之曰:“此钗,吾所作也。昔岁霍王小女将欲上鬟,令我作此,酬我万钱。我尝不忘。汝是何人,从何而得?”浣沙曰:“我小娘子,即霍王女也。家事破散,失身于人。夫婿昨向东都,更无消息。悒怏成疾,今欲二年。令我卖此,赂遗于人,使求音信。”玉工凄然下泣曰:“贵人男女,失机落节,一至于此。我残年向尽,见此盛衰,不胜伤感。”遂引至延先公主宅,具言前事。公主亦为之悲叹良久,给钱十二万焉。

    时生所定卢氏女在长安,生既毕于聘财,还归郑县。其年腊月,又请假入城就亲。潜卜静居,不令人知。有明经崔久明者,生之中表弟也。性甚长厚,昔岁常与生同欢于郑氏之室,杯盘笑语,曾不相间。每得生信,必诚告于玉。玉常以薪刍衣服,资给于崔。崔颇感之。生既至,崔具以诚告玉。玉恨叹曰:“天下岂有是事乎!”遍请亲朋,多方召致。生自以愆期负约,又知玉疾候沉绵,惭耻忍割,终不肯往。晨出暮归,欲以回避。玉日夜涕泣,都忘寝食,期一相见,竟无因由。冤愤益深,委顿床枕。自是长安中稍有知者。风流之士,共感玉之多情;豪侠之伦,皆怒生之薄行。

    时已三月,人多春游。生与同辈五六人,诣崇敬寺玩牡丹花,步于西廊,递吟诗句。有京兆韦夏卿者,生之密友,时亦同行。谓生曰:“风光甚丽,草木荣华。伤哉郑卿,衔冤空室!足下终能弃置,实是忍人。丈夫之心,不宜如此。足下宜为思之!”

    叹让之际,忽有一豪士,衣轻黄纻衫,挟弓弹,丰神隽美,衣服轻华,唯有一剪头胡雏从后,潜行而听之。俄而前揖生曰:“公非李十郎者乎!某族本山东,姻连外戚。虽乏文藻,心尝乐贤。仰公声华,常思觏止。今日幸会,得睹清扬。某之敝居,去此不远,亦有声乐,足以娱情。妖姬八九人,骏马十数匹,唯公所欲。但愿一过。”生之侪辈,共聆斯语,更相叹美。因与豪士策马同行,疾转数坊,遂至胜业。生以近郑之所止,意不欲过,便托事故,欲回马首。豪士曰:“敝居咫尺,忍相弃乎?”乃挽挟其马,牵引而行。迁延之间,已及郑曲。生神情恍惚,鞭马欲回。豪士遽命奴仆数人,抱持而进。疾走推入车门,便令锁却,报云:“李十郎至也!”一家惊喜,声闻于外。

    先此一夕,玉梦黄衫丈夫抱生来,至席,使玉脱鞋。惊寤而告母。因自解曰:“鞋者,谐也。夫妇再合。脱者,解也。既合而解,亦当永诀。由此征之,必遂相见,相见之后,当死矣。”凌晨,请母妆梳。母以其久病,心意惑乱,不甚信之。黾勉之间,强为妆梳。妆梳才毕,而生果至。玉沉绵日久,转侧须人。忽闻生来,歘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遂与生相见,含怒凝视,不复有言。羸质娇姿,如不胜致,时复掩袂,返顾李生。感物伤人,坐皆欷歔。顷之,有酒肴数十盘,自外而来。一座惊视,遽问其故,悉是豪士之所致也。因遂陈设,相就而坐。玉乃侧身转面,斜视生良久,遂举杯酒,酬地曰:“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母乃举尸,置于生怀,令唤之,遂不复苏矣。

    生为之缟素,旦夕哭泣甚哀。将葬之夕,生忽见玉帷之中,容貌妍丽,宛若平生。着石榴裙,紫裆,红绿帔子。斜身倚帷,手引绣带,顾谓生曰:“愧君相送,尚有余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叹。”言毕,遂不复见。明日,葬于长安御宿原。生至墓所,尽哀而返。

