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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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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头再谈克利西耶夫。在土耳其游荡了一阵,他决定在图尔恰定居;他想在那儿建立一个宣传中心,在分裂派教徒中开展活动,为哥萨克孩子办一个学校,并进行公社生活的实验;在公社中,收益和损失由全体社员分摊,细活和粗活,轻活和重活,也由全体社员共同承担。住房和食物的廉价供应,为实验创造了条件。他结识了涅克拉索夫哥萨克14的老首领冈察尔15,起先把他捧上了天。1863年夏,他的弟弟伊万16来到了他这儿,这是一个漂亮的、很有才干的小伙子。他因为在大学里参加学潮,从莫斯科被放逐到彼尔姆,在那儿遇到一个为非作歹的省长,老是挑他的岔子。后来他又被叫回莫斯科,要为什么事作证;他面临着危险,可能会流放到比彼尔姆更远的地方。于是他逃出警察局,经过君士坦丁堡,到了图尔恰。他的到来使哥哥非常高兴,他正在物色志同道合的人;最后,他把想念他的妻子也叫去了————她一直在我们的照料下住在特丁顿。在我们为她置办行装时,冈察尔到伦敦来了。

    狡猾的老头儿嗅到了骚乱和战争的气息,于是走出自己的山洞,想打听消息,摸摸情况,看自己应该与谁联合,反对谁。除了俄语和土耳其语,他什么话也不会讲;他先是到了马赛,又从那儿去了巴黎。在巴黎,他拜访了恰尔托雷日斯基17和扎莫伊斯基18,据传说,他还被带去会见过拿破仑,不过这事他自己没向我讲。这些会谈毫无结果,于是白发苍苍的老哥萨克摇摇头,眯缝着狡猾的眼睛,用17世纪的笔法写了封信给我,在信上称我为“伯爵”,还问可不可以来看我们,怎样才能找到我们。

    那时我们住在特丁顿,不懂英语是很难找到那个地方的,我特地坐火车到伦敦去接他。一个俄国乡下佬走下了车厢,样子像个土财主,穿一件灰色长袍,留着俄国式胡髭,人不胖,但身体结实健壮,生得相当高,皮肤晒得黑黑的,手里提着一个花布包裹。

    “您是奥西普·谢苗诺维奇吧?”我问。

    “对,老兄,我就是。”他向我伸出了手。外衣敞开了,我瞥见里边衣服上挂着一颗大星形勋章,那当然是土耳其的,俄国的星形勋章不会赐给农民。那件紧身上衣是青色的,镶了阔阔的花边————这在俄国我从未见过。

    “我是赫尔岑,特地来接您上我们家的。”

    “太对不起了,伯爵大人,劳您亲自……您派个人来就成了……”

    “这是因为我不是伯爵。奥西普·谢苗诺维奇,那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以为我是伯爵呢?”

    “基督才知道怎么称呼您,不过您在自己的事业中是个头头。至于我,我可是个大老粗……嗯,我说伯爵,那就是指大人物,指头头。”

    不仅谈话的口气,那声音也说明,冈察尔是大俄罗斯的农民。这些人住在偏僻的山沟里,周围尽是外族人,怎么还能讲纯粹的俄语,要是没有旧礼仪派内部的团结,这是不可理解的。分裂派保持着严格的界线,任何外来影响无法跨越这道樊篱。

    冈察尔在我们那儿住了三天。头两天他什么也不吃,只吃自己带来的干粮,喝一点水。第三天是星期日,他允许自己喝一杯牛奶,吃一碗清水煮的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还喝了一盅雪利酒。

    俄国人天生的智慧,东方人的狡猾,猎人的机警,从小处在无权地位,必须与强大的敌人和邻人周旋而养成的克制精神,在斗争中、在艰苦的劳动和危险中度过的漫长生涯————这一切都在白发老哥萨克的身上,透过表面显得纯朴的外貌和简单的谈吐反映了出来。他总是不断修正自己讲的话,运用模棱两可的句子,从《圣经》中寻章摘句,在有意识地夸耀自己的成就时也要装出谦逊的表情;如果说他有时谈到过去难免有些得意,讲得过多,那么对他想保持秘密的事,他是从来不会泄露一句的。

    这种百折不挠的性格在西方几乎不存在。它不需要这样的人,正如那里的刀剑不需要用大马士革钢一样……在欧洲,一切都靠群众,靠人多势众,个人的力量和谨慎并不这么重要。

    他对波兰事业的胜利已不抱希望,谈到自己在巴黎的会谈便频频摇头。

    “当然,这种事我们没法猜想,我们是小人物,没有知识,他们可不同,那都是大人物,应该由他们考虑,只是他们未免看得太容易……他们对我说:‘冈察尔,不要怀疑,我们就这么办,例如这件事或那件事,你放心,我们都会替你办好。明白吗?……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当然,他们都是好人,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办好……这个巴勒斯坦19可不是好对付的。”

