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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悔过知非佳人敦琴瑟 杀机肇祸君子远庖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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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的主人,遇有戚友借住,便收取些微租价,有时少到一个铜板,只是表示租赁性质,可以百无禁忌。

    这时,江老太太因为太太住下,就也仿行俗例,以免他们有所不安。柳塘自然很感激她的体贴,但由这上面知道她认定太太必和自己同室了,而且在事实上自己也不能不和太太同室,心中虽很不快,但也没法躲避。太太却很大方地笑说:“江老太太真够周到了。”看她那意思好像承认该和柳塘同住。过了一会儿,女仆把牌桌收拾清了,江老太太告辞上楼。太太和璞玉也同去瞧看玉枝。过一会儿,太太自己回来,说:“璞玉已经睡下了。”就坐在了榻上。柳塘知道璞玉不会留太太在那屋居住,当然要自行睡下,叫她过来的。就把烟具挪了挪,请太太在对面躺下。二人对灯说着闲话,柳塘却赶着把烟吸足,便自己闭目假寐。太太还给他盖上被子,才躺到原处,也和衣睡下。柳塘因对太太厌恶,本来不困,硬要装睡,倒给勾起失眠毛病,直到天亮以后,方得入梦。但他过后再想起此夜情形,就该深悔自己过于寡情,对不住太太了。

    到次日九点多钟,太太起来梳洗,便要回家。璞玉留她吃过午饭再走,太太依了。等到柳塘在近午时起床,才一同吃过饭,天已两点钟。太太知道自己既不能再在这里过夜,早晚回去,都是一样,便不再逗留,吩咐雇车回家。临行还和柳塘、璞玉说了很多的话,又对玉枝抚慰许久。江老太太送她出门,太太和她握手殷勤,大有依依不舍之慨。及至上车走了,江老太太回到房中,对璞玉啧啧夸奖张太太对人亲热,行事大方,真叫人可爱。柳塘和璞玉听着,也觉她说得不错,但只限于她所见的一个短时间里,可以适用这样品评。太太在这里好像变了个人,完全不像在家的情形,不知她是改了脾气,还是另有原因。

    再说太太回到家中,下车进门,张福和宝山由门房迎出,太太便说:“昨天因为下雨,住在那里,家里可有什么事?”张福回答说:“没事。昨夜过十二点,我知道太太不回来了,就为后院没人,交给老妈子我不放心,搬到东厢房守了一夜。”太太听了便夸奖了他几句,又向后走。一进前院,就见王厨立在西跨院门口,向自己射着毒恶的眼光。太太心中一跳,忙低下头,一直走入内院上房。她以前心境安适,对自己住房很是爱惜,时常亲自动手收拾,使其窗明几净,看着欢喜。但这时却觉房中阴森可怖,从心里不愿进去,大有囚犯归入牢狱的感觉。当时,休息了一会儿。便料理家事。接着,有母家的仆妇到来,报告寻觅玉枝仍无下落的事。太太便告诉玉枝已经觅得,毋庸再找,随又把详细情形说了,留那仆妇坐到天夕,这也是太太向所未有的和蔼行为。那仆妇临行自然照例询问:“姑奶奶几时回去?”太太口中回答:“过几日得工夫再去。”心里却真想立刻跟了她走,回娘家住些日子,但觉事不可能,就多给了些赏钱。看那仆妇走去,自觉好像被抛在至穷极苦之境,又羡慕那仆妇比自己有福。

    过一会儿,天黑了,太太面上的愁容,随着时间增加,晚饭也只吃了一点。饭后张福到内宅来回禀一件事,太太心中就打算叫他们仍像昨天那样,搬到东厢房来守夜。但终觉不好出口,就变计说:“前天夜里听见小夹道里常有响动,想是黄鼬作闹,寻些破烂木器,把夹道堵塞。”张福应着出去,但是家中所有的一些破烂木器,都存在西跨院一间空房里。张福和老郭去取,王厨向他们询问,知道太太堵塞夹道,是阻塞自己到后院去的路,心中又气又笑,就自告奋勇,给他们帮忙。太太看着张福等堵塞夹道,却不料王厨也跟着动手,感到受了绝大的奚落。一气回到房中,按头便睡,但哪里能够睡着?过一会儿,张福回禀,已把夹道堵好。太太便叫他回门房歇息,自己把堂屋前后门全都关好上闩,坐在座上。自思,夹道已塞,王厨不能到后面去,前面的窗户挨着仆妇所住的厢房,王厨总不敢再来搅闹,自己或能得到安静。想着,又坐了一会儿,便上床安睡,居然到了十二点以后,外面并没声息,太太觉得王厨不会再来,心里一松,便渐渐入了睡乡。