    后月余,就礼于卢氏。伤情感物,郁郁不乐。夏五月,与卢氏偕行,归于郑县。至县旬日,生方与卢氏寝,忽帐外叱叱作声。生惊视之,则见一男子,年可二十余,姿状温美,藏身映幔,连招卢氏。生惶遽走起,绕幔数匝,倏然不见。生自此心怀疑恶,猜忌万端,夫妻之间,无聊生矣。或有亲情,曲相劝喻。生意稍解。

    后旬日,生复自外归。卢氏方鼓琴于床,忽见自门抛一斑犀钿花合子,方圆一寸余,中有轻绢,作同心结,坠于卢氏怀中。生开而视之,见相思子二,叩头虫一,发杀觜一,驴驹媚少许。生当时愤怒叫吼,声如豺虎,引琴撞击其妻,诘令实告。卢氏亦终不自明。尔后往往暴加捶楚,备诸毒虐,竟讼于公庭而遣之。

    卢氏既出,生或侍婢媵妾之属,暂同枕席,便加妒忌。或有因而杀之者。生尝游广陵,得名姬曰营十一娘者,容态润媚,生甚悦之。每相对坐,尝谓营曰:“我尝于某处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杀之。”日日陈说,欲令惧己,以肃清闺门。出则以浴斛覆营于床,周回封署,归必详视,然后乃开。又畜一短剑,甚利,顾谓侍婢曰:“此信州葛溪铁,唯断作罪过头!”大凡生所见妇人,辄加猜忌,至于三娶,率皆如初焉。

    【译文】

    大历年间,陇西人李益,二十岁,就考中了进士。第二年,将要参加拔萃科考试,到吏部等待应试。六月的夏天,他来到长安,住到了新昌里。李益出身于清高显贵的门第家族,从小就很有才华,他写的那些华丽的词句,当时人认为无人能比。有德行学问的前辈,一致赞许佩服他。他也常常觉得自己品格情调不凡,想要找一位好伴侣,广泛地在那些著名的妓女中寻找,过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找到。长安有个媒人叫鲍十一娘,是从前薛驸马家的侍女,主人家毁弃契约,让她脱离奴籍成了平民百姓,已经有十几年了。她能说会道,善于逢迎,权贵和外戚家里,没有她不曾走过的,追逐风情,胸怀智谋,大家都认为她是这方面的首领。李益曾经给过她很多钱,诚恳地拜托她,她也很记着这份情。

    过了几个月,李益正在住处南边的亭子里休闲,下午申未时分(约三四点),忽然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说是鲍十一娘来了。李益提起衣襟,跟着开门的仆人,见到鲍十一娘劈头就问:“鲍小姐今天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呀?”鲍十一娘笑着说:“书呆子做了好梦没有?有一位仙女,受罚来到人间,不要你钱财物品,只爱慕风流才学。这样的人品,同十郎相当般配。”李益听到这话,开心地突然跳起来,感到心神飞扬、四肢松快,抓住鲍十一娘的手,一边下拜一边道谢说:“一辈子当你的奴仆,死也不怕。”于是就问那位姑娘的姓名和住址。鲍十一娘和盘托出,说:“是已故霍王的小女儿,名字叫小玉,王爷从前很疼爱她。她母亲叫做净持,这净持就是王爷一个宠爱的婢女。王爷刚刚去世的时候,小玉的几个兄弟因为她的母亲身份低微卑贱,不怎么愿意收留她,就分给她一些钱财,让她住到外面去,改姓郑,别人也就不知道她是王爷的女儿。她姿容艳丽,那样的美貌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情趣高雅超脱,在各种才艺上都超过他人,音乐和典籍,她没有不精通的。昨天她让我找一个好男人,品格情调都要相称的。我就详详细细地把十郎你说给她听,她也知道李十郎的名字,很是满意和喜欢。她住在胜业坊古寺庙的那条巷子里,行车的大门边第一间宅子就是。我已经跟她约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你就到那条巷子口找侍女桂子,就能跟她碰面啦。”

    鲍十一娘走了以后,李益就开始计划明天的出行。他让家童秋鸿到堂兄京兆参军尚先生那里,借来一匹毛色青黑相间的骏马,以及黄金制成的衔勒。那天晚上,李益又是洗衣服,又是洗头洗澡,修饰自己的容貌仪表,又是欢喜又是兴奋,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天亮之后,他戴上头巾,拿着镜子照来照去,唯恐跟霍小玉交往不能成功。这样捯饬着,就到了中午。他连忙命人备马,一路奔驰来到胜业坊。

