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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千金:一碗饭报德胜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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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道:“里面有人么?”连叫几声,只见里面摸出个白发老婆子来,答应道:“是那个?可是要投宿的客官吗?”张义道:“正是。你们店主人在那里?这些家伙如何却打坏了?”婆子道:告诉你老人家不荆客官请坐了,待老身说你知道。”就在里面拿条板凳出来,叫二人坐地。张义自去夹银的木墩上坐了,让凳与曾珙坐下。婆子道:“两位客官上姓?”张义道:“这位相公姓曾,在下姓张。”婆子道:“原来客官与我家同姓。老身的儿子叫做张马儿,向来开个饭店。只因兵荒马乱,客商稀少。

    近日颖州刘将军,闻得又要差兵马来打城子,这些人家都逃散了。只有我家两口儿,还没处躲避得。不想来了个游方和尚,在我家歇了两日。大碗酒,大块肉,尽他受用。略迟慢了些,就要敲台打凳。被他吵闹不过,只得打发起身。谁想这厮〔出〕门不带分文,大家争论起来。倒把这些家伙都打〔摔〕了,连酒缸都打得粉碎,脱身竟走了去。我家儿子气〔他〕不过,唤齐做工人赶去捉他。如今还不知怎么。”曾珙道:“天下有这般没道理的!”张义道:“我们无处投宿,只得打搅嬷嬷,这里暂住一宵,明日清早就去的,房钱、饭钱决不缺少分文。”婆子道:“客官说那里话,但歇不妨。”正说不完,只听得街上,闹哄哄一路〔打来〕。张义见了这和尚相貌非常,有心要收用他,连忙向前,分开众人道:“列位不要动手,有话好讲,在下〔这〕有个道理。那个是店主张大哥?”只见一个瘦黑后生道:“小人便是张马儿。大爷有甚话说?”张义道:“我到〔你〕家来投宿,你那老人家,就将此事来告诉我,我已晓得端的。这和尚不是了,打得他不错,只是赶到那里拿住的?”

    张马儿道:“这秃驴,打坏我的家伙,大剌剌地竟走去了。我们众人正赶他不上,谁想皇天有眼,这秃厮走得脚慌,踹着一只狗儿,被他咬了一口,咬坏了腿,行走不快,被我们赶上拿住了。如今正想要解到县里去。”张义道:“张大哥,不消动气。这和尚,我看他是个有来历的。不要打坏了他,待我问他个明白。”指着和尚道:“咄!你这和尚是那里来的,敢在这里撒野?”和尚嚷道,“干你鸟事,要你来问咱家。咱家是山西有名的李白撞,到处只是白吃,那见还了兀谁的饭钱。前日在山阳县饿的没摆布,到个黄蛮子家去吃饭,咱家吃不快活,就把众人的都抢来吃了,又打碎了他的家伙,也是恁般鸟乱起来。后来也就撒开,没本事把咱家生吃在肚子里。量你这几个鸟人打什么紧。”曾珙听了,向前道:“和尚可是〔在〕山阳县黄乡宦家,闹过济饥场的么?你是个直性的好人,不要怪你。

    只是为何又在这里?”和尚道:“咱家受了这场鸟气,没好气住在那里。如今要回家去,到了这里,叵耐这厮又来撮弄咱家。”

    张义道:“如今大家不要说了。在下有句话,不知张大哥可听吗?”张马儿道:“官长有话尽说,小人也是极听好言相劝的。”

    张义道:“这和尚虽是无理,列位既打了他,张大哥的气也消了,解他到官,不过枷责几板,在大哥身上,总没相干。如今可看小弟薄面,放了他。凡一应打坏的家伙,都是在下照价赔偿。张大哥听也不听?”张马儿见说赔他家伙,便道:“论这秃厮无理,本待解官去打他,还要枷号他,方才罢休。如今难得官长这样美情,好言相劝,悉听分付罢!”众人见他解纷,马儿无话,就渐渐的散了。张〔义〕就替和尚解了〔绳〕索,留他在马儿店里坐了。三人各道了姓名备细。马儿自收拾酒食来把三人吃了。那脚夫把牲口喂了料,同在店中歇了夜。明日果然算还〔各项〕,分文不少。张马儿再三拜谢。

