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十七回 重逢冤业得宝漫成歌 绝念音尘寻芳宁有意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就是你托我的事,我听了一点影儿。”老绅董听了,跳起叫道:“是么,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小唐摇头道:“你等等儿,我先做完了生意,就带你去。”老绅董只得退到旁边等着,看小唐应付几个主顾,不即不离,有条有理。几个妇女中,也有爱小的人,买东西要添要让,给钱却抹零去尾。小唐对这种人也很能应付,既不叫自己吃亏,也不惹她们生气。老绅董看着,暗想果然万般不是外行干的,看他弄得何等顺手,若像我那样,三天就得赔没裤子,还能整年的在外面混么。

    过了一会儿小唐把主顾都打发完了,才凑到老绅董旁边说道:“我打听着一点影儿,可不定对不对,因为我跟这人不熟,没法探听。”老绅董道:“到底怎么回事,在哪儿呢?”小唐道:“方才约摸在正午稍过,我吃了饭出来,在外边绕了个弯儿,走到日升里那溜儿,你知道日升里也正在你说的这条路线上咧。”老绅董道:“日升里哦,那里离张二爷家不远,照我这样走法,顶少还得三天才能到得了。你说日升里怎样?”小唐道:“我到了那边,把担子放在巷口外,那时正在晌午,人家吃饭的正吃饭,吃过饭的正睡晌觉,所以很少出来买东西。我摇了会儿鼓子,没有生意,知道时候还早,又加被太阳晒得有些发困,就在这里头个门儿的台阶,倚着人家门框儿打盹儿。那家的街门开着一道缝儿,里面有一男一女说着闲话,听口气好似下人。一会儿谈着张家长,李家短,一会儿又背地议论王家的事。我迷迷糊糊的像要睡着,可也听得见他们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听那女的抱怨说,这全是没影儿的事,无故给我多添活儿,难得他们也不嫌麻烦。男的说你别这样说,这也是做好事,遇上了有什么法儿。女的说,少爷也是糊涂,就给她家送个信去,叫人家接走不就得了,干么还赔钱费力的,当这份孝子。给她请大夫治病吃药,得花多少钱,往后跟谁要去,她家里准还得起么。人就是这样,干这旁不相干的事,倒舍得花钱,若是我们下人找他要几百,莫说几百,就是额外要几块钱,也是白撞钉子呀。男的笑着说,你只是财迷,看见人家花钱,就疼得慌,恨不得都给你才好。本来人家做的好事,咱们拿着工钱月米,凭什么多要呢。你说怎不给她家里送信,叫领回去,你怎这老糊涂,她一直昏迷不醒,谁能知道她家在哪儿,怎能送信呢。昨儿不是太太和少爷商量,要在报馆登广告,问谁家丢了人,叫上这里来领。可是从这一乱,报馆都歇了工,少爷前两天没敢出门,到昨天才上报馆打听,听说还得过一两天,才能出报。不过少爷已经交了钱,只等一出报,那广告也有了。接着又听那女的说,原来这样,我还疑惑少爷看中了那个姑娘,要留下人家呢。男的说,你别瞎说,凭什么留人家。女的说,可是这件事也有点凑巧,少爷向来总在外面,很少在家里呆着,偏巧闹乱那天,他正回来,跟老太太说了会话儿,叫我把衣服找出来,说吃完饭换了衣服,还要出去。哪知他还没把饭吃完,外面枪已响了,才把他截在家里。若不是他在家,外面那样乱法儿,咱们谁也不敢开门,休说外人在门口受伤,就是家里人躺在门外,咱们也不敢出去。男的说,你真把我看没了,若是外面有咱们的人,你不敢出去,我也得出去,就是少爷不在家,我听见那姑娘的声音,也必开门瞧看。