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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偏邑屈奇才 折腰吏半生落拓 荒山斗怪兽 强项令千里驰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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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东平又向甘疯子寒暄几句,便请两人到自己卧室叙话。主客进卧室,室内一床二几,近窗设着一张琴台,上面横着一张焦尾古琴,一具博山香鼎,壁上悬着几具药囊一口宝剑,几帙书籍却叠在壁孔内,真可算得虚室生白一尘不染。几上两支素烛发出寒光来,照得四壁格外古香古色。当下钱东平请游一瓢甘疯子分坐竹椅上,自己走向室外,从草堂内掇进一个石鼓来摆在下首坐下相陪。别说一个石鼓,看上去也有二百斤,看不出他瘦弱书生竟能随意掇来,便知他也具身手。此时哑童己捧进几杯香茗献上,钱东平笑道:“萧斋无长物,惟有新烹山泉聊供清淡。但未知甘兄偕游公光降,有何赐谕?”

    甘疯子性急,便把白笏岩误饮毒物,令自己介绍到来原因说了一遍。钱东平听罢吃了一惊,慌秉烛向游一瓢面上细细察看,却看不出受毒迹象。游一瓢说道:“普通毒物俺一尝便知,即误吃下去也有法可治。此番发作极慢,虽用内功把毒物逼聚,不致立时蔓延筋络,但已觉胸中毒物蠕蠕而动,究未知用的什么毒药?只好请钱兄设法消解。可是深夜惊扰,心实不安。”钱东平慌摇手道:“先生海内宗风,得瞻斗山已是万幸,何以谦抑乃尔。照先生道胸中蠕动形状,晚生已略有把握,一诊脉搏便知。”说罢便把游一瓢两手寸关尺细细诊过,吃惊道:“先生真非常人,即照脉象推测,先生遐龄已逾期颐上寿,而风度依然如三十许人,足见道法通玄内功妙用。”游一瓢笑道:“钱兄果然高明,诊脉能测寿算,非精于太素脉者不能。但俺误饮的究系何毒,足下能推测一二否?”钱东平道:“如果普通人受毒,面色脉象一诊便知。无奈先生是个金刚不坏之体,又用功夫逼聚毒物,外表依然如常,毫无受毒之象,然先生说出胸中蠕动,晚生已可推想而知。因为福建沿海不法之徒,向有放蛊害人之事。蛊有多种,大都由五毒虫制炼而成,散则布于四肢,不散的乃结成毒虫。放的是哪一种蛊结的便是哪一种虫,先生误饮的毒药定是这种蛊药无疑。凡蛊药无色无臭所以极难辨别,幸而是先生,换了别人早已不治了。现在毋庸晚生设法,先生只要运用丹田真火把它化炼消灭,然后运气吐出。便可无事。这种法子,别人无此功力,先生定能办到。如用药物引诱而出反而损伤元气,未知先生以为然否。”游一瓢点头道:“高见甚是。但俺运用这样功夫须要静坐内视,按周天之数经过三十六个时辰方能圆功,又需一间适宜静室,没有外物打扰方可。”钱东平大笑道:“这不难,蜗庐虽小人迹罕至,先生权在此屈居几日便了。”游一瓢犹豫半晌,甘疯子接口道:“游先生夫人尚在盗窟,恐难耽搁。”钱东平惊问道:“不知先生与鱼壳大王后人有何仇怨,致下此毒手,又尊阃为何也陷盗窟呢?”游一瓢把他们夫妇云游到百笏岩,无意之间碰见筠娘同湘魂拜师种种经过说了一遍,至于她们为甚这样用尽心计,连自己也推究不出。

