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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升平楼惊逢冶妓 天乐窝引起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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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吓了一跳。正待还口,旁边那个佣妇斜着一双老虫眼睛,把端人瞧了一下,开口说道:“人家的事,干你甚么?要你这样费心!”

    端人一听此言,勃然大怒,虽已上了年纪,那无名火不知顿时冒有几多的高。少牧听得有人说话,仔细一看,见是端人,因系父执,连忙立起身来,口称:“端叔请坐。”

    端人竟如没有听见,只是瞪着眼睛,要合两个妇人寻事。究是锦衣有些涵养,想这种人不犯着与他一般见识,向冶之、志和、逢辰等递个眼色,一齐过来相劝。那时靠楼梯一张桌上,另有一个廿余岁的大脚妇人,与着一个男子同坐吃茶。这男子似乎认得雉妓,走过来向肩上轻轻一拍,涎着脸儿说了几句解劝的话,竟被他劝下楼去。端人方与少牧坐下,问他:“几时到的?现寓那里?”

    少牧一一回答过了,问端人:“近在那里设帐,来此何事?”

    端人也细细告诉一遍。

    逢辰要少牧转请端人同到聚丰园去,端人本已应允,谁知尚仁里花小兰家的阿素,因这日院中烧开帐路头没人吃酒,并且小兰是上天乐窝书场的,书场上这夜又是打唱日期,必须寻个客人点几出戏,故到升平楼来。见了逢辰等众人,因隔夜先曾说过,笑眯眯走到身边,一屁股坐在旁侧那张骨牌杌上,嬲着要逢辰摆酒,冶之点戏。原来冶之昨夜丹桂看戏之后,同逢辰到小兰家中,阿素见了,甚是亲热,说小兰是小先生,不妨大家照应照应。冶之本已有了阿素的意,立刻叫小兰唱了一个堂唱,开消了两块洋钱,算是攀过相好的了,说明以后叫局、吃酒、碰和一切,与贾逢辰无须回避,故此今日要强拉他前去点戏。端人看此光景,又有些瞧不上眼,托言尚有别事,起身告辞。少牧久知他性情古怪,不敢强留。逢辰见少牧不留,又见此人有些不能亲近,也不十分相强,拱拱手儿由他自去。阿素与众人嬲了半天,先是冶之允了八点钟到天乐窝点戏,后来逢辰也拗他不过,说定点了戏便来吃酒,好在未邀别客,就把聚丰园一局,改着到尚仁里去。阿素始欢欢喜喜的先自走了。

    众人又略略坐了一回,已是上灯时候。冶之因到天乐窝去尚还太早,邀志和等往华众会打几盘弹子,消磨这一会儿。志和也甚高兴。逢辰惠了茶钞,一同下楼。少牧因匆忙之际,不曾与楼梯口方才解劝的这人招呼一声,这人暗恨瞧他不起,冷笑一声,与着大脚妇了说了好一回话,直到八点多钟始去。

    看书的须要记着,这一部《繁华梦》伏线甚多。那适才与少牧勾搭的雉妓,乃江北人,名唤王月仙。初时生意不甚大佳,后来姘了一个安庆流氓,住在荟香里内,改作住家野鸡,专做仙人跳的事儿。后书杜少甫泛舟寻弟,与乡人钱守愚一同到申,钱守愚误入圈套,大受诈累;又欲图诈邓子通未成。后话甚多。那与大脚妇人同桌吃茶、上来解劝的人,祖籍南京,姓计,名唤善谋,别号万全。为人诡计多端,专一拆梢滋事,是一个极不安分的人。却每日里鲜衣华服,在四马路茶寮烟馆走来踱去,惹事寻非。那个大脚妇人是他姘妇,也是雉妓出身,名王月卿,与月仙乃是姊妹,所以认识。他来相劝的时节,原望在少牧身上有些油水寻的,即使不然,那茶钞自必与他惠去。谁知睬也不睬,因此怀恨于心,日后屡屡生事。这虽多是后文,我先略略交代一番,也晓得这部书机神一片,并不是胡乱诌的。

    如今应先说本回书中“天乐窝引起情魔”这节话儿。那冶之与志和等到华众会,打了三盘大弹,逢辰又合冶之打了一盘小弹。锦衣、少牧是不会的,并不动手。志和在身边摸出一只金表一看,不知不觉八点半钟,催着冶之快到天乐窝去,点过了戏,好去吃酒。冶之答应,五个人出了华众会,向东到天乐窝而来。门口有人高喊一声:“上来五位!”

    楼上接应,便有堂倌过来,领到第二排台子上坐下,泡了五碗茶来。

    其时书台上已经唱过开篇,王者香在那里唱《钓金龟》。接下是客人点的王宝钗《落花园》、《祭塔》,翁梅倩《目莲救母》、《乌龙院》,王秀兰《清官册》、《一捧雪》,洪漱芳《八阳》、《赏荷》,金宝仙《取城都》、《天水关》,周湘云梆子调的《大香山》、《春秋配》各戏,或是十出,或是八出,最少的乃是两出。冶之唤堂倌取过粉牌,写了十出京戏,叫催尚仁里花小兰来。逢辰道:“十出不太多么?”

