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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忠辉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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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伊达政宗和柳生宗矩的好意,忠辉当然十分清楚。

    宗矩风尘仆仆来到深谷之中,建议自己仿照太郎冠者的愚蠢行为……要他假扮成一个放浪形骸的呆子,藉以解除监视者的戒心,然後乘机飞奔前往骏府,央求生母让他见父亲家康的最後一面……这个计划的原始构想,当然也包含了一种视忠辉为愚蠢小儿的失礼想法在内。

    如果是以前的忠辉,必然会怒不可遏地厉声斥责道:

    “你这家伙,居然把我当成一个智能不足的婴儿!我不会饶了你的,还不快滚!”

    他一定会暴跳如雷地责骂对方。

    但是,现在的忠辉已经没有表示愤怒的力气了。

    “是吗?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可以见到父亲的方法了吗?”

    说到这儿,他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宗矩之所以微服来到深谷,并非由於对忠辉抱持着特殊的好意。恐怕除了伊达政宗以外,他还事先和天海上人商量过,在听取对方的意见之後才决定来到此地。生性聪明的忠辉,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政宗和天海都为我绞尽脑汁……因此,我除了仰赖日夜看护父亲的亲生母亲之外,别无他法可想……)

    由这件事情不难想见,父兄对於处分自己的方式恐怕已经作成决定,而且很难动摇了。

    “是吗?这么说来,父亲的死期将近喽?”

    “我想你最好去看看他。”

    “我知道了……今天的谈话内容,我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

    宗矩离去之後,足足有半刻的时间,忠辉不停地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膝盖。

    时而放声哭泣,时而暴躁易怒,在土井利胜所派遣的监视者眼中,忠辉的表现实在太不寻常了。

    在忠辉逃走之後,监视者在报告书中写道:

    “因为过度悲伤而导致心智紊乱。”

    即使是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他也会拉着身边的人翩翩起舞;一旦对方稍有不从,他就会大声叫嚷着要杀了他们,因此小厮们只好陪着他不停地跳舞。一天夜裏,他以如厕为由骗开了监视的人,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报告书的最後写道:忠辉的行为可能是受到伊达政宗或天海上人的指导……

    “抵达江户以後,他偷偷地潜入仙台住宅,令为丈夫的遭遇感到悲伤而卧病在床的五郎八姬惊喜万分。”

    这是後人的记录。

    至於忠辉在由江户前往骏府的途中,究竟是如何越过箱根的问题,至今依然成谜。据笔者猜想,或许是柳生宗矩事先通知了留守关所的阿部,特地予以放行吧?甚至,我们也不排除秀忠和宗矩曾经谈过此事的可能性。

    总之,忠辉连夜来到了骏府城下,并且透过御用商人的帮助,在其家中与生母茶阿见面。当时的忠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趾高气昂的忠辉了。

    或许是由於宗矩和伊达阿波的设计,因此在忠辉见过五郎八姬以後,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尽管後来重臣及御台所不断地建议她再婚,但是五郎八姬却始终笑而不答。当然,这一方面是为了遵守宗教上的戒律,一方面则是虽然被通知已经和忠辉正式离婚,然而:

    “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上帝为我挑选的丈夫离婚的。”

    五郎八姬斩钉截铁地表示,并且终生不曾再婚。

    因之,当两人於江户的仙台住宅秘密相会时,也正是改变忠辉之人生观的关键时刻。否则,忠辉将永远是那个不断地走向死亡深渊的自我毁灭型之忠辉……

    在见到母亲时,忠辉首先说道:

    “母亲,他……他怎么样了?”

    透过曦微的灯光,他发现母亲的鬓脚点缀着斑斑白发,看起来显得格外苍老。

    “母亲,你不舒服吗?”

    “不,我没什么。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能代替你的父亲和你,让死神把我带走。”

    “这么说来,父亲真的没救了?”

    “是……是的。他的寿命已经……不过,在他临死之前,曾经向天海上人和将军家表示,他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

    “哦?他怎么告诉将军家和天海……”

    “你先不要生气,耐心地听我说完。父亲对你的慈爱和其他孩子并没有两样,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尽管他对你所做的事情稍嫌过份了点。”

    “哦,真的?父亲对我仍然有所期待?”

