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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渡水登萍 白发翁豪谈惊座 迎宾飞箸 红娘子妙语解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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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元超静静的听他讲完,侧着头沉思了一会,笑道,“此时范高头写的一张条子,必非无因而止,也许他知道你早已明白他从前的把戏,对你毋须隐瞒,或者他对于千手观音也有交情,出头来做和事佬也未可知。我看他条子上的话,很想你到他住的所在去一趟,其中必另有用意。”

    黄九龙道:“不管他善意恶意,我想今天晚上,我们两人先到柳庄暗地探听一番。倘能探出一点真相来,再冠冕堂皇的去拜访他,言谈之间,似乎较有把握。”

    王元超道:“这样办法未始不可,不过此公也是行家,双凤也是剔透玲珑的人,听师兄说过,此公一女一婿也是不凡,虽不惧怕他们,万一被他们窥破行藏,倒显得不大合适。”

    黄九龙笑道:“此层可以无虑,我们此去能够不露脸最好,万一被他们察觉,就随机应变作为暗地拜访,免得被外人知道,于他们埋名隐姓的一节上不大稳便。这样一遮饰,反而显得我们周到哩。”

    王元超听得似乎也有道理,并不反对,于是两人商量停当,也不通知别人。等到掌灯时候,痴虎儿已睡醒起来,走到前面,同两人一见面,问他白天的事,痴虎儿迷迷糊糊的仿佛做了一场梦,黄九龙略微对他一说,才明白过来。大嘴一咧,舌头一吐,摇头说:“好厉害的女子。”立时向黄九龙面前一跪,咚咚咚磕起响头来。黄九龙莫名其妙,赶忙从地上拉他起来,笑道:“兄弟你才睡醒,怎么又发了痴呢?”

    痴虎儿而孔一整道:“谁发痴?我从今天起,非用苦功学武艺不可,我此刻已拜你为师,你非天天教我不可。”说罢,又向王元超叩下头去,傻头傻脑的说道:“你也是我的师父,你也得教给我。横竖你们两位师父,我是拜定的了。”

    他这一拜师,弄得两人大笑不止,黄九龙笑道:“这倒好,别人拜师先要问问师父肯收不肯收,你是一厢情愿,不认也得认,不教也得教。兄弟,老实对你说,本门收徒弟没有这样容易的。我们弟兄没有本门师尊的命令,不能擅自收徒,以后兄弟你千万不要说拜师的话。至于你想学武艺,你倘能认真吃苦,我们两人一定尽心教你。”

    痴虎儿一听师父拜不着,武艺一样可学,咧着大嘴,乐得不得了。三人一桌吃过饭,两人嘱咐痴虎儿守在屋内,不要出去乱走,我们到外面办一点事就回来,外边头目书记等,如有事报告,你只说我们两人一同出去了,明天再办好了。嘱咐已毕,两人都换了夜行衣服,各把长袍束在腰间,黄九龙带了白虹剑,王元超仍然赤手空拳。因为免除湖勇猜疑,不由正门走,都由窗户飞上屋顶,霎时窜房越脊,飞出堡外。

    一到堡外,房屋稀少,两人落下地来,施展轻身功夫,又从一层层峭壁绝巘上面,越过碉堡,穿出市屋,到了渡口。一想到湖东柳庄去,非船不行,只好现身出来,走到山脚看守渡船的湖勇棚内,挑选了两个善于驾舟的精壮湖勇,一齐跳下一只飞划船,两个湖勇一先一后抡浆如飞,向湖东进发。恰好这时天空挂着一轮皓月,万颗明星,映着浩浩荡荡的湖水,上下一色,纤洁无声。尤其是湖中银光闪闪,随渡隐耀,四周渔庄蟹舍,荻浩蓼陂,都涵罩在一片清光之中,有说不出的一种静穆幽丽之概。

    王元超昂首四瞩,披襟当风,不觉兴致勃然,向黄九龙道:“他日有暇,同吾兄载酒湖上,赏此夜月,方算不负此山色湖光。”

    黄九龙笑道:“这种雅趣,范公当已领略不少,双凤也非俗客,或者此时也自容与中流哩。”两人在舟中随意谈谈说说,不觉已近湖东,驾舟的湖勇请示堡主在湖东何处登岸?黄九龙道:“柳庄在何处?”

