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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击楫歌清流 荻岸蓼洲一带江山如画 当筵恸往事 痴儿慈父此中血泪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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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九龙转身邀了王元超,回进卧室,只听得后面痴虎儿房内,呼呼奇响,好象舞弄棍棒的声音。两人过去一看,原来痴虎儿光着脊梁,站在当地,把那枝禅杖舞得风车一般。虽然没有家数,看他神气非常凝神注意,连黄九龙、王元超立在门外,毫不觉得。黄九龙大笑道:“快替我停止,不要白费气力了。”

    不料这时他正舞得兴高采烈,那枝纯钢禅杖滴溜溜随身乱转,发出呼呼声响,被黄九龙在门外一声喊,猛一疏神,手上一松,一个收不住,那枝禅杖就在喊声中脱手而出,恰恰向门口飞来。黄九龙一伸手接住禅杖,跨进门去大笑道:“这一手算什么呢?换了别人,被你这一手就得脑浆迸裂,那才冤枉呢。”痴虎儿睁着一双环眼,一张蟹壳面,霎时染成一阵大红色,竟象熟蟹壳了。

    王元超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急于练功夫,可是练功夫不能乱来的,倘然自己胡来一气,使过了力,岔了气,不是玩的。这几天我们有事,停儿天我们自然一步步会教你的。”

    黄九龙随手把禅杖倚在壁间,向痴虎儿笑道:“今天我们到湖心去喝酒,你可以跟我们去玩一天,有几个本领了得的人物,你也可见识见识。”痴虎儿一听有酒喝,立时把练功夫的心思放在一边,张着阔嘴道:“去去,就此跟你们去。”

    黄九龙道:“你这样赤着脚去可不成,回头你把赤城山弥勒庵得来的衣服穿在身上,我们走的时候,一定通知你的。”说罢,同王元超回到自己房内,两人坐定,王元超道,“师兄预备好船只没有,我们何时下湖呢?”

    黄九龙道:“我一早起来就派人布置一切了。”话犹未毕,门外进来两个湖勇,垂手说道:“游湖大船一只,伙食行厨船一只,都已备齐,请示堡主何时下船?”

    黄九龙笑向王元超道:“此刻未免过早。”王元超道一“我们早点亲自去迎接范老英雄,作个竟日之游,也未始不可。”

    黄九龙点首向湖勇道:“就此下船去,通知后房虎爷一声。”两个湖勇应声退出。王元超也回房更衣去,一忽儿,痴虎儿穿得很整齐进来,黄九龙也换了一件袍子,外罩四方大袖马挂,同痴虎儿走出房来,在王元超房门外喊道:“五弟,走吧。”王元超应声徐步而出,于是三人走向前厅,厅上几个头目向黄九龙问道:“堡主游湖,可以多派几个弟兄去?”

    黄九龙道:“人多船上反而拥挤,可以不必。”边说边向门外走去,堡门外已备着三匹骏马,三人各自控鞍上马,丝鞭扬处,一忽儿已到渡口。王元超一看湖边停着一只丈余画舫,船篷尽去,只头尾擎着四根铁杆,支着遮阳布幔,四周垂着流苏,四角挂着几盏明角风灯,倒也雅致非凡。游船后面,还系着一只白篷巨艇,艇内刀勺之声,烹炙之味,扬溢出来,想必是游湖的行厨船。

    三人弃鞍上船,黄九龙一看船内宽大,中间设了一张花梨桌子,四面围着小椅子,桌上摆着鲜花香茗点心盒水烟盘之类,色色俱全。不觉高兴异常,对王元超道:“我们堡内几个头目,同文案室几位先生,着实有点才性,我知道这样布置准对你的心思。”