    母亲的话令忠辉感到意外、难以置信。

    “是的。你的个性和父亲非常相似……也许是太过相似了。你的父亲曾经好几次向我表示,你的个性和已故的嫡男信康几乎是一模一样。”

    “哦,父亲他……”

    “偏激的个性……好强的个性……要想锻链到完全成熟,至少要等到三十岁以後……但是信康却还来不及成熟就死去了。为此,你的父亲十分担心你会步上信康的後尘……”

    “真是奇怪,五郎八姬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母亲,你真觉得我是一个孤僻的人吗?”

    “是……是的。因为你每次只会向我发牢骚,令我无比心痛……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毕竟你已经千里迢迢地赶来这裏。我知道你想见父亲一面,所以才来拜托我。不过,我想你最好先在清见寺或临济寺住下,等我把你身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再说。将军家和本多正纯都知道这件事了,因此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你的行踪。此外寺院方面也必须稍作安排:总之,任何事情都必须经过审慎的计划之後,才能着手进行。”

    忠辉出其不意地啜泣起来。

    “母亲……忠辉、忠辉真是世上大不孝的人,而我却直到现在才了解这一点。”

    “不,你能这么说,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你父亲知道了……一定也会喜极而泣的。”

    说到这儿,茶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才又继续说道:

    “当你和父亲见面时,千万不要再惹他生气了,毕竟这是你们父子最後一次相见了。”

    忠辉慌忙拉住母亲的手,再次像孩子般地痛哭失声。

    二

    这时家康的病情时好时坏。

    来自大内的钦差————武家传奏的权大纳言广桥兼胜及三条西实条抵达骏府,是在二月二十三日。为了表示尊敬,家康特地命人扶他离开病床,偕同将军秀忠来到正门迎接天皇所派来的钦差。

    家康开始出现的异常表现,是三月十七日以处置不当为由,将侍医片山宗哲流放到信州高岛,接着又将诅呪其健康的东福寺清韩长老拘禁於骏府。就在同一天,晋升家康为太政大臣的圣旨於家康的病榻前宣读。

    在怀着感激的心情聆听圣旨时,家康也自觉到自己即将不久於人世了。但是,他却还是毫不通融地处罚侍医片山宗哲,并且下令监禁清韩长老。对於他的作法,我们只能说或许是因为他厌恶死亡,因而在面对死亡之际,心绪变得格外混乱的缘故吧?

    透过茶阿的通报,伊达政宗来到了家康的枕边表达问候之意。

    当然,也许政宗的内心深处,是希望能够见到意识逐渐混乱的家康,以便真正地放心。

    三月十八日这天将近正午时分。

    “伊达大人来看你了。”

    茶阿来到家康的枕边,轻轻地摇晃他的肩膀。这时,家康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说道:

    “谁要见我?啊,不论是谁都无所谓,先叫正纯来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马上告诉正纯才行。”

    茶阿看了政宗一眼,示意他先稍作等待,然後到隔壁的房间把正纯找来。

    “本多上野介来了!”

    正纯取出纸笔。

    “哦,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是的。”

    “那么,我就说了。首先,我要你把越後饭山的堀直寄叫到骏府来,立刻叫他前来。”

    “是堀直寄吗?”

    “是的。我要教他治理越後的秘诀,至於方法则和忠辉略有不同。”

    “只有这件事吗?”

    “不,还有呢!立刻把水野忠清叫来,我要加封他一万石的领地。而且,我要你在我的枕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是!是上野小幡城的水野忠清,对吧?”

    “是的。除了水野的旧领之外,再把三河的刈谷还给忠清,如此不就有两万石了吗?水野毕竟是家母的娘家,而我之所以把忠清移到刈谷,就是希望他能诚诚恳恳地祭祀祖灵。”

    “遵命!”

    “之後,再让大垣的石川忠总继承家成的家业。另外,大垣附近还必须安排一些跟随忠总的人。”

    “跟随石川忠总的人……?”