    那湖勇遥指道:“那边叉港里面,沿岸密布着柳树老根桩,孤零零盖着十几间瓦房的就是柳庄,那房子是姓范的。”黄九龙道:“既然已近柳庄,我们就离柳庄里把将船靠岸好了。”湖勇遵令,摇入曲曲折折的芦苇内港,一忽儿船已靠岸,一个湖勇先跳上,把船系在一株白杨根上,然后黄九龙、王元超跳上岸去。

    黄九龙四面一看,前面柳庄隐隐在望,此处恰满岸芦苇,船藏其中,最为稳妥,就嘱咐驾舟的湖勇道:“你们就在此地,候我们回来,不得擅自离开。”嘱咐已毕,即同王元超迎着月光,大踏步向柳庄走去。走了一程,迎面一片树林,这时秋深天气,只剩得轮囷盘曲的柳桩,间有几株老枝上还挂着疏疏的几根柳丝,随风披拂。穿过柳林,露出一片广场,这片广场就是范家门前的空地。广场正面靠湖,左右两面编着半人高竹篱,中间窄窄的开了一个小门。

    黄九龙、王元超先不进去,从篱外向内一望,只见范家中间一座石库墙门面湖而立,广场靠湖地方,盖着一座不大不小的茶亭,亭畔堆着捉鱼的钓竿扳网之类,岸下锁着三四只小艇,景象幽寂,静静的听不到一点人声。正想从篱笆门进去,忽听得远远湖心水波上起了一种异样声音,宛如沙鸥野鹜,其行如驶,同陆地上施展飞行术一般无二。因为在水波上走得飞快,脚底拍着水波,相激成声,声声清澈,而且此人一路摄波飞行,显出身后一条很长的水漪,映着月光,好象汪洋浩渺之间,画成一条举目无尽的银线。

    此人渐走渐近,已看清楚是个高颧大鼻,躯干伟岸的老头,光着头,跣着足,披一领宽薄短衫,长与膝齐,胸前一部银烂似的长髯,迎风飞舞,连两条浓眉也是纯白如雪。惟独头上牛山濯濯,秃而且亮,最奇秃顶上隆然高耸,颇象老寿星一般,手内还提了一个大鱼筐,直向柳庄飞来。在这涵虚一碧之中,突然现出一个凌波异人,气概又是异常,差不多都是作海神湖仙,可是黄九龙、王元超早已明白波上人就是范高头,只看他那个寿星秃顶也就明白其实了。

    两人悄悄的看他作何举动,只见那人到了离岸丈许的时候,轻轻在水波上一晃,就象一只大水鸟掠波而起,一眨眼,已见他纹风不动的立在茅亭面前,似乎自己非常得意。昂头顾盼,神采飞扬,那庞眉底下,一双虎目一开一合,便如闪电一般。忽听他喃喃自语了几句,得意忘形,哈哈大笑起来,一回身,提着鱼筐,大踏步趋向石库,只听得呀的一声,已自推门而入。

    王元超笑道:“此老偌大年纪,还有如此兴致,想见当年叱咤绿林,不可一世之概。”

    黄九龙道:“就是这一路登萍渡水的功夫,也是现在几辈豪侠当中不可多得的,但是究竟年岁已高,轻身提气的功夫还差一点。”

    王元超笑道:“何以见得呢?”黄九龙道:“你看广场上,此公留下的一路水淋淋的脚印就可知道。此公飞行水波上,两足尚在水平线以下,水波必定没及脚背,所以非赤足不可,跃上岸又留着淋淋漓满的足印了。”

    王元超听得连连点头,笑道:“我自己没有游行水面过,没有十分把握,师兄的功夫我相信得过,但也没看见在水而上走过,哪一天,我们也来步一步此老后尘。”

    黄九龙笑笑道:“且莫闲谈,我们作何进止呢?”王元超道:“既已到此,说不得做一次梁上君子了。”两人一笑,从篱门走进广场,毫不犹豫,一齐跃上范家墙头。向下一看,黑暗无光,只隐隐听得后院有男女谈笑之声,前院似乎是个敞厅,没有住人。

    两人又从墙头跃过一座天井,爬在敞厅屋脊上。只见对面盖着五开间一排平屋,中堂双门敞露,透出灯火,又听得范高头的笑声中,杂着几个女人声音。不过厅屋较高,爬在屋脊上看不出堂内情形。恰巧下面天井里左右分列着两株丹桂,巨千杈枝,高出房檐,正值木樨犹有余香,枝叶非常茂盛,瓦上树影参差,正可隐蔽身子。

