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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旅程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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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为,家光特意在画的右上方写了一行小字:“家光手绘之达摩像”,然而他所画的达摩,却有如幼儿胡乱涂鸦的疯颠童子一般。

    首先,画中达摩的手脚有如蚊子一般,甚至连头部也故意画得不是很圆。此外,家光又用墨笔在其头顶画上一撮蓬松的乱发。整幅图几乎完全集中於左侧,因此乍看之下画中的人物似乎就要跃出纸面,到达榻榻米上了。

    至於纸的另一部份,则是一片空白,予人一种这个被风吹拂的顽劣童子正伸展手脚、奔驰於天地之间的感觉。总而言之,这是一幅非常奇怪的画。

    “啊……”

    福阿弥不禁惊叫一声。在这幅奇怪的画裏,他注意到达摩脸部中央那只特别用黑笔描绘出来的眼睛……任谁看了这幅画,都会立刻联想到只有一只眼睛的伊达政宗。

    “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不,没有!这……将军!这个达摩究竟代表什么呢?”

    “噢,这个啊……”

    家光毫不造作地回答道:

    “这表示达摩肚子饿了,正准备去吃饭哩!达摩的肚子一饿,就会不停地伸展手脚。”

    言罢,家光又回头对小姓头说道:

    “自一大早就开始练武,我的肚子也饿了。现在,我也要伸展手脚去吃饭了。”

    “是、是的!”

    福阿弥恭谨地趴伏在地。

    七

    当佐野福阿弥捧着家光的信和画来到伊达住宅的门前时:心情显得十分激动。

    仔细想想,政宗固然是个别扭的人,但是家光似乎并不亚於政宗。

    关於回函的内容,相信政宗一定会很高兴地接受:但是当他看到这幅奇怪的画时,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更令人担心的是,画中的达摩只有一只眼睛————在额头正中央画着一只眼睛的达摩!

    (这么一来,把西之丸借给政宗使用的好意岂不是完全抵消了吗……?)

    想到这儿,在佣人带领下来到政宗房内的福阿弥双膝不禁微微颤抖。

    正如他所预想的,当政宗看到家光的画时,喉咙裹又发出了咕噜声。但是令福阿弥不敢置信的是,政宗的眼中竟然流出了眼泪。

    福阿弥有如被赶到老猫面前的小老鼠一般,浑身瑟缩不已。

    “伊达大人,这幅画……你不喜欢吗?”

    “不,这是将军亲笔所画的达摩大师……我当然喜欢!不过,福阿弥,我要让你了解我的心境。”

    言迄,政宗立即把画卷起来,恭恭谨谨地把画抵在额头,然後用沙哑的声音唱出他最喜欢的“实盛”歌谣。

    “实盛年逾六十,依然为殿下而战、为殿下担任先驱。身为老武者,纵使受到他人诬蔑,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懊恼。鬓发用墨染黑,最後战死沙场……”

    “你的心境我能了解。”

    “哦,你真的了解吗?那么,你就说来让我听听吧!”

    “是的,我完全了解实盛的心境。不过,将军赐给你的画……那个达摩大师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噢,这个啊!难道你连这个都不了解吗?好,那么你就再仔细看一看吧!”

    “是……是的!”

    “这幅画的意思,是指达摩大师可以安心地升天了。如果达摩想要升天,那么自然不必在意四周的情形,而能轻松地伸展手脚,快乐地升天而去。”

    当然,这番话并不能让福阿弥完全放心。

    家光明明白白地说过,政宗是个非常别扭的人,还说这幅画是描写达摩肚子饿了,因而伸展手脚……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政宗看到这幅画後,竟然立即泪眼婆娑,还藉着实盛歌谣来抒发自己的心境……

    据此看来,二十八日在西之丸举行的“盛宴”,恐怕会有事故发生。

    (伊达大人可能会在西之丸毒死将军……)

    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情,那该怎么办呢?天下第一别扭的人,由於觉悟到自己的死期不远,因而设宴款待将军……如果将军家也注意到这一点,那么很可能会命人在能舞台上讨伐他。这么一来,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情形呢……?