    冶之道:“我们终算有些名气的人,若点三出两出,脸子上过不过去,说甚太多?”

    逢辰始不再言。

    少顷,听得楼下高喊一声:“先生上来!”

    冶之只认是小兰到了,引颈望时,却不认得。但见那人年约十八九岁,不长不短身材,雪白一张瓜子脸儿,生得十分娇媚。上身穿一件外国五彩缎洋灰鼠袄,周身水钻边镶滚,行动时雪亮的耀人眼目;下身是淡湖色绉纱百折裥裤子,水钻边的裤脚,并不系裙,一双洋雪青缎子平金绣弓鞋,看来只有三寸左右,与那跟来的一个小大姐手牵手儿,走上台去。冶之目不转睛的几乎看出了神,志和、锦衣也各暗暗赞美。

    少牧自到书场之后,见了这许多花枝般的人儿,不比升平楼遇见的是个雉妓,看不上眼,全不在心;此时只恨那些妓女,一个个叫不出他名字,分不出李艳张娇,见逢辰甚是熟悉,故向他细细动问。忽然看见又来了一个绝色的人,也是夙世里有些风流冤孽,情魔一动,这心就拿他不住起来,急问逢辰:“此人是谁?”

    逢辰答道:“这是上海有名的巫楚云,住在西荟芳里。品貌甚好,曲子又高,应酬更不必说,乃是头等。他家共是姊妹三人,楚云最小。长名峡云,次名岫云,多是色艺双全,却算楚云更是出众。少翁你看如何?”

    少牧道:“果然甚好。”

    冶之遂怂恿道:“少翁既然赏识,何不点几出戏?将来有甚应酬,就好叫他的局,岂不甚妙?”

    志和道:“停回到花小兰家吃酒,少翁就要叫局,何不试他一试?”

    逢辰听了二人之言,也便竭力撺掇着他。少牧被众人你言我语,没了主意,又因心上爱着这人,遂唤堂倌过来,照着冶之一样写了十出戏文。那小大姐拿了银水烟袋,便来装烟。但听得楼下又喊了一声:“先生来!”

    方是小兰到了。阿素同着他上了书台,也取烟袋下台装烟。

    台上楚云因有堂唱来催,先唱了一支《牧羊卷》,果然响遏行云,听的人无不喝采。又令后场换道笛子,唱了一支《佳期》。与大姐丢个眼风,大姐会意,收了烟袋,说声:“各位大少爷,停刻请一同过来。”

    等候楚云下落书台,依旧手牵手下楼而去。少牧一眼看着,直至走得看不见了,方才回过脸来,觉得心上边如失了一件贵重东西一般,忐忐忑忑个不了。

    小兰候梅倩等唱过点戏,他年纪虽小,倒是个大喉咙儿,唱了一支《黑风怕》、一支《打龙袍》,虽不十分入彀,也还亏着他不甚脱板。阿素见小兰戏已唱过,因家中台面端整久了,催逢辰等一同到家里头去。冶之本来也要去了,与少牧把点戏洋钱并书茶小帐一齐付讫,一窝蜂同着阿素下楼。阿素先去伏侍小兰上了轿子,回身与众人要行。忽然少牧想起幼安有病,独自一人在栈,不便过于夜深,要回去了。逢辰那里肯依,说:“从来没有请客吃酒、空着肚子放他回去的事。虽约的是聚丰园,如今改了花酒,不过不恭敬些,断断不能不去。”

    冶之、志和也均苦苦相留。少牧一则却不过情,二则心上有了楚云,方才书台上面隔着较远,未免不甚清楚,若在席上叫他来时,好细细的看一个饱,因此也就允了。

    逢辰等方与阿素往西而行,进了大和丰土栈弄堂,转湾往东,不多几步,已到院门。小兰本是楼下房间,相帮的喊着:“客人进来!”

    只见小兰早已回转,笑眯眯的迎将出来。众人进内坐定,娘姨绞过手巾,泡上茶来。逢辰央志和写请客票请客,志和问:“请的是谁?”

    逢辰道:“一张是你方才说的兆富里去请经营之,一张可到百花里花笑红家请康伯度。”

    冶之道:“不是洋行里头的康老大么?”

    逢辰道:“正是此人。”

    志和遂依言写好,交与阿素,分付相帮速去。阿素在湘妃榻上开了一盏烟灯,装了一筒洋烟,递与逢辰吸过;又装一筒,递与志和。正要吸时,忽听相帮喊声:“阿素姐!客人进来!”

    连忙与逢辰一同立起身来。正是:既然有酒欢今夕,未可无人到此间。

    不知来者是谁,这席酒吃到几时方散,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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