    王元超笑道:“真也亏他们。”又前后一看,船头船尾各立着两个精壮湖勇,分司橹篙,行厨船上也有几个湖勇。一数两船的人,连煮茗烧菜的厨役,共有十余名,足供支应,就吩咐开船,向柳庄进发。恰值天气晴爽,岚光隐隐,秋波叠叠,远处渺小的儿只渔舟,同掠波的水鸟出没天际,宛如图画,这样幽静的水面,近处只自己两只船上一路发出欸欸的橹声,和船头推波而进的接触声,偶然远远的几声渔歌从水面传来,景象清幽之至。

    这样三人谈谈笑笑行了一程,忽然痴虎儿伸手指着水面远处,喊道:“咦,那红色的是什么?”黄九龙目力最好,朝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对面浩渺一碧之上,隐隐的露出一点红如赤血的东西,正对着船行方向推波而来。王元超也已看见,笑道:“古人用‘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诗句作画题,这不是绝妙的画稿吗?”

    忽听黄九龙喊道:“我看出来了,那船上挤着一堆人,红颜色似乎是女人穿的衣服,看那来船方向正是柳庄所在,难道范老英雄也来得这样快么?”回头吩咐湖勇快迎上去,立时双橹如飞,船如疾箭。对方来船却是一叶扁舟,飞也似的驶来。相离还有半里多路时候,隐隐听得对船上有人击楫高歌,水面上一阵清风吹送,歌声非常悲壮激楚。

    王元超伏在船栏上,借着水音,侧耳细听,听出唱的岳武穆满江红一阕,他听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响遏行云,声裂金石,字字送到耳朵内,回头向黄九龙笑道:“听这歌声,范老无疑,此老豪气凌云,一腔热血,有心人听到这几句慷慨悲歌,就可知道他的为人了。又难得这样大年纪,一点没有颓败之态,真所谓得天独厚的了。”

    话犹未毕,一阵微风,掠面而过,又隐隐听得一个又尖又脆的嗓子唱道:“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这几句唱得缠绵悱恻,抑扬顿挫,从风尾遥曳过来,若断若连,便象碧天尽处,有仙女从云中歌舞一般。王元超扶着船栏,听得神思迷离,不意远远一阵拍手欢呼,歌声便划然而止。原来两船愈趋愈近,一刹那,彼此都可望见,所以拍手欢笑。

    这边黄九龙等仔细向前一看,可不是柳庄那般人?最醒目的是船头立着的红娘子,披了一件猩猩大红呢的一口钟,映着水面倒影,流波闪动浮着一片片的红光,照眼生缬。王元超笑道:“怪不得人称红娘子,原来爱穿红色衣服出了名的。”

    再一看红娘子身后,范老头子头戴范阳毡笠,身披米色茧绸道袍,足登云头朱履,箕踞而坐,膝上搁着一片桨,鹤发童颜,神采奕奕,同昨晚见面时又是不同。范老头子身后,紧坐着吕氏双凤,也各外罩一件燕尾青羽线呢的风氅,越显得素面朱唇,珊珊秀骨。双凤身后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黑面矮汉却蹲在船尾,抡桨如飞的急驶而来。片时两船接近,黄九龙、王元超步出船头,一齐恭身迎迓,一面命湖勇点篙定船。

    那小舟上范老头子首先起立,拱手大笑道:“有劳两位远迎。”语音未绝,已自跃过船来。红娘子同吕氏姐妹也含笑招呼,先后轻轻跃上船头。彼此一阵寒暄,步入舱中。范老头子先不就座,遥向小舟上的黑矮汉连连招手道:“老弟快上这边来,我给你引见两位少年英雄。”

    那矮汉遥应了一声,慢慢放下双桨,立起身来,先向这边拱一拱手。就在这一拱手的工夫,也没有看他怎样动作,只一眨眼,他已从那边船尾一跃过船,竟象棉絮一般,毫无声息,连船身都没有晃动一点。黄九龙、王元超起初以为这黑矮汉一身灰扑扑的村装,定是范家的长工,此刻一听范老头子称呼老弟,身手又这样矫捷,才知道以貌取人未免小觑人家。正想上前同他答话,忽见他回头向外一看,喊声“不好”,顾不及同人周旋,急匆匆又转身走到船头,立时伸出两手,凭空向湖面一阵乱招。众人看得非常诧异,也一齐走近船头,顺着他招手的所在一看,不禁暗暗惊奇。

