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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回首百年身天刑有赦 樱心终世恨尘梦难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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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柳塘送大夫走后,回到内宅,让江湄到客厅去坐,另叫女仆在上房守着太太。柳塘吸着烟,张福和老郭立在地下,仔细诉说事情的发生经过。柳塘听到太太回家便令人堵塞夹道的话,再想到太太昨日在江宅留住的情形,便觉内中必有原故。太太昨夜到江宅去看玉枝,恋恋不走,终于住下,和她平日的习性大有差异。若按迷信说,好似她自知将死,所以特意前去和我同房一夜,以了夫妻缘分。但实际却是不然,她若自知将死,必然顾惜性命,谋求趋避,怎还那样处之泰然?看当时的样儿,说她不愿回家,倒有几成合理。但家中有什么使她畏避的呢?那就是除却王厨便无他人了。固然她和王厨旧有私情,谈不到畏避。可是现在王厨竟下毒手对她行凶,可知必然事出有因,她的畏避不是无故。再回想从近日以来,太太对我态度大变,极尽相夫之道,由我害病那天,她便守在身边,跬步不离,大有洗心革面的样儿。而且王厨也由后面小院给移到西跨院,出入内宅,很不方便,由她这种种更动的做法,显见是和王厨疏远了。想到这里,又把近日自己移居江宅,家中只剩太太,而太太竟赶到江宅借住一夜,次日又无精打采的回来,到家令堵塞夹道的事,都掺合起来,仔细推想,便明白太太必是疏远王厨,久已惹他怨恨。近日家中无人,王厨又肆无忌惮的对太太有所要求,她必有所不愿,却又无法拒绝,才躲到江宅。她把回家视为畏途,但又不能不回来,回来还怕王厨搅扰,所以堵塞夹道,必是因为王厨由夹道转入后院,可以任意对她威逼,在前面却有厢房住的仆妇,耳目甚近,便不敢过分胡闹。但王厨终于进屋内把她伤了。她若仍像以前那样顺从,开门接王厨进去,当然不会有此祸事。由此确可证明太太是因拒绝会面触怒了他。而且这还应有个证据,就向宝山道:“你去看看上房的门。太太临睡不会不关,既关上怎么能进去,是拨门,还是撬窗户呢?”

    宝山出去,须臾回来,报告说:“门上有许多刀印,确是被拨开的。”柳塘点点头,心中断定太太是悔改前非,和王厨断绝,才惹出杀身之祸。虽然在先不该失身小人,以致终为所累,好像仍是咎由自取,但大勇无如悔过。她一经觉悟,竟对王厨拒绝到底,面对利刃,仍不屈服,实是可敬。何况王厨原是她的情夫,不同生人逼奸,可以拼命抵拒,而且看她的情形,王厨对她已不知纠缠了多少日子,她不能声张,无可依赖,这里面不知有多少艰难痛苦。可见一个人由罪恶中自求超拔,太不容易了。她的处境,比什么烈妇还加倍可怜可敬,但盼她能够活命,我从此可要另眼看她。正想着,忽听张福说道:“老爷,王厨子这号东西,罪大恶极,您想怎样办他?”柳塘摇头道:“咳,办什么,这叫家丑不可外扬。你想,一位太太被厨子杀了,传到外面,人们要怎样议论。得得,由他去吧。”柳塘说完,才猛觉自己所言大有语病,当着江湄不该这样失口,便又用话掩饰道:“你们想,外面听见这事,必得猜疑太太待人刻薄,不是不好听么!”张福看主人情形,也深怕自己不该多话,致使主人在客人面前露出破绽,弄得挺僵,就搭讪着道:“我们太太可不刻薄,待下人向来是厚道的……”他说着更觉碴儿不对。太太因刻薄而致受伤,尚还光明,自己偏分辩她不刻薄。她既不刻薄,显见受伤是另有原因了,不由也闭住口大为忸怩。由他主仆二次失口,旁边坐的江湄,便已看出内情。再把方才所听的话,参合对证,更明白太太和那行凶的厨子,必有暧昧关系,不由心中发恨。一个奴才,竟敢污辱主妇,到了还动手行凶地步,这东西实不该幸逃法网。柳塘为顾惜名誉,不敢深究,我却不能饶他。想着,便替柳塘解嘲,说:“这厨子也许原是匪人,见老伯家中富厚,起意偷窃。大概旧人家和银行不大交往,常把财物存在家中,而且照例由太太保管,所以这厨子便趁老伯不在家,撬开上房的门,想要偷盗。必是伯母惊醒要喊,他才下手行凶,但不知偷去东西没有。”