    更何况,二十八日当天十三个“能狂言上览”的演出项目,都是由政宗亲自选定的。

    其内容大致如下:

    翁:内田半左卫门正世

    千岁:本多太郎左卫门信胜

    三番叟:小幡甚兵卫景宪

    高砂:柳生但马守宗矩

    实盛:樱井八右卫门(伊达家臣)

    江口:毛利甲斐守秀光

    玉葛:加藤式部少辅明成

    道成寺:永井日向守直清

    东岸居士:保保兵九郎贞季

    大会:佐久间伊予守

    善知鸟:大桥隆庆人道

    鹌饲:冈田淡路守

    结罗生门:观世左近、脇、保保石见守

    除了上述十三个节目之外,并由立花宗茂表演狂言。

    这些演出者都是当代一流的风流人物。

    离开伊达住宅以後,对家光所画的独眼达摩和政宗的眼泪始终无法释怀的福阿弥,很快地前去拜访柳生宗矩,坦白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告诉对方。

    “哦?伊达大人果真喜极而泣吗?”

    “是的。他说,独眼达摩总算可以安心地升天了。但是,将军明明告诉我这幅画是说达摩因为肚子饿而活动手脚……”

    “福阿弥啊!”

    “在……在!”

    “你为这件事担心吗?”

    “我担心会有意外事件发生……”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这样吧!你可以把它当成是将军和中纳言在比较男性的气度。总之,你只要全心全意地帮助中纳言就行了。”

    “但是……”

    “如果你没有竭尽全力,那么将军会认为你不值得获赠十锭黄金,届时可能会要你退还一部份哦!果真如此,那你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看到宗矩轻松的姿态,福阿弥这才放下心来。

    “那么,我只要待在中纳言身边,全心全力地帮助他就好了吗……?”

    “是的!在举行宴会之前,你一切都按照中纳言的吩咐去做,这样将军才会感到高兴。”

    “好,我一定会竭尽心力去做!”

    於是乎直到举行“盛宴”的前一天为止,福阿弥始终像只小鼷鼠似地任凭政宗使唤。

    八

    二十八日这天终於到了。

    打从前一天开始,福阿弥就和政宗一起来到西之丸。次日黎明,福阿弥在洒扫庭院之余,且亲自为政宗煎煮治疗气喘的汤药,然後恭谨地立於政宗身後,等待客人到来。

    对伊达中纳言政宗来说,这是他一生当中头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使用江户城来宴请宾客。

    然而,身为天下诸侯、将军家师范的柳生宗矩却说:

    “是将军和中纳言在比较男性的气度……”

    想到这句话,福阿弥全身的神经下由得再度紧绷,更加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在这次宴会当中,首先抵达的是相伴,其次则是担任表演的人员。

    相伴包括丹羽宰相长重、毛利甲斐守秀元及医官今大路亲正(曲直濑)。

    (曲直濑大人是为了预防将军中毒而来的吗……?)

    也许是福阿弥太过神经质了。事实上即使没有人下毒,将军也可能会发生食物中毒或饮酒过量等现象,因此医官随从而来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相伴抵达之後不久,家光一行人也来到了西之丸。担任前驱的,是负责今天守护工作的酒井赞岐守忠胜。跟在家光身後的,是衣着华丽的土井利胜。至於家光本身,当然也穿得十分气派,令人一看就知道他就是今天众所瞩目的主客。

    身为主人的政宗很快地招呼家光一行人进入茶屋喝茶,同时又命人端上饭菜。用过茶後,一行人又移往书院,而政宗就在这裏把事先准备奸的久国及长光大刀献给家光。

    “所谓久国,具有希望国家长治久安的意思。至於长光,则和将军的名字一样,寓有永远绽放光芒的意思,请将军笑纳。”

    这时家光依然不改其戏谵的本性,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噢,真是有趣极了。原先我以为伊达中纳言当着我的面拿出这两把大刀,是想要把它们丢到我身上来,害我吓了一跳哩!”

    政宗丝毫不以为忤地露出微笑。

    “政宗的这两把大刀原本就是要献给将军的,为什么要用丢的呢?”

    “哈哈哈……是这样吗?既然如此,那我就欣然收下了。”

    然後家光也命土井利胜将名闻遐迩的茶罐“茶花肩冲”拿出来。

    “虽然我很喜欢这个茶罐,但是由於它的名字当中有茶花二字,所以还是送给你吧!”

    这时福阿弥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将军当众表示自己不喜欢茶花,然後又故意把它送给伊达大人,这是多么露骨的讽刺啊!