    原来这位黑矮汉飞身上来时,两足不免向小船一点,那张小舟经他一点,舟上没人主持,自然直荡开去,偏又下水顺流,霎时飘离大船老远。这边船头上的湖勇,急想用竹篙带住,已是不及。等到黑矮汉走上船头,那只小舟已隔开二丈多远,不料经这黑矮汉立在船头双手远远一招,说也奇怪,那只小船好象懂得人性一般,立时在水面上打了个转身,定在水上不动了。

    这时船上的黑矮汉两掌齐舒,五指勾屈,如鸟爪一般,朝着那只小船运气伸缩不定。一看他臂上虬筋枝枝突起,好象掌上挽着千百钧重的东西一样,再看那只小船,似已渐渐移动过来。一忽儿那黑矮汉猛的向后一退,两掌一拳,两臂往回一掣,一声猛喝,就见那只小舟霎时箭也似的飞射过来。众人看他有这样神奇手段,齐声喝起采来。船头湖勇见小船已自动回来,慌忙用篙点住,再用船上铁链搭在小船上,就不会再荡开去了。

    黑矮汉回身进舱,笑向范老头子道:“俺真鲁莽,几乎把老大哥的宝舟,飘去得无影无踪。”范老头子笑道:“想不到我这破舟,也会同你开玩笑,急得你用出混元一炁功来。许久不见你练这手功夫,今天我们大开眼界,还要感谢那只破舟呢。”说罢,一船上的人都大笑起来。

    黄九龙、王元超重新过来见礼,那黑矮汉衣服虽然村野,语言应对却非常彬彬有礼。这时范老头从中介绍道:“说起我们这位老弟,也是三湘七泽中一位无名英雄,姓滕单名一个巩字,现年五十有七,湖南麻阳人氏。因为中年遭了天灾弄得家破人亡,从此就单身浪游,没有家室。可是老天爷安排甚巧,这位老弟因只身浪游,反而遇到异人传授了一身好功夫,所以这位老弟的功夫,还是中年以后才练出来的。因为素性恬淡,不计名利,不遇知己,绝口不谈武技,人家看这副外表,宛然是个憨脑的庄稼人,谁知道他身怀绝技呢。生平同老朽最讲得投机,老朽从前许多好友当中,也要算这位老弟最忠实。自从老朽隐在湖滨,每年总来看望一次,盘桓几天。昨晚两位大驾刚才进门,这位老弟接踵而至,老朽同两位畅谈一番,正高兴得不得了,又遇老友临门,那份欢喜就不用提啦。我对他说起两位大名,他也钦佩得不得了,而且昨晚两位离开蜗居当口,这位老友已在暗地里依稀望见两位丰采,所以今天一同邀来聚会聚会。”

    范老头子介绍已毕,彼此又道了几句仰慕的话,黄九龙又拉着痴虎儿替他向各人介绍一番,然后彼此纷纷就座。湖勇们依次献上香茗,大家就兴高采烈的开怀畅谈起来。这时大船带着范家的小船,后面跟着行厨船,在湖面缓缓而行。坐船上除去四个摇船的湖勇不算,中舱环坐着范老头子、滕巩、舜华、瑶华、红娘子、痴虎儿、王元超、黄九龙,宾主共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天说地,热闹非凡,中间还夹着红娘子落落大方,诙谐百出,逗得一船上笑声不绝。

    范老头子笑向黄九龙道:“黄堡主这样盛情接待,后面还携着行厨,想必爱这四面湖光山色,做个游湖的盛会,真是雅人胜致。老朽从此隐居湖上,不愁寂寞了。可是我们还没有到贵堡登堂拜谒,就在中途逗留,似乎太放肆了。”