    睡了不知多大工夫,忽然被一种声音惊醒,悚然坐起,心中乱跳,毛发直竖,好似感到什么预兆,从心里觉得阴森可怖。房中只亮着一盏极小烛光的台灯,阴阴暗暗。太太觉得在这房里住了几年,向来没有这样害怕,真如深夜坐在丛冢之间。外面似有鬼影欲相攫击。她瑟缩着回头一看,看见自己映在窗上的黑影,忙向前挪了挪。正要下地开亮一盏较大的灯,却忽听得外面有一种声音,入到耳里,不由又怔住了。想到方才是被这声音惊醒的,再仔细一听,好像外间有人用什么东西拨门,不由打了个冷战。心想,莫非王厨又来了?就要下床去看,但又因畏惧而迟疑了一会儿,才徐徐下床,走到房门口。她因为堂屋前后门全已关闭,所以内室并未关门,只放着门帘。这时,掀起门帘向外一看,房中灯光射了出去,就见堂屋前门正在向里推开,一个人由两扇门中间先探出头儿,随即全身走入。太太看着惊悸亡魂,方才要嚷,却只张开了嘴,一口气吸进喉咙,没再呼出来。原来她已看出来人正是王厨,觉得不能喊叫。而且灯光幽暗,瞧见王厨的面目,好似已失了原形,带着几分鬼气,尤其他那神情奇怪,直着眼徐徐向房门走来,真如幻梦游病者睡中游行。

    太太吓得呆立门旁,连掀帘的手都僵在门框上,及至王厨走近,见他那脸上有说不出的狰狞可怕,完全和平日异样。两只眼睛赤红如火,射出凶光。同时,亮光一闪,现出他手中持的一把厨刀。这把刀因为刀背向着灯光,所以太太未曾看见。这时,王厨手一动转,刀的侧面和灯光相映,太太方才瞧见。知道事情不好,立刻发动人类自卫的本能,忽然叫了一声,就转过身,忙要关门。但手头已无力而又失准,连拉了几下,才把门推过去,不料用尽气力,只是关不上。低头看,才见一条腿伸进来,把门挡住了。再一抬头,又和王厨伸进的头恰相对面。只见王厨的脸好像挂了鬼脸儿,不知是油,是汗,是泥,在鼻洼眼角里,全冒着黑气。不黑的地方,又青白没有血色,真如戏台上扮演要杀人或要自杀的人,抹了卵青和黑煤似的,而且五官也多掏歪了。眼瞪如球,口裂如盆,露出满嘴黄牙,像在发笑,又像野兽要噬人。

    太太一瞥,看见他这脸儿,比见鬼还怕。同时,又由他口中喷出恶臭气味,虽然闻得出是酒气,却好像饮酒过多,把五脏都烧烂了,喷发出比暑月中死猫烂狗还难闻的气味,酒气反被淹没了。太太几乎熏个倒仰,又加害怕,就顾不得挡门,向后一退,直退到床和柜的中间。张口欲呼,但她的潜意识已经记住,不能喊叫。喉中方一发声,就又咽住,同时将手背掩住了嘴。这时,她的眼睛瞪得真要突出来,见王厨推开了门,眼望着自己,似乎笑了笑。这一笑,使太太通身汗毛都变成钢针,直竖起来,似觉把衣服都抵得离开身体。又见王厨一步步向前挪近,走得迟慢稳重。好像一只猫把老鼠逼在屋角,知道它绝无可逃,倒不忙于扑捉,只慢慢凑上去,看它觳觫之态。太太这时已吓得要死,却仍开口无声。望着他那凶狞面目,实在忍不住害怕,忽把手向上一移,遮住了眼。心中昏昏忽忽,似已灵魂出窍,只想我快死吧,快死了好逃开他。遂觉手臂被人握住,向下一拉,太太就见王厨已立在面前,把嘴张得更大,随着呼吸发出笑声。王厨这时把太太的手拉下,就把脸凑过来,龇着大板牙,似要和她偎颊款语。太太鼻中又吸入那种恶味,急忙扭过脸儿,同时用手挡他的脸儿。王厨竟把鼻孔挨在太太臂上,发出闻嗅之声道:“好香,好香,我的宝贝太太,你昨天怎不回来?蹲了我一宵。今天回来,又叫人堵住夹道,成心挡我。可惜你挡不住,我照样进来了,你还说什么!”说着,向旁一歪,就坐在床上,用手中的刀拍着床沿道:“趁早跟我来个红罗帐内叙叙旧情!”