    柳塘听了,望着张福。张福道:“东西倒没丢,我看上房的箱笼橱柜全都原封锁着,一点没动。”江湄道:“那必是他杀人以后,心里害怕,没敢停留就跑走了。”张福又把自己和老郭进内宅时,经过西跨院门口,喊叫王厨出来帮忙,王厨很快的跑出,又自言要去取家伙,缩回院中。自己当时绝没想到他曾经行凶,竟那样给放跑了。江湄道:“那倒不怨你,当时谁也会蒙住的。以后你到内宅,见太太受伤,厨子半天没来,方才起了疑心,是不是?”张福点头。江湄道:“那么,你可曾到西跨院厨房里看过?”张福道:“我只顾忙着给老爷送信,给太太请大夫,哪有工夫去看。”江湄道:“这是应该看的。虽然他已经走了,老伯也不想报官追究,可是若让他这样逃脱,就没了天理。管家,劳驾您带我去看个明白。”柳塘苦笑道:“老弟,你就歇会儿吧,何必跟他怄这种气?”江湄道:“老伯您不用管,这只当是我跟那王厨子的事,没您一点关系。”张福听着,以为江湄或是和地面上什么有力机关有特别联系,可以不由事主告发,另用简捷办法,捉拿王厨加以惩治。就道:“江少爷若有法儿处治他,再好没有,这东西实是可杀不可留的。您要看就跟我来。”说着,就和江湄一同走出。

    柳塘本要陪着同去,被江湄拦住了,说:“老伯请自己歇着,不要管我。”说完,就自和张福到西跨院。张福把各屋的灯全开了。江湄先进了厨房,见没什么异状,又进了旁边王厨子的住室,见里面只一张木板床和一桌两椅,床上只剩了木板,想是铺盖已被带走。墙上有几只钉子,挂着一件新棉袍,和两套旧衣服,还有一只银表放在桌上,另有一只空酒瓶和一只大杯,杯内尚存残酒,桌上和地下抛散许多鸡骨、肉皮和花生米壳之类,这当然是他喝酒的遗迹。拉开桌子抽屉,还有十几元零碎钞票。江湄看着,心想:王厨仓促只带了铺盖逃走,还遗下许多东西,在他穷人身上,很算一笔损失,他出去必后悔的。想着,忽听张福叫道:“这小子还做贼呢,你瞧啊!”江湄低头一看,只见张福正蹲在床前,掀起了沾满臭虫血的白布床帏,由床下拉出几件东西。原来是一只蒲包,里面放着半只火腿,十几个鸡卵,还有两盒味之素,以及洋烛胰皂等类。想见是平日顺手偷取,存在一处,但还未得带出去。另一袋是半袋面粉,袋內另藏一个小纸袋,装着白米,也有七八斤重。张福指着道:“他这是还没得手拿出去呢,平日不知偷走多少,好个万恶东西!”江湄“哼”了一声,又向床下瞧看,见还有些零碎物件,顺手拿起一个盛纸烟的铁筒,觉得很重,打开一看,原来是满满一筒鸦片烟灰。江湄拿过看时,果然不错,就又盖上盖儿,仍掷到原处。那铁桶恰好落到一块砖上,砸得那砖向下陷落了半寸。江湄诧异这砖怎是活的?又仔细瞧瞧,那块砖的四面缝隙,尘土甚少,好似久已活动,觉得必有毛病。就伸手把砖掀起,只见下面有个空穴,穴中藏着个蓝布包儿。取出打开,见里面有一叠钞票,约有三百余元。另一个包儿是一双穿过的粉红洋袜,一件绣花红绸兜肚,上面还带着金链,链上另套着两只金戒指。江湄看着,知道这是王厨积存的体己,同时也想到他们暧昧的事情。就向张福道:“你先裹上,仍放回原处。这是他的东西,不必告诉你们主人。”张福也自会意。便依言放在原处,跟着又到别的房里看了看,并没寻着什么。江湄暗自寻思,王厨子所留下的东西,所值可观,在富人固然看不入眼,但在乡村里面已然可以成为财主了。王厨丢下这些东西,怎能舍得?由此看来,他的行凶并非原定计划。持刀入室不过意在威逼,事前绝没想到杀人,否则必把东西带在身边了。但当时不知怎么会忍耐不住,竟而手起刀落。也许是酒的原故?他见闯了祸,才仓皇逃跑,到外面想起这些东西,还不得懊悔死么?想着,就出了西跨院。