    黄九龙忙答道:“老前辈何必过谦,登堂的话,更不敢当,老前辈倘能莅临敝堡,指教一切,已是荣幸非凡了。”

    这时,忽见红娘子眼光闪烁不定,东一溜西一溜的向滕巩、痴虎儿两人面上来回瞧个不住,瞧一回,同双凤嘁喳一阵,双凤也把明眸闪烁起来。黄九龙、王元超都看得有点诧异,暗地向滕巩面上一看。不料此时滕巩也是两眼直勾勾的瞅着痴虎儿,顺着他们的眼光,向痴虎儿一看,只见他懒洋洋的靠在船栏上,似乎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假装远眺,避开他们的目光。但是黄九龙、王元超这样仔细一留神,也看出他们的意思来了,原来他们看得滕巩长相同痴虎儿一模一样,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象,而且越看越相似,连滕巩自己也觉得了。 ”

    两人再细细一打量,果然滕巩也是浓眉阔口,也是短身横面,甚至五官位置,皮肤颜色处处相同。不过痴虎儿正值青年,肌肤充盈,气色润泽,滕巩已留着一口花白短须,又是一脸风尘苍老之色,有点不同罢了。黄九龙、王元超这样一看破,也是暗暗纳罕,转念天下同貌的也有,不足为奇。再一看滕巩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痴虎儿的背影,眉头双锁,似乎满腔心事,露出一脸凄惶之色来。

    黄九龙一看这副形状,勾起好奇心来,心想他自己也知道与人面目相同,但是何必这样愁容满面呢?猛然想起痴虎儿幼年的身世,顿有所触,正想同滕巩攀谈,忽见红娘子匆匆离座,走到范老头子跟前,低低嘁喳了一阵。范老头子一面点头,一面向滕巩、痴虎儿看了一回,登时笑容可掬的向黄九龙问道:“这位雅号痴虎儿的弟台,想必是贵堡新进的少年英雄,是否同出尊师门下?”

    黄九龙听他忽然问到痴虎儿,知道是红娘子捣的鬼,趁势答道:“说起我们这位虎弟,幼年出世时候,非常奇特,也非常凄惨。最奇怪的,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父母是湖南人罢了。”

    范老头子听到此处,两只眼珠乱转,满面诧异的说道:“呦,原来也是湖南人,想不到滕老弟在此地还碰着同乡人的。”边说边看了滕巩一眼,只见滕巩很惶急的问道:“现在这位堂上二老,都健在么?”

    黄九龙道:“说也可怜,我们这位虎弟一离娘胎,慈母就撒手归天,父亲呢,又早已不知下落,一出世就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人。非但同父母没说过一句话,连自己的父母面长面短,都不得而知,又没有半个戚族,所以到现在自己究竟姓什么,还无从查考呢!”

    此时痴虎儿脸虽朝外,两只耳朵听得非常清楚,听得黄九龙提到自己幼年身世,顿时触起悲肠,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这一来,益发不敢回头,等到黄九龙说出自己还没有姓,一阵难受,但看他肩背一起一伏,就知道他伤心已极,一船上都代为叹息不已。

    不料这当口,滕巩微一跺脚,哎的一声,直立起来,瞪着泪汪汪的眼珠,伸着颤抖抖的手臂,意思之间,似乎想去抚慰痴虎儿,又象欲前又却的样子。红娘子正在他身后,倏的伸手一拉滕巩衣襟,悄悄说道:“滕叔,我们且听黄堡主细谈。”滕巩经这一拉,悚然一惊,一声长叹,仍复颓然就座。

    范老头子笑道:“我们滕老弟心肠非常慈悲,自己又没有一男半女,所以一听黄堡主讲得凄楚就感动心曲了。但是老朽尚不明白,这位既然出世就没了父母,由何人抚养长大呢?”