    他想打听,我们与分裂派教徒联系得怎样,在边区得到了什么人的支持;他急于知道,旧礼仪派与我们联合能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对他说来,采取什么途径都一样————他可以跟波兰和奥地利联合,也可以跟我们和希腊人,跟俄国或土耳其联合,只要这对他的涅克拉索夫哥萨克有利就成。他离开我们时,也是摇着头走的。后来他写过两三封信给我们,信中除了其他,还抱怨克利西耶夫,并且不听我们的劝告,上书给了沙皇。20

    1864年初,两个俄国军官到了图尔恰,他们都是流亡者,名叫克拉斯诺彼夫采夫和瓦西里耶夫(?)21。起先这不多几个移民还同心协力,和衷共济。他们教孩子读书,腌黄瓜,补衣服,种菜园。克利西耶夫的妻子煮饭,给他们缝衣服。克利西耶夫很满意这个开端,对哥萨克和分裂派教徒,对同志们和土耳其人也很满意。22

    克利西耶夫还给我们写过一些幽默故事,谈他们在那儿定居的情形,可是就在这时,命运的黑手已伸到了图尔恰这个小团体的上空。1864年6月,伊万·克利西耶夫在到达后刚满一年,便因恶性伤寒症死于哥哥的怀中,年仅二十三岁。他的死对哥哥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他自己也得了病,但总算逐渐痊愈了。他那时的信是骇人的。支持这些隐修士的精神瓦解了……忧郁和烦恼主宰了他们……摩擦和争吵开始出现了。冈察尔在信上说,克利西耶夫拼命喝酒,克拉斯诺彼夫采夫终于自杀,瓦西里耶夫走了。克利西耶夫再也不能忍耐,带着妻子儿女(他那时又生了一个孩子)离开了那里,他既没有钱,也没有目的,起先到了君士坦丁堡,后来前往多瑙河两公国。他与所有的人断绝了一切联系,甚至我们一时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不再与土耳其的波兰流亡者保持任何来往。他找不到糊口之计,无可奈何地望着瘦弱不堪的妻子儿女。有时我们寄些钱给他,这不足以解决他的问题。他的妻子死前不久在信上说:“我们有时连一块面包也没有。”最后几经周折,克利西耶夫总算在加拉茨找到了职业:“修建公路的监工员”。苦闷折磨着他,咬啮着他……他不能不为家庭的处境责备自己。愚昧粗野的东方世界使他感到委屈,绝望,他想跳出这个世界。他丧失了对分裂派教徒的信心,对波兰人的信心……对人、对科学、对革命的信心也摇摇欲坠,可以预言,它不久就会彻底崩溃……他唯一盼望的便是尽一切努力脱离那个环境,回到我们这儿,但他惊惶不安,不能抛开他的家庭。他几次在信上说:“如果我是单身一人,我可以背起一只照相机或者一架手摇风琴,在世上漂泊,步行到日内瓦。”

    救星出现了。

    “米卢莎”(大家这么叫他的大女儿)躺下睡觉时还好好的……半夜醒来突然病了,到早晨便因霍乱死去。过了几天,二女儿也死了;母亲被送进医院,发现她的肺病已到了晚期。

    她对他说:“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在我快死时,告诉我这便是死。现在这是死吗?”

    “是的,我的朋友,这是死。”

    她又笑了笑,便昏迷不醒,终于死了。23

    1 克利西耶夫自首后写了回忆录《经历和反省》,它在经过审查后以《忏悔录》的名义发表。

    2 指普希金的《波罗金诺周年纪念》和《致俄罗斯的诽谤者们》等诗,在这些诗中,诗人歌颂了爱国主义精神,因而被认为背离了热爱自由的立场。

    3 在俄国和罗马尼亚边境,1867年5月,克利西耶夫便是坐了小船在这儿向俄国的边防检查站自首的。

    4 锡特卡和乌纳拉斯卡都是阿留申群岛的小岛,当时属于俄国。

    5 我国最用功的青年人最后往往成为彼得拉舍夫斯基的追随者,他们可以说是俄国学术思想发展史上最年轻的一代。————作者注

    6 指尼古拉一世的严酷统治时期(1825——1855)。

    7 克利西耶夫的妻子跟随丈夫到了君士坦丁堡,子女都死了,她也于1865年死在罗马尼亚的加拉茨,至死仍相信她的丈夫是忠于革命思想的。赫尔岑显然很同情她,为她写了悼念文章。