    太太听他说话,舌已短了半截,知道醉得不轻。他本来因被自己屏绝,含恨已久。近日又因家中无人,勾起他的贼心,但一连两夜全都失望,今日不知如何气恨,才喝醉了酒,撬门持刀进来,简直安心拼命。若仍拒绝他,恐怕凶多吉少。想着,又看见他手中的刀,光可鉴人,必是白天曾费工夫磨过,不觉脊骨发冷。这时,王厨又一拉她,太太立足不稳,跌倒他身旁,立刻又闻到腥臭气味,心中欲呕,就挣扎立起,向旁边要躲,无奈仍被王厨拉住。他咬牙叫道:“怎么着,你还这么不顺南不顺北的!告诉你,我已经豁出去了,不能再受这种气。你跟老爷有名无实,实际我就是你的汉子,你想抛开我,那算做梦!咱们今儿个就是今儿个了,你得答应我,还照当初一样,天天叫我进来。你要不应,咱们今儿就并了骨罢!”说着,把手中的刀摇了一下。

    太太这时心中的怕恨已达极点,也顾不得追悔过去,巡视将来,只想现在如何是好。不过她已安下两种决心,一种是决不从他。其实,太太以前既曾和他有过关系,现在屈从也是很自然的事。大凡妇人失节,只在初次的第一关,把第一关闯过,便再没了贞节。若曾失身于甲,便很容易的再失身于乙、丙了。何况王厨仍是王厨,只是重叙旧欢呢。但太太不知怎么感情突变,改过的心非常坚定。而且对王厨厌如蛇蝎,恨入骨髓,竟好像以前未曾失身,一直是守身如玉的贞妇,猝遭强暴,誓死不从。这原因也许是由于受环境的刺激,厉行悔改,看高了自己的人格。若就迷信说,也许是她和王厨的缘分已满,转爱成仇。第二种决心是决不声张。她知道自己一喊,也许能把王厨吓跑,但又怕因而泄露秘密,或是王厨给宣布出来,那时自己绝对无颜见人,还不如死了的好。所以决心由自己抵挡,宁可死在他刀下,也不唤人来救。

    当时,王厨说完,又伸手抱过太太的头儿,想要亲嘴。太太被臭味熏得不敢呼吸,拼命挣扎开了,跑开两步,仍未作声。王厨望着她,伸头耸肩,咬牙冷笑地道:“你还跟我支把,你是不要命了!”说着,又凑过来,举刀作势。太太一伸脖颈,迎了过去,闭目无声地等他砍下来。哪知等了一会儿,并不觉冰冷的刀落到颈上,反觉一阵热气,烘着颈后。知道王厨的头又凑了过来,急忙把头抬起,不料恰巧和王厨的下颏撞着。太太这才开口道:“你杀啊,你顶好快杀我,别再啰唣!”王厨哈哈笑道:“我的人儿,你怎还跟我扭着,咱们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这不过是吓唬你,叫你明白,哪就舍得真杀!”太太道:“你再拿手枪来,也吓唬不动我,趁早死心,我已经够后悔的了,宁可拼了这条命,你也别打算……我看你顶好是杀了我,不敢就快滚!我可以给你几百块钱,立刻离开我这门儿。”

    王厨沉下脸道:“几百块钱,几千几万我也不走!我跟你怄定气了。你别当我真舍不得宰你,这些日子我都气疯了。昨儿你躲了我不回家来,我就恨得磨了一夜的刀,安心等你回来,得手就喀嚓一下!”说着,把刀一抡。向桌上砍去,那刀便陷入木中。又道:“今儿你回来又叫人堵夹道,更气死了我!就等到夜静,拨门进来,打算不由分说,迎头剁你个稀烂,出口恶气。可是,看见你又动了心,想给你条活路儿。你依我,万事皆休,不依我,就要你的命!你就说吧。”太太瞪眼道:“我不是让你杀么,你可杀呀!”王厨道:“我说杀就杀,不是跟你逗着玩儿。你要明白,小命在我手里攥着,谁也救不了你!”太太道:“我才不盼谁来救呢,你快杀,我早不想活了!”说着,就伸手去拔桌上的刀。

    那刀本在桌上卡着,刀尖陷入木中,太太向前一扑,挤在王厨前面,握住刀柄就往下拔。王厨正挡在她身后,只怕她拔刀来砍自己,就急忙由她肩上伸过手去夺刀。但太太并不是要砍王厨,只想拔下刀来自杀,好脱开这羞辱凄苦。王厨却没想到,只握住厨刀柄,用力向上拔起,不料太太一个急劲儿,猛然把手一松,身体一偏,把脖颈凑了过去。恰巧那刀刃向外,太太向前一凑,脖颈已挨进刀刃。王厨这当儿正把刀拔起,向上一提。他本没想伤害太太,却不想刀刃已抹在太太脖子上了,只觉哧的一下,他要放手已来不及,倒吓得叫了一声。只见太太脖上冒出鲜血,扑地跌到桌上,跟着又溜到地下。王厨吓得酒也醒了,刀也松了手,直落到地下。他自悔把刀磨得太快,昨天直磨了一夜,在当时不过发泄怒气,不料这时竟因刀快的缘故,只一挨就把太太杀了。他觉得这一下准把气管、食管一齐割断,万无生理,就也不顾察看太太的死活,只张皇失措的想要逃跑。忽听厢房有人喊叫:“外面什么响!”原来,老妈子被太太跌倒的声音惊醒了,王厨更害怕了,就跑出上房,直奔西跨院,想取他的东西逃走。经过院中,因为腿已软了,想要蹑足悄悄地走,却仍沉重有声。老妈听见又喊:“谁在院里!”王厨不敢答声,倒更慌了,腾腾的跑了出去。老妈一听,只有脚步声音,不闻答应,就更喊叫起来。这后院和前面门房,中间隔着两道院子,所以不易听见,直到老妈捶着窗户,都喊岔了声音,外面的张福才被惊醒。