    黄九龙笑道:“晚辈说他出世奇特,就在这个地方。这位虎弟在五六岁以前,可以说没有经过人抚育。”此言一出,众人大为震动,尤其是舜华,忽然触起心机,想着一事,急急问道:“才出世小孩,不经人抚养,难道遇着奇异的兽类代为抚育么?”这一问,黄九龙、王元超同时吃了一惊,心想你怎么知道的?连痴虎儿也听得奇怪,一抹眼泪,回过头来瞧了舜华好几眼,依然回过头去,惘惘然的看那船舷的流水,红娘子以为舜华语言不检,说出兽类抚育的话,所以惹得痴虎儿心不乐,回头直瞧,暗地向舜华看了一眼。

    黄九龙徐徐笑道:“吕女士所说的很有见地,并没说错。事不说不明,左右闲着无事,我把其中详细情形讲一讲,诸位就明白了。”于是把痴虎儿出世情节,一直到自己碰到痴虎儿,赶走醉菩提,带到太湖堡为止,原原本本巨细不遗的说了一番。每逢说到奇特惨痛之处,非但范老头子、红娘子听得拍案惊奇,连双凤也大声呼怪起来,惟独滕巩同痴虎儿一声不响的听着,只各人眼泪象瀑布一般直淌下来。等到黄九龙一口气说完,忽见滕巩面上眼泪,点滴都无,只瞪着一双巨眼,直勾勾的看住痴虎儿身上,额上满迸出一颗颗象黄豆般大的汗珠,形状非常可怕。

    范老头子一看滕巩这副形态,喊声不好!正想立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猛听得滕巩一声惨叫,张开两手,从座上向痴虎儿直扑过去,还未扑到跟前,两眼向上一翻,全身直挫下去,砰的一声巨震,整个儿跌在船板上,昏死过去了。

    这一来,船上立时大乱,痴虎儿还莫名其妙,回头一看,以为这人发了疯,惊得直跳起来。范老头子同红娘子首先一跃而前,蹲下去一左一右地扶住滕巩,不住的掐穴摇背,范老头子也是老泪婆娑,两眼望着天空大声喊道:“难得,老天有眼!”把这几句话颠倒叨念不已。一忽儿滕巩转过一口气来,咯的一声吐出一口稠痰,悠悠的喊了一声:“我的天呀!”叫了这声,眼泪又直泻下来。

    范老头子流着泪道:“好了,好了,老弟且休着急,愚兄自有办法。”复向黄九龙道:“诸位休慌,今天事出非常,难怪我们滕老弟一时急痛攻心,昏厥过去,待一会就好了。”

    黄九龙和王元超心里已瞧料几分,心想真有这样天缘凑巧的事么?如果滕老头子没有误会,倒是我们虎弟的大造化。

    黄九龙一面思索,一面倒了一杯热茶,送到滕巩口边,红娘子赶忙接过,连称不敢,滕巩呷了一杯茶,神色渐渐回复。范老头子同红娘子扶他起来,仍旧纳在座上,范老头子又回身向众人朗声道:“今天事非偶然,也许老天爷安排定当,故而鬼使神差使我们聚在一起。诸位不明白其中详情当然看得诧异,现在待老朽把滕老弟的身世对诸位一讲,然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起我们滕老弟的家乡,在湖南麻阳县乡下,祖上务农为业,传到这位滕老弟也是半耕半读,家境也算小康人家。娶了一位姓金的夫人,荆钗布裙,非常贤慧。不料到了滕老弟三十余岁时候,祸从天降,忽然山洪暴发,秋雨连绵,湖南全省大水为灾。偏偏滕老弟的一乡地势格外低洼,一天晚上,忽听天崩地裂价一声巨震,全村众人俱从梦中惊醒。一刹时村外象千军万马一般的声浪,鼎沸而起,夹着男女呼号之声,天翻地覆般闹成一片。知道不好,定是江堤倒塌,大水来袭。急急穿衣下床,把门房一开,嘿,可不得了哇!立时一股洪流冲进门内。