女的说,你别吹了,还自己去看呢,那天少爷开了门,看见这个姑娘,叫你出去帮他搭进来,瞧你吓得那样儿。只远处一有枪响,你就要往里跑,才把人家搭起来,恰巧巷外有人跑过,你听得脚步响,叫了声妈,把人家姑娘给扔在地下,幸而你搭的是脚,若搭着头,还不给摔坏了。那男子很不好意思,搭讪说了两句,那女的又接着说,我看少爷爱上那姑娘,你还不信,少爷向来不在家里呆着,你瞧这回,一直三四天没出门,对那姑娘多么尽心。听说大夫来一趟,连马钱带药,还有什么手术费,一动就是百八十,你看这两天已经花去多少钱了。男的说,你还不知道,那姑娘在闹乱那夜,叫少爷救进家里来,因为无法送医院,少爷在次日早晨,便打电话请这位戛大夫。戛大夫住在二安路,离这里并不远,他竟推辞说外面还未平静,他不敢冒着性命危险出门。少爷跟他说了许多好话,他才肯来,却要加了三番的费用。本来大夫都有门诊的准时刻,戛大夫按时刻的出诊费,是四十元,若过了时刻,就得加倍。少爷早晨请他,本算随时出诊,应该给八十,但他还要再加一番,少爷都答应了。哪知回来等了一点多钟,还不见到,少爷又打电话去催,戛大夫说他自己没有问题,只是汽车夫也恐怕危险,没有好处不肯开车出门。少爷只得又许着给车夫五十块钱,才把大夫请了来。你算算这是多少了。大夫一百六十,车夫五十,又加上手术费药费,我亲眼看见少爷拿出四张一百块票子给他,大概一共该三百八十几。少爷因为没处去换零的,就把多余的也赏了车夫了……”老绅董听到这里,叫道:“照你这样说,玉枝是落在这家了,这家在哪儿,你快领我去。”小唐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好,咱们就走,我到那里指给你门儿。”说着挑起担子,老绅董也提起盒儿,一同向前走去。老绅董走着说道:“听你这话,玉枝是受了伤,叫这家少爷给救了。这少爷心眼真好,还挺有钱,想必是个大宅门儿罢。”小唐道:“宅门倒不大,那条巷都是出租的房子,几十家满全一样,看不出怎么阔来。”老绅董道:“这还不阔,为个不相干的人,花几百治病,平常人便有这心,也没这力啊。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着少爷,想必这人岁数还不大,居然有这热心肠儿,莫非他跟玉枝……”老绅董说到这里,觉得不便出口,又沉吟咽住。小唐却接着道:“是啊,他们也这样说呢。”老绅董道:“谁这样说,说什么。”小唐道:“就是那家的男女下人,方才我的话还未说完呢。”老绅董笑道:“你的记性可真好,我就不会学舌。常常听了十句话,再告诉别人,至多剩下三句。平常人学舌,也只说个大约摸儿。你居然能源源本本的把对答的话都记住了。”小唐笑道:“我也只仗这点记性,要不然干这乱杂生意,东胡同儿张太太欠两块六,西胡同里李大姑留下两瓶雪花膏,再加上这家还了几个,那家又退了什么,若记不清楚,还能干么。别说闲话,听我告诉你,那个女的说少爷为那姑娘花了不够一千,也有八百。平白无故,怎会这样舍得,依我看必是爱上那个姑娘了。男子说,还不会的,少爷向来不喜欢跟女的打交道,只看像他这样有钱,二十多岁还不娶少奶奶,就可以明白。去年在前街有一家姓唐的,是官宦人家,有个小姐长得十分美貌,便别提多么摩登。也不知是这位小姐看中了少爷,还是她们家里人看中了少爷,竟托出人来作媒,咱们老太太已经愿意,少爷却不肯赞成,娘儿俩还吵了回嘴,到底把那家儿驳了。从这上看,少爷可是遇见女人便爱的人?我才不信你的话。