    “难道你把我看作是茶花吗?”

    一旦政宗这么反问将军,那么今天的盛宴就会变得一团糟了……

    但是政宗却巧妙地避开了将军的嘲讽。

    “承蒙将军厚赐,政宗不胜感激。政宗一向性情急躁,经常在无意中冒犯了他人。事实上,东照权现大人生前即时常提醒我要小心行事……今後我一定会牢牢记住这一点的。对於你所送给我的名器,政宗自当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由双方你来我往的谈话当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年龄所造成的差异。家光像蜜蜂一般,下时地用针来刺政宗,然而政宗却有如老僧入定一般,全然不予理会。

    不久之後,表演节目正式上场。当三番表演完毕,轮到柳生宗矩所扮演的高砂上场时,家光又发出了惊人之语:

    “哦!茶花,茶花,马上就要上演你最喜欢的实盛了。坦白说,我还真想看看哭泣的实盛哩!”

    其时,站在政宗身後的福阿弥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将军把政宗叫成茶花,而且说他是哭泣的实盛,可见他已经知道当政宗看到那独眼达摩时潸然泪下的事情。

    (柳生但马连这件事也告诉了将军……?)

    想到这裹,他的背脊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将军,谢谢你如此抬举我。如果我真能像实盛一样,那将是我毕生最大的光荣。”

    “为……为……为什么呢?”

    “能够扮演实盛这样的大人物,当然是我衷心所期待的。不过由於我已经老迈不堪,因此只好命家臣樱井八右卫门代我上场表演。”

    “啊?原来八右卫门是你的家臣!那么很抱歉,我必须下令中止伊达家臣的表演。”

    “如果你下此命令,则八右卫门一定会切腹自杀。”

    “哦?此话怎讲?”

    “已经换好衣裳,视伊达家的名誉如自己生命的八右卫门一旦知道你不许他上场表演,必然会认为伊达家已经失宠於将军。按照伊达家的传统,这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切腹自尽……如果你同意,那么政宗愿意为你表演大鼓。”

    “哦,原来如此……很好,那就由你来表演大鼓吧!是吗?八右卫门真的会切腹自尽吗?”

    “一定会的!因此,政宗非常感激你肯接受我的建议。”

    福阿弥这才放下心来,但同时又觉得有点失望。

    (将军家和大名之间总算不致发生冲突了……)

    纵使表面上顽强不屈,但是政宗对於将军家的权力却仍心存顾忌。因此政宗自始即极力压抑心中的怒气,曲意顺从将军家光……而柳生宗矩竟说这是一场两个男人较量气度的比赛……

    福阿弥的内心感到十分失望。在此之前,他对伊达政宗别扭的气概始终怀有一份憧憬。

    “好,那么我这就去准备了!”

    政宗平静地向家光打个招呼後,随即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这时,福阿弥不禁感叹不已。

    (伊达大人真的老了……)

    他轻叹着跟随在政宗身後。

    九

    进入乐屋以後,政宗开口说道:

    “福阿弥,辛苦你了。”

    说完又轻轻地对小纳户招手。

    “一切都在我的意料当中,快把准备好的衣裳拿来。”

    “遵命!”

    当小纳户捧着衣裳进来时,福阿弥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一件镶有金、银、红、白四种不同横纹、看起来有如天神使者般的华丽衣裳。

    “呃!这个小袖子上是……”

    “噢,是的!那是色彩缤纷的花纹,它的华丽程度甚至连土井利胜今天所穿的衣服也比不上呢!”

    “是的,我也有同感。这个小袖上所发出的耀眼光芒……”

    “正是!这件衣服正足以表现出伊达家与众不同的风格,相信那个黄口乳子摆在架上的伊达玩偶是绝对比不上的。看到了这件五彩缤纷的华服,甚至连权现大人也忍不住要发出惊叹哩!”