    “那时滕老弟无非是个安分守已的乡农,水性又未精练,一阵惊慌,早已随波逐流,飘得不知去向,等到被人救起苏醒过来,已在百里开外。想到自己那位金夫人,当然也被大水冲去,又是女流之辈,多半已是性命难保。最悲痛的自己夫人已经怀孕,从前又没有添过孩子,这一来岂不断宗绝根,那时滕老弟的悲痛,也就不用提呀。偏又祸不单行,自己刚从水里被人救起,又接着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了此残生。幸而尚有救星,因为他从水里被人救起的地方,是座古庙的门前,救他的人就是庙内的和尚。

    “可是那个和尚救他起来以后,不料他又生起大病来,病了许多日子,病势愈来愈重,弄得庙内和尚束手无策。正在病得奄奄一息的当口,幸而那庙里忽然来了一个远方挂单老和尚,系从四川峨嵋云游到此。看到滕老弟病倒僧房,自愿担任医药。果然那个挂单僧医术神通,连服几味丹药,居然起死回生,几天以后,就复了原。滕老弟自然感激得不知所云,但是他这一病,已耽误了几个月,病中人事不知,没有话说。病好以后,自然一心记挂着金夫人的存亡下落,和家乡水灾退后如何光景?立时想拜别寺僧,赶回家去。

    “哪知那个挂单僧听他说出这份意思,哈哈大笑起来,向他说道:‘你卧病时候,老僧已替你到贵乡走过一遭了,你今生今世,休想见到你的家乡了。’滕老弟听得自然吃惊,忙问他此话怎讲?他说你们贵乡地势本属低洼,此次全省大水,又为前十年所未有,各路的水都聚在贵乡,所以田庐树木统统浸没,已变成众派所归的巨泽,地形也改了模样,正应了桑田沧海那句话了,你还想找得着你的家园吗?滕老弟知道这个挂单僧年高貌古,一脸慈祥,绝不会说谎,立时吓得只有哭泣的份儿。那老和尚蓦然一声猛喝,大声道:‘田园身外之物,何足恋惜?大明江山还要失掉,何况你这几亩田园!’

    “滕老弟被他一喝,吃了一惊,哭丧着脸道:‘田园弃掉也罢,但是……’老和尚不待他出口,忽然大笑道:‘夫妻聚散,子孙有无,都有缘分。比如你明明已被大水漂去,到百里外,还被人救活,焉知你老婆肚中一块肉,不养个黑黑胖胖的好儿子,替你传宗扬名呢?’这几句话说得滕老弟毛骨悚然,心想我肚内的意思,怎样他知道得这样透彻呢?想必是个得道高僧,自己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跪在老和尚面前,求老和尚指点迷途。

    “那老和尚也毫不客气,立起来,把全身骨骼一摸,用手一提,象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只说一句‘跟我走!’从此滕老弟就拜老和尚为师,跟他海角天涯的跑了十几年,练成了一身好功夫。有一年师徒二人,走到峨嵋山最高峰一座石洞内,老和尚对他说,这座石洞是老和尚早年修行的地方,所以洞内石桌石床,和一切应用物件,都很完备,两人在石洞内又居住了许多日子。

    “有一天,老和尚从洞底掘出一具石匣,打破石匣拿出两柄长剑来,说是这两柄剑还是当年百拙上人在云南莽歇崖铸成的八剑之二,一名奔雷,一名太甲。这柄奔雷,现在我赐你,以助积修外功。这柄太甲,你暂时一并带在身边,将来机缘凑巧,你或者尚能会着你亲生儿子,到了那时候,你把太甲剑转赐你的儿子佩用。那时滕老弟虽然知道自己师傅道行高深,玄机朗澈,所说定有道理,但是突如其来的儿子,实在听得莫名其妙,又不敢细细探问,只好恭恭敬敬的接受。