    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看见一位婢女站在那里等着,她走上前来问道:“你就是李十郎吧?”李益随即下了马。婢女让他把马牵到屋子里,就急急忙忙地把门给锁了。只见鲍十一娘果然从里面走出来,远远地笑着说:“什么人,随随便便跑到这里来了?”李益跟她说笑两句,俏皮话还没说完,就被带到了第二重门里。庭院里种着四棵樱桃树。西北面挂着一只鹦鹉笼子,鹦鹉看见李益走进来,马上说道:“有人进来了,快把帘子放下来!”李益本性恬静文雅,这时候心里还有些怀疑和害怕,突然听到鸟说话,给吓住了,不敢往前走。正在迟疑的时候,鲍十一娘带着净持,走下台阶来迎接他,请他进去,面对面坐下。

    净持年纪大概四十多岁,体态柔美,说说笑笑的,样子很妩媚。她对李益说:“一直听说十郎才学和格调不凡,今天又见到你文雅秀丽的仪表,真是名不虚传。我有个女孩子,虽然缺少教养,但是长得还不算丑陋,可以与先生相配,还是挺合适的。老是听鲍十一娘说起撮合的事,今天起就让我女儿帮你主持家事吧。”李益道谢说:“我这个人鄙陋拙笨,想不到您能看得起我,如果能够做您的女婿,就算是死了我也会觉得很荣幸。”净持于是让人把酒菜端上来,随即让小玉出来见客。小玉从堂屋东边的阁子里走出来,李益马上行礼迎接。只觉得整间房间里,就好像有了美玉做成的树木,把周围都照亮了,小玉的眼眸闪转之间,美丽的光彩照射到人身上。走过来之后,她就坐到了母亲身边。母亲对她说:“你以前喜欢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这两句诗,就是这位十郎的作品。你整天嘴里念着,心里想着,怎么比得上见这一面。”小玉就低下头微笑,轻声说道:“见他的面还不如就听名字呢,才子怎么可以没有好容貌?”李益于是站起身来连番行礼说:“小娘子喜爱文采,我看重美色,我们两个在一起,才和貌就都有了。”小玉母女俩看着对方笑了,然后就举起酒杯来喝酒。喝了几轮,李益站起身来,请小玉唱歌。小玉开始不肯,她母亲硬要她唱。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对旋律的把握精妙出众。

    喝完酒之后,天也晚了,鲍十一娘带李益到宅子西边的院落休息。那里庭院闲敞,屋室深广,帘子和帐幕都很华丽。鲍十一娘让侍女桂子、浣纱给李益脱掉靴子,解开衣带。不一会儿,小玉来了,说话温柔和婉,语气很是娇媚。解开衣服的时候,她的姿态美艳极了。放下帏幔,和她睡在枕上,亲昵欢爱,李益觉得就算是巫山神女和洛神,也比不上她。夜半时分,小玉忽然流下眼泪,看着李益说:“我本来是个妓女,自己知道配不上你。今天因为你爱我的美色,所以能够把自己托付给你这贤德之人。我只是担心,有一天美色衰减,你对我的感情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那时候我就像离枝的松萝一样没有人可以依靠,像秋天的扇子一样被你抛弃了。快乐到极点的时候,我因此不知不觉地悲伤起来。”李益听到这番话,很是感慨,就伸出手臂来,给小玉当枕头靠着,缓缓地对她说:“我这辈子的理想,今天算是实现了,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你,夫人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请让我在白色的丝绢上写下对你的誓言。”小玉于是止住眼泪,让侍女樱桃拉开帐幔,拿着蜡烛,然后把笔和砚台交给李益。

    小玉平时摆弄乐器之余,喜欢写写诗文,文具笔墨,都是王府从前的东西。她拿出一只绣花小包,从里面取出三尺长的一段越女织就的白色黑格绢丝,交给了李益。李益从来才思敏捷,拿过笔来就写了一篇文章,说自己对小玉的感情就和山河一样恒久不变,像日月一样明亮真诚,每一句话都写得诚恳极了,听了都让人感动。写完之后,让人收藏到精美的盒子里。从此以后,两个人感情好极了,就好像飞在云层中的翠鸟那么欢快和谐。就这样过了两年,他们每天每晚都在一起。