    钱东平侧着头思索了一回,也想不出所以然来。甘疯子却记挂着游一瓢肚内的毒物,催着钱东平立时布置一间静室起来。复劝游一瓢切勿牵虑,一心运用功夫消解毒物,等天亮日出,由俺再回去探听一个着落,便知内中详情,尊夫人情形也可探明报告。游一瓢大喜,拱手而谢。钱东平指挥哑童将左首侧屋打扫干净,请游一瓢进去。游一瓢一看房中设着一个大蒲团,四壁洁白颇为合用,一想自己治毒要紧,只好把别事暂放一边。当下向钱东平甘疯子逊谢几句,就坐向蒲团凝神摒虑运起内功来。钱东平、甘疯子退出室外谈了一回,天已发晓,甘疯子又动身赴百笏岩去了。到了晚上匆匆转来,已探得一点消息,却因游一瓢坐功还未圆满不敢惊动,只同钱东平在别室谈心。到了第三天清早才见游一瓢缓步而出,手内托着一件东西向钱东平笑道:“这种蛊药,未知何人开始想出这样的毒法来。你想这样毒物在人肚内作起祟来如何当得?”两人急向前一看,游一瓢手内托着一条五寸长乌焦干瘪的蜈蚣,两人看得骇然。游一瓢笑道:“万想不到俺也上了这大当,所以古人说:‘吉凶悔吝生乎动,一点不错。俺仗着不怕蒙汗等药,略一大意便误了事。现在诸事不说,毒物已消,就此赶去探个实在便了。”钱东平笑道:“先生毋须劳驾。甘兄早已探明来了。”甘疯子抢说道:“昨天俺赶到百笏岩,只见碉门大开任人出入。进去一看,偌大一所房屋一人也无。前后门口贴着飞龙岛主的封条。转向碉内几个老农夫探听,说是飞龙岛主和他妹夫艾天翮。领着家眷尽数迁入飞龙岛去了。”游一瓢听艾天翮三个字,把前后情形一回想恍然大悟!未待甘疯子说下去慌顿足道:“不好!拙荆孤掌难鸣。被俺耽误几天难保不落圈套。他们既已逃入飞龙岛,俺急须向岛赶去一探着落。”说毕便匆匆欲行。甘疯子慌拦住道:“先生休急,俺尚有消息探得在此。据几个碉中人传说,飞龙岛主突然迁移,全因那晚先后跑掉神通广大的一男一女,虽不知其中详情,据那碉中人猜想,大约飞龙岛主得罪了这一男一女,自知不敌,所以当夜从地道避入岛内。”这样说来,他们口中说的一男一女定是先生同尊夫人,尊夫人等候先生不至,先行离开是非之地,或竟先回雁荡去了。先生何必急于首途?俺们二人虽得奉教不忍便离,好歹请先生留几天,俾得稍聆教训启迪茅衷。”甘疯子说罢,钱东平又殷殷款留,诚敬之忱现于词色。游一瓢一想,纫兰功夫虽远逊自己,对付碉中人绰绰有余。也许久等无聊先回雁荡。又看得甘、钱二人资质不凡诚恪可感,便也应允下来。甘、钱二人大喜,便朝朝侍奉,执弟子礼。无论武功文事以及三教九流,游一瓢每一指陈奥义,二人均闻所未闻,无不心悦诚服,这样又耽搁了两天。

    这天晚上游一瓢独自蹑登寺后峭壁,捡了一株虬蚣坐在枝上赏玩一轮皓月,偶然一低头,忽见下面壁缝狭道内走出一个光头和尚,背着一柄雨伞,伞上拴着一个包裹,急匆匆直向草庐走去,一颗亮晶晶的光头左旋右转,直入奇门石阵犹如走熟了一般,一转瞬间已见他隐入篱内。游一瓢见他步趋如风,便知也是行家,料是钱、甘方外之友,也不在意。自己玩个尽兴,便飞身下壁向草堂回来。方进篱门,忽听草堂中甘疯子大喊道:“这一支奇兵出其不意,可谓反客为主了。”又听得有一人声若洪钟徐徐笑道:“奇兵何足为奇?俺这八千子弟个个训练有素锐气甚旺,大可直捣中坚,虽十面埋伏何足惧哉!”游一瓢听得诧异,疑是下棋,却又不象,立定身侧耳听了半晌,里面三人一递一答,都是调度军旅冲锋陷阵之事,好象在这小小草堂内千军万马对垒一般。游一瓢越听越奇,不知他们捣什么鬼?一时好奇且不进去,一撩衣两脚轻轻一点飞上草堂屋脊,真象四两棉花一般毫无声息。一伏身,拨开屋顶草瓦,从一线椽缝内仔细一瞧不禁暗暗称奇。