    “是的,我打算由大久保之子担任。这个孩子好像是叫忠为吧?如果我忘了安排大久保家的事就死去,那么世人将会批评我家康不知人情。为了让忠为日後能够安身立命,我决定在大垣附近为他开辟新田领地,你就这么告诉石川忠总吧!当然,这件事可以过一阵子再说。接着就是将军家……”

    说到这儿,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因此只好暂时保持沈默,以便调整呼吸。

    (原来现在家康所挂念的是这些事情……)

    必须为大久保忠邻的後人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并将母亲的娘家水野家移回刈谷……这个老人的遗言,无一不是人性化的表现。不过,对於侍医和清韩长老的处分,就未免太过奇怪了……

    (……家康真的是因为对宗哲无法将其疾病治愈而生气,并且认为是清韩的钟铭作祟而使他生病,所以才处分他们的吗?)

    正纯的事情结束以後,政宗再度坐在家康的枕边。当政宗微微一笑时,家康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哦,你又来到骏府啦……?”

    “哈哈哈……你的意思是说你讨厌看到我,希望我赶快回去吗?”

    “怎么会呢?我正想着你哩!”

    “你即将把这具向上天借来的身体还给上天了吗?”

    “这件事啊、这件事!事实上,我全身唯一仅剩的,就只有这颗心而已。”

    “哦,只剩下一颗心吗?那么,你认为应该把它放在哪裏供人祭祀较好呢?是放在寺庙,还是按照丰国大明神的往例呢?”

    “哈哈哈……”

    家康纵声长笑。

    “心不必执着於放在某处供人祭祀,还是让它自由自在地飘荡在虚空之中较好。有时,它会任意地进入你的心中。不,不只是你的心中而已,当我的儿子们处事不当时,我也会进入他们的心中。当然,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探视我所喜爱的女子们。总之,凡是碍於身体而无法做成的事,只有心能自由自在地去做。对你们来说,死亡也许是充满血腥的事,是一种令人忧虑的事情,但是我却认为这是大往生的表现。”

    “有时候,大御所……”

    “你看,你的表情都变了,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真的那么憎恨侍医和和尚吗……?”

    “噢,你是指清韩和宗哲吗?不,我怎么会憎恨他们呢?相反地,我很疼爱他们哪!”

    “你疼爱他们吗?”

    “是啊!不过因为他们太不努力,所以我才感到生气。”

    “原来如此……”

    “医生不能了解人的生命,和尚不懂镇静灵魂的方法,如此怎能使国家安康呢?”

    “哦,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

    “是的。总之,伊达啊……如果有人告诉你吃了某种药就能使你长命百岁,或者说佛教经典能够让你通往极乐世界、天下大治,那么你绝对不能让怀有这种想法的痴呆者靠近身边。”

    “哦!”

    “因此,我必须表现得十分愤怒,而且把我的愤怒昭告天下。不过,我的愤怒并不等於将军家的愤怒,所以以後你还是得要全力帮助将军家才行。当然,对他的作为感到愤怒是你的自由,要不要帮助他更是你的自由……”

    家康笑得脸都扭曲了。之後,他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露出那口几乎已经掉光的牙齿来。

    “伊达,我想睡了、想睡了。”

    政宗听到家康含混的话後,很快地离开了他的枕边。

    当天夜裏,茶阿告诉家康,忠辉已经来到了兴津的清见寺……

    三

    “什么?他从深谷来到了清见寺……”

    家康显得非常兴奋似地坐直了身体。这时他正靠在枕上,喝着茶阿送来的汤药。

    陪侍的小厮、婢女都已经退到其他房间,而白天经常守在父亲床前的将军秀忠、义直、赖宣、赖房等人,也都回到了西之丸的寝所。

    随着季节的演变,天气也愈来愈温暖了。庭院中绽放的八重樱,使得家中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但是对於天寿将尽的人来说,这并非大自然的恩惠,而是提醒他将肉体奉还上天的日子正一天天接近。

    “拜托你!虽然他明知你会生气,但是却仍然坚持要来看你,请你允许他来探视你吧!”

