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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升平楼惊逢冶妓 天乐窝引起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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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冶之等在丹桂看戏,正当赛活猴扮着武松,使动真刀,要杀张都监时,猛听得边厢里人声鼎沸。楼上楼下看戏的人,无不心下着惊,疑是火警,都想奔逃。幸亏有几个看清的天津人把手乱摇,大喊:“没有什么事!请大家坐下瞧戏!”

    一面唤管门巡捕进来,拉了一个身穿短衣的人,往外如飞而去。众人始定了心,重新坐下。锦衣不解,问冶之:“这是为甚缘故?”

    冶之也不知道,把手向马夫一招,先将携来的千里镜交给了他,然后问他:“边厢里为甚事情吵闹?”

    马夫道:“听说是一个看戏的乡下人失了东西,查是被隔座的一个青插手偷摸去的,故此滋闹。现在已被巡捕拉到捕房里惩办去了。”

    志和道:“什么叫青插手?可是此人名字?”

    马夫笑道:“青插手并非名字,乃是江湖上切口。剪绺的叫青插手,犹如偷鸡贼叫采毛桃,大早里窃物的叫踏早青,窃人家晒晾衣服的叫戳天表。”

    冶之道:“偏是偷东摸西的人,有这许多混号!人家听了诧异。”

    志和又问马夫道:“这时候有几点钟了?戏馆可就要散么?”

    马夫道:“已是十一点二刻了,台上《鸳鸯楼》演完就要散场。少爷可要先走一步?我去点起灯来。”

    冶之道:“早走一步也好,免得挤个不了。”

    遂分付马夫先去料理车辆,一面与包厢里贾逢辰及阿素打个手式。二人会意,点点头儿,立起身来,也都走了。锦衣见冶之等俱要回去,唤轿班点好了灯,却仍不肯坐轿,原要与幼安、少牧同行。二人那里肯从?锦衣始告别登舆,先自回栈。冶之、志和候马夫关照车子来了,别过幼安、少牧,登车向尚仁里阿素那里找逢辰而去,直至二点多钟方回。按下不表。

    且说少牧见众人已去,因腹中觉得有些饥了,不等戏完,同幼安出了戏园,到宝善街春申楼吃了一盆肉丝炒面、十卷虾仁春卷,雇车回栈。是夜天气甚寒,微微的降了一阵春雪。幼安本是不惯夜深的人,又多吃了些面食,路上更冒了些风,身子有些不甚自然起来,睡在床上,遍体焦热。因恐少牧知道着惊,故而并不与他提起,只管盖着被儿蒙头酣睡。到了次日起身,觉得口干舌燥,寒热未净,因复和衣而卧。少牧见了,上前动问,并要唤茶房来请个医生,开方调治。幼安因自己知道不过是偶尔感冒,力阻不必。

    到了午牌时候,茶房端上中膳,幼安吃了小半碗饭,胸口饱胀,吃不下了。少牧好生纳闷,要想私自倩人延个名医,争奈人地生疏;上海的郎中,又都不知请了那一个好。可巧李子靖与平戟三两人到来,见幼安有些不爽,子靖因戟三无书不览,医理一道,本甚高明,就央他开方调治。戟三也不推辞,诊过了脉,看过舌苔,说是寒食阻滞,并无大病,遂写了一张药方,无非桑叶、紫苏、防风、桔梗、焦、查炭等散寒消食之品。少牧大喜,将方交给茶房,到三马路昼锦里冯存仁药店撮了一帖药来,照方检过,令茶房煎好,送与幼安服下。戟三叮嘱:“服药之后,须要盖被取汗,睡一觉儿,明日一定就好。”

    自己与子靖告辞回家。少牧央他明日到来转方,戟三诺诺而去。

    隔房荣锦衣因闻幼安有病,进房瞧探;冶之与志和两个也一同过来,说了许多保重的话,冶之问少牧道:“今日幼翁既有贵恙,谅是决不出去的了。昨夜贾逢翁嘱我转邀荣锦翁与阁下三人,准六点钟在四马路聚丰园小酌,我已斗胆代允下了。少翁可肯同去,领领他的情儿?”

    少牧道:“本来当得奉陪,无奈安哥有病,未便出门。烦冶翁转谢逢翁,只说心领是了。”

    冶之笑道:“幼翁的尊恙,不过是感冒风寒,少翁出去之后,让他在房静养静养,必定好了。逢辰今晚这酒,原是三位的专席,幼翁既然不去,你如何也推却起来?难道不怕人家扫兴?”

    志和也道:“少翁如放心不下,早些回来便是。”

    少牧仍是执意不允。锦衣道:“话虽如此,少翁不去,逢翁那里未免却情;若是去了,幼翁一人在寓,也甚不便。我的长随荣升,他本来闲着,可要唤过来作个伴儿,一则幼翁要茶要水可以使唤,二则少翁在外也可放心。不知意下如何?”