    “中纳言大人,请注意你的用词!怎么可以把将军称为黄口……”

    “哦,是的!将军、将军。”

    稍微停顿一下之後,他又接着说道:

    “来人哪!赶快来帮我穿上这件衣服。”

    不久,政宗跟在捧着大鼓的观世左吉身後走上了舞台。

    根据後人的记载,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今天这场盛宴的主人也加入了表演的行列。身为主人的政宗,跟在手持大鼓的观世左吉身後走上舞台,并且如演员一般朝御前行礼。其时将军高声呐喊,不断地报以热烈掌声,而坐在观众席上的大、小大名们也不时地大声叫好。”

    观众席上铺着大红毛毡,而家光就坐在正中位置,不时地发出赞叹声,使整个能乐堂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真正的演技就此开始。当雷动的欢声停止之後,四周突然恢复寂静,每个人都对政宗的表演抱着拭目以待的心情。其中,家光更是屏气凝神地静待政宗开始表演,然而政宗却始终一动也不动地平伏在地。

    良久之後,政宗突然抬起头来,用骄傲的眼神注视着众人,然後抽出小刀在空中虚幌一招。

    “啊!”

    吓得几乎停住呼吸的,并不只是福阿弥而已,甚至连土井利胜和一向不苟言笑的酒井忠胜,也吓得连忙站起身来。

    当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政宗的身上时,政宗突然又把小刀移到左手,好整以暇地修剪起指甲来。

    “呃!这、这真是太好了。”

    家光嗫嚅道:

    “中纳言的表演方式与众不同,真、真是太棒了!啊,大鼓、大鼓!”

    政宗好整以暇地修剪完指甲以後,特地用小鬓上的油脂加以摩擦,然後才开始演奏大鼓。华丽的衣裳、独眼的演奏者,再加上凄厉的鼓声,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这时,福阿弥不禁哑然失笑。

    (的确,这是太平盛世裏两个男人之间气度的比较……)

    从主客所穿的缤纷华服到政宗的大鼓表演,为众人开启了一个能的梦幻世界。

    演奏完毕之後,政宗猛地丢下鼓棒,迅速穿过仕手和脇师之间走下舞台,跪伏在家光面前。

    这个动作说是异样却又不似异样,说是无礼却又不能算是无礼,乍看之下像是生气,又好像是在和家光比赛。总之,这可以说是一次鲜活的演技表演。

    “政宗才浅,有辱清听。”

    “不,你表演得太棒了。”

    “承蒙将军褒奖,政宗真是愧不敢当。对於今天的一切,政宗将会永远铭记在心。”

    “不愧是伊达大人,做得真是漂亮!”

    伊达的表演理所当然地赢得了满堂采。甚至连观众席上的宗矩,眼中也露出了醺醺然的神情。

    猿乐表演圆满落幕之後,紧接着就是当晚的盛大酒宴了。

    十

    有关酒宴的事情,政宗并未和福阿弥商量。

    “这是伊达家一惯的传统。”

    据福阿弥猜想,这次酒宴当然不脱伊达家无礼、奢华的作风。然而,事实却完全出乎他的想像。严格说来,这次酒宴简直可以用“简朴”一诃来形容。侍者所端上来的菜肴既未特别丰盛,就连酒也只是放在一般的锡器当中,然後再倒进素烧的酒杯裏。

    宾客当中并没有特别喜欢喝酒的人,因此大家都只是把酒浅酌、愉快地畅谈……即使是在如此愉快的气氛下,他们也可能互相狙击对方……正当福阿弥这么想时,政宗突然附在他耳边说道:

    “阿福啊!你可以帮帮我的忙了。”

    “啊?难道酒宴之後还有表演吗……?”

    “这是伊达家的惯例。如果不全部做完的话,那么我这次冥上之旅将会非常寂寞。”

    福阿弥这才知道大厅中将会有另外一场表演。

    “要在三间招待将军吗?”

    “现在三间正在进行花道呢!既然将军把西之丸借给了我,那么就应该尽量使用,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吗?记住,千万不能让客人进入乐屋哦!”

    当政宗带着福阿弥来到与三间相连的二间前的竹林时,福阿弥突然停住了脚步。

    呈现在眼前的强烈色彩,是他所不曾见过的。房间纸门上画着的,是一片翠绿的竹林。更令福阿弥感到惊讶的是,房内竟然有二十几名穿着冶艳服装的娉婷女子在那儿表演歌舞。

    再仔细一看,原来她们并非真的娉婷女子。事实上,他们是一群胸前平坦、年仅十五、六岁或十六、七岁的美少年……

    “中纳言,他们并非女子?”

    “是的,他们是一群比女人更像女人的美少年。据我所知,将军不是比较偏好野郎们吗?”