    后年的春天,李益凭借书判文章获得了拔萃科考试的优胜,被授予了郑县主簿的官职。到了四月份,马上要到地方去当官了,正好可以顺便去东都洛阳看望家人。长安的亲戚大部分都来参加为他送别的酒宴,那一天,春天的景物还没有完全消退,夏天的景色也才刚刚繁盛起来,酒席吃完,宾客散去,两人心中充满离别的愁思。小玉对李益说:“像你这样的才华、地位和名声,别人都很景仰你,希望跟你缔结婚姻的,肯定也是非常多的。再说家里还有父母,却没有主持祭祀的媳妇。你这次回去,肯定能成就一门好亲事,你为我写下的誓言,不过是空话而已。只是我有个小小的愿望,现在就想跟你说,希望你一直放在心里,你还能听我说说吗?”李益讶异地说:“我做错了什么,你忽然说这样的话?你来说说看吧,我一定会遵照你的意思去做。”

    小玉说:“我今年刚满十八岁,你也才二十二岁,到你壮年,还有八年时间。我一辈子想要得到的男欢女爱,只要能在这段时间里拥有就可以了。以后你好好地挑一位名门闺秀,跟你成亲,也还不晚。我就抛开人世间的事,剪掉头发,穿上僧衣。曾经的心愿,这样也就满足了。”李益又惭愧又感慨,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就对小玉说:“对着大太阳发的誓,是生是死我都要遵守的。和你相伴到老,我还觉得没能完全满足自己平日里的愿望,怎么敢有其他的想法?还是请你不要怀疑我,就好好守在家里等我,到八月份,我一定回到华州,找人去接你,我们相见的日子不会很遥远的。”又过了几天,李益就与小玉告别,往东去了。

    李益到任十天,请了假去东都洛阳看望父母亲。他人还没到家,他的母亲太夫人已经帮他物色了表妹卢氏,说是已经订下婚约了。太夫人一向严厉果断,李益畏畏缩缩,不敢推辞,就行了定亲的礼数,把婚期定在临近的日子。卢家也是世家大族,女儿嫁到别人家,聘礼的礼金一定要有一百万钱,要是不够这个数字,女儿是不会嫁的。李益家里本来就很穷,这钱必须要问人借才行,于是他就借着借钱的名头,跑到长江和淮水住一带的亲戚朋友家里去借钱,从这一年的秋天一直忙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李益知道自己背叛了与小玉的约定,大大延误了回去的时间,就故意不和小玉有一点联系,好让她断了见他的念头,还拜托远在长安的亲戚朋友,让他们不要说漏了嘴。

    小玉自从李益延误回来的时间之后,多次打听他的消息,而亲戚朋友告诉她的都是假话谎言,每天听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她请过许多巫师,一次次地算卦求签,心里怀着忧愁和怨恨,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她人瘦了许多,躺在冷清的闺房中,就得了很严重的病。虽说李益再也没有寄信来,小玉对他的想念和希望却没有变化。她送钱给李益的亲戚朋友,让他们告诉她一点李益的消息。她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他的消息,因此钱款上总是短缺的,她常常偷偷地让侍女把箱子里用来佩戴玩赏的物件卖掉,多数时候是寄放在西市的寄售商店侯景先家售卖的。

    她曾经让侍女浣纱拿着一只紫玉钗,到侯景先家去售卖。浣纱在路上遇见在宫廷内手工作坊工作的一个老玉工,他看到浣纱手里拿的东西,走上前来辨认说:“这只玉钗是我做的。从前,霍王的小女儿成年了,要梳起发髻,下令让我做了这个,给了我一万钱作为酬劳。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得到这只玉钗的?”浣纱说:“我家的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女儿。同家人分开居住之后,委身给了一个人。她的这个夫君之前到东都洛阳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她愁闷得得了病,到现在都快两年了。她让我把这只玉钗卖掉,好拿钱送给别人,让别人为她打听夫君的消息。”玉工哀伤地掉下了眼泪,说道:“身份尊贵的男子和女子,失去机遇丢失身份,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我年纪大了,在这世上没有多少日子,见到人生的这种盛衰变化,心里伤感极了。”于是玉工把浣纱带到延先公主家里,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说给公主听。公主也悲伤感叹了很长时间,给了浣纱十二万钱。