    原来草堂中石桌上围着三个人,钱东平同一个方面大耳的青年和尚左右对坐,甘疯子虎踞着上首揎拳掳臂,向桌面上一路大喊大嚷的乱指。再一看桌面上用白粉画着一条条纵横的线路,钱东平同和尚胸前都摆着一排光滑红肉色的竹筒,两面竹筒口纷纷驱出无数蚂蚁,钱东平的筒内出来的是红蚁,那和尚筒内出来的是白蚁。两边出来的无数红蚁白蚁,却象懂得人意一般,一队队都向白粉线走去,竟是行军布阵之法,那和尚摆的是四象两仪阵,钱东平画的是太乙无极阵。最奇两边白蚁红蚁一队队从每个竹筒出来,先后有序进退有方,哪处是中军、哪处是左右翼以及游击、哨探、斥候等等,无不按照线路分头进军。两面蚂蚁密层层的摆成阵势,何止十万!眼看两军接触,一场大战起来,屋上游一瓢看得暗暗点头,心想古人说十室之内必有忠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不料在这等穷乡僻壤埋没这等有用之才。这样蚂蚁为兵,比古人聚米之法又高出一头。肚内这样一转念,下面红白蚁兵已两军接触,认真鏖战起来,虽无金鼓之声,却听得那和尚同钱东平各自用指把面前竹筒得弹卜卜山乡,三人六眼眼光霍霍都直注在桌面上,万不料屋上还有一对慧眼凭高观战哩。

    蚁兵交战许久,和尚的白蚁已被红蚁迫得步步退后,兵也比红蚁死得多,那和尚光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却一颗颗多了起来,急得从怀内又拿出一个大竹筒,拔去筒塞,把筒底一阵乱弹,霎时又奔出无数白蚁直趋垓心。果然这支生力军一到,立时挽回颓势,红蚁乘胜追奔逐北,禁不住这支生力军一味野战,红蚁纷纷向后逃回。不料钱东平布置得法,中间这支蚁兵虽然先胜后败,却尚有左右两翼起初并不加入,此时钱东平只轻轻向竹筒弹了两下,左右两翼仿佛奉到军令一般,立时二龙出水向石桌边两条白线包抄过来,顿时变为玉蟹舒钳势,把垓心一支白蚁生力军包围住了。和尚大急,也把先前所有竹筒一阵乱敲,个个竹筒内又如飞的奔出许多白蚁兵,依照线路分八面趋向垓心,夺入重围。这一来两下里旗鼓相当拚死肉博,好一场大厮杀,虽是一块小小石桌面,不亚于世界大战场,两面杀伤相当兀自不分胜负。

    不料在要紧关头,上面游一瓢看得心畅意酣,略一疏神,草泥簌簌的掉落下来,正落在桌面一片战场土,宛如第三国际突然加入战团,无数飞机飞到,抛下许多无情达姆弹,傀儡式的蚁兵立时惊慌乱窜。钱东平同那和尚慌忙鸣金收兵驱蚁入洞,仰头一瞧却无迹象,以为草庐不结实被风吹落也是有的。正在检点桌面两军死伤数目,猛见游一瓢呵呵大喜,走将近来,三人起立相迎,游一瓢笑道:“诸位正在运筹决胜,被俺败兴,抱歉,抱歉!何妨重整军威,再决雌雄呢。”钱东平一怔,猛然觉悟道:“原来游老师早已居高临下饱览无遗了,晚生们无所事事,驱蚁消遣,不足当大雅之目,”游一瓢微微一笑道:“天下事无非如是,雄兵十万叱咤风云,也无非一场蚁战,现在诸位以此为消遣之品,当知将来不登坛拜帅,以万民为消遣呢。”话犹未毕,那青年和尚合掌当胸道:“钱檀樾胸罗韬略学富五车,将来定可大展抱负。至于小僧是方外人无此缘法,只可袖手作壁上观了。”游一瓢听他音若洪钟吐语不俗,正想通问,钱东平已代介绍道:“这位是天台龙湫僧,云游过此便道见访。听说先生在此渴欲拜见,以慰生平。”