    家康以半梦半醒般的眼神看着茶阿之局,口中嘟囔了好一会儿之後才说道:

    “清见寺离这儿太远了。”

    他似乎又想起了忠辉的事。

    “清见寺离我太远了,还是叫他移居临济寺吧!”

    “啊……你说什么?叫他移到距离骏府较近的临济寺来吗?”

    “是啊……因为我有东西要交给他。在那个书架上,有一把放在蓝底织锦袋中的笛子,你把它拿过来吧!”

    “啊!架子上的笛子……”

    “是的。那不是一把普通的笛子,而是信长公送给我的,名叫野风的名笛。”

    “哦,是这个吗?”

    “是的,把绳子解开……”

    “噢,真漂亮的笛子!”

    “把笛子拿过来,我想再看一次。那个勇猛无比的信长公经常站在野风之中,静静地吹奏笛子。”

    “哦,拿出来了,你看!”

    但是家康并未伸手接过笛子。或许,是因为害怕看到自己那不停颤抖的双手吧?

    “不,我不拿了。这把笛子就送给忠辉,当作一个纪念品吧!”

    “什么?你要这笛子……送给忠辉?”

    “是的。我相信和平一定会来到人世,因为连信长这样的人,都认为笛子比刀更好……他不喜欢人类互相杀伐的嘶吼声,而喜欢聆听搦搦笛音。”

    “哦……”

    “把这个……把这个送给忠辉当作纪念品……告诉他,这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还有,在我死後,务必要把这笛子拿给将军家看……告诉他是父亲特别交待的,一定要拿给将军家……”

    说到这儿,家康突然伸手握住了茶阿的双手。

    茶阿慌忙反手握住了家康的手。

    直到此刻,茶阿仍然认为家康会把忠辉叫到枕边,再由她亲手把笛子交给忠辉。

    但是,当家康那双颤抖的手碰到茶阿的双手时,却突然说道:

    “这把笛子……应该叫谁送到临济寺去呢?”

    “啊?你、你说什么?”

    “我说,应该叫谁将这把笛子送到临济寺去呢?是上野介?还是松平胜隆、柳生宗矩?……”

    茶阿猛地高声说道:

    “这么说来……你、你……是不愿意直接和上总介会面喽?”

    家康用仅剩的一丝力量握了握茶阿的手,然後点头称是。

    “不,这样……忠辉未免太可怜了!现在他只想见你一面……他明知道你会骂他,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自深谷赶来……拜托你,见他一面吧!就在这裏……”

    “不可以,不可以的……”

    “你真是太冷酷、无情了!上总大人也是你的孩子,如果是在平常,你不见他倒也无所谓,但是这一次很可能是你们父子俩最後一次见面,难道你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他吗?你这么做未免太绝情了……”

    “茶阿,你不要胡闹……在这世上,没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父母。”

    “就是因为如此……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请求你的呀!”

    “但是,我有不能见他的理由……你知道吗?……我希望你能平心静气地听我说。由於我的疏忽而导致太阁之子切腹自尽,因此……相信你也能了解吧?”

    茶阿的眼光刹时变得无比锐利。她用哀怨的眼神望向家康的眼眸深处,而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或许,这种敌意的表现,正是她发自母性本能的强烈抗议吧?

    (这么说来、这么说来,只因为太阁之子被杀,所以我的孩子也要被杀吗?)

    她那喷火似的眼眸笔直地凝视着家康,似乎正向他提出无言的诘问。

    在她的逼视之下,家康的眼眸刹时濡湿,而颤抖也由双手扩展到整个肩部。

    “茶阿,原谅我……唯有我派人把笛子送到临济寺,忠辉才能逃过将军的制裁。”

    “啊!你是说……”

    “是的!一旦法令稍有偏颇,便不能建立太平之世。忠辉无视於法令的存在,以待罪之身擅自来到此地,我又怎么能一味地庇护他呢?基於法令必须遵守的原则,将军家必然会派人包围临济寺。”

    “……”