    这日,恰巧宝山住在江家那边,门房只张福和老郭二人。张福因睡得较轻,先行惊觉,就喊醒老郭,问他可听见外面的声息。老郭迷迷糊糊,说声什么也没有,就又睡了。张福只得自己披衣下床,开了房门,要向外走,这才听清是后院女仆喊叫。大惊之下,急忙抓起一根棍子,向老郭身上打了两下,把他重新打醒,告诉后院喊起来了,必是闹贼,快起来去看。那老郭这才爬起来,也抄起件家伙,随着张福走出。但他胆子极小,走了几步,想到张福年老,若有贼人,他并不能保护自己,反得自己替他抵挡,不由害怕起来。就向张福道:“这真像是有贼,咱们先把王厨子叫起来,他有力气。”张福一听,觉得也对。就走到西跨院门前,向里面高声叫:“王师傅!王师傅!”这时,王厨子恰好由厨房收拾好东西,向外跑出,猛见张福和老郭走来,心中一惊,就把包裹掷下,闪在一旁。又听张福叫唤,以为他瞧见自己,立刻急中生智,就飞跑出来,假装听见后院喊声,迎着问道:“张爷,你听见后院喊叫没有!”张福道:“我听见了,准是有贼,你快来跟我去看!”王厨应了一声,忽又说道:“哟,我还忘了带家伙,你们先去,我拿根铁条就来。”说着,就向回跑。老郭的意思,还要等待王厨到来,再一同上后院去。但张福已忍不住,拉了他就向里跑,口中说:“咱们先看看去,他也就来了。”其实,王厨并没跑回厨房,进了跨院门,就躲在旁边,向外面偷看,见他们向里走去,就赶紧拾起方才所抛的包裹,向外奔逃。这时,外院已没有人,自然一路无阻,开了街门,就跑出去了。

    那张福和老郭,直入后院,听女仆在房中还是喊叫,就问有什么事。那女仆颤抖着道:“张爷,你快看看准是有贼。方才上房那边有挺大响声,把我们都惊醒了,跟着就听院里有人跑。问他是谁,也不答应,好像往外跑了。吓得我们就喊,你们也听不见,我们也不敢开门瞧看。”张福道:“你们只听见有人跑么?”女仆道:“我们还听见别的声音,好像是倒了什么似的。”张福忙叫老郭把院中的灯开亮,看了看,毫无异状,但瞧到上房,耳房门竟大敞着,不由大惊。又想起女仆说是上房有响声的话,就跑到太太住室窗前,叫道:“太太,可醒着么?您听见什么了?”说完停了停,不闻里面答声,张福暗叫不好。就向女仆房中喊道:“你们喊了半天,可听见太太说话么?”女仆哦了一声,道:“真格的,太太一直没作声,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睡沉了?”张福“哎呀”一声,就向上房门内跑去。口中叫着“太太”,进了堂屋,又拍着板墙叫了几声,仍没回音,才掀帘向里瞧看。只见房中并无人影,不由失声叫道:“怎么,太太……”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已低头看见地上有人倒着,立刻“呀”的一叫。因为房中只开着小灯,昏暗不明,又加上张福老眼昏花,瞧不清楚,急忙摸着电门,把吊灯开了,才看见地下一片红光,吓得他几乎跌倒在地下,跟着就岔了声音的喊叫起来。这时,厢房的三个女仆,因为有人仗胆,也已开门出来。老郭借着她们仗胆,也只是相对怔着,不敢移动。听得张福喊叫,才都跑入上房,争先恐后,再也不敢停留,到屋中一看,也全叫了起来。

    张福忙叫她们不要喊嚷,就向一个女仆道:“这可怎么得了!太太叫人杀了!你给看着,可还有气儿?”那女仆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感恩痛惜,已是泪流满面,战战兢兢地道:“我,我,不敢,你看……看吧……”这时,另一个仆妇较为胆大,走到前面,说:“我来看看。”但她也是害怕,拉着一个女仆的手,探身向地下太太的身上瞧看,相离还有二尺,就不敢再凑近了。但已看见太太面色枯黄,瞪目张口,满面的死气。又见脖颈流出很多鲜血,靠下面部分,已被凝结的血盖住,只上面露出刀伤痕迹,割开的皮肉向外翻裂,似乎很深。她就“呦”的一叫,忙直起腰向后倒退,说道:“完了,死就了,绝不能活了,脖子上刀口这么长,这么深,真吓人呀!”说着,忽见在太太身旁不远处放着一把厨刀。就喊道:“你看,这儿还有刀,刀上带血。”张福也瞧见了,接口说道:“这刀准是杀太太的……”话未说完,又听女仆喊道:“这是咱们厨房的刀呀,我看着可像……”

