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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德报:张昌伯厚德免奇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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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德报

    张昌伯厚德免奇冤

    词曰:

    财与命相连,昔人岂浪言!有许多生死牵缠,方信钱财宜粪土,衣食外,且随缘。日住屋三椽,竹林一宿眠,又何须累万盈千。可放手时随放手,休得要,结冤愆。

    右调《唐多令》

    词中“钱财粪土”四字,大有意味。为何今人把来说〔坏了,境道是败家子的所为;殊不知这一句正是成家子的作用。

    怎么缘故?要晓得天下第一等养人的东西,莫如土;天下第一等养物的东西,莫如粪。算来粪土两样,乃是生发的根本,活命的源头,直是天地间的宝贝。财为养命之源,是一般解说,但是一件,其功虽是极大,用之却要得宜。譬如种麦的时节,却种不得稼,若种了稼,不惟不能得稼之利,而反有害了麦;种稼的时节,却种不得豆,若种了豆,不惟无益于豆,而且有损于稼,须要按时耕种,自然两利俱收。至于粪,最自有用的了,然有宜于水,而不宜于粪,亦有宜于粪,而不宜于水。总是相时度势,不可执一论〔的〕。〔犹之〕同是钱财,用之阚赌吃着,便为不当用而〔用〕,〔势必至〕流落不肖,玷辱祖宗;用之于济人利物,便为当用而用,不但收厚德长者的美名,抑且享安逸〔掌〕财的厚利。那不知稼穑倾囊浪费的,固不足道,就是一毛不拔十分吝啬的人,到底算不得个成家。这是什么缘故?大凡钱财要流通于世,不是一人刻剥得尽的。若千方百计,得一求十,得十求百,势必至招人怨恨,有家破身亡的日子。可知钱财如粪土这句是教人善于出纳,如粪土之生生不穷,即此便是成家的秘诀。

    不然,何不说钱财如瓦屑,如石块,而独取粪土以相比较〔也?〕为何今人不明这个意思,偏把这五个字加在败家子身上,竟当了弃财的别名,讥刺的隐语,竟使这几个字,抱千古不白之冤,甚可懊恨。今在下有一桩故事,善能体贴这句良言,把那下流不肖〔的〕事,早早杜绝;一毛不拔的病根,又已全消,后来到底得了许多便宜,说来与看官们,大家猛省一番,有何不可!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苏州府长洲县地方,有一位官人,姓张名国瑞,表字昌伯,妻室余氏。原〔是儒〕家出身,自他父亲不喜读书,开一个布店,挣起〔富翁,有盛名〕。传到昌伯也便继述父志,比着父亲更〔觉筋〕节,那些家资却又多了几倍。那富翁两字,不消〔说是居之〕不疑了。

    一日,坐在店中,只见一人走过,随又转来,站在门首闲看。昌伯正要问他,适有买布的来,忙了半日,便不在心上。

    直挤到晚间,做完生意,把店门收拾停当,进去吃了夜饭。算清帐目,已有二更天气,方才脱衣上床。尚未睡着,只听得门外有些响动,心上疑惑,要起来照看。

    但家里人俱已睡着,若起来未免大惊小怪,深为不便。况门已关好,料来无事。因此,遂不去睬他。

    谁知那响声,再不肯住,竟渐渐弄进内里来了。昌伯听了一会,此时却耐不得。遂俏悄的起来,伏在房门后面。只见黑影里走进一个人来。昌伯手快,一把拖祝忙叫起家人,点〔烛〕寻照。幸喜家中物件一些未失,外面也无别贼。及看那人时,原来就是〔日〕间在门首闲站的主顾。

    是时家中大小,个〔个磨〕拳擦掌,要替昌伯出一臂之力,到是昌伯喝住道:“你们众人休得动手,他既不曾取我东西,却又打他做什么?”那人听得知是个肯方便的人,便连忙跪下道:“念小人家有老母,因无钱养赡,不得已做下这事。尚是个无知初犯,望相公饶我,下次再不敢吵闹宅上了。”昌伯笑道:“这样主顾,我也不愿劳动。但你既到我家,岂有空过之理。东西既没有取,酒便与你一两杯,冲冲寒罢!”连忙叫人暖起一酒壶来,摆出两碟小菜,叫他坐下。