    张福又提起王厨的情形,比划着说,他怎样从里面探头出来,怎样又缩回去。又说他把我们骗进后院,就向外跑了,前面并没一个人,还不一直出去。江湄听着,心又一动,便问:“大门原来是否关着?到出事以后,是否开了?”张福道:“原来是关着的,到出了事,我叫老郭去请老爷,那时门便已敞开,由这上面可见王厨子是跑走了。”江湄点点头道:“劳驾你再领我到前院看看。”张福心想,前院有什么可看的?但也不好违抗,就走出跨院,到了前面,把院中电灯开了。这时,柳塘也来到院中,见江湄背手徐行,左右瞧看,不知他干什么,就随在他后面。江湄走到客厅前游廊下面,那里放着一只大鱼缸,两旁摆着石榴树,但缸里已没有水,用石板盖着。江湄无意中向缸上一瞧,忽然推开石板,伸手下去,跟着回头向柳塘撮唇嘘了口气,叫道:“老伯,您请过来。”柳塘走到近前,江湄道:“您看这是什么?”柳塘向缸中一看,原来里面藏着一个铺盖卷。忍不住叫道:“这是……”江湄摆手低声说道:“您别喊,这必是那厨子的,我走到这里,看见石板缝里露着一点东西,推开一看,原来是铺盖卷。”柳塘道:“他必是不敢在这深夜带东西走,怕巡警盘问,所以抛下了。”

    江湄心想,他不敢带走,抛下也就完了,何必还藏起来?但也没对柳塘说,只点点头道:“对了,准是他不敢带走,所以抛下。老伯,我看这件事算完了。王厨子已经逃跑,伯母的伤,郑老先生既说无妨,准有把握,您可以放心。现在……”说着,看看手表,又道:“已经快到三点钟。您还不安歇着么?”柳塘道:“老弟,你跟着受累不小,也该歇着了。”江湄道:“我没关系,您还回那边去么?”柳塘道:“我不能去了。家里现在怎能离得开?”江湄道:“而且夜太深了,外边又冷得很。”说着,瑟缩了一下道:“您快进屋里去吧,我自己回去了。”柳塘听他说夜深天冷,就随口说道:“要不老弟你也住在这里,等明天再回去。”江湄闻言点头道:“那也好。我大概是起床起冒失了,这会儿有点头晕。那么就先叫宝山坐车回去,告诉赵太太和家母个话儿,好叫她们放心。”柳塘方才的话,本是虚让。因为外面有汽车等着,坐上去便可到家,并没有住在这里的必要。只是不好不留一句,却不料他竟依实了,倒觉一怔,就说:“好极了,老弟跟我作伴最好。”随即派宝山回江宅去,又告诉了许多话。宝山走后,柳塘便让江湄仍到房中去坐。

    江湄道:“我现在有些支持不住,老伯快给安置个地方去睡,咱们明天再谈。”柳塘想了想,客人本该住在前院,但江湄对自己情意殷勤,颇以子侄自居,不能以常客相待,就请他住在中院雪蓉的旧室。江湄却十分守礼,不肯居住内室。柳塘没奈何,只得让他住在前院客室的里间,就是柳塘当日独眠时常住的地方,衾枕原已齐备。江湄进到房里,便说:“这里很好,老伯快请安歇吧。”柳塘还问他用什么,江湄说:“躺下就睡着,什么也不用。”便催柳塘返室。柳塘出来向张福等说:“天不早了,你们也快睡去,上房只留一个老妈,轮流伺候病人好了。”说完,便回室中。

    张福把前后院的灯全关熄了,将回门房,见江湄房中也已黑暗无光,心想,年轻人真是爱困,要睡就得睡,一会儿也等不得。想着,便回门房去。再过一会儿,合宅都已寂静,只后院太太房中尚有灯光。太太昏迷不醒,老妈伏案打鼾。柳塘屋中却只剩如豆的烟灯,柳塘躺在灯旁打盹,就算睡下了。只有客室中的江湄,却在醒着。他所睡的床,临着窗户,就坐在床上,由玻璃窗的纱帘透孔向外张望。他方才自言夜深怕冷,完全出于假装,只为要住在这里。至于他住下的原故,却是因为王厨住室的物件,使他发生一种想头。以为这些东西,在王厨身上并非小可,他虽然酒醉行凶,惧罪逃走,但他对这些财物,怎能舍得抛下?固然性命较财物为重,他为性命也只得抛弃财物,不过总难割舍,他若逃了出去,就绝对不敢再回这块地方来了。因此就灵机一动,想到:他是否会仍藏在宅里?还想寻机会把东西带走?