    少牧尚未回言,幼安听三个人你言我语,料着少牧拗不过去,因在床上答道:“牧弟倘要出外,谅我无甚大病,尽可放怀。但望早些回来,免我记就是。”

    少牧尚要推辞,众人那里肯依。

    冶之更催着就去,少牧道:“逢翁约的是六点钟,此刻不过四点左右,就使要去,何必这样性急?”

    冶之道:“其中也有一个缘故:逢辰在聚丰园原说是六点钟,却先约五点钟在四海升平楼茶馆会齐同去。此时已四点半了,锦翁是有轿子的,他可独去,我与志和现有马车,你何不一同前往?这部车坐身很宽,三个人还可坐得。”

    少牧沉吟半响道:“既然如此,待我换件衣服,二位先请分付马夫、轿夫端整车轿可好?”

    冶之道声“请便”,即唤茶房喊马夫上楼,叫他将车配好;又唤锦衣的轿班提好了轿。那少牧开箱换了一件淡雪妃花缎灰鼠袍子、竹灰花缎洋灰鼠马褂,穿着已毕,走至幼安床边。幼安勉强起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儿,少牧唯唯答应,随同众人下楼。幼安说声“恕送”,仍旧倒身睡下。锦衣果唤荣升过来作伴。暂且按下慢言。

    再说少牧与冶之、冶和出了栈房,上了马车。锦衣也上轿而去。不消半刻多钟,马车先到。三人在升平楼门首下车,等着锦衣来时,挽手上楼。因工部局里的章程,所有车子、轿子,概不准在当街停歇,故嘱马夫、轿夫先自回去,晚间到聚丰园来接。这里四个人上得茶楼,要想拣个座儿,那知逢辰早已到了,靠在窗口一张大理石桌上,泡茶候着。一见众人,趋步上前,笑脸相迎,忙唤堂倌过来,动问各人用什么茶。锦衣分付泡碗雨前,冶之、志和俱是洋莲,少牧是红寿眉。堂倌依言自去整备,不多一刻,送到桌上。逢辰问:“幼安如何不来?不肯赏个脸儿!”

    少牧道:“他因偶冒风寒,今日未曾起床,所以不能奉陪,嘱我转言道谢。”

    逢辰道:“原来幼翁有恙,我还没有知道,这是错怪他了。停刻你回寓之时,尚烦致意请安,说我明日须要亲到贵寓。”

    少牧连称“不敢”。逢辰回头问冶之道:“姓谢的既然不来,你可与我再邀些别的客人?”

    冶之道:“你若客少,稍停到聚丰园时,可写请客票,到兆富里去请经营之,包你一请便来。”

    逢辰道:“这便很好。”

    众人正在说话,忽见有两个妇人,一个年约二十以外,一张削骨脸儿,微微的有几点细麻,身上穿一件八分新蓝宁绸羔皮女袄,下系洋雪青绉纱绵裤,元色绉纱绣花裤带拖下有一尺来长,一双高底脚儿半帮花淡湖色绉纱鞋子,却走一步扭一扭的,装做真正小脚一般;一个年约四十以外,头颈里擐了一块白绒绒的围颈,身上是广蓝洋布棉袄,元色绉纱棉马甲,青布裤子,元色布裙,是个佣妇模样。走了过去,又跑了回来,顷刻之间有三四次。少牧明知是个雉妓,上海叫做野鸡,虽然苏州也有,举止却是不同,故此细细的瞧了几眼。那雉妓误认是看上了他,暗使佣妇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大少爷,你瞧甚么?可到我们姑娘家里坐坐?”

    少牧在稠人广众之中,不提防有妇人与他兜搭,况且到了上海,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是破题儿第一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当不曾听得,回转脸儿向窗外瞧。谁知这雉妓又认少牧是个嫩脚色儿,不能对着众人当场出彩,因搭讪着脸,扭扭捏捏的走至窗口阑干那边,将身一靠,恰与少牧打个照面,微微笑了一笑,顺着手儿走过来,要想拉他。冶之等看此光景,一个个多掩口而笑,弄得少牧无可奈何,不由不讨起厌来。

    也是事有凑巧。其时茶楼上面,来了一个古古怪怪、拘拘执执的人。此人姓方,名叫学正,别号端人,乃直隶宛平县人氏,年纪五十余岁。曾入黉宫,未登乡荐,为人开口圣贤,闭口道学,乃少牧的父辈至交。近年处馆上海大南门内,训蒙度活。这日因到升平楼寻一个书局里的朋友,要买一部《经策统纂》,预备秋间下场,求取科名。上得楼来,东张西望,奇巧遇着少牧。正要走近去接谈,见这雉妓在那里勾引着他,心中大怒,且不与少牧讲话,双眼一横,厉声喝道:“谁与你纠缠不清!好个不要脸的妇人!”

    那雉妓是不防着的,倒把他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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