说毕龙湫僧已拜倒在地,彼此谦逊一番,就在草堂落坐。游一瓢方坐下,谈得没几句话,钱东平、甘疯子、龙湫僧忽又肃然起立一齐向游一瓢拜了下去。游一瓢还礼不迭,慌问何故多礼?钱东平恭敬答道:“晚生三人契合为友,平日彼此谈论都恨所学有限,志愿寻一异人为师,学点救人渡世的真实本领。无奈蓄志已久,却未遇着机缘。天幸日前甘兄引吾师下降,正是吾师静坐之际,晚生与甘兄早已商量妥贴,不料这位龙湫僧也不期到来,彼此一说,志同道合,便决计一同拜求老师收容,望乞老师垂怜晚生们一点真诚,俯允忝列门墙吧。”说罢,二人长跪不起,静待游一瓢答应下来。游一瓢听罢,却并不答言,只昂头思索了一回,微微笑道:“且请起来,俺有说话。”三人一同立起,分站左右静聆训诲。游一瓢笑道:“俺此番云游,原存有衣钵传人之想。三位气质虽各不同,却都是夙具慧根之人,萍踪相聚,洵亦前缘。不过俺以前未收过一个弟于,山巅水涯来去无定,此后你们既然从我,自应先择一人迹罕至幽险高深之所,以便朝夕琢磨。但是俺内子是否已回雁荡山尚无把握,师徒相聚之所,一时也难寻适宜之处。有这几层原因,诸位拜师之举似宜稍稍从缓。”

    三人听他说完,钱、甘二人正在低头沉思,龙湫僧突然朗声说道:“老师所虑都易解决。弟子已从钱兄口中探得。老师同师母素来隐居雁荡山最高峰雁湖之滨,却与弟子出家的灵岩寺相距不远。雁荡山周围层峰叠嶂幽谷古壑游览不尽,幽深奇怪的洞府也不知多少,真是洞天仙府,凡夫俗子轻易不能到的地方。老师此番定回雁荡山,弟子们何妨就跟随老师一同前往。弟子们先在灵岩寺暂时寄迹,候老师同师母会面后,就请老师在雁荡山深处择一相处之所,然后通知弟子们伐木编苇,搭起几所草庐来,便够俺师徒们朝夕盘桓了。倘然老师嫌雁荡不妥,尚有相近天台,也是千古仙灵隐迹之处,不难寻出一个好地方来,未知老师意下为何知?”游一瓢本来最爱天台、雁荡两处雄奇瑰丽,当下深以为然,便允许俟择好地点后,再择日实行拜师。三人知已俯允,喜不自胜。却又听得游一瓢向甘疯子问道:“汝是湖南县令,何以亲自改装探盗,直到福建沿海,而且又想弃官从师呢?”甘疯子大笑道:“今天得蒙老师收列门墙,弟子宛如换了一个人,又如从火坑中跳到清凉世界。有生以来,此刻弟子这个七品前程,真是可怜而又可笑。长夜无聊,老师不厌絮聒,且听弟子从头奉告便了。”当下甘疯子叠着两根指头说出一番话来,原来甘疯子单名震字霆生,祖籍湖南,却世居湖北孝感县,以湖北籍登科甲。方弱冠即以进士分发湖北,即用知县,以善于治盗为上峰器重。因甘疯子姿禀异人自幼喜练拳棒,从过不少名师,一面却又不废诗书过目成诵,少年出仕文武全才,自然出人头地。却有一桩不合时宜,每逢酒醉便要骂座,不问长官同寅,一经看不入眼,便瞪眼吹胡,发言如雷,弄得满座不欢,因此同演中都叫他甘疯子。甘疯子三字因此出了名,好象江湖上绰号一般。可是他做了几任州县,不要钱、不怕死,境内大小盗贼,被他治得望风而逃,刁顽的讼师劣绅也被他治得销声匿迹。有这几样难能可贵的干才,虽然一肚皮不合宜,倒也着实蒙几个明理的上司青眼,无数百姓的爱戴。