    这想头虽然离奇,却未尝不可能。王厨若藏在本宅,反倒是安全的处所。因为人人都以为他已经逃去,必向远处追寻,对本宅反而忽略。何况张宅故家巨室,空房极多,尽有藏躲的地方。江湄心中生此一念,虽然没有决定,但已留上了神。又听张福说王厨骗他进后院去,才向外溜走,这是悬揣之辞,他溜走并没人看见。所以,又问大门是否已开,张福回说老郭出去请柳塘,见大门已在开着。江湄觉得这事实和自己思想抵触,大门既开,必是王厨已走,他未必有这样聪明,先把大门开放,设此疑阵,然后退回宅中藏躲。一个下等人绝不会的,何况又在醉后呢?但仍不放心,就又到前院看看,及至由鱼缸中搜出铺盖,江湄才又把念头转回,觉得有了八成把握。因为王厨若因不便携带,把铺盖抛下,很可以随便抛在地下,无须藏起来。既藏起来,显见他本人还在宅中,只图暂时不被发现,等人静时他再发掘财物,一齐带走。当时恐怕柳塘惊慌,也没对他说明,只借词住下,便令大家安歇,自己在客屋熄了灯,从窗户向外观望。

    这窗户的位置甚佳,可以看到中院和东西跨院的院门。客室旁边,还有一道小门,通着现已荒废的小园,若有人出入,也要从窗前经过。他由窗户向外看着,心中寻思,自己的猜料大概不会错误,王厨若仍留在宅里,他必定在今夜出来。虽然张宅空房甚多,尽有藏身之处,只要有食物可以度命,就藏上十天半月也没什么,想藏得日久,愈于他有益。不过,若是太太身死,惊动来官厅,把事闹大了,王厨势必深藏不出。如今太太没死,家中已然平静,还能不急速逃走么?而且即使他想长在宅中藏躲,也必趁夜中把铺盖卷取出来,另藏别处。因为在鱼缸内,明日必被发现,只一发现铺盖,便有人会猜想他仍在宅里的。现在事情只有一个疑窦,就是当时大门开放,自己实不能想象他会有这样聪明,能设疑兵,开了大门又退回藏躲,因此才不能决定,也没敢声张,只留在这里暗地伺察。倘若今夜没有形迹,到早晨起床,我还要设词参观房屋,把各院都细瞧一遍,方能自认神经过敏,料事错误,放心回家呢。

    江湄真是少年好事,但也因为对柳塘的感情,又痛恨王厨毒恶,就不辞辛苦,作了义务侦探。过了半晌,见前后院仍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他的自信心才有些摇动。自思,难道真料错了?不料这时耳中忽听得床下有细微声音,他方自一怔,随又听得一声。好像是一个人要呛咳而又竭力忍住,喉咙中哽哽作响。江湄眼珠一转,悚然自思:我只向外面瞧看,哪知这东西竟正在身下藏躲,现在可被我寻着了。初想,自己动手捉他,任他情急拼命,也不怕逃出手心。但又想,捉住他应该如何?柳塘既不愿声张,结果仍得释放,岂不便宜了这小子。而且还怕他信口乱说,把秘事全翻腾出来,反使柳塘受辱。想着,就慢慢躺下,盖好被子,故意想作翻身,把床震得发响,随又吧哒着嘴,发出很轻微的鼾声,但眼睛却在睁着。过了很大工夫,才觉床下微有响动。一个人头探了出来,一步一停,十分缓慢的,由床下往外爬,直爬到门口,才停住回头,向床上看看,便立了起来,悄悄拉开门走出去,这人正是王厨。

    原来,他自从伤了太太,跑入西跨院去取东西,因听女仆叫喊,心中慌乱,就只把铺盖卷上,向外跑出。到了院门,恰恰碰上张福、老郭由外面跑进来,忙掩在门内,又见张福向门内喊叫,只可掷下铺盖,走出答话,把二人支进后院。他拾起铺盖,便向外跑,这时只想逃命,直往外冲。到了大门口,知道门房无人,就把门开了,正要迈步出去,不料耳中忽听得一阵皮靴声音,发自巷的北端,忙止步探头一看,只见在两丈以外,有一队穿黑衣的人,步伐整齐的走过来。王厨知道是警察巡夜,也许是按时换岗,吓得他缩身走回,到客厅窗前站住发抖。心中这时已惊得清醒了,他本打算暂躲一下,等警察过去,再出门逃走。但在惊惧中间,不禁由警察想到自己所犯的罪,现在凶案尚未泄露,警察不知门内出了人命,自己尚无危险。但到明天一行报案,全天津的警察都要捉拿自己了,若被捉住,必得偿命。欲语说,先死容易后死难,还不知要受什么罪呢。自己必得远走高飞,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才能免祸。