    张义又雇了个〔牲〕口,与和尚坐了,一同起身。路上无人去处,张义对和尚说了实话,就劝和尚同到刘福通处,去图个出身。和尚满口应承。三人同心一意,赶到河南来。

    此时,刘福通连连破了河南数郡,驻扎在南阳府。张义打听的实,竟到南阳来禀见。刘福通就请曾珙相见。两人欢喜,自不必说。连李和尚也领来见了。福通见和尚人才出众,一定了得,就复名李老四,也收用了。曾珙拜做行军参谋,就拨张义做参谋手下将佐。连李老四也带个虚衔,待等随征立功,另行升赏。

    其时刘福通得了河南一省,就想要定江淮地方。差了先锋贺文虎,领兵三千,曾珙做了参谋,张义、李老四做了偏将,领兵攻打泗州、邳州、徐州、宿州等处地方。颖州原是刘福通的家乡,先已平定久了。如今淮上一带州县,闻风瓦解。早有军前探事人员飞马来报,报说反了淮安山阳县。曾珙听说吃惊道:“你可晓得备细么?”探事的道:“小的打听得人说,山阳县有个黄平章,为官清正,只因恶了朝中宰相,罢官在家。

    年岁饥荒,他便发心赈济。不知为甚不斋僧道,恼了个和尚————那和尚原是西番僧伽瞞真国师部下,就在淮安府廉访司出首,道是黄平章假托济饥,买服民心,图谋不轨。那褚廉访见是谋逆的事情,就会同本处兵官,差兵快捉那黄平章。不想这些百姓受过黄平章恩惠的,闻知此事,顷刻就聚集起来。就中有个什么刘黑三为头出力,竟把这〔些〕兵快杀伤,又杀了山阳知县,救了黄平章,当真的反了。如今褚廉访知道,征了两府的兵将,合同剿灭,不知胜负若何。小的打听得此事,特来报知。”曾珙听了,大吃一惊,高叫道:“刘黑三是我活命恩人,如何忘了他一饭之德。天幸提兵到此,须要作速去救他。”就请贺文虎来商议进兵。只见李老四跳起身来,道:“不用商议,咱家自领人马去救他。那刘黑厮是个孝子,若死了他,天也是只有耳朵,没有眼睛的了。”曾珙道:“你莫慌,行军大事,大家也要商议,方可行得。”贺文虎道:“参谋大人讲得有理。

    山阳县原是大人的本乡,极该去救的。只是隔着许多州县,未曾下服。兵马若要过去,〔须要打下〕这些城子才妙。如今军马又少,事关重大,须要禀知千岁爷,方可行得。”曾珙听〔了〕,〔寻思〕半晌道:“将军说的是,明日再作商议。”

    李老四见二人不便发兵,心上纳闷,回帐睡到半夜,想道:“山阳县原是个土城,钱粮又少,如今大军围〔困〕,一定打破。好笑那老曾,既说受了黑三什么活命〔的〕恩,不想去救他,还要请什么旨意。等你请旨发兵,那刘孝子岂不死了,还报什么鸟恩。罢了!我只一个去救了刘孝子出来,也羞这老曾一羞。”计较定了,爬起来。也不去禀知曾珙,竟跨口腰刀,带了干粮,做个〔军〕家打扮,独自个去了。只为大路上恐有兵马厮杀,不便行走,遂抄小路,往山僻去处,昼夜不停的赶来。

    到了白羊岭,前去便是山阳县地方。那时,日已□山,行人断绝。走到半岭,已是更深时候。只见一钩新月当头,乘着微微月色,奔上岭来。脚高步低,望前只顾走,不料树林中刺斜里,忽地伸出两把挠钩来,将衣服带个祝抢出几条大汉来,把李老四横拖倒拽的捉来绑了,解到山顶上一所古庙中来。只见小喽啰去报知,里面〔走〕出个黑脸黄须大汉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拿的人在那里?”李老四等不得喽啰答应,大叫道:“咱家便是拿来的行货。你这千刀剐万刀剁不死的活强盗,想是要取咱家的心肝下酒哩!走的不算好汉;只是没有救得刘孝子,咱家死的不瞑目。”那汉道:“你这厮要死,也不是这样。你想救什么刘孝子?”李老四道:“你这样鸟汉,说来你晓得甚的!就是山阳县的事情,亏你倒问咱家救什么刘孝子。”那汉点头道:“是了,可是救黄平章的刘黑三么?如今官兵打破了城子,连黄老爷都拿了,要解到京里去砍头哩!