    张福听了,猛想起王厨,就回头瞧看,才知道他并未前来,立刻心中一动。他本已耳闻王厨和太太曾有不好风声,这时见太太突然被杀,身旁放着厨房所用的刀,自己又曾叫王厨相帮捉贼,王厨竟过这半天还没有来,不由大生疑心。转身就向外面走,叫道:“王师傅!王师傅!怎么还没来?”那老郭和女仆一见他走出去,都跟着向外奔逃。到了院里,张福就叫老郭到西跨院去看王厨。老郭去了,不大工夫,便跑回来,说:“厨房里已没了王厨的影儿,他的铺盖也全不见,破烂东西抛了满地。”众人听了,便想到凶手必是王厨。他杀了太太,就自行逃跑了。

    张福顿足道:“好小子,这准是他干的。他跑了。老郭,你去看看大门开了没有。”老郭方应声欲行,张福又叫住道:“得,不用看,他准是跑了。我真混蛋,方才我们走在西跨院门外,向里一叫,他就跑出来了,那明明已经带好了他的东西,正要逃出去,恰巧和我们遇上,他就使个诈语,叫我们先进后院,他就往外跑了,这准没有错。可是,我怎么办?老爷不在家,竟出了这种事,咱们怎样见老爷!反正不管怎样,总得先给老爷送信。老郭,你跑一趟,叫老爷快回来,我在家中料理,得赶紧请个大夫给太太看看,你快快去吧!”老郭应了一声,说:“我可得坐洋车去。”就要向外走。一个女仆说道:“我看太太已经死就了,请大夫也没用。”张福“哼”了一声,又叫住老郭,叫他先等会儿。这老仆人此时真是万分艰难,知道眼前的人,都没有知识,没有主意,无可商量,只得自己以心问心,寻思怎样办法。

    太太明是王厨所杀,出了这样凶案,应该赶紧向地面报案。但自己不能做主,还是先请老爷回来的好。现在若叫老郭去请,他这混人,到那里必是大惊小怪。老爷病体才好,万一被他吓坏,岂不更糟?还是自己去一趟,较为妥当。但又想,太太是否真已断气?总该请个大夫看看。倘若她尚有活的希望,我只顾去请老爷,把她耽误死了,岂不更为罪过?可是,请大夫也得人,陪大夫也得人,在家里照料也得人,去请老爷也得人,偏偏家里只我一个人,别人都没有用,这可如何是好。想着,搔头半晌,才叫道:“还是人命要紧。若是太太不死,这场大祸就可以消了。老郭,还是你去,越快越好。到那里叫开大门,见着老爷,不要说得这样凶,只说家里出了事,我请老爷赶快回来。你可叫老爷多穿衣服,顶好雇辆汽车,叫宝山也跟回来。”老郭闻言,就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张福这里便叫两个女仆在后院守着,一个跟他出去关门,他自己也出门去,到东安街请一位和柳塘素有交情的西医王大夫。这且不提。

    先老郭去给柳塘报信,在路上竟没遇着洋车,直走到江宅,累得他气喘吁吁。他这没知识、没热心的人,并不想主家出了祸事,应该代为尽力,却好像被派了额外工作似的,气恨非常。一路上喃喃咒骂:无故的给人找活儿,三更半夜不得睡觉,出来乱跑,一月才赚几个钱,要把人累死呀。他只顾气愤,把张福叮嘱的话全都忘了。到了江宅门口,竟把那门当作仇人似的,用力乱砸起来。