    “中纳言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连你也要开始谄媚将军吗?”

    “哼!”政宗嘲讽地轻哼一声。

    “如果将军会因为他人的谄媚而堕落,那就让他堕落好了。这么一来,将军必定会坠入地狱裏去……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福阿弥突然全身颤抖不已。

    (原来如此!这个别扭的家伙直到最後关头才要开始耍诈……)

    “中纳言大人,你还在憎恨将军。”

    “你在胡说什么啊?福阿弥……如果将军会因为谄媚而堕落、毁灭,那就让他去堕落、毁灭好了。否则一旦太平之世有了过多的肥料,恐怕很快就会腐坏。”

    “哦?”

    “想要预防腐坏,除了帮助他认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了解自己所想要的是什么之外,别无其他方法。如果他连自己都不了解,那么我们只好设法使其跌倒……唯有这种人跌倒了,人类才能再度回归自我。至於乳臭未乾的将军究竟会有何反应,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好啦!你快去准备、准备吧!”

    事实上,这天晚上的野郎舞蹈,是伊达政宗献给将军家光的最後赠礼。

    根据记载,那天晚上的第一个节目是当时最流行的鸟钟舞……

    第二个节目是描写性别倒错的尼僧之恋的船舞。

    第三个节目是充满煽情意味、内容以追逐萤火虫为主的团扇舞。

    第四个节目为木曾舞、第五个节目为游里的四季舞。

    实际上,这就是现代歌舞剧的元祖。

    等到表演节目结束时,福阿弥突然觉得全身乏力。

    这种和发自年轻女性身上的诱惑完全不同的色欲,令他有种异常的感觉。事实上,光是想到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美女,而是和自己同性的男人,就已经令人觉得全身精力虚脱了。

    回到大书院以後,坐在酒井赞岐守身後的家光,脸上依旧露出茫然的神情。

    家光静静地喝着酒,两眼痴痴地盯着眼前这幕如梦似幻的表演,整个人似乎已经快要疯狂……

    自从发生坂部五郎右之子被杀事件以来,为了防止家光接近男色,春日局甚至将前来祝贺伊势神宫再建的庆光院尼姑们留在江户,希望家光能够恢复与众道之间(同性恋者)的正常交往。然而,政宗却在这时故意干扰家光的意志……

    令人不解的是,政宗的态度显得无比认真。

    当这天晚上的宴会结束以後,政宗轻轻地拍拍脸上一片茫然的福阿弥的肩膀。

    “太平时期人类的敌人,即存在於自己心中。这个敌人的名字,就叫做弱点。如果过於疏忽,那么必将很快地结束人生的旅程。”

    不过,家光并未踏入政宗所故意设下的陷阱。

    家光似乎已经知道这是最後一项表演,因而很快地回过神来,并在轻叹一声之後召唤酒井忠胜前来。

    “赞岐守,把我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上来,发给这些跳舞的孩子们吧!”

    家光准备送给舞者的礼物,是他最喜欢的、画有远山霞光的小袖衣服。之後,家光又喟叹着对政宗笑道:

    “中纳言,我对你今天的招待十分满意。”

    “真是惶恐之至!”

    “你真不愧是手脚都向天地伸展的独眼达摩!不管怎样,如今你总算可以安心地到地狱或极乐世界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再理这些人了。”

    “权现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哈哈哈……今天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大鼓演奏。不,应该说是那把被你当成小道具的短刀。对了,这把短刀好像是家父生前的持有物,对吧?”

    政宗闻言不由得扬起双眉。对於无法帮助忠长一事,政宗至今依然感到一股椎心剌痛。

    “你说的没错,这把短刀是大御所生前送给我的。由於我非常怀念他,所以用它来修剪指甲。”

    “我知道了!藉着修剪指甲来磨练心志,这真是很好的遗言。”