    他一想到逃走,立刻摸着铺盖卷儿,又记起自己尚有许多财物,留在西跨院内,若要逃跑,必须手头富裕,否则仍得沦落他乡,也许根本走不出去。我不带那些值钱的东西,只带这卷铺盖能顶什么?想着,咬咬牙,就要重进西跨院,但又怕张福、老郭出来撞上。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皮靴声音,入耳甚响,知那队警察已到门外,他更是悚然一惊。想到,后院女仆一直喊叫了半天,这时张福、老郭进去,才不喊了,但只怕警察是经由上房后面那条街过来,曾听见喊声,特意绕到大门来看。他这样想着,越发贼人胆虚,疑心生鬼,只觉皮靴声音已进到门内。其实是因为大门开着,音浪直入无阻,故而听得真切,实际上警察已越门而过了。但他一时张皇,只听得越来越近,未及再听愈去愈远,就慌得向客厅跑去,顺手将铺盖塞在空鱼缸内。进到客室,先蹲到桌下,觉得不妥,又跑入里间,钻进床下,方才藏好,耳中却听着静悄无声,才知自己错了,警察并未进门,白张皇了半天,便想重新出去。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命与财产都在这里,若不携带走,便逃出去也无以为活,现在只有冒险把东西取出,再行逃走。不过现在张福必已发现太太被杀,就要出去报官,也许先到西跨院寻找,否则叫了官人来,也必到西跨院察看,因此,自己现在还不能前去发掘财物,万一被人堵住可就不得了。而且现时便逃出去,半夜里也没处投奔。张福一报案,地面上必加紧搜寻,说不定当夜就被捉住。不如索性大大胆子,就藏在这里。好在大门已开,人们必认为我是逃走了,不会在宅内寻找。我等事情过去,再溜到跨院把财物掘出,或者还能另外捞摸些值钱东西,带着一走,还可以看情形行事。若能在厨房偷取食物,我干脆给个不走,就藏在这里,宅内地方大,房间多,房上房下,地上地下,足可以藏得住。等过十天半月,案子冷了再走,更可平安无事。但这客室里却不大妥当,少时主人必然回家,招待查案的官人,慰问的亲友,都得到客屋来,我得赶快换个地方。想着,方要出去,但这时老郭已出门给柳塘报信,张福又去请大夫,都由院中经过。张福临走,又叫一个女仆守在前院,等候主人回来开门。于是王厨便被困在客屋,不敢出来。及至柳塘回家,院中更不断有人来往,王厨焦急非常,但偷听人们出入时的说话,知道太太并未丧命,尚有生望,心中颇觉安适。因为他杀人原出于一时怒恨,事过以后,自知已成人命凶犯,也很后悔。这时,听太太性命可以无碍,自己也免脱重罪,自然引为幸事。而且宅中未出人命,便不致惊动官人,自己的危险也减少许多,这样或者在延医以后,家人便可安歇,自己今夜也许能达到目的逃走。想着,又待了一会儿,忽听主人在院中和人说话,跟着便相偕入室,原来有客人住下了。王厨觉得事出意外,暗叫倒运,只得屏息静伏,偷听床上声息。不料床上的人,不住移动,似乎并没入睡。

    哪知这正是江湄坐着向外窥视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所要捉拿的人,正在身下咫尺之间。及至王厨偶不经意,张口呼吸,被床下灰尘呛了一下,鼻中发出声音,江湄才明白了,急忙躺下装睡。王厨听见鼾声,又过了半天,才敢从床下爬出来。看床上的人仍在酣睡,就大胆走到外室,站着怔了一下,便出了客室,到了院中。江湄早已由床上跳下,悄悄跟了出去。见王厨蹑着脚,一直奔西跨院,走了进去,就随在后面。王厨到跨院里,直入他的卧室,不敢开灯,从桌上摸索半晌,才划然一响,点着了一个红蜡头儿。他用手掩着,放在床下,随即蹲在床前,伸手动作,当然是掘取地下的东西。及至掘了出来,先放在床上,又把墙上所挂衣服取下叠好,再将钞票金饰掖入衣眼中间,连床下的四筒鸦片烟灰,也塞在里面。然后用一块包袱皮紧紧裹了起来,才把这二尺多厚,一尺见方的全部财产,提在手里,又立着怔了一下。江湄由窗外看见他的脸部,在烛光阴影中间,摇动几下,似有所思,随又眼珠乱转,射出凶光。