    你还要什么黑三黑四。你与他有甚相干,独自就去救他?”李老四跌脚道:“罢了!那刘黑三既拿了,一定是个死。咱家救他不得,也没嘴脸回去,不如快些砍了这伙鸟头去,倒干净。”

    那汉道:“你这个人倒也不怕死,一定是个好汉。”叫手下人放了绑,请来坐了,问个来历。李老四遂说个明白。那汉道:“果然是个好汉子。不瞒你说,我就是,叫做邓保,受过黄〔缺九字〕,只(缺七字),差几个人去打探,等了回音,再作计较。你且住在这里,有事(缺四个字)。”李老四欢喜道:“阿哥,全仗住了。”〔明〕日,果然有个探事的回来报道:“打听得黄老爷〔果然〕拿〔了〕。留在这里,恐百姓有变,连刘黑三一同解京,今日就要起身。其余百姓,待圣旨下来,都要洗荡哩!”李老四就高叫道:“阿哥,咱家就与你去路上夺了他两个,这事就撒开了。”邓保道:“解他上京,少不得有官兵防送,还不知从那条路去,须再打听的实,方好行得这事。”就差探事的,又去打听。一面点起手下人,共有二、三百健汉,各执鎗棒,跟随下山。

    正走之间,只见又有个探事的来报道:“小人打听得黄老爷解上京去,恐大路有兵马阻隔,打从小路来了。”二人听了,不胜欢喜,就将众人伏在树林中等候。

    不上二个时辰,只听得马嘶人闹,一簇的赶过岭来,约有三、五十个官兵民快,押着两个囚车。前面一个,旗上写道:“假济饥荒,谋叛犯官一名黄通理。”后面旗上写道:“叛犯一名刘黑三。”李老四、邓保见了,发声喊,直抢出来,手下二、三百人都一齐杀出。两人手起刀落,早砍翻了几个军快。

    慌了的,都撒了囚车就走。手下人四下里追杀去了。李老四砍开囚车,扶了刘黑三出来。

    那黄通理早已吓倒。邓保打开囚车,扶他出来,一些也动弹不得。遂唤手下人,连车推上山去。一拥的回到山上古庙中。

    邓保扶出黄平章,在中间交椅上坐定,纳头便拜。李老四自和刘黑三讲话,笑道:“老刘,你可认得黄老爷家抢饭的和尚了,只咱家的便是。”刘黑三仔细一认,连忙磕头称谢。李老四又道了备细,就过来见了黄平章。那时黄平章方才开口,讲得话出。问了二人救他的备细,称谢不尽,对邓保道:“我虽一时蒙二位救了,倘官府追捉起来,如何是好?”李老四道:“这个却是不妨,咱家早寻下去路了。目下曾参谋现屯兵马在泗州地方,离这里不远。他正想要报刘老三活命之恩。如今仍把你两个上了囚车,咱们就扮做护送的官兵,路上还怕兀谁来盘问。到了那里,便是安身的去处。凭他皇帝老子来,也要不得你们两个。”邓保道:“此计甚妙。事不宜迟,恐有泄漏,快些就此起身。”顷刻收拾了些财物,把他两个依旧坐在囚车里,邓保、李老四扮做军官,手下的都扮做护送的,一齐起身。

    竟打从大路上来,喜得一路〔充是〕解京人犯,又有许多防送官兵,并无拦阻。

    〔将近〕泗州,听得人说:“河南刘王,差个贺先锋,同个参谋,领兵攻打盱眙县,竟杀败了。如今退了三十里屯兵,明日还要厮杀,不知胜败怎么样哩!”李老四晓得,大吃一惊,吩咐邓保同众人且住在这里,“咱家先去打听,说知了,再来与你们去。”老四竟奔盱眙县来,问了曾珙的营寨,竟到营门口。

    小军见是老四,进帐报知。曾珙慌忙请进。相见了,问道:“你这几日在那里去来?好教我差人各处找你着,想杀了我!”