    “但是,即使是遭到包围,为了顾及忠辉的安全……如果将这把笛子拿给将军家看,那么将军家会作何感想呢?……茶阿,这是我这为人父的,唯一能为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能了解吗?你能了解吗?……藉由这把笛子,忠辉自然会了解父亲的想法。他会顿时醒悟笛子比大刀、洋枪更重要,我相信他一定能够了解这一点的。”

    说完,家康似乎全身虚脱般地倒在枕上,失声哭了起来。

    但是,茶阿却依然噤口不语。她依旧握着家康的手,眼眸也依旧咄咄逼人,但是却只是怔怔地望着某处。这个看顾家康直到他生命结束的女性,浑身充满了像男人一般的强劲力量。

    四

    家康於元和二年四月十七日巳时(上午十点)去世。

    他在意识清醒时所下的最後一道命令,就是将林道春召至枕边,命他整理自城内收集而来的万卷之书,编为“骏府文库”以供後人参考。在这之後,由於意识逐渐模糊,因此其所下的命令大多不具意义。

    後人认为,家康和临死之际一再嚷着:“阿拾就拜托你了,阿拾(秀赖)就拜托你了……”的秀吉人性上之差异,在这一点上就清楚地表现出来了。

    尽管後人认为秀吉和家康之间,一方是过度疼爱自己的子女,另一方则是对自己的血肉至亲极为冷淡,但事实上这只是一种肤浅的看法。

    通常人类在进入衰老时期以後,大都会变得“精神恍惚”,说话颠三倒四。当然,其中也有少数人直到死前,都能一直保持冷静的思考,这就是所谓的通达之人。

    家康崩殂之後,家人遵照其遗言漏夜将灵柩栘往久能山,在此设立灵堂,由神龙院梵舜及榊原内记清久为他斋祀。

    於久能山举行神式祭祀,是在四月十九日,而将军秀忠回到江户是在四月二十四日。一个月後,也就是五月十七日时,复於江户增上寺举行佛式的大法要修行。其时,伊达政宗已经不在江户了。

    五月四日,政宗和佐竹义宣、上杉景胜一同自江户出发,准备返回仙台。据此推算,秀忠於江户城内召他前去会面,应该是在四月底的事情。

    当时是柳生宗矩来到江户住宅,告诉政宗秀忠有事要和他密谈。

    “柳生,大风已经过去了。”

    政宗坦率地说出自己对家康之死的感想,但是宗矩却连忙修正他的话说:

    “这话不像是伊达大人所说的嘛!事实上,大风才刚要来呢!现在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我觉得你是想要这么说。”

    “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纵使真的有暴风雨,也必须立刻使它停止才行。再说,当今天下除了我伊达以外,还有谁能煽起大风呢?”

    宗矩用手指摸摸自己的鼻尖。

    “大风会逐渐吹起,而且会使目前的情势完全改变……大御所身边的近臣和将军家身边的近臣,都各自拥有一个自认为满意的风袋,因此很快就会玩起刮大风的游戏了。”

    “别说儍话了!如果这些人真要玩刮大风的游戏,我伊达怎可能假装视若无睹呢?”

    “这才像是副将军所说的话!但是,如果要照顾你的脚下,那么首先必须除去每一颗绊脚石,否则在视线不明的夜道上行走,随时都可能摔跤。”

    之後宗矩便将将军秀忠有事相告的事情告诉政宗,并且要他在两、三日内登城。

    “将军家私下告诉我,希望你以有要事和他商谈为由登城,以便掩人耳目。”

    “什么?由我……”

    “是的。首先,是有关对越後(忠辉)大人的处分……”

    政宗不禁摇头苦笑。

    “是吗?我和忠辉的缘还没尽吗?尽管我和他已经正式脱离翁婿关系了。”

    “有没有脱离关系是另一回事,越後毕竟是大大名,对於这个大大名,究竟应该斩首、切腹或是帮助他,实在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成决定的事情。大御所真是狡猾之至……他自己蛰居骏府,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将军家来做,如今又两腿一蹬死了……”

    “那么,将军家是否有意要帮助上总大人呢?”

