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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款嘉宾一品香开筵 奏新声七盏灯演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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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谢、杜二人,自李子靖公馆回栈,上得楼头,见房门口箱笼物件堆积甚多,不知是到了甚么客人。正在狐疑,早有茶房过来,把房门口的杂物一一搬去,让二人开锁进房,问:“二位客人,用过夜饭没有?”

    幼安道:“夜饭已吃不下了,你去泡一壶热茶来罢。”

    茶房答应自去。不多一时,将茶送到,放在桌上。少牧问他:“第一号房内,今天到了那个客人?共有几位?”

    茶房道:“听说姓荣,是广东人,从京里头出来的,共是一主一仆。大约是个官场中人,故而行李甚多。”

    幼安道:“原来如此。你恐那边房内有事,且自去罢。我们也要睡了。”

    茶房应声:“晓得。”

    回身带上房门,仍往第一号房中收拾去了。少牧因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倒身榻上,竟自和衣睡熟。

    幼安恐他冒了风寒,与他盖好了被,下了帐子。自己因觉腹中饱到十分,不敢便睡,喝一杯茶,又略略的坐了片时,方才就枕。

    一宵易过。早上起来,二人谈及昨日席上这平戟三,果然能武能文,非比等闲之辈,此次到了上海,结识得这一个朋友,也不枉出游一番。正在议论之间,只见门帘一揭,走进一个人来,头带瓜皮小帽,身穿蓝绉纱皮、元色绉纱棉马甲,足踏皮底抓地虎快靴,一手拿着一个皮护书,一手取着两张名片,走进房门,将片向二人一,站在一旁,说声:“大人来拜!”

    幼安接片看时,乃是“荣归”两个大字,料系昨夜隔壁房中新到的这一个人。但是素昧平生,何以忽来投拜?要想回说挡驾,但见那人已经进房。头戴京骚拉虎帽儿,身穿酱色宁绸灰鼠皮袍、天青缎子干尖马褂,足登二蓝宁绸挖嵌京式棉鞋,不长不短身材,四十左右年纪,脸上戴一别玳瑁镶边的墨晶眼镜。进得房来,将眼镜除下,对着二人深深一揖。二人急忙还礼,让至上首坐定。早有茶房瞥见,献上茶来。

    幼安、少牧特问姓氏,方知昨夜到的果是此人。姓荣名归,别号锦衣,广东潮州府人,乃是探花出身,由京请假还乡修墓,道经上海,小作勾留。生平最爱交游,此次客途无伴,昨夜进栈后,见谢、杜二人回来,且甚翩翩儒雅,故来拜会,想结个客中游侣。当下问二人道:“二公原籍苏州,离此不远,谅来亲友必多?”

    幼安道:“虽有几人,因路途不熟,大半没有去过。”

    锦衣道:“出门人道路生疏,最是不便。即如兄弟,也有好几位知己住在上海,奈皆不晓得是甚么地方,无从探访。今幸与二翁同住一栈,将来少不得要诸事请教,只是惊搅不安。”

    幼安道:“弟等也是第一次到沪,还要锦翁指拨。”

    锦衣道:“原来二翁与弟一般,俱是初次,但不知有无贵干?可要耽阁几时?”

    幼安道:“并无正事,大约十天八天便要去的。”

    锦衣道:“二翁可知这栈里头,有多住几时的客人么?弟想与他结个伴儿。因要略住两三个月,然后动身,彼此有些招呼,岂不甚妙?”

    少牧道:“小弟进栈之时曾问茶房,据说第五号房内有两个扬州客人,一个姓郑,一个姓游,已住有十数天了,闻说尚要耽阁几时。但不知是何等样人,尚未会过。”

    锦衣道:“作客在外,朋友本是愈多愈好。那两位姓郑与姓游的,既在五号房中,又极邻近,未知二翁可肯同弟前去拜他一拜?”

    幼安沉吟未答,少牧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拜拜何妨?况将来若是相交得的,也可多一个萍水之交;若是意气不投,交不得的,尽可不通闻问。锦翁果去,弟愿奉陪。”

    锦衣大喜,又问:“谢幼翁可去?”

    幼安也道:“同去亦可。”

    于是三个人款步走至五号房中。但听得房内一阵笑声道:“这一着你可错了!”

    又听一人跌足恨道:“果然,果然!”

    锦衣轻轻揭开门帘,同幼安等往内一望,原来是两个人在那里下棋,年纪俱在二十上下。一个身材长些,穿一件竹根青摹本缎灰鼠,银灰外国缎马甲;一个身材略短,穿的是月白缎子洋灰鼠,天蓝缎一字襟草上霜马甲。皆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抬头见有人进房,急忙放下棋子,趋步相迎。彼此作了个揖,分宾主坐下,家丁过来献过了茶。锦衣细问二人名姓、行踪,方知这身长的姓游,单名一个春字,别号冶之;略短些的姓郑,名学元,别号志和,皆是扬州人氏。志和曾游泮水;冶之虽也应过童试,一衿未青。二人乃中表至亲,年纪虽轻,一般的严椿早谢,只有寡母在堂。祖上俱以盐商起家,颇称小康。因冶之读书不成,意欲弃儒就贾,今到上海,携有重资,想与一个姓经的人合股做些大宗贸易。其母放心不下,故央志和同来。幼安在旁听得甚清,早知这两个人多是纨子弟,又见冶之的举止不甚大方,志和虽说已入黉宫,却也言语轻浮,绝不像个读书种子,心中十分不愿接谈,暗暗与少牧使个眼色,起身告辞。锦衣也因长随来说房中要开饭了,一同作别。二人送至房门口始回。

    且不说锦衣那边。仍说幼安、少牧回至自己房中,恰好茶房也端上饭来,二人各自用过。幼安幼与少牧讲起方才所见的这三个人:“锦衣虽是官场,却还无甚习气。冶之与志和两个,举止轻佻,此种人只宜少近。”

    少牧点头称是。忽听房外脚步声响,二人往外一瞧,乃是子靖与戟三来了,急忙移步出迎。幼安道:“大哥与戟翁来得好早,这是候还不到两点钟呢!”