    这时,门内的人全已睡了,连柳塘也和衣入寐。他敲了半天,先把楼上的江老太太惊醒,叫起江湄,开窗喝问是谁。这时,柳塘倒被江湄的声音惊觉,霍地坐起,便听门外喊道:“我是张宅来的,找张老爷!”江湄在楼上又问:“你是哪个?找张老爷什么事?”老郭答应:“家里出了事,我来请老爷回去!”柳塘这时已听出是老郭的声音。就走到窗前问道:“你是老郭么?有什么事,等会儿进来说。”说着,就披上衣服,走出房门。只见江湄穿着睡衣,由楼上跑下来,叫道:“老伯,外面冷,你别出去,我去开门。”柳塘见他跑在头里,就又缩了回来。遂听大门一响,有人跑入堂屋。正是老郭,面上惨无人色,喘息着叫道:“老爷,不好,太太死了!”柳塘听了“呀”的一叫,道:“怎……怎么……死了。”忽听楼梯上有喊叫:“湄儿,你快扶着张伯伯。张伯伯你沉住气,别着急……”这说话的原来是江老太太,她已从楼上走下,听见老郭的话,只怕柳塘乍听惊吓,出什么毛病,忙叫儿子留心照顾。这时,璞玉也穿着短衣跑出,听了老郭的话,正吓得六神无主。又听江老太太喊叫,猛悟到柳塘恐怕有失,也就跑了过来,和江湄一左一右,扶住柳塘。柳塘才颤声说道:“你快说,太太是怎么死的?”老郭怔头怔脑,笨口笨舌的,把家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却说得支离紊乱,不对碴口,大家听了半天,又不住询问,叫他重说,才把事情大致弄明白了,同时也明白了王厨确是凶手。璞玉由老郭所说,太太回家便令堵塞夹道,联想到她昨日在这里留恋不舍,并且反常地住在外面,两件事参看起来,好像彼预先曾得到凶兆。但她若知道将遭凶险,何不想法躲避,就长住在这里也无不可。怎又回去就死呢?这时,柳塘似也想到太太在临死之前,居然还来和自己同床过了一夜,好似特意留个纪念,心中非常酸痛。茫然怔了一下,才道:“张福呢?”老郭道:“张福在家里看着,他说要请大夫。”柳塘道:“哦,请大夫,那么太太到底死了没有?死了还请什么大夫?”老郭比划着太太受伤的样儿,说:“谁知道死了没死?张爷跟我不便上前,叫老妈子瞧看,她们也不敢近前。”柳塘摇摇头,说道:“你不用说了,我赶回去看看。咳,这真是逆事!”说着,便要向外走。璞玉叫道:“您怎能这样走,得穿衣服,还得叫车……您先等等。”江老太太也道:“您先别忙,赵太太你给你哥哥穿衣服,湄儿,你去街上砸汽车行的门,快叫车来,多花几个钱也没关系。”江湄应了一声,便向外跑出。

    璞玉把柳塘扶进房中,说道:“您先抽口烟,等车来了再走。”江老太太也跟进房中,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在她以为,柳塘伉俪和好,乍闻噩耗,恐怕要出毛病,所以代为担心。但璞玉却知道柳塘和太太感情淡薄,不致过于伤痛。但是猝出大祸,将来的麻烦,和颜面的伤损,也很够他难过,就也在旁边殷殷劝解。这时,宝山也由后面下房中惊醒出来,璞玉便叫他伺候柳塘吸了两口烟,才起来穿了几件厚衣服。这时,江湄也回来了,报告车已雇到。柳塘便叫宝山随着回去,璞玉也要同行。柳塘说,玉枝还得仗你照应,你就先顾活的吧,去了,也帮不了我,若只为哭她,就等明天也不晚。璞玉听了,才含泪说:“我是不放心您。”柳塘苦笑着说:“你可以不必惦记,我会保重。”说着,就走出门外,大家纷纷送出。宝山扶柳塘上车,便和老郭都坐到前面司机旁边。柳塘挥手叫门内的人进去,忽见车门开启,江湄跳了上来。柳塘忙问:“你干什么?还不回去歇着,上车干什么?”江湄还未答言,只听门内江老太太说道:“是我叫他陪着您回去,他还可以替您照应点事,您不用客气。”柳塘尚未答言,江湄已吩咐车夫开行。车夫便拨动机关,向前飞驶。柳塘很是过意不去,以为和他并无深交,竟为自己的事,深夜奔波,未免过分。而且他是一个少爷,未必有能力帮助自己,充其量也抵不住宝山得力,何必徒劳往返。但他哪里知道江湄阅历甚深,神通极大,而且具有深心,特意给他帮忙。若没有江湄,恐怕事情就要糟了。

    当时,柳塘和江湄说了两句话,便坠入沉思状态。他想,太太真的死了,恐怕她娘家要来找麻烦,还得惊动官府,不知闹到什么地步。若再被报纸一登,自己的一世清名,便要丧尽,从此即不能见人了。想着,心中难过,车已到了门口停住。宝山下车开门,江湄先跳下去,又扶柳塘下车。柳塘知道自己已身临患难的边界,太太那血花流烂的惨状,就近在咫尺,转瞬便要看到了。不由腿软身颤,直要瘫倒,幸有江湄和宝山左右扶持。江湄更连声安慰:“老伯不要害怕,咱们进去看看再打主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事有我搪着。”柳塘因不知他是何如人,也自然听不入耳,只有“哼咳”应着。当时,老郭叫开大门,却是女仆开的。一问张福,女仆说出去请大夫还没回来。柳塘点点头,便向里走。江湄向车夫说:“你不要走,尽管等着,我除了车费还多给你酒钱。”说完,便随着进去。