    两人悄悄跨过房脊,全身贴着瓦背,蛇行到树影浓厚处,隐住身子,仔细向堂屋内窥探。

    只见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上头坐着范老头子,两旁坐的正是舜华、瑶华两姊妹,下面坐着一个妇人,只见一个苗条的背影,大约就是范高头的女儿了。四人一桌,正在传杯递盏,高谈阔论,但是不见范高头的女婿金昆秀,其余进进出出的几个老媪,想必是范家的仆妇了。两人虽然把屋内情形一览无遗,可是距离尚远,堂内谈话的声音依然听不真切。两人悄悄咬了一回耳朵,得了一个主意,趁微风起处,树影摇摆时候,身子微动,一提气,就势平着身,象飞鱼一般,分向两株桂树窜去。这一手,非有真实功夫办不到,真比狸猫还轻,猿猴还快。一到树上,轻轻踏住老干,从叶缝里窥探堂内。此时相离也不过一二丈远,看也看得分明,听也听得真切,这一来,大得其势。可是屋内说话声音,头一句入耳,就大吃一惊。

    你道为何,原来听得舜华向那范高头问道:“范老伯不是说两位贵客已在门外吗,怎么还不见光降呢?”

    范老头子笑道:“也许是无意中经过,我当作纡尊降贵光临贱地了。可是我在门外时候看得月光湖光涵照可爱,偶然兴发,在水面游行了一程,偏偏被那两位贵客瞧见。这真应了一句俗话,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到此刻我还觉得老面皮上热烘烘呢。”

    又听得坐在下面的少妇冷笑道:“你们枉自生了一双眼珠,我虽没有背后眼,但是我已明明看见两位贵客早已光降了!不过这两位贵客有点鬼鬼祟祟,而且还爱闻木樨香味,一进门便抱了两株桂树不肯放手呢。”

    双凤听她说到木樨香味,知道她一语双关,又刁钻,又刻薄,只笑得花枝乱颤,用手乱指着少妇笑道:“你一天不耍贫嘴,不能过日子的。”范老头子忍住笑,喝道:“休得胡说!”

    少妇又抢着说道:“吕家妹妹明知故问,故意用话挤兑我,还说我贫嘴薄舌呢。老头子怪我得罪了贵客,倒真有点后悔了,现在怎么办呢!嘿,有了,我来学一学古人倒屣迎宾,拥筛迓客的礼节,来一个飞箸迎宾客,就此将功折罪好了。”说了这,把手上两根箸子很迅速的两手一分,也不回头,只把两手手背朝上向肩后一扬,只听得嗤嗤两声,两只筷子“二龙出水”势,飞镖似的脱手向门外飞去,嘴上还轻轻娇喝道:“贵客仔细!”

    不料喝声未绝,灯影一晃,突然屋内现出两个英姿飒飒的人来。两人一现身,立时向上座的范高头一躬到地,口内说道:“晚辈久仰老前辈雄名,万不料近在咫尺,幸承庞召,否则真要失之交臂了!又因为素知老前辈高蹈隐迹,不愿俗人知晓,所以特地夤夜轻装,秘密进谒。不恭之处,还希多多原谅。”

    此时范高头同双风以及少妇,虽明知两人隐身树上,万不料飞箸刚刚出手,人已飞进屋内,身法之快,实也少见,不由得各自一愣!范老头子同黄九龙、王元超原也初次会面,抬头仔细一打量,一个是瘦小精悍,气概非凡,一个是温文俊伟,丰采轶群,虽都穿着一身夜行衣服,毫无江湖习气,不觉暗暗敬慕。又一眼看见两人手上,都捏着一只筷子,知道这一双筷子就是自己姑奶奶当镖发出去被他们接住的,倒显出不大合适,赶忙离座肃客,极力周旋。

    那位少妇刚刚把筷子出手,喊了一句“贵客仔细”,怎么两人不先不后,就在此时飞进屋内呢?原来两人在树上听得屋内几人一吹一唱,嘲笑一阵,挤兑得下不了台。明知隐身门外篱边时,已被范高头窥破,等到翻屋进来,众人得到范老头子关照,自然早留了神,两人一举一动,屋内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可是事已至此,万难再呆在树上,好在动身当口,早已料到此着,两人暗地做个手势,打个招呼,就想飘身下去。忽见屋内坐在下首的少妇,举动有异,接着嗤嗤两声,飞出形似镖箭的东西来。幸而两人功夫深到,目光如炬,又从暗处窥明处,格外真切。未待暗器近前,先自双足一点,一齐飞身进屋,半途中顺手牵羊,各把迎面飞来的东西接在手中。等到飞进屋内,脚踏实地,先来个礼多人不怪,即向范高头一躬到地,顺眼一看手上,原来是只筷子,不觉暗暗好笑。