    子靖道:“戟翁用了中饭,即到舍间。因恐你们在栈中等着寂寞,故此来得早些。”

    戟三道:“幼翁与杜少翁谅也用过饭了,可一同到街上走走,或唤一部马车顽顽。”

    少牧道:“今日不是礼拜,马车不必坐了。我听得人说,棋盘街口有所同芳居广东茶馆,甚是清洁,不妨同去坐坐。”

    戟三连称:“使得。”

    四个人遂一同下楼,出了长发栈。因到棋盘街只有一转湾路,甚是近便,不唤车子,信步而行。来至同芳居,上楼一看,竟无空座。退至对门怡珍居内,拣个座儿坐了,值堂人泡上两碗乌龙茶来,这茶果然色、香、味三者俱佳。四人闲谈一回。戟三唤堂倌做了两客广东蛋糕,两客水晶馒头,点了点饥。时已四点钟了,正月里天时尚短,不知不觉将次上灯。戟三会过茶资,同幼安等下楼,往一品香而去。

    说那一品香番菜馆,乃四马路上最有名的,上上下下,共有三十余号客房。四人坐了楼上第三十二号房间,侍者送上菜单点菜。幼安点的是鲍鱼鸡丝汤、炸板鱼、冬菇鸭、法猪排,少牧点的是虾仁汤、禾花雀、火腿蛋、芥辣鸡饭,子靖点的是元蛤汤、腌鳜鱼、铁排鸡、香蕉夹饼,戟三自己点的是洋葱汁牛肉汤、腓利牛排、红煨山鸡、虾仁粉饺,另外更点了一道点心,是西米布丁。侍者又问用什么酒,子靖道:“喝酒的人不多,别的酒太觉利害,开一瓶香槟、一瓶皮酒够了。”

    侍者答应,自去料理,依着各人所点菜单,挨次做上菜来。

    少牧问子靖道:“这四马路番菜馆共有几家?”

    子靖道:“现在共是海天春、吉祥春、四海春、江南村、万年春、锦谷春、金谷春、一家春,连这一品香九家。尚有杏花楼并宝善街指南春、胡家宅中和园、荟香村,也有大餐,那是广东酒馆带做的。其余外国人吃的真番菜馆,英界是大马路宝德、西人名廿七号,泥城桥西堍金隆、五马路益田,法界是密采里。虽也有中国人去,却不甚多。”

    少牧道:“那宝德等的价目,可与一品香等一般么?”

    子靖道:“这却大不相同。中国番菜馆是每菜价洋一角,也有一角五分的、二三角的。外国番菜馆是每客洋一元,共有九肴,吃与不吃,各随各便。”

    幼安道:“闻得虹口尚有一家礼查,不知也是大菜馆不是?”

    戟三道:“那是一所西国客馆,如华人客栈一般,平时兼卖洋酒,并不是番菜馆儿。”

    幼安道:“原来如此。”

    四个人你言我语,兴致甚浓。戟三、子靖又要幼安行令,幼安道:“今日这个地方,不比昨日在大哥公馆里头,甚是幽静,只可响几下拳,热闹些罢。”

    戟三道是。幼安遂每人了五拳,各有输赢。次及少牧,忽然不知何处去了。等了半刻钟时,不见进来。幼安心下甚是不解,子靖也诧异起来。移步出外,分头寻找。

    幼安听得三十号房内,有妓女度曲之声,唱得甚是清脆。隐隐约约似乎少牧的声音也在里边,因住了脚,往里一瞧。奈门口遮着一道五尺多长、六七尺阔的东洋屏风,一些儿看不清楚,只得在外站着,侧耳细听。直至那妓女曲子唱完,合席的人喝一声采,果然有少牧在内。始高声在外唤:“少牧弟可在里面?我们等得久了,拳去罢!”

    少牧听是幼安口声,连忙抢步出来,道:“正是我在此地。安哥到那里去?”

    幼安道:“人家寻你拳,你如何跑在这里?那是些何等样人?与你怎的认识?”

    少牧道:“我因一时内急,出外小便,回来时走过此间,乃栈里的荣锦衣与游冶之、郑志和三人在此,被他们一眼看见,强着进去。本来就要来了。”

    幼安道:“原来是这几个人。”

    少牧道:“安哥且略站一站,待我去回过他们,就到自己席上边来。”

    幼安道是。少牧回身入内,恰好锦衣与志和两个听少牧与人说话,迎将出来,一见幼安,也要强他里头去坐。幼安固却不从,锦衣一手拉住,那里肯放?只得一同进内。冶之起身相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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