    那人看见这个光景,不惟有些惭愧,反觉慌张起来,道:“这是怎的意思?他若放我出去,便算好善不过的人了,怎么到叫我吃酒?想是见我打不起,要我吃饱,才可做个受拳的靶子。”心上疑惑,不敢就吃。

    昌伯知他意思,便道:“你且放心畅饮,料想不是暗〔算〕你的东西。我若要暗算你,何不就此时难为你一〔番〕,却费了酒食,又来摆布你不成。”那人知是实心行〔善〕的好人,不敢拂他盛意,遂自斟自饮的受用。

    昌伯见他吃得自在,甚〔觉〕欢喜,便问道:“你这汉子,叫做什么?在那里居住?看你不象个歹人,怎么不做些生意,干这犯法的勾当?”那人一面喝酒,一面答道:“小人叫做〔缺页〕遂往上附在耳上,把自己要做掏摸的勾当及昌伯留酒与银之事,细细诉说一番。妈妈叹道:“幸喜遇着好人。这便侥幸之极。设被拿住送官打骂,有什么三长两短,教我靠谁?

    这样没本钱的生意,我就饿死,也不要你做的。你下次不许如此胡行了。”朱恩道:“我也是无〔计〕所奈,故此做下这一次。难道喜欢做这下流不成?从今以后,依着妈妈就是。”从此合家欢喜。

    等到天明,遂去置下一副担子,又买些三牲祭品,献过财神。吃了些酒饭,因心上无事,到门首闲立。

    忽然天色阴晦,下起雨来。正要开门进去,只见有人走过,向他檐下避雨。他一眼瞧去,见衣服已是打湿。此时因有了本钱,未免宽怀,一时间又存个济人的念头。连忙邀进坐下,生〔个〕火盆与他,烘干那些湿衣。随即问道:“尊居何处?要到那里去,却遇了雨?”那人道:“学生姓乐,表字公济,住在胥门街上。今早望了亲戚回家,不想遇雨,到搅扰你们,甚是不安。”便问朱恩名姓。朱恩也把自己的名姓及向年开行,为官司客帐累穷的话,说了一遍。又问道:“我前日到胥门去,见有选日合婚的牌子,都是尊号在上,不知可就是台相么?”

    公济道:“这个正是学生了。实不瞒你,我向年原是代人书写词状,那些衙门人从没一个不认得。近因年纪已大,算来那一张纸上,不知破过多少人家,害过多少性命,须不是积德的勾当,故此改这行业。但是一件,学生写的状子与别人不同,凭你那里衙门,只消三言四语,再没有不准的。今日虽是改过行业,那寻我的却也不少。我又一时不好推辞,只得将就写几张。

    再过一年半载,我自有合婚选日的生意,尽可度日,便立誓不写了。”朱恩听说,知是刀笔中的豪杰,不敢轻慢。渐渐话得投机,早已有纳交的意思,要借他做个泰山之靠。

    此时雨尚未祝心上想道:“既是要与他酬酢,那早上献神余下的福物,何不请〔他暖暖〕寒色,也是个人情。”遂进去叫扶氏整备停当,〔自己摆〕出,留公济坐下。公济看见,面上虽有些跼蹙,〔但正〕饥渴之际,也不多辞谦让。两个一宾一主吃了。天色已晚,雨声将次住了。公济起身,要辞下泥滑,不好行走,心上踌躇未定。朱〔恩明白他的〕意思,便道:“这等湿地,怎好去得。待我借〔双木屐与你〕,送你回去。”

    公济道:“这个极感盛情,但怎〔么就〕好〔劳〕动?”朱恩〔道〕:“怎说这话?我们日后正要往来,〔到〕是〔休要〕嫌我贫穷便好。”公济谦逊两句,遂向朱恩道:“〔只得有劳〕。”

    朱恩因自己没有,转向邻家借来,与公济穿。〔朱恩〕寻一双敝而不堪的,自己着了。遂进去与母〔亲〕说了一声,又叮咛扶氏,叫他收拾碗碟,却同公济出门,要送他回去。公济道:“天色将晚,怎敢劳步?”朱恩道:“一来趁今晚同去,识认宅上,省得明日相候,又多一番客套话头;二来那双木屐子是借人家的,顺便带还了他,恐怕他家也要等穿。”公济道:“这等累及,却把什么相谢?”朱恩道:“恁凭尊意了,我那好科派得。”两个互相笑了一声。在路上一递一答,颇不寂寞。