    才走到后院门口,就听后面有喘息声音,喊叫:“老爷!”柳塘回头见是张福,就停步等他。张福跑到近前,就跪在地下,满面泪痕地道:“老爷,我该死,我对不过老爷,给您看家,会出了这种事。”柳塘道:“这也不能怨你。咳,我明白,连我都管不了,你又有什么法儿,快起来。”张福又悲声道:“老爷,还有逆事。我去请咱们相熟的赵大夫,偏巧他上了北京,白跑一趟,现在该请谁是好。”柳塘道:“你别着急,等我去看看太太,她若有救,再商量请大夫,若没有救,请大夫有什么用?”说着,就叫宝山拉张福起来,劝他先上门房休息。但张福不肯,仍随在后面。大家进后院入了上房,掀开东里间的门帘一看,只见太太横陈在地,血污狼藉,满目都是凶惨气象。柳塘不由流了眼泪,颤巍巍走近两步,看着说道:“只怕没指望了,你们看脖子上伤痕多重!”说着,摇摇头顿足道:“完了,预备后事吧。”便哭了起来。江湄走过来说道:“老伯别哭,您不能这么一看,就断定是死了。”柳塘道:“若还活着,怎一点不动弹呢?”江湄道:“也许闭过气去,也许失血过度,昏了过去。这样马虎,倒许把没殆的给耽误得真死了。”柳塘道:“现在谁能检验她死了没有?我可不敢……”

    江湄道:“我来看看吧。”说着,蹲在地下,仔细看太太颈上创口,抚抚太太胸膛,忽然跃起叫道:“人并没死,也许还有望,不过我得和老伯商量,这事得您自己做主。您要主张请西医,我也不敢参预。可是普通大夫,也许没有办法,我却有个无名的医生,善能起死回生,你若信我,就去请来。不过若治不好,我可担不起这沉重。”柳塘道:“你既有可靠的医生,再好没有,就劳驾给请来看看。人的死生由命,你管闲事出于好心,谈不到担沉重。”江湄道:“好,那么我就去请,若没把握,我也不敢举荐,因为我曾亲眼见他治活了许多重伤绝症,都是别个中西医辞不开方的。可有一样,您千万别看外表。”柳塘道:“我明白,能人不露相,你就快去吧。”江湄才跑出门坐汽车去了。柳塘坐在堂屋,望着环立的男女仆人,心中寻思,这时是否该给太太母家送信?她母家有两位兄弟,头脑不大清楚。若闻信前来,看见这样惨状,也许不问青红皂白,就和我吵闹,追究被杀原因,我若推说不知,他们绝不甘休。我若把王厨的事说出来,岂不大伤脸面?还给太太身后暴露隐恶。但若延迟不去送信,将来落的包涵更大,这可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忽听外面宝山喊叫:“江先生陪着医生来了!”柳塘忙迎出去。只见江湄和一个人很快的走进来。来人步履矫捷,走得很快。柳塘老眼昏花,看着纳闷:怎这大夫胸前挂块白布?及至走到近前,才看出是很长的白胡子,原来是位老人。看那胡子至少有八九十岁,但腰腿却好似少年,身上穿着青袍青马褂,又肥又大,手提着一只破旧不堪的古式皮包。柳塘忙迎上作揖。江湄介绍说:“这位是郑老先生。”柳塘请他入室落坐,说:“半夜惊动大夫,很对不起。”那老头儿摇头说:“你别这样称呼,我不是大夫。”江湄忙道:“老伯,郑先生并不行医,这是看我的情面,破例前来的。您说这是半夜,他老先生早已起来了,正在院里练拳,我就拉他上车,要不怎会这样快呢。”那老头儿很不客气地道:“受伤的在哪里?要看就快看,别耽误工夫。”柳塘忙道:“就在这边屋里,请您进去看看,还有救没有。”

    老头儿立起来走入房中,看着太太,并不惊讶,很安详地蹲到近前,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摸摸口鼻胸膛,才仰头说道:“没死没死,食管破了,气管也只差头发丝儿没给割开,可也险得很!我试试看。你们快备一盆热水,一条手巾。”宝山闻言忙跑出去,须臾便送进盆和手巾。柳塘见他蹲着甚是费力,就问:“可要把人搭到床上?”老头儿道:“不能挪动。你们都出去,不用在这里看。”说着,就从椅上拿下一只棉垫,放在身下坐好,众人急忙退出。柳塘和江湄坐在椅上,又听那老头儿在屋里喊说:“赶快预备半匹白布,一块五寸宽、一尺长的木板候用。”柳塘忙叫宝山去办。