    这时主客寒暄之间,那位少妇目光如电,早已看出来客手上,各捏着自己用的一只筷子,兀自不肯放手,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偏偏双凤姐妹从旁也看出破绽,舜华尤其捉挟,故意悄悄打趣道:“你这飞箸迎宾倒不错,不过变了个飞宾迎箸了。”

    少妇暗暗的啐了一口,正想还嘴,黄九龙、王元超已掉身向双凤施礼,嘴上说道:“原来两位女英雄鱼轩驻此,愚兄弟正想打听两位尊寓,恐怕远道光临,起居多有不便,受了委屈。二则也想稍尽地主之谊,再请两位驾临敝堡,指教一切呢!”

    舜华、瑶华一齐恭立笑道,“白天承堡主厚待’已是十分不安,怎敢再扰?倒是愚姐妹奉命向堡主磋商的那桩事,关系海上众好汉的生路。倘承堡主商个两便之法,愚姐妹已是感激不浅了。”

    黄九龙还未答话,范老头子已呵呵大笑,抢着说道:“老夫托大,说句不知进退的话,黄堡主同这位王居士,虽然都是今天初会,可是一见就知道都是肝胆照人、胸襟阔大的豪杰,双方又都有很深的渊源,万事没有不可商着办的。不过也不是一句半句可以说得妥当的,现在姑且从缓商议。难得我这蜗居,承诸位看得起,英雄聚于一堂,又难得这样好的月色,古人说得好,人生几见月当头,老夫蛰伏十余年,再没有比此刻痛快的了。来,来,来,贵堡主、王居士,咱们从此扫除客套,先同老夫痛饮一场。”一面说一面把双袖一卷,露出蒲扇般的大手,把胸前银丝般的长须一理,侧着头静等两人回话。

    黄九龙一看他这样神气,就知道他是个豪迈爽利的角色,对待这种人不能谦虚的,也就昂然笑道:“愚兄弟既然承老前辈抬爱,怎敢不遵?而且现在既然知道老前辈高隐于此,且喜近在咫尺,将来时时要向老前辈请教,还要求老前辈指导才好呢。”

    大凡年老的人都爱戴高帽子,尤其是江湖上的老英雄,范老头子自然不能例外。当时被黄九龙一阵恭维,左一个老前辈,右一个老前辈,只乐得范高头咧着大嘴,满脸堆起笑纹,又把带着汉玉扳指似的一个大拇指,向两人一竖,大声道:“嘿,这才是谦恭虚己的大豪杰,从此老夫又多了两个好友了。”说罢,兀自大笑不止。

    这时少妇倏的抬身而起,向范老头子笑道:“老爷子今天乐兴大发了,您不是请客吃酒吗,怎么一个劲儿大乐,还不让客坐地呢?”范老头子双手脆生生一拍,大笑道:“可真是的,我真乐糊涂了,怪不得我们姑奶奶又挑眼哩,当真我还没有向贵客介绍这位姑奶奶哩。喏喏,两位不要见笑,她就是我唯一无二的小女,年纪也快三十了,早年跟我在江湖上混饭吃,也有点小名气,称为红娘子的便是。现在我年迈无用,全仗她料理家务,也不让她出去了。可惜这几天小婿有事出门去了,否则也同两位亲近亲近。好在不久就回来,将来遇事两位看在老夫薄面,多多指导他才好。”

    于是主客又谦逊了一阵,范高头亲自掇过两把椅子,硬把黄九龙、王元超纳在上首椅上,自己移在下首,同红娘子并座相陪。红娘子也指挥几个老妪添杯箸,亲自捧起酒壶,向各人面前斟了一巡,很殷勤的满台张罗。

    两人细看红娘子蛾眉淡扫,脂粉不施,眉目之间隐含着一种英刚之气,比较双凤宜喜宜嗔之面,又自不同。两人又一看红娘子面前没有筷子,猛想到还在自己手上,赶忙各把手上筷子,送到红娘子面前,笑道:“姑奶奶这一扬手飞镖,真了不得,倘然真个用起飞镖来,愚兄弟休想接得住!”

    红娘子面孔一红,格格笑道:“两位不要见罪,倘然知道是两位光临,怎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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