那女的又说,你不信也罢,少爷可是向来不在家久呆,这回从救了这个姑娘,他竟连门都没出,是怎么回事。男的说,你真糊涂,外面闹乱,一直没平静,他出去干什么。他们说到这里,楼上有人喊李妈,那女的就走开了。我寻思这件事有点边儿,你知道这条巷口,斜对着南星路,南星路上有不少家银号和货栈,在那夜都被抢了。这必是张家姑娘走过那里,正赶上兵和土匪放枪,被流弹给伤了,倒在这家门口,被那位少爷给救进去了。”老绅董接口道:“这碴儿有理,咱们快走,我去看看。”小唐道:“你不用忙,跑得喘喘吁吁,慌慌张张,倒不好进人家门儿。”老绅董觉得有理,就和他慢慢前行,好在路不甚远,转两个弯儿,便到了那条巷口。老绅董看了看,那条巷中都是两楼两底的房子,颇为整齐,每所租价总得七八十元,想见住户都是中等人家。而小唐所说的这家,竟然十分富厚,未免可惜。倘然受伤的果是玉枝,她居然恰巧遇到这样又好心又大方的人,才是想不到的运气。倘若倒在别家门口,世上人多是自扫门前雪,谁肯多管闲事,恐怕连大门不肯开,莫说还救她进门,请大夫调治了。老绅董想着,小唐道:“你别尽说闲话,现在该怎样办,我虽听他们这宅里救了个受伤姑娘,可还未必准是张家小姐,你总得先看个明白,再去报信儿。不能就这样马虎着去告诉张二爷,万一弄错了,张二爷跑来时,看见不是他的小姐,那不糟糕。”老绅董道:“这还由你说,我自然得进去瞧,你等着,我就去。”

    说着方才提起盒儿,忽见那家大门儿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仆,探出身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向小唐招手叫道:“掌柜的,你过来,我买东西。”小唐听着一怔,心想这家儿向来没照顾过自己,想是没有少妇长女的原故,今日何以忽然要买东西。又诧异自己方才到来,并未吆喝,她怎知道我在门口。小唐却没注意自己已养成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放下担子,便把小鼓摇起来。方才他虽没想起招徕生意,但在放担时,已无意中摇了两下,自然会被人听见了。他在一愣之间,老绅董见女仆出来,召唤小唐,觉得这是机会,说了声这买卖归我做,急忙跑了过去。到门前向女仆说道:“老奶奶买什么,我这里全有,给您拿进去挑。”说着就向门内挤去。那女仆吓了一跳,忙伸手拦住她,叫道:“你干什么,别往里走。”老绅董便说:“老奶奶你买谁的不是一样,什么货我都有。”那女仆叫道:“不成,我们老太太叫我买门口摇小鼓挑担子的,我不敢叫你进去,赶早快走。”老绅董就道:“我们是一事,买我的跟他一样。”那女仆见她这样强赖,更觉讨厌。本来这种串门卖东西的婆子,除非久已熟识,知道根底,常易被人歧视。因为陌生人硬要进门,人们都要怕她不是好人,安着坏心。何况老绅董的模样穿章,又有些不大顺眼,所以这女仆不令进门。但老绅董别有用心,觉得自己身上担着重大任务,非要进去不可,就跟那女仆强磨硬赖。这一来越发令人可疑,女仆拦住门口,大声喝道:“我就是不买你的,你这是什么规矩,还有强卖的么。”老绅董只可陪笑说:“老奶奶,你成全我赚几个,我五十多岁,寡妇失倚的,只仗干这小生意活着,你做做好事……”老绅董这几句话,说得倒是不错。但说完也不等对面回复,好像已经得了允许,又向里挤去。无意中提盒撞疼了那女仆的腿,那女仆呦的一叫,气得用力把她推开,大骂起来。老绅董被推得几乎跌倒,又听她的骂词带出老婊子、老该死的话,不由也生了气,大喊道:“你才该死,你才婊子呢。