    这年上司因为醴陵县山深林密,时为巨盗据为巢穴,抢案迭出号称难治,特地调他实授醴陵县正堂。一般百姓听到他来上任,个个跪香迎接,上任这一天,着实风光异采。几个月下来,他一口剑、一张弓、一匹马,带了几个干练番役把全境踏勘了一遍。抚的抚剿的剿,顿时把境内剧盗赶得一个不剩,上峰也格外器重。一年以后,居然讼简刑清可以卧治了。甘疯子每日无事,便同几个幕僚击剑赋诗饮酒作乐,哪知有一天,突然在自己境内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你道为何?原来湖郴州、桂阳州同衡州府每年汇解漕银一次,这两州一府每年所解漕银数在七八万两以上,解银日期总在入冬以后,解到长沙省城藩库,必须经过醴陵县境。七八万两重的银子装入银鞘,分量真也不轻,每年由两州一府,会派几哨营兵随同押解委员沿路护运。往年漕银运到醴陵县境,虽知已近省城,因为醴陵多盗,山林险恶,格外提心吊胆却也从未出事。自从甘知县到任境内肃清,这次两州一府漕银到来,委员营兵们放大了胆走去,以为往年多盗尚未出事,今年甘知县剿抚得力,益发可以平安无事了,因此未免大意了一点。岂知无巧不成书,这一大意便出了骇人听闻的事来。这次漕银七万多两,选了许多精壮民夫长路挑解,前后护着五六十个带刀号勇,一个军官骑马领先,一个委员坐着长路轿子押后,一路大队人马,倒也威风十足。

    这天经过醴陵城在城内打了尖,甘知县照例要应酬一番,又加派几个健役沿路照料。押银委员酒醉饭饱急想赶到省城卸了干系,不敢停留,当天起行。大队人马来到距县城五十余里枫林山地面,天色已晚。那押解委员知道再过去是九龙山,便到浏阳县了,一路尽是山道,不如在此息宿较为稳妥。就着随行健役会同当地地保绅董,寻了一所人家的祠堂息马。把银鞘堆在祠堂院内,前后门设人守卫,权宿一宵。一个山乡祠堂拥进这一大队人马,又是皇家银库,何等重大,当然轰动当地。那押解委员又呼来叱去官派十足,山民无知,格外携男带女探头探脑的来看热闹,直到祠内灯火通明关门大吉,才一哄而散。只有当地地保和几个绅董,提心吊胆的一同陪着委员在祠内侍候。哪知到了次日红日高升,邻近愚民又男男女女挤到祠堂门口来看热闹,却见两扇大门兀自关得严丝密缝,里面也鸦雀无声,好象人已走净一般。其中有几个略懂事的觉得有点诧异,向众人说,顿时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去敲门探问。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又耽延了好半晌,日头已照到祠门台基上,依然不见一个人出来,连地保绅董同县里健役都无声响。众人中有地保绅董的家属忍耐不住,乍着胆捡着一处坏墙缺口跳上去向内一望,只听他一声怪喊,顿时跌下地来。众人慌扶起来问所以,这人吓得面无人色,说不出话来,只伸着一只手望墙内乱指。有胆大的一齐跳上缺口向院内看去,只见院内一大堆银鞘踪迹全无,却见许多号勇夹着民夫健役横七竖八在院内躺了一地!个个都挺得象死了一般。只有院内一株桂树底下拴着一匹高头大马,倒很安详的自顾自啃那庭草。这几个人看情形不对,知道出了大事,急忙向下面众人一述所以,拚命的向内跳了进去,先把两扇前门开了,让众人一涌而入。不料男女老少刚山嚷怪叫的涌进门来,院内横七竖八躺着的勇卫等人已渐渐手脚舒展呵欠连连坐了起来。一张目,看见满院围住了各色的人,发声大喊都一骨碌跳了起来,一看庭心银鞘一个不见大惊失色。有几个跌跌撞撞赶入堂内,却见军官同绅士们也正被外人声惊醒,个个如梦方觉张开眼来,也有躺在地上的也有半倚半躺斜伏在几上的,姿态不一彼此互看说不出话来。这时醴陵县的健役也醒了过来,定了定神,明知失了事非同儿戏,脑袋也许会搬家,慌奔进堂内四面一看,却独不见委员老爷。