    不多时,已到了家中。大家说个不敢奉揖,各自坐下。此时,天尚未黑。朱恩瞧看摆列得甚觉精致。但见:红黝门窗,粉泥墙壁。挂一幅名士画图,非新非旧;粘几张乡绅笺诗,半假半真。案上残编,看破大明律法:几头订简,抄成七政通书。笔尖虽秃利如刀,墨色常新浓似漆。

    那时,朱恩坐了一回,吃过一杯茶,取了木屐,起身告别。

    刚出门,见了招牌,遂顿住脚道:“怎么有这等便,忘却了一事,不曾相求。”公济道:“忘了什么?如今说来,也算不迟。”朱恩道:“实不相瞒,目下坐食,甚是艰难。思量明日做些小生意,只不知明日可是个好日,因此要相烦一看。”

    公济道:“这等请坐,待我把《通书》一查就是。”当下遂取历日看过,便道:“明日不是个上吉,还要等过两三天。到十七日,却是个上好无往不利日子。”朱恩受教,各相致谢而别。

    这两日已过,更无别话,看看又到生意日期。朱恩趁早起来,烧些汤水吃了。停当担子,要去贩卖些东西,吩咐扶氏关好门户。自己望着月光,一步步的走将过去,恰又到昌伯门前。

    偶然抬头一看,只见有人靠在他门首。心上吃惊道:“想必也是个掏摸东西的。但此时天色将晓,便不该还在这了。”随即喝问两声,不见动静,遂硬着胆去一扯。他忽然满身寒颤,开口不得。原来是:压头颅,摸去可能抽瓦;砖堆脚趾,伸来尚是无泥。忽惊平地之高升,疑是青云之得路。本非道士,胡学步虚之仪;不是佳人,竟效秋千之戏。可惊可骇,欲知此事何如;是鬼是人,且看下文便见。

    当下朱恩一扯,但见那人把身子团团的转起来。连忙定睛看去,却是悬梁自尽的。伸手去摸他的身上,已是毫无气息,不知死过几时了。心下十分惊骇道:“这等好人,不知有什么冤家与他不合,走这条门路去害他。”思量要报他知道,又恐怕敲门打户,未免惊动邻里。欲待走了过去,做个不干我事的局面,却又放心不下。”他既救了我的难,我怎么不去救他的难?”思想一回,除非把这死尸离了此处,或者省些口舌。算计已定,遂把些砖石衬高了脚,站上去,解将下来。也不辨他是何等样人,驼着就走。约有半里多路,到一桥边放下。又将项上索子解开,把块石片捆在他身上,轻轻弄下水去。随即转身运开砖石,挑了担子,自去做生意。有诗为证:已将小惠济饥寒,不使偷儿冷眼看。

    只此救人还自救,如何尘世善缘难?

    如今放过朱恩的话,且说那死人的缘故。原来昌伯对门有个光棍,姓刁名星,表字德甫,最喜无风起浪,诈人钱财。久仰昌伯是个富厚长者,要领他些盛惠,只是没有妙计。适值昌伯为了朱恩到家叫喊时节,那合家大小都起来帮助。有个做饭婆子,年纪七十余岁了,是时未免随行随队也出来瞧看。不料年纪已大,吃了一惊,又冒了些风寒,竟头疼身热起来,两三日的光景,早已告殂。昌伯因他没有亲戚,竟自买棺入殓。且念他在家已久,平昔最是勤俭当心,不忍将去焚化,思量要埋在祖坟空地上,到上坟的时节,也去烧块纸,报他辛勤的意思。

    那刁星知了风声,心上欢喜,已有算计他的机括。只是一件,也得个人来与他寻闹,才好画策,于中取事。终不然没有先锋,做军师的自己去上阵不成。踌躇了一回,选不出个可当大任的人,只得要寻个相知,与他商议。

    刚走出门,忽见个卖鸡的乡村人过去。他便叫住,要买他的鸡。讲定价钱,已自拿了进去。谁知鸡便拿去,再不见拿银子还他。等了一回,连人影也不见半个出来。他心头焦躁不过,只得进去催讨。叫唤三两声,才有人出来接应。及至接应之后,到底不曾有银子。不惟没有银子,连身子也不肯放他回去。总是推辞有事,叫他略略等候。