    江湄暗想,他还不走等待什么?想着,就见王厨伸足到床下把残烛踏灭,房中立时黑暗,又进了旁边厨房,划亮了两支火柴,似有所觅,不大工夫,又出至院中。江湄眼尖,看见他左手提着包裹,右手却另拿了件东西,仔细端详,才知又是一柄厨刀。看来,厨房的刀真不少,一把伤了太太,抛在上房;那个二师傅老朱,到江家去另安厨房,当然要带把刀;王厨这时手中又是一把,总计已有三把了。故家巨宅,年代久远,一应什物,只有陆续添置,却不糟践折变,所以什么都是富裕的。所谓破家值万贯,旧室有余财,就是这种道理。但当时江湄看着却瞪大了眼。心想,这小子又拿出把厨刀,意欲何为?哪知王厨竟又起贼心,这贼心是由于人贪婪不肯知足。他本来只想把床下财物掘出来带走,便认为如天之幸。但把财物掘出以后,心中又想,自己惹下这样大祸,在天津绝不能再呆下去了,只有回老家躲着。现在手中虽有不少财物,但在乡下也置不了几亩地,依然不能长久存活。往后便再出来,到北京或是别的都市混事,不特还有危险,而且也不易再遇着这样的机会,哪里还能有阔太太体己我呢?若只仗着工钱,除了浇裹,十年也剩不下包袱里这点东西。我现在已就是已就了,反正犯了案够我活的,趁着还没离开这个门儿,何不再干上一回,多落几个?他心里一转,便想到柳塘身上。柳塘家中很有些古玩,一件是旧式打簧金表,表链极粗,还有块猫儿眼的表坠,以外就是一只翡翠扳指。王厨听人说过,往年曾有人出过上万的价钱,柳塘未肯出去。他垂涎已非一日,所以这时心想,只要把这两件东西弄到手里,便可以终身做富家翁,就不必度乡农日月了。逃到较远的都市,把东西变卖了,娶个漂亮的老婆,足供一世安享。主人那样软弱,只要拿刀向他一晃,便得双手献上。他若善财难舍,便再来条人命也没什么,好在我的脑袋原就在裤带上掖着啦。想到这里,立刻又由贪念引起凶心,就由厨房寻着一柄上了锈的旧刀,提着走出西跨院。

    江湄见他又取出刀来,就知道他又起了歹心,不觉暗自奇怪。因为一个人杀人行凶,是需要勇气的,但勇气并非能够长久存在的东西。杀人时只为偶然激起勇气,但过后就许完全消灭,变成十分怯懦。常有凶犯到被捉时,形状颓弱可怜,绝不如常人所想象的那样凶悍,因为他的勇气已被悔惧销蚀净尽了。便是自杀也是如此,一个人遭遇极大刺激,无论是由于愤恨悲痛,以及灰心绝望等等原故,都可以激发勇气,助他自杀。但必须趁着初受刺激,勇气正盛的时候实行,若是耽误过去,再提自杀的勇气,便不易了。譬如一个人犯了重罪,明知被人捉住,将要受尽折磨,惨于百死,本该自尽力图避免。但他会隐忍苟活,直到受尽折磨而死。这就是因为他耽误过最初的时机,后来再想自杀,也提不起勇气,只有等待自然结果了。

    这时,江湄见王厨才杀了人,本该悔惧失智,逃窜如狗,却竟在当夜又提刀谋人,他的魄力未免太坚强了。但没想到他这勇气是由于求生避祸,以及种种贪念所引起的。实际也和方才那次一样,初念并未想真个去杀人,但逼到分际,凶心一起,就不是他这脑筋简单的人所能抑制的了。江湄想着,悄悄随在王厨后面,见他出了西跨院,就进了中院,直奔柳塘住的房间。因为窗上微有亮光,使他知道里面有人,先从窗帘缝隙向里张望一下,才又走向门房。江湄已明白他是意在柳塘,暗骂,好狠毒的东西!才伤了主妇,又来图谋主人,不知你和主家有何深仇!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将要怎样。江湄本是游侠人物,又曾学过武术,身手矫健,向来在下等社会里,和所谓杂霸地来往,在他们身上寻取生发。但表面上却是翩翩处世,文质彬彬,因善良人非常忠厚,对上等人更能温雅,所以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这时,他毫不张皇,只远远看着。王厨到了房门前,江湄以为门必关着,得费他一些时间拨开。却不料他伸手一推,门便开了,不由埋怨柳塘疏忽。家中才出了事,竟不关门便睡了觉,但谁又想得到,凶手仍在家里呢?

    当时,王厨推开了门,正要迈步进去,又立住稍一迟疑,把那包裹放在门前阶上,才蹑足走入。江湄好似闪电般跳到门口,先把包裹拿起,放在地上,用力一推,那包裹便沿着窗根,毫无声音的滚到远处。再向门内瞧看,见里间屋也未关门,烟灯的微光由门帘透出,王厨已到了门旁,由帘缝往里窥看,随即掀帘走入。江湄急忙奔过去,补了他的缺,也贴在门旁,向里窥视。见王厨已立在房中,柳塘正躺在床上睡觉。身上盖着被子,头儿已坠到枕下。王厨看着他,又向四外张望,见柳塘的长袍和背心,都搭在椅上,就走过去将长袍翻动,露出背心上挂的表链。他便将金链提起,那只金表和表坠都由口袋中露出,他又释手放下去,随把手中的刀,轻轻搁在桌上,便用两手去解表链。因为那表链的上端,是一个带机关的小圈,套在钮孔上的。王厨手拙,解了半天,也没解下来,只得用力去撕,偏那背心材料坚固,竟没撕破。他一气就把背心从长袍上脱下,搭在臂上,又走到柳塘跟前,去脱那扳指。柳塘带扳指的手,正垂在身旁,王厨伸手想把扳指脱下。