众人四下里一找,却见他仍在自己坐的轿内,头钻在轿底,屁股却蹶得半天高露在外面,只瑟瑟的乱抖,两手兀自死命攀住轿内垫子不放。众人齐声大叫,又吓得他往里直钻一颗头碰得通通山响。健役们死拉活拉把他拉出轿来,哪里还有人样,满脸灰泥,额上一块青一块紫满是鹅卵般大泡象活鬼一般。众人扶住他纳在堂内中间椅上,兀自定着眼透不过一口气来。好不容易捶背搓胸把他收回了三魂六魄,才听得他哇的一声大哭道:“今番我死了。”接着顿足大哭起来,这一来益发弄得众人莫名其妙。最好笑看热闹的一般呆鸟直进无阻,越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直拥到堂内来了。

    这时那个押解军官却是个老军务,知道这场大乱子没法弥缝,正在眉头百结满肚皮搜不出巧避的法子,一眼看见门内门外拥挤了这许多人,蓦地计上心来,慌凑近委员身旁附耳嘁喳了一阵,倏地又飞步而出,向手下几个哨长什长又低低嘱咐几句,一转身又跑进内堂,他这样一阵捣鬼,那委员仿佛下了一帖定心药,猛见他举着马蹄长袖向面上一抹,霎时滴泪俱无,铁青着面孔睁着两颗黄眼珠骨碌碌四下一转,放开破竹喉咙大喊道:“快把前后门看守起来,不准放走一人。”下面兵弁壮役早已得过军官知会,一声吆喝立时把前后关守得铁桶相似,又把堂上堂下闲看的人不论男女老幼一齐赶到院子角落里围禁起来。这般爱看热闹的呆鸟,此时懊悔不迭,只啼啼哭哭号成一片。却又听得委员同军官一叠声传地保,哪知地保同县里几个健役,早已如飞的奔向城内报告甘县令去了。那堂内几个绅董哭丧着脸躲在角落里,只瑟瑟的发抖。委员指着壁角落里绅董厉声喝道:“你们做的好事,竟敢串通剧盗故意把俺们诱到这祠堂内歇宿,暗地在茶水内下了蒙汗药,把俺们兵役都蒙了过去将皇上库银盗去,你们胆子真也不小!你们自以为这条计策千妥万妥,哪知俺们办这样差使也不止一次,你们这样无法无天的恶计岂能瞒住俺们。现在犯不着同你们多说,等甘知县到来,把你们押解进省便了。”此言一出,几个绅董同院子里围禁的男女老少,个个吓得魂飞天外,一齐叫起撞天屈来。

    正在弄得不可开交,门外鸾铃响处大门敲得一片震天价响:“快开门来。”委员听得甘知县到来,大剌剌的并不动身,只吩咐小心开门不准放脱一人。大门开处,甘疯子扬鞭当先,身后跟着雄赳赳十几名健役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堂内,那委员同军官微一欠身便说道:“贵县盗匪早告肃清遐迩驰名,怎的七万多两库银只在此地摆了一宵便一齐失去。这个干系,却在贵县身上。”一言未毕,院子男女老幼大哭大喊道:“青天大老爷,快替小民作主呀。”堂内角落里几个绅董,也战兢兢的向甘知县遥拜道:“俺们好意来此奉陪委员大人,不意委员大人牵诬串通盗贼。公祖明鉴万里,快替治下昭雪吧。”这一来把一个智勇兼备的甘知县也吓了一大跳!暗想七万多两银鞘一夜工夫踪影全无,绝非平常强盗所能傲的,偏偏又在自己境内。未出县衙时,已据地保健役飞白,尚以为不致一齐失去。一到此地,非但全数被盗,委员老奸巨猾竟想赖在当地绅董百姓身上,明明故意如此,好把干系推到俺身上来。这样一阵思索尚未得到主意,那委员又开言道:“昨晚到此驻宿同茶水供给,都是这几个绅董出的主意。兵役们走得口渴,喝下茶水不到一个时辰,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了,只有俺因在后面出恭,未喝茶水。等俺恭毕一脚跨入后堂屏门,猛见墙头跳进四五个手持刀剑的大汉,吓得俺三脚两步钻进轿内躲避,已被他们看见。只觉屁股后面被一个强盗手指一点,便也昏然动弹不得。直到此刻他们醒转扶俺出来,却见满院子站着不三不四的人,一查库银一两也无。察情度理,不是当地人民串通强盗,哪有这样凑巧?而且兵役们不喝绅董供给的茶水何致人事不知?这便是老大的凭证。”