    李老四说了救刘黑三的始末。曾珙连忙作谢道:“好了!好了!

    我那个救命的人不死了。你救了我的恩人,你就是我的恩人了。

    我那时不见了你,就同贺先锋领兵到此,要去救取山阳县,不想果然不能进兵。昨日厮杀,贺先锋中了冷箭,折了一阵,退在这里。今日喜得见了你,知道了山阳县的事情。只是他们几时到得这里相会?”李老四道:“咱家如今去,就同他们来了。”

    曾珙道:“那两个虽然救了,只是山阳百姓必然被害。此是我本乡,如何不去救他。只恨军马阻往,不得过去。〔如〕今我有一计,用着你去,这盱眙县唾手可得。”就附耳分付了计策,李老四会〔知〕去了。

    明日,曾珙同了贺文虎,领兵讨战。城中就发出兵马来,两员武将当头,知县在后督阵。两下正呐喊交锋,只见城中烟火冲天,一片声喊杀。知县情知城中有变,急急鸣金收军,回到城门边。早有两员虎将杀出,知县慌了手脚,倒撞下马来,被兵马踹做一堆肉酱。两个武将先逃走了。曾珙、贺文虎催动人马,杀进城来,忙传号令,不许杀伤百姓,救灭了火,竟升县衙坐了。那夺城的两员虎将,前来献功,原来就是李老四、邓保两个。原是曾珙定的计,吩咐老四,假托解叛犯进京,路阻不能过去,入城暂祝见城外厮杀,他两个就放火夺门,赚了盱眙县。

    曾珙收军已毕,就请刘黑三、黄平章出来相见。三人交拜,各谢活命之恩。黄平章打躬道:“下官多蒙大人救了性命,只可怜山阳一县的百姓,并下官的家属,必定受戮。”曾珙道:“此事不劳老先生费〔心〕,〔我们大营〕定了这里,就领兵〔去攻打〕淮〔安〕了。”〔分〕拨张义〔镇〕守盱眙。传〔下密〕令,大胁缺两个字〕明日一〔齐〕起身,〔去救淮安〕。

    一路风刀〔雨〕箭,铁马〔金戈〕,〔缺两个字〕前来,势如破竹,到了山阳县。这些百姓正怕〔朝廷〕要来洗荡,见了曾珙兵马到时,大乱起来,杀官投献。曾珙出了安民榜。黄平章的家属尚监禁狱中,就放了出来。那刘黑三的母亲,在曾珙出门之后,就病死了,〔没〕受到这场惊恐。曾珙得了山阳县,救了一县的百姓,一面开仓赈济,一面备文申报刘福通。

    此时,刘福通已坐了汴梁,推奉韩林儿为帝,国号大宋,建元龙凤元年。得了平定江淮的消息,就差官到军前封赏。拜曾珙为江淮行省左丞,统兵驻扎淮安,贺文虎为左副元帅,领兵协同镇守。其余李老四、张义、刘黑三、邓保等,俱拜领军都统之职。独有黄平章不肯受职,辞还诰命。

    后来明太祖起兵濠梁,刘福通已死了,黄平章见天命有归,就劝曾珙一行人,都归顺了,竟做了开国的勋臣,少不得封妻荫子。

    试看那黄平章只为一碗饭,不肯把与僧道吃,恶了西番和尚,几乎受了杀身灭族的祸,亏得结识了刘黑三、李老四,救了性命。最奇的是刘黑三,借黄平章一碗饭,救了曾珙,救了自己,又救了黄平章,又救了一县的生灵。岂不比那韩信淮阴千金报母,更胜几倍。看官们,切莫把这一碗饭看轻了。假如韩信没有漂母的一碗饭,做了淮阴城下的饿鬼,曾珙没有刘黑三的一碗饭,做了山阳县内的饥鬼;虽然与首阳山的伯夷、叔齐,在饿鬼域中成了个三分鼎足的世界,那汉朝一统,宋家一代,却靠谁来?岂不是天下关系,也在这一碗饭?佛氏云:“一粒粟中藏世界。”看官们,不必去参棒喝,可就在这句里得悟了,有诗为证:当年一饭值千金,尽道王孙报德深。

    试看山阳曾珙事,报恩不数汉淮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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