    直到点灯时分,那刁星方才出来,满口赔下不是,殷勤留住道:“我料你不是城中朋友,你实住在那里?”那人道:“住在娄门外。”刁星道:“既如此,你归家不及,不如住在我家,明早回去如何?”那人道:“官人不要取笑,只求见赐银子,急急赶去,或者还可出城。”刁星道:“岂有此理!我已耽悮你的归程,若不留你,心上也觉过意不去。若一时走不及,岂不两头脱空?还是住下的好。”那人见他说话谆谆,不敢拂他盛意。况且归去,实是天晚,遂致谢两声,安心住下。

    刁星见他肯住,忙叫进去一个侧厢里坐定,唤小使点起灯来。袖中摸出银子付与他道:“这是还你的鸡钱。已依你的价,一毫不少。”那人打开纸包一看,见是足纹,心上甚是欢喜,把来放好。正要问个寻睡的所在,只见早已摆出酒饭,且是丰盛。刁星陪着一面吃酒,一面闲问道:“你的姓名叫做什么?”

    那人道,“我叫做虞信之。”刁星道:“你可做些生意?”信之道:“只种五、六亩田,别无甚么做。今为钱粮要紧,把这鸡卖来凑纳。”刁星道:“五、六亩田须不是聚宝盆摇钱树,那里济得饥渴!今日有这个鸡卖还好,明日没有鸡却把什么去抵偿?终不然上官见你没鸡,便不要你拿粮么?”信之听到此处,便觉愁闷不过,无言可答。刁星知是可以利动的,便道:“你也不须烦恼。我今有一项钱财送你,你可要么?”信之认是戏言,遂带笑问道:“多谢相公美情,但不知送我多少?”

    刁星道:“我是实话,并不哄你。这也是不费之惠,原不在我处取出来的。那多少也要看你的机缘。”信之道:“最感相公扶持。只是我乡里粗人,干不得什么事。”刁星道:“原不要你干什么,只要你说几句话,便可以到手。”因把张婆子致死缘由,细细述过。遂替他算计一番应对的言语:“认做婆子的亲戚,到张家寻闹,我从中说合,少不得弄些汤水出来,可不是白白受用的一注大财?”信之听这篇议论,那利心早已掀动,也不及致详,竟欣然允诺。当下吃完夜饭,各自安睡不题。

    且说信之到明日,依着刁星的教导,望昌伯家里走来。那昌伯在店看见,问其来意。信之道:“我有一个姑娘,在宅上帮工,我一向在别处去,不曾问候得,今日特来看他一面。”

    昌伯疑惑道:“他在我家住了二十余年,并不见有个亲戚往来,如何才死了,忽有什么亲戚?这也未知真假;心生一计,遂把那婆子年纪来历,细细驳问。

    信之却一时支吾不来,未免有些惭愧之色。昌伯看见这个光景,已猜是火囤的腔调,竟不去理他。那些家人,又你一句,我一声,抢白了一常信之见不是易哄的主顾,转身就走,心上想道:“自己见不透,怎么听一时之言,讨这场没趣。料想不义之财,原不容易强求的。”也不去回复刁星,竟急急的要回家了。

    谁知那刁星正在门首打探,看见信之走过,连忙叫住,问其缘故。信之道:“这项银子得不成了。只是一件,银子得不成,也还小事,那条街上却不好常来走动。我这面皮竟削去一半。”刁星道:“他曾说了甚么?这等利害。你且述个详细,待我再与你计较。”信之也不敢隐瞒,把那些盘驳抢白的话,细细述了一遍。刁星道:“你这人真是个扶不起的。怎么为这几句,就怕他起来?且不要忙,我还有话与你商量。”竟一把拉他进去,不肯放出。

    直至夜间,依旧摆出酒来,比着昨夜更觉丰盛。信之心上甚是不安,向刁星再三致谢。刁星道:“这个算得什么!我毕竟要扶持你一番,也不枉了相知。”当下两个吃了一会。刁星遂道:“你被张家骂了一场,为今之计,你还是怎的意思?”

    信之道:“这个原是歪缠的事,怎好认得真,只索罢了。”刁星笑道:“你怎么这等扶不上树?我今有一条妙计,依着做去,万无一失,只是要做得稳当。”信之道:“难得相公如此费心,但不知怎样做法?”刁星道:别无他法,你今夜须是死在他门首,便好说了。”信之吃惊道:“相公不要取笑,这怎么使得!”

    刁星道:“不是取笑,却是实话。我原叫你假死,不叫你真死。

    如何叫做假死?你今到他门首,要做自缢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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