    “关於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将军家应该会当面向伊达大人说明的。”

    “那当然!不过,如果你问他,难道他会不告诉你吗?”

    “正是!毕竟,我只是他身边的一名武术师父而已。”

    “柳生大人,你怎么这么说呢?当今日本谁下知道柳生家三代都是师范呢?令尊是家康公的师范,而身为其子的你则是二代大人、三代大人最重要的指导师父……因此他一定会询问你的意见的。柳生啊!你真不愧是大和的老狐狸……”

    政宗的话还未说完,柳生宗矩立刻以认真的表情挥手说道:

    “我怎么算得上是大和的老狐狸呢?和你这只陆奥的大狐狸相比,我只不过是只幼稚的小狐狸罢了。”

    “哈哈哈……你怎么会幼稚呢?好吧!你这只幼稚的小狐狸,现在我这只陆奥的大狐狸有话要问你。怎样?你认为我们该不该砍下忠辉的首级呢?”

    政宗若无其事地说完这句话後,宗矩不禁讶然色变。

    “你真的这么想吗?”

    “是的。他斩杀了哥哥的家臣,又藐视进大内伺候的命令,擅自跑到河边打猎。之後,又无视於谨慎蛰居的命令,特意自深谷跑到骏府来……让这种人继续活在世上,只会成为将军家缔造治世的阻碍。”

    “瞧你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想,你这只陆奥的大狐狸恐怕是患了健忘症吧?”

    “哦?难道他还有不能原谅的大罪吗?”

    “是的。这条大罪就是: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完全来自伊达大人所提供的智慧,这一点你千万不可忘记。”

    “喔!”

    政宗的眼珠滴溜溜地直打转。

    “你是说,他所做的一切坏事,全都是由伊达的智慧所产生出来的?这么一来,必然会为我伊达带来很大的困扰,所以我必须帮助他才行喽?”

    “是的。否则就有失你大狐狸的身份了。”

    “你说得真好,真不愧是个军师!那么,我就以这种心态去见将军吧!不过,柳生啊!我觉得人世真是变幻无常。”

    “啊?你、你说什么?”

    “我是指五体的寿命啊!人不可能勉强自己的寿命无限地延续下去,因此即使是名震日本的大御所,对此也感到莫可奈何。”

    “大狐狸大人,你到底要对我这只小狐狸说些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我希望你在策马狂奔之际,要特别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摔下马来。”

    “哦!既然你这么说,我一定会特别小心的。”

    “由於家中还有一些事情令我挂心不下,因此一等见过将军家以後,我就要立刻赶回奥州去了。看到大御所死前的情形,令我突然想起家母来。家母年事已高,我不知道还能见她几次,但是如今我却弃她不顾,不知把握所有可能见到她的机会,这真是我一生当中最大的疏忽。”

    就在这时,宗矩突然“啊!”地叫了出来。

    “大狐狸大人,你是说你要尽快自江户逃走吗?”

    “不,你不要这么说。我只是想在母亲有生之年略尽人子之孝罢了,如此才能在世人面前建立信用……其他事情就拜托你了,柳生。”

    宗矩不禁瞠目结舌。

    事实上,这时宗矩的心中还有一事想要借重政宗的智慧和力量呢!

    那就是坂崎出羽守和如今回到江户住在清水谷御殿的千姬之事。

    当家康攻陷大坂城时,自熊熊大火中救出千姬的是坂崎出羽守。因之,家康拜托坂崎出羽守照顾千姬这件事,早已为世人所知。

    当然,这并非一般男女之间的恋情,而是一种责任。事实上,家康所指的乃是干姬再婚之事。

    坂崎对家康的托负极为感动,因而决心不负大御所之托,并经常往来於江户和京都的伏见住宅之间。过了一段时间以後,他决定向大纳言提出和千姬结婚的要求。

    但是在这同时,却另有一人也提出和千姬结婚的请求,此人即是桑名的本多忠刻。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接受了大御所的命令,不时地往来两地之间,难道这样还不够确定吗?现在怎么可以由本多来取代我呢?”

    一心贯彻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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