    甘知县一面听他絮聒,一面眼光如电向几个绅董同院子里围禁的百姓留神一看,便知都是安善良民,不等那委员再说下去,高声说道:“敝县境内既然出了这样大事,在甘某身上好歹要找个水落石出。但是这几位绅董同院子里老少百姓都系有家有业清白良民,不必凌辱他们。凭甘某一人说话便了。”说时浓眉直竖虎目圆睁,把委员军官吓了一哆嗦,慌忙满面生春连连拱手道:“贵县既然一力担当是最好没有,可是事关库金干系匪徒,全仗贵县一力担认。能够立时破案追回库银缉获盗魁,果然大家无事,万一银盗两无,省中耳目甚近如何遮掩得来?不但贵县前程危险,就是两州一府以及俺们上上下下没有活路!现在贵县庇护这般匪徒,我们也不愿多事,只要贵县负责到底便了。”说罢一阵冷笑,再不开言。

    甘疯子此时虽受了一肚齷龊气,但知事体确实重大,一时不便发作,只得掉转身指摔带来健役先把围禁百姓一齐释放,绅董们也请他们依旧坐定,以备谘询。押行军役看得甘县令威风凛凛,委员又不发言,不敢阻挡,只好把大门开放让这般老少男女跌跌冲冲向门口涌去,一路齐声喊着:“甘青天公侯万代。”绅董们也拥着甘疯子连连叩谢。甘疯子一跺脚,大声说道:“到此地步还要酸酸溜溜闹此虚文,快去陪着押解委员。待我亲自踏勘一下,再从长计议。”说罢急匆匆带着几个健役,把一所祠堂前后左右细细勘察一遍,再转身回到堂内坐下,向几个绅董问道:“自我到任以来早已把境内几个出名盗魁轰走远飏。久已没有盗案发生。何以在此一夜之间会失掉七万多两库银?这一大堆银子连同银鞘分量不轻,没有大帮盗匪不能运走。未知这几天内左近有无奇形异服的人,逗留此地?如诸位有落在眼中的,快快说与我听。如照委员所说诸位供给的茶水中下有蒙汗药,我踏勘时已把隔夜剩余的冷茶仔细验过,並无迹象,却已从祠旁破墙缺口底下同后门台阶旁拾得几股烧剩的熏香。昨夜全祠的人定是受了熏香的毒昏迷过去,可惜这位委员侥幸未曾熏着,却又吓迷了心只顾钻在轿内,没有看清来盗几人以及面目服色,益发使我难以下手了。”那坐在上首的委员,听得面孔一红,正想开口掩饰,忽见绅董内一人说道:“公祖大人此刻问晚生们有无见到异路人等,晚生却记起一桩事来。记得库银未到的前一天,晚生偶然同几个亲友在附近南山脚下一座小村酒店内,这座酒店正在一条四通八达的官道边,往来商旅非常之多,外省人经过的也有不少。当晚生走进村店捡了一副临街座头坐下未久,忽见官道上尘土起处泼剌剌跑过一群长行健骡,背上都驮着几只空皮袋。前后两匹骏马骑着一黑一白的两个英气勃勃的壮汉,装束英武顾盼不群,真不象骡贩模样,一阵风似的便跑过去了。半晌又有几个恶脸汉子也骑着牲口赶去,是否同两个骡贩子一路,却不得而知。不过等晚生们喝罢出店,猛又听见马蹄声响,两匹马如飞的跑到店门口,马上两个魁梧大汉翻身下马挽臂而入。晚生回头一看,原来进去两汉就是跑过去的骡贩子,不知怎又翻回来吃酒了,那群骡子又不知赶向何处去了?当时晚生无非看得两个骡贩子颇为英武,多看了几眼,也没想到旁的地方去。