    那时候,同李益订婚的卢氏就在长安。李益筹够了聘金,回到郑县。那一年的十二月,他又请假,来到长安城结婚。他静悄悄地找房子住下,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回来了。有一位考中明经科的读书人叫做崔久明,是李益的表弟,性格老实厚道,从前曾经和李益一起在郑家玩乐过,他们喝酒吃菜,说说笑笑,关系非常亲密。他每次得到李益的消息,都会将实情告诉小玉。小玉也经常拿些柴草和衣物来送给他,他心里觉得很感激。李益回来之后,崔久明就把这件事老实告诉了小玉。小玉气愤地叹着气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拜托了一遍,想尽办法要把李益叫过来。李益知道自己延误了回来的时间,背叛了和她的约定,又知道小玉病势沉重,觉得惭愧羞耻,于是狠心割舍,最终还是不肯过去。他早晨出门,天晚了才回来,希望这样就能够逃避掉责任。小玉每天每晚哭泣,都忘记了吃饭和睡觉,希望能够和李益见一面,却没有什么办法,心里的委屈和愤怒越来越深重,整个人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这以后,长安城里的人就渐渐知道了这件事。喜好风流韵事的人,都感叹小玉真是情深意重,而喜爱打抱不平的人,就都因为李益卑劣的行为而感到愤慨。

    那时候已经是三月份了,大家都跑出去春游。李益和辈分资历相同的五六个人,一起到崇敬寺去赏玩牡丹花,在西边的走廊上走动,挨个吟诵诗句。有位京兆人韦夏卿,是李益很要好的朋友,当时也在一起游玩。他对李益说:“风景这样美好,草木都开出花来了。而可怜的郑小姐,却一个人在房间里受折磨!你能够完全把她抛到脑后,还真是个狠心的人。大丈夫的心肠,不应该像你这样,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正在大家为小玉感叹,责备李益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豪放任侠之人,他穿着苎麻料子的黄色轻软衣衫,手里拿着弹弓,神情风貌英俊秀美,衣物服饰轻软华丽,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一个剪了头发的外邦小孩。他悄悄地走过来听着,过了一会儿,走上前向李益作揖,说道:“先生就是李十郎吧!我家里本住在山东,跟皇帝的亲家算得上是亲戚。我自己虽然没什么文采,却喜欢同有德行的人交往,景仰先生的声誉和才华,常常想着要见您一面,今天很荣幸,能够瞻仰您的风采。我家离这里不远,家里也有些歌舞音乐的班子,可以让您开心一下。还有八九个美艳的女人,十几匹好马,先生喜欢就送给你,只希望您能到我家里走一趟。”李益的同伴们都听到了这番话,更是一同感叹竟有这样的好事。于是李益就同这位豪士一起骑着马走了,豪士带着他飞快地转过几个街坊,就来到了胜业坊。李益因为这里离郑家很近,心里不想过去了,就借口还有事情,想要掉转马头离开。豪士说:“我家就几步路了,你难道忍心就这样离开吗?”于是拉住李益的马缰绳,牵着他的马往前走。李益想要离开却无法离开,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郑家的巷子里了。李益心神不定,想要挥鞭,让马回转离开。豪士连忙叫来好几个仆人,将李益抱起来,抬着往前走。豪士带着他们快步走进郑家行走车辆的大门,让人赶快把门锁起来,通报说:“李十郎来了!”郑家一家都惊喜极了,那欢乐的声音门外都听得到。