    8 俄国正教会中的分裂派是在反对官方教会的斗争中形成的,主要表现为反对教会最高当局规定的仪式,因此又称旧礼仪派。旧礼仪派在偏远地区和下层群众中特别流行,而且往往与他们的社会政治要求结合在一起,因此旧礼仪派中的不少派别带有原始的基督教社会主义思想。但总的说来它还是落后和反动的。

    9 反正教仪式派和莫罗勘派都属于分裂派,兴起于18世纪,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反对官方教会的礼仪和教会等级制度。

    10 旧礼仪派中的一派,兴起于18世纪,主要流行于俄国西北地区。

    11 当时属于奥地利的布科维纳地区的一个地方,俄国分裂派教徒聚居之处。

    12 恺撒曾把自己与马其顿王亚历山大比较,说道:“亚历山大在我这年纪已统治着这么多民族,可是我至今还没有完成辉煌的业绩!”唐·卡洛斯也曾慨叹道:“我已二十三岁,可是为不朽的业绩作出了什么?”瓦季姆·帕谢克也发出过类似的叹息。现在克利西耶夫却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年纪虽轻,已负起了重大的责任,与恺撒等正好相反。这是赫尔岑对克利西耶夫的讽刺,显然,赫尔岑认为,克利西耶夫正是在这种自不量力的野心驱使下走上歧途的。

    13 马尔季亚诺夫(1835——1865)是一个农奴出身的知识分子。1862年他来到伦敦,在《警钟》上发表了《致亚历山大二世的信》,又在特鲁布南的书店里出版了《人民与国家》的小册子。马尔季亚诺夫对贵族地主和官僚充满仇恨,但对沙皇抱有幻想,希望沙皇能励精图治,改革政治。正因这样,他于1863年4月自动返回俄国,随即被捕,由最高法院判处五年苦役,终生流放西伯利亚。1865年9月,他病死于伊尔库茨克的监狱中。

    14 顿河哥萨克的一支,由分裂派教徒组成。

    15 正式名字是:奥西普·谢苗诺维奇·冈察洛夫(1796——1880),哥萨克人,聚居在土耳其的分裂派教徒的领导人之一。他为了反对俄国,与土耳其、波兰流亡者和法国外交界都保持着一定联系,但后来又与俄国政府建立了秘密联系。

    16 伊万·克利西耶夫(1840——1864),俄国革命家,赫尔岑和奥加辽夫都十分器重他。他与他的哥哥不同,具有坚定的信念和成熟的革命民主主义思想。

    17 波兰流亡者的领导人。

    18 波兰流亡者,伯爵,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曾企图在土耳其组织志愿军。

    19 巴勒斯坦在古代是一个广大的地区,这里是指俄国。

    20 克利西耶夫出于个人的动机,夸大了旧礼仪派在俄国革命中的作用,他的土耳其之行便是由此而来。赫尔岑并不同意他的观点,在与冈察尔谈话之后,更不相信旧礼仪派可以成为革命的可靠同盟者。后来克利西耶夫企图在君士坦丁堡建立自由俄罗斯印刷所,也遭到了旧礼仪派上层的拒绝,这造成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同时旧礼仪派还向沙皇写了请愿书,表现了与沙皇妥协的意图。这一切使克利西耶夫逐步接受了赫尔岑的观点,但他在对旧礼仪派失望之后,也对整个革命事业失去了信心,这导致了他最后的自首投敌。

    21 这是两个在驻波兰的俄国军队中服役的军官,克拉斯诺彼夫采夫参加了1863年波兰人的起义,起义失败后逃亡国外;瓦西里耶夫则因不愿参与镇压波兰起义而出走。

    22 这就是那个可怕的“图尔恰叛乱集团”,据说它与全世界的革命保持着联系,从马志尼的金库中领取了经费,放火焚烧俄国的乡村。它消失之后过了两年,据说它仍在进行恐怖活动……直至今日,密探们的文件和卡特科夫的《警察公报》还不断提到它。————作者注

    23 在赫尔岑的原稿后附有一段剪报,它来自1867年6月11日的《莫斯科新闻》,内容如下:“据本报彼得堡消息,目前斯库利尼海关负责人收到了一封署名‘瓦·克利西耶夫’的信,信上说,一个持有正式土耳其护照,护照上姓名为伊万·热卢德科夫之旅客并非别人,即他克利西耶夫本人;他即将前来海关,向俄国政府投诚,希望该官员届时逮捕他,并将他移送至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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