此刻承公祖一问,便觉这两个骡贩子有点可疑,后侮当时不曾仔细留意了。”又有一个面目苍老的绅董接口道:“果然可疑,便是晚生在昨天掌灯时,听说委员大人到来,急急从寒舍赶来,经过对面山脚,隐隐听得远处山凹内现出烟火之光,当时也以为左近猎户们乘夜设阱陷兽生火御寒,并不起疑。这时回想,许是那话儿埋伏山凹内也未可知哩。”甘疯子听罢连连点头:“两位所说大有线索可寻,我已想得计较在此,事不宜迟,急须返县布置一切。这事非我亲自出马不可,另外多派健役购觅眼线分途拿缉。一面先动公文上详自请处分,这是本县分内应办的事,至于委员如何善后,不敢代谋。本县缉盗要紧,恕不奉陪了。”说罢向绅董们一使眼色,虚向委员一拱手,迳率领一般健役匆匆翻身而出。绅董们也明白甘知县意思,慌忙赶在身后走了出来。众人一出祠堂甘疯子便扬鞭上马,向绅董们吩咐道:“诸位且请回去-委员们如果尚欲在此勾留照旧供给,只差妥当的人按时送去,不必亲自陪伴他们,免得再生枝节。”说罢丝鞭一扬,纵马回衙去了。绅董们吃过委员的苦又头有知县吩咐,谁敢再去献殷勤!只把祠堂内委员一般军弁夫役先生搁在那儿,门口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了。委员也自知举动未免鲁莽一点,又看得甘县令神威虎虎,不敢别生诡计,却又不敢到省去。当天想了个鬼主意,立时遣散民夫,率着军弁悄悄的沿旧途回去报告两州一府,设法到省城里打点,把大半责任都推到甘知县身上不提。再说醴陵县甘疯子当天飞马回衙,同幕宾略一商议,便召集城守捕厅快役人等面授方略,立时分头出发追缉。自己回到内室思索了一会儿,知道如果不能破案,非但前程难保,几年名声也一败涂地!平日得罪的人又多,清风两袖也赔不起这笔巨款。左思右想了一回,忽然哈哈大笑道:“这点小小前程,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又无家小牵挂,我何不如此如此,岂不痛快煞人。”当下意决,便振笔写了一篇字同一颗县印一起密封好,外面又题上“十日后拆看”五个字,交与幕宾收好,并不说明,只说自己亲身访缉去。幕宾们素知这位东家到任以来亲身缉盗不止一次,也不疑心。让他整束改装,带上硬弓、宝剑、碎银、干粮骑上快马,飞驰出城去了。

    甘疯子出得城来先向那两个绅士说的酒店、山凹两处细细踏勘一遍,山内果然蹄印杂沓,尚留火燎余烬,酒店小二也说昨夜三更时分过去大帮骡马,驮着不少麻袋,向南绝尘而去。甘疯子闻言,知是盗匪无疑,跳上马飞也似的向南赶去。一路问明骡群去向昼夜飞行,不觉绕到湖南江西交界的罗霄山境。虽然一路问得一群骡贩过去路道,并未走错,却因走的都是偏僻山道,翻山越岭非常难行,明知盗匪在前一时总难追上。这天走入罗霄山,山势嵯峨人烟稀少,连日赶路精神也有点不济,只得觅了一处寄宿之所略事休息。随意向山民打听,知道穿过这座山峰,便可直到赣江,又探明果有一群长行骡马也向赣江而去。甘疯子打听明白,安息一宵。次日一早上马,晓行夜宿一直赶到赣江边。一看江边人烟稠密商贾茂盛,路旁也有几处宿店,跳下马来一打听地名,叫做樟树镇,于是牵马入市走进一家临江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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