    “老和尚把两柄剑交付完毕,又对他道:‘你跟我这几年,已经有点修养,论到本领,也可独自在江湖阅历一番,做点功德,尤其应该到浙江地方常常走走,自有你安身立命之所。你要知道,乡能变湖,湖亦能变乡,天下事没有一定的,而且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与你的缘份,也尽如此,我自己也要寻一个归宿之处。你明天就可独自下山,不必恋恋在此。’说完这番话,就面壁入定,不理会他了。

    “从此滕老弟就拜别师尊,浪游天下,暗地做了许多侠义功德的事。因为记着师傅临别赠言,常常到江湖来游玩,所以同老朽结为知已朋友,这是滕老弟亲口对老朽说的从前经过。诸位请想,我们把滕老弟和痴虎儿两位的身世,互相对证起来,又看他们两位的面貌,同老和尚所说遇缘得子的话,各方面一凑合,此刻不是奇缘巧合,父子团聚么?”

    黄九龙等静静的听他讲毕,人人感动得又惊又喜,心想果然有这种奇事,立时各个的眼光,都集中在滕巩、痴虎儿两人身上。这时滕巩抹着老泪立起身来,向众人罗圈一揖,未开言先自一声叹,然后岔着嗓音道:“象俺苦命的人,万料不到有今天一桩巧事,此刻俺好象在梦里一般,心里也乱得一点没有主意。究竟其中有没有错误的地方,还要请诸位代我们作主。倘然千真万确,确是这么一回事,也许老天爷可怜俺,设法补偿我一生惨痛。现在应该怎样确切证明,全仗黄堡主和诸位大德成全。非但俺感激得难以形容,就是俺地下的拙荆,也变牛变马报答不尽的。”一言未毕,嗓子一哑,眼泪像抛珠一般洒下来。

    众人正想开口,忽听得痴虎儿一声大吼,抢过来伸出一只黑毛的巨手,擘胸把滕巩的衣襟扭住,瞪着一双怪眼,一头毛蓬似的乱发,根根上竖。面上又挂着一道道纵横的泪痕,象凶煞般对着滕巩,嘴上发出咻咻之声,只说不出话来。这一来,非但滕巩摸不着头脑,众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黄九龙慌忙喝道:“虎弟不得无礼,这是你的父亲。”

    痴虎儿经过这一喝,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跳脚嚷道:“天啊,我娘死得好苦呀!”大嚷大闹只喊着这句话,依然扭着滕巩不放手,众人听他这句话,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经他沸天翻地的一闹,那只船东簸西荡,几乎翻了身。

    众人正想近前劝阻,滕巩两手一摇,一跺脚,抱住痴虎儿,大哭道:“儿啊,为父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因为想到你娘死得凄惨,怨为父不早来寻访。儿啊,你要明白,咱们一乡的人被水溺死了十之八九,也不知道你娘怎样逃出命来。事后俺们家乡又被大水汇成巨泽,弄得无家可归,一村幸而逃出命来的人,都散在远处,想访查你娘的下落,也无从着手。为父离师以后,接二连三的到咱们家乡寻访,无奈好好一个村庄变了白茫茫的大湖,叫为父如何是好呢!儿啊!你不要哭坏了身子,天可怜我今天使我们父子相逢,又难得黄堡主在赤城山陌路相逢,把你提携到此,看待得象自己手足一般,这样的恩义,我们父子要时时记在心里,设法图报才是。”

    痴虎儿听他父亲说得这样委婉,觉得自己太鲁莽了,初次碰着难得见而的父亲,不问皂白,就来了这一手,自己知道太不对了。心里一阵难过,卜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滕巩大腿,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已。滕巩也是悲喜交集,隐痛难言,索性父子拥抱着大哭一场。这一场大哭,只哭得一船的人个个叹息不已!尤其红娘子同舜华、瑶华虽是巾帼英雄,终究是儿女心怀,竟在旁边陪了许多眼泪。

    等到他父子俩哭个尽兴,范老头子又再三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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