    一代枭雄伊达政宗离开人世,是在翌年的五月二十四日。

    虽然有人认为政宗一定会选择靠近母亲墓地的若林隐邸作为葬身之所,但实际上政宗并未做此决定。相反地,他并不希望自己是仙台的政宗,因而很快地出府。

    自宽永十二年(一六三五)正月二十八日於西之丸宴请家光之後,政宗随即於同年的六月二十九日返回仙台,复於翌年(宽永十三年)四月二十日抱病来到江户。

    其时政宗自觉死期将届,因而特地於途中绕道前往日光山的东照宫参拜。至於正式抵达江户的时间,则是在四月二十八日。

    政宗希望死於江户的心意,家臣和幕府的重臣们都很了解。事实上,政宗至死为止,都一直希望能够获得诸大名的参觐。

    抵达江户以後,家光当然必须亲自前来问候这位大功臣。因此五月二十一日这天,家光在侍医和重臣的陪同下,终於来到伊达家的江户住宅探视政宗。

    而政宗也就是在这次会面的三天之後死去————

    这一阵子由於食物无法通过咽喉,因此政宗几乎从未进食。不过,尽管病体孱弱,但是政宗在会见家臣时,却绝对不会躺在床上。甚至连将军家光前来探视他时,他也一样拖着病体抵在床柱上迎接对方。

    “爷啊!我还有好多事要仰仗你哩!你要赶快好起来才行。”

    听到家光的话後,政宗几度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苦於无法发出声音,於是只好拿起笔来。

    “大丈夫死於褥上,无法完成平日素志,真叫人徒呼负负。”

    写罢他又用笔头敲敲纸:

    “将军,希望你能恢弘祖业,使德川家永世流传。”

    然後他放下纸笔,恭谨地合掌为什。

    另一方面,当家光离开政宗的房间以後,立刻对茂庭良元及中岛宗求说:

    “中纳言的病使得他有口难言,你们去间问他,有什么事我可以代劳的。”

    家光知道政宗最挂心的事,就是他尚未把家督之职正式让给忠宗。

    将军家光回府之後,躺在病床上的政宗却仍气愤不已。一想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政宗的脾气就变得愈加暴躁了。但是不能说话的事实,却使他下得不再度以笔谈的方式。命家人送上食物。

    “食物?食物能通过你的喉咙吗?我看你还是躺着吧!”

    听到中岛宗求的话後,政宗赌气似地说道:

    “我吃给你看!”

    政宗再度振笔疾书。

    接获政宗的命令之後,小厮立刻端来煮得稀烂的粥。而政宗则很生气地一口气喝下半碗粥,但是不久之後却突然脸色大变。

    原来是因为他所喝下的粥堵住食道,以致无法呼吸的缘故。小厮们见状连忙端来水盆,然而政宗却不肯吐出塞满口中的粥,兀自抓着笔写道:

    “我吃给你们看!”

    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非把食物咽下去下可。接着,他又像是在跟某人生气似地振笔疾书:

    “立刻召集一百五十人由庭院向我发动攻击。”

    “啊?”小厮愕然反问道:

    “殿下是要我们攻击你吗?”

    “我要这支能够表现伊达士气的突击队大声呐喊,并且全力袭击我。”

    中岛宗求和茂庭良元互望一眼,然後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认为,政宗一定是想要在临死之前再次检视藩士们的士气,所以才下此命令。

    於是两人很快地召集了一百五十名士兵,令其头戴尖帽,编成政宗最引以为傲的枪队,整齐地排列於内庭的墙外。

    当时政宗的口中仍然塞满了粥,神情焦躁地凝视着屋外的队伍。

    “你来指挥吧……”他把指挥刀交给良元。就在这时,政宗突然右手支在床柱,左手不断地挥舞着。

    “哇!”刹时一百五十名士兵齐声大叫,并以雷霆之势攻向内庭。就在这个时候,政宗也“呜”地一口把粥吞了下去。

    “这就是士气!”政宗突然说道。

    “只要你想成功,就一定能够成功;只要你想吃下去,就一定能够吃下去。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

    说完,他的身子便离开了床柱,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事实上,这可以说是政宗生前的最後一句话了。因为从那以後,他就再也不能开口了。

    直到二十四日断气为止,政宗始终不肯让正室田村氏和女儿们踏进他的卧房。

    那是因为,他认为一个男人的生死绝对不能让女人看到。至於导致这种想法的原因,则是由於他认为女人不了解男人生死大事之严肃,所以还是不让她们前来探视为妙。

    当政宗咽下最後一口气时,伊达住宅的正上方突然响起两声雷鸣,随後整个天空又迅速放晴。

    在这同时,苍穹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鸢鸟,不断地鸣叫着朝远方展翅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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