    前一天晚上,小玉梦见穿着黄色衣衫的男子将李益抱来,那男子走到座位边,让小玉脱掉鞋子。小玉惊醒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然后自己破解说:“‘鞋’,就是‘谐’,是说夫妻再度会合。‘脱’,就是分开。会合之后分开,也就是永远不会再见了。这样看来,我跟他一定会相见,相见之后,我就会死去。”第二天早上,让母亲为她梳洗打扮。母亲觉得她病了很久,神志不清了,不太相信她说的话,在她再三要求之下,才勉强为她梳妆。刚刚梳妆完毕,李益果然就来了。小玉病倒在床上,已经有很长时间,连转个身都要人帮忙。忽然听说李益来了,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换了衣服走出去,好像有精神了似的。接着就同李益见面了,她愤怒地凝视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孱弱的身体和娇弱的姿态,好像无法支撑着站立似的。她不断地用袖子遮住脸,转过头去看李益。曾经的一对佳偶现在却成了这样,在座的人都叹息起来。过了一会儿,外面来人,送来了几十盘菜肴和酒,大家惊讶地看着这些,忙问是怎么回事,原来都是豪士送来的。于是大家就把菜肴摆放在桌上,挨着彼此坐下了。小玉就侧过身子,转过脸来,斜眼看了李益很长时间,然后举起酒杯,将酒倒在地上,说道:“我这样一个女人,运气糟糕到这种地步;你这样一个男人,背弃情义到了这种程度。我年纪轻轻,就要怀着怨恨死去。家里还有母亲,我不能赡养;美丽的衣服,我再也穿不了;弦管乐器,我再也演奏不了。到地下去受煎熬,都是你害的。李先生啊李先生,今天就要跟你永别了,我死以后,肯定会变成恶鬼,让你的妻子和小妾,天天都不得安宁!”她于是伸出左手抓住李益的手臂,将酒杯扔到地上,极度痛苦地哭叫了好几声,然后就死了。她母亲将尸体抱起来,放到李益怀里,让他呼唤小玉的名字,然而小玉再也没有醒来。

    李益穿上白色丧服,日夜为小玉哭泣,哭得很伤心。下葬之前的那个晚上,李益忽然在灵柩前的帏帐里看到了小玉,容貌艳丽,就跟活着时一样。她穿着石榴裙,罩着紫色的背心,披着红绿两色的披肩,斜着身子依靠在帏帐边,手里拉着绣花衣带,看着李益,对他说:“你来送我上路,我很惭愧,可见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人在冥界,怎么能不感慨呢。”说完,就不见了。第二天,小玉被葬在了长安的御宿原。李益来到坟墓旁哭她,哭得很伤心,然后才回去。

    一个多月以后,李益和卢氏举行了婚礼。他心里感伤,闷闷不乐。五月的夏天,和卢氏一起回到了郑县。到郑县十天后,李益正和卢氏睡在床上,忽然听到床帐外面有叱叱的声音。李益觉得很奇怪,一看,却发现一个男人,年纪大概二十多岁,容貌温和美丽,躲在帐幔之中,连连向卢氏招手。李益慌忙起身,绕着帐幔找了好几遍,那男人却一眨眼就不见了。从此以后,李益开始怀疑妻子,老是猜疑这个猜疑那个,夫妻的感情凭空出现了裂痕。几个亲戚尽力劝解开导,李益心里的疑猜才稍稍化解了些。

    又过了十天,李益从外面回来,卢氏正在床榻上弹琴,忽然看见从门外扔进来一只斑纹犀牛角做成、嵌有花钿的盒子。盒子有一寸多长宽,里面装有一条轻纱手帕,打了一个同心结。这盒子就扔到了卢氏的怀里。李益把盒子打开,发现两粒寄托思念之意的相思豆,一只表示祈求如愿的叩头虫,一些春药发杀觜和让女人增媚的媚药驴驹媚。李益当时就发起火来,狂吼乱叫,声音好像豺狼虎豹,拿起琴来砸他妻子,质问她,让她快把实情告诉他。卢氏最终也没有把这件事说清楚。这以后,李益对妻子常常大打出手,各种虐待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最后还告到官府,把妻子给休了。

    卢氏被休掉以后,李益的那些侍女和小妾,只要跟他发生了关系,哪怕只有一次,他都会犯妒忌,开始猜疑她,还有因此而被他杀掉的呢。李益曾经到广陵游历,得到一位出名的美女叫做营十一娘的,长得细腻水嫩,姿态娇媚,李益非常喜欢她。每次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他就会对营十一娘说:“我曾经在哪里哪里得到了哪个女人,她做错了某件事,我用某种方法把她杀掉了。”他每天都这么说,想让营十一娘害怕自己,彻底杜绝她干出什么不干净的事情来的想法。他出门的时候,就把浴盆倒过来放在床上,将营十一娘扣在里面,浴盆边上四周都贴上封条,写上名字,回来一定要仔细察看,然后才把浴盆打开。他还藏着一把短剑,非常锋利,当面对侍女们说:“这是信州葛溪出产的铁剑,只会砍断做错事的人头!”只要是李益看上的女人,都会受到他的猜忌,甚至于他娶了三任夫人,都还是和第一位一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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