妈的不懂人话,人家跟你说好的,你倒火儿了,天生臭老妈子,差着道儿。”那女仆见她还骂,哪里肯饶,就上前要动手殴打。老绅董知道自己把事弄糟了。小唐眼见老绅董被女仆阻住,便想上前说明自己和她是一家生意,货价全同,可以叫她进去捡选,还比买自己的方便。但还没上前去,两人已吵起来,并且动了手,只可急忙跑过去,将老绅董拉开。想要对女仆说些好话,无奈那女仆非常凶悍,定要追打老绅董,口中骂得更是难听。老绅董也压不住火儿,便全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只想先打个明白再说。两人想往前扑,乱打乱抓,小唐夹在中间,可吃了苦了,前后都挨了几下,急得乱叫:“你们别打,这样只打我!”两人都不肯住手。小唐又不好抽身跳出局外,任她们二人殴打,分个胜负。因为他知道老绅董绝非那女仆对手,自己只要一离开,她就得吃亏。小唐只盼她稍退一步,自己专劝那女仆,便好说话。无奈老绅董还不肯示弱,直向前攻,但再挣扎下去,小唐也将不能支持了。

    正在嘈乱中间,忽听旁边有人高喝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李妈快进来,不许打架。”小唐一听这说话的口吻,知道必是宅内的主人,急忙转脸瞧看。只见门口立着一个少爷,面貌英俊,双目灼灼有光,身材高细,大有猿臂蜂腰的格局。穿着一身葡萄灰色的春绸袷裤袄,脚下穿着漆皮拖鞋,模样很像个贵公子,却是英气流露,在蕴藉中显着精明。小唐才看着一怔,那个女仆已退了下去,走到门前。小唐也把老绅董拉开。那女仆向那少爷说道:“少爷,不是我打架,您看这个老婆子,非要进咱们家去,直往里闯,我拦她,她就跟我打架。”老绅董听着骂道:“胡说,咱们是谁先吵的,你凭什么骂人,不叫进去说不叫进去,骂人可不成。”那女仆要分争,那少年摆手拦住她,向老绅董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往门里闯?”老绅董道:“我是串门卖杂货的,你们老妈喊着叫我过来,我过来她又不叫我进去。”女仆接口道:“你胡说,我是叫你么。少爷,老太太要给那位小姐买些袜子和零碎东西,叫我叫那担挑儿的过来,拿东西进去挑。这老婆子跑过来,硬叫买她的,还像明火似的,硬向里闯。”那少年点点头,叫她不要再说,向老绅董道:“她本是叫那担挑儿的,你硬要抢卖,自然要吵嘴。得,你就快去吧。”老绅董看这少爷气宇轩昂,不敢触犯,陪笑说道:“少爷,我不是抢卖,那担挑儿的跟我是一事,货都是一块儿趸来,价儿也不差,买我的跟买他的一样。”少爷道:“既是一事,买他的跟买你的不也一样,何必争呢。”老绅董被他问住,嗫嚅半晌才道:“我们虽是一事,可是谁卖货谁赚钱。我这样年纪,不比他小伙子能干,得个主顾不容易吗。”老绅董这几句话,想不到说得那少年动了善心,点点头道:“我看你也不是久干这个的,你连规矩都不懂。做这生意得仗年头儿,慢慢拉扯引叙,才能得着熟主顾。随便进人家的门,没有硬闯的。你这样黧黧鸡鸡,人家知道是干什么的,谁敢让你进去。现在我瞧你怪可怜的,就照顾你一次,以后可别总来麻烦。”说着又向女仆道:“你也不用怄气,老太太要买什么,就拿她的货进去挑吧。”那女仆听着,很不高兴。撅着嘴过来,才要说话,老绅董这里已得意忘形,以为得了主家吩咐,大可进行无阻,就提着盒儿向门内跑去。那少爷看见叫道:“喂,你怎么又往里跑。我不是说叫老妈拿东西进去看么。”老绅董这时已踏入门限以内,涎着脸道:“进来挑不是一样么。”