    江湄看着,已知他意在偷盗,刀又不在手里,便放了心。但看他凑近柳塘,心想,自己既已看明他的意图,就不必叫他再惊动柳塘了。想着,便从喉咙中轻轻发出咳嗽声音,微细得仅能使王厨听见。王厨才伸下手去,猛听身后有了声音,吓得他打个冷战,急忙转身瞧看。见房中毫无异状,方自一怔,忽又听有呜咽声音,好似哭泣。因为声音太低,听不甚真,却好像就发自房中近处,不由毛发悚然。又因房中只有一只烟灯,阴阴森森,使他不禁想到太太,方才请大夫的时候,尚在活着,这时莫非已经死了,魂灵出窍,前来寻我。想着,声音又作,最可怕的是若有若无,耳中方才听到,再一细听,竟又没了。他通身汗毛直竖,也不想再偷扳指,急忙挟着背心就向外跑。心里还怕门外黑暗,不要看见太太的鬼魂。但走到帘外,并无所见,却又听得那哭声又在身边发作。他脊背一冷,便向院中跑去,只觉手中拿的背心似被门框挂住,离手脱去,他不免暗叫奇怪。急忙回身向地下摸索,竟然踪影皆无,他更吓得六神无主。暗想,难道真的闹鬼?东西握在手里,好像被人夺去似的,再寻地下会没有了。便是闹鬼,也不会抢东西呀!想着,撞在门框上,把背心给抛远了。但仍是不舍,又弯腰向门内摸索,不料那怪声又在背后哭起来,同时一阵怪风,从屋角卷起,向他扑来。他梦想不到是江湄把夺去的背心,向他摇动,吓得他几乎失声叫出,连爬带跌的跑出门外。直跳到院中阶下,用手抚着脖颈,心里再也支持不住,只想快跑,也不敢再寻背心,打算拿起包裹便走。

    他记得放包裹的地方,用手向旁边台阶上一捞,不料却捞了个空,再把两手左右搜摸,仍是空无所触。他忙低头细看,借着窗内微光,看见台阶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一点东西。他不由目睁口张,心中惊急疑惧,直要发昏。自思,我明明记着包袱放在这里,怎么也不见了,这不是要我的命么!又想,也许我记错了地方,偌大包袱,便是有鬼也不会给提了走,必是我放在别处。就回想方才是由西跨院出来,也许找刀时放在厨房,要不就随手扔在院里。想着,便向西跨院走去,一路低头寻视地下,直进了跨院的门。江湄看着,暗骂:小子还执迷不悟,寻找你的东西,竟不想有人跟在你身旁,便疑惑有鬼,也该吓跑了,想见是贪心壮了胆量。我看你到底怎样,就随着也进了西跨院。王厨直奔入厨房,连划了几支火柴,各处寻觅。江湄在窗外看见他寻到窗前,又划了一支火柴,便用背心向他扇了一下,因为厨房窗纸是破的,便把火柴扇灭。王厨心里原就怀着鬼胎,觉得又是一阵阴风,不敢再找,忙向外走。但到了院中,又一迟疑,随即进了他的住室,还划火柴寻视。江湄暗自佩服他的胆量和毅力,居然还不逃走,仍在这里流连不舍。想着,就从地下抓起一把泥土,轻轻向那住室纸窗上洒去,发出沙沙声音,同时从鼻中发出“呜呜”两声。再逼紧喉咙,学着妇人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我死得好苦呀!你好狠呀!杀了我,咱们上阎王殿去打官司,你跟我走……”

    王厨子在屋里听见,几乎吓得张口喊叫出来,知道太太准已断气,冤魂跟上自己,定要索命了!若不是他心中还明白自己所处地位,所犯罪辜,简直就要狂呼救人了。但他惊恐之间,还能想到太太既死,自己杀人罪名已定,若被捉住,万难逃死,故而坚忍不声,宁可和鬼支持,或者还可侥幸。便咬紧牙关,壮着胆子,向外冲出。他这时才完全消失贪心,只顾性命。到院中看了一下,黑沉沉的毫无所见。这时,江湄已躲到墙根,他也没敢细瞧,心中更认定确是有鬼,当然无形,就向外奔去。江湄笑着把背心穿在自己身上,才随着走出。到了外院,王厨还奔那空缸去,把铺盖卷拉出,但挟着走了几步,又抛在地下。看样儿是因为重货已失,只剩下这几件不值钱的铺盖,带着也没什么大用,就赌气扔了。当时,便直奔大门口,江湄悄悄跟在后面。见门房中灯火已熄,王厨走入门洞,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大门必在锁着,他还得慢慢开门,自己且莫惊动他。等过一会儿,又听见有木器触地的声音,知道是把门闩落下来,快要开门出去了,就又逼紧喉咙,发出哭声叫道:“狠心的强盗还我的命!你还想活呀!”叫着,就听大门哗啦一声开了。原来,王厨猛吃一惊,已顾不得轻声行事,好在锁已开了,就把门一拉,逃了出去。这一下已经把门房的张福惊醒,大叫:“是谁!”随即跳起来往外跑。