    江湄见柳塘似有不安之色,就向他低声说道:“这位郑老先生,是前三十年的外科名医,手术神出鬼没。你知道在前清时候,天津混混儿盛行,每天都有打架斗殴的事,常有人受到离奇古怪的伤,看着绝活不了的,他都有法儿治好。当时混混打架,讲究用斧把砸腿,把腿上骨头都砸碎了。若是没有深仇,砸碎了便给抛下,这受伤的还可以请外科名医,把碎骨接上。若是仇恨太深,只砸完了,握着脚腕使劲一抖罗,里面碎骨便给抖乱了,再也接不上。可是这位郑老先生,连抖乱的碎骨,都能隔着肉给捏弄还原,不过太费工夫,总得连捏一个多月。听人说他平生只治过两个,可是都治好了。还有人扎破肚皮,流出肠子,拉拉在地下,把他请去,就把肠子重给放回肚里,缝上肚皮,连毒也没消,就给上了药。旁边有位西医看着不住地咧嘴,哪知过不多日竟然好了。他怎样治法,咱不但不明白,简直连道理也想不通。譬如隔肉怎能把碎骨捏得还原?肠子流出来怎么填进去?人还能活?这真叫人纳闷。还有是我亲眼见的。是我在旧宅住的时候,有家邻居,是一个老头儿,领着两个儿子度日。大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媳妇很不贤,时常挑拨兄弟感情。一天那二儿子气极了,拿起刀去杀嫂嫂。那大儿子为保护老婆,和兄弟交手,竟被一刀砍在脖颈上,刀进去有二寸深,虽在侧面,但看着已摇摇的要掉下来。他老婆觉得她丈夫万不能活,就揪住那二儿子去打官司。当时,雇了一辆洋车,把受伤的抱上去,老婆捧着他的头在后随着,就奔审判厅。老头儿也没了法儿,只得揪着二儿子一同前去。可是他想,大儿子一死,二儿子便得抵偿,自己不但家败人亡,老年无依,而且也给祖宗绝了后代,一边走着哭得可怜。也是事逢凑巧,由他家到审判厅,正从郑老先生家门口经过,那老头儿正看见郑先生在门口立着。忽然想到,他是神医,就跑过去叩头求救。郑老先生上前看看那受伤的人,也说没有生望了,但禁不住老头儿苦苦哀求,说起‘两儿俱死,全家绝灭’的话。郑老先生听着不忍,才说:‘豁着我半世的牌匾,给你治一下试试,若不能活,可别怨我。’当时,就叫把受伤的搭进他家客室,放在床上,给上药缠裹起来,一下子救了一家人命。本地许多绅董给他挂匾,求治的人拥挤不断。他天性好闲,受不住麻烦,竟在一天借口出门治病,攀家远去,直过了二十年。人们渐把他忘了,他才回来。另在僻静处买房居住,再也不露他的能为,只有我们几个朋友,因为特别关系,还能知道底细,遇有伤病,也能对付把他请出来。若是生人,说破了嘴他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医生。今天我请他来,还有条件,请您告诉家里人,千万保守秘密,不要对人说,我也不能泄露他的住址。”

    说着,只听郑先生在房里叫人把预备的东西拿来。宝山连忙带着白布和木板进去。柳塘就在门帘缝间向里偷看,只见那盆白水已变成血汤,太太的伤处已经洗净,涂了药膏,仍是挺卧不动。郑老先生先扯了些白布,把她颈部扎裹好,又把木板平着垫到身下,上端和头顶相齐,用白布把她的头额和木板缠在一起,紧紧绷住。中间由腋下又缠了一道,把上半身和木板连结一处,借那木板的支持,使头部不能移动丝毫。随即取出一瓶药水,撬开太太的口,徐徐灌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只听太太喉中咯的一响,郑老先生又叫:“再进来两个人。”柳塘便令两个女仆进去。郑老先生便令她们相帮,把太太抬到床上,头部下面放了一个软枕,稍为高起。又令两个女仆分在左右,各自提起太太一只臂儿,徐徐地摇动。过了一会儿,太太才发出低低呻吟。郑老先生点头道:“成了。”便令女仆把手臂放下,大家都离开房内,不要惊扰她,随又灌下一种药汁,便讨净水洗了手,也夹着皮包走了出来。

    柳塘忙迎着道劳驾,请他落座稍息。郑老先生摆摆手,立着说道:“请放心吧,性命算保住了。大概从现在以后,得睡很大工夫,是药力叫她那样。因为我才把断开的食管接上,怕她移动,又要裂开,所以把她捆在木板上,还怕不妥当,所以吃药叫她睡觉,只要过了一昼夜,便不致再出毛病了。你们不用惊慌,也不要喂她东西,连水也别给喝,饿一两天没有关系,我走了。”柳塘作揖道谢,又说:“明天还得请您过来。”郑老先生道:“好,明天我自己来,不用去请。我本不是大夫,用不着拘那些俗礼儿。平常大夫非请不到,也并非全为拿架子,实在是当自己前一天把药下错了,病人吃下就咽了气,他次日若自己上门,岂不要被捉住偿命?所以必得等病家去请,知道没出人命,才敢上门。我给人治病,差不多都是包办的,该来我就来。”说着,就向外走。柳塘和江湄忙送出去,到了门外,江湄请他上车。他摇头说:“我每天早起有一点钟的散步。现在正好走着回家。”说完,扬长而去。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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