    这时,江湄已跟了出去,见王厨向南飞跑,直跑出老远,方才放慢脚步。江湄却徐徐跟着,只觑盯着他,让开两丈路,赘在后面。又转了一条街,王厨向西走去,但已步履欹斜,摇晃不定,一看便知他神经已失常了。大约怕鬼心情还只占一半,财物全失,手无分文,却给他刺激不小,在恐惧中加以绝望,很够他承受的。江湄想着,又跟他由西转南,再走便接近了荒僻区域,不由心中暗喜。他准是心神迷乱,信步乱走,才向这僻静地方来,自己正恐他走到热闹区域,警察密布,灯火明亮,在什么铺户门前一坐,等待天明,便算无法处置他了。现在这小子居然向荒僻地方走,也许是命里该当,要受报应了!想着,又跟着向前。到了河边上,越发冷静,连灯光都很少了。江湄诧异他这样匆匆前行,好像有什么目的似的。但往前越走越僻静,他要上哪里去呢?江湄却不知道王厨是要奔前面的大毕庄,去寻他那在花厂做工的兄弟,暂图栖止,再有二里路就可到了。江湄见他循着河边,在堤上直走下去,河边草木颇多,足以隐藏,就凑近几步,隐在堤下,一面走着,一面又发出哭声,仿着女人声音,还是要他偿命。王厨听见,拔步飞逃,江湄也把脚步加快,赶着“呜呜”叫唤。

    又跑了一程,忽见王厨停住步向后面张望。江湄忙隐在树后,口中仍继续作声。王厨竟举步走回,似想拼出性命,也要寻觅声音来源,和鬼魂见面。江湄忙向后倒退几步,仗着身体灵便,倏地由旁边转了个圈子,由王厨身旁抄过,在他身后又“呜呜”哭起来。王厨眼中只觉得有黑影一晃,声音又转到背后,更认定是冤魂缠绕,就扑的坐在地下,喘吁吁地自语道:“我知道你不肯饶我,我也不怕。方才动手杀你,那是你逼出来的。当初咱们那样要好,现在你竟翻脸无情,不许我挨你一下,我拿刀吓唬,并没想真杀你,是你自己把脖子抹在刀上,凭什么跟我讨命!”江湄在他说话时,又转到左面,口中仍不住作声。王厨咳嗽一声,拍着头顶说道:“你是跟定我了,非要我的命不可,不要紧,我本就没了活路儿。东西不知怎么全丢了,只剩一条穷命,还担着一条人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就死,你不用逼我!”

    江湄听了,心想,我正希望你这样,要不然我也饶不了你,就又“呜呜”着说:“你跟我走。快走啊!”王厨道:“你别忙,我准跟你走,可是我得问问你,你这娘儿们怎这样翻脸无情?当初那等要好,忽然一变心就再不许我上前,你是安着什么心!是有了别人,还是讨厌了我?你说说,我到死也要落个明白鬼儿。”江湄心想,我如何知道,把什么话回答你。就呜呜地道:“你不用问,咱们阎王殿上说去。”王厨道:“你不说,我也不死。”江湄道:“你不死,我总跟着你,到天亮你就被官面捉住了,慢慢也得死。”王厨听了没话,江湄也不再作声,只由地下拾起泥土,随风向他抛去。过了一会儿,王厨忽又站起来,叫道:“得了,该死活不得,我反正是没路儿了,我跟你去!”说着,由堤上走下河坡。江湄也上了堤,由树后瞧着。只见王厨到了水边,立着不动。江湄揣摩他的心理,必是临死又复迟疑,又揣摩鬼的心理,到这时候看见仇人将死,必然欣快,就又呜呜发出似哭似笑之声。王厨回头说道:“你不用催我,我这就下去!”说着,猛一顿足,就纵身跃起,扑通一声,落入河中。江湄在堤上看着他跳入河中,跟着就沉了下去,随又冒上来,两手乱抓乱摸,似要寻觅什么可以攀援之物,这是自杀者的惯例。无论意志如何坚决,但到垂死之时,没有不后悔而挣扎图生的。

    江湄一跃到了水边,向河中叫道:“王厨子,你要死了,这是罪有应得,你奸污主母,到了儿还杀死她,真是万恶不赦。若叫你逃了,那就没了天理。不过我告诉你,张太太还依旧活着,并没有鬼魂缠你,都是江大爷干的。偷东西也是我,装鬼也是我,成心逼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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