那少爷喝道:“出来,我家里不招闲人,不用你进去。”老绅董这时看出风色不顺,很该退出,无奈她心里惦记访查玉枝,好容易进了门,就不愿再出去,仍赖着不动。只陪笑道:“不是老太太要买东西么,我给她老人家送进去,多么方便。”说着又向里挪。那少爷忽然大怒,跳入院中,拦在她的前面,高声叫道:“你这人怎么给脸不要脸,得步进步。我已说买你的你还非得往里闯,这是……”说到这里,猛然眼珠乱转,晶光四射,哦了一声道:“不对,我才看出来,这里面有跷蹊。你的神气派头,全不像干这个的,你说实话是干什么的?”老绅董瞪着眼儿道:“我是卖杂货的,你怎么说这话……”那少年摇头道:“不对,你瞧瞧你自己的神气,哪像个做买卖的人。我看你一身的老鸨子气,简直不是从好地方来的。再说做生意的只要做成生意,凡事都随着照顾主儿。你简直不是那么回事,没把生意放在心上,只惦记往院里闯,这就不用问了,你准是另安着份儿心。现在我也不难为你,只要明白是谁支使你上这里踩道探路,我知道这必是我在外面招了风声,被走黑道儿的朋友盯上了,想要吃我一票,所以先叫你乔装改扮,上我家来踩探。这没关系,我也是在外面耍人儿的,交朋友还交不过来,绝不敢得罪朋友。你只痛快说,是哪位派你来的,我不但立刻放你走,还另外有点意思,你就快说。”老绅董听着,好似没头没脑挨了一杠子。虽知他是把自己当做歹人党羽,但觉这话太没来由。愣愣的望着他道:“这是哪儿的事,我是谁支使来的,我是自个儿支使来的。做买卖的进人家大门,也不是从我这儿兴的,怎么我就成了歹人。”那少年冷笑道:“你还强嘴,我不是因为你闯进大门,就疑惑你是歹人,实在你的神气打扮,都明告诉我不是干这个的。”老绅董道:“不是干这个的,是干什么的,少爷你真是血口喷人。”那少年“哼”了一声道:“好,你可嘴强不说,我要送你个地方你再说也晚了。”老绅董见他一口咬定自己是歹人,并且说带着老鸨子气,只是临时装扮,原来绝非这行人,不由也佩服他的眼力。却只诧异自己已经离开娼窑,竭力学做好人,怎还带着那种神气,叫人看得出来。只是这少年只看对一半,说自己是歹人却大错了。就向他道:“我本是做买卖的,你硬赖不是好人,还问受谁支使,我可说什么,这不是无故的事,随你送到哪儿,我也不怕。”那少年冷笑道:“好,你真有两下子,本来既干这个,还能是软角儿。”说着对女仆道:“你去这后街警察分驻所,找李巡官,就提说家里闹贼,请他带两位弟兄来。”那女仆本恨老绅董,闻言“哦”的应了一声,便向外走。

    这时小唐在门外听着,见老绅董和那少年愈说愈僵,竟被认为贼党,要报官捉将官里,不由大为焦急。心想这少年办事未免霸道,也太鲁莽,你抓住什么凭据。只看她派头不对,形迹可疑,就硬赖是贼呀,恐怕没有这样容易。但老绅董本无歹心,只为访寻玉枝而来,无端受人误会,本可以解释却便说出实话,也没关系,何苦尽跟他顶嘴,自惹麻烦。想着就要过去替她解围,但又不好走入院中,只可在门口喊了一声:“喂!”想把老绅董叫过,和她说话。哪知那少年回头看见了他,就叫道:“你喊她做什么,方才她说跟你一事,不用问也是一党,你也跑不了。”小唐一听,自己也给牵扯上了。再看老绅董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儿,好像对那少年表示自己问心无愧,任你叫谁来,也不害怕。小唐心想我们虽然没有私弊何必多惹麻烦。看这少年情形,必和地面熟识。说不定警察真把我们带走,到区里诘问,我们到那时也得说出实话,结果证明误会,放了出来,也不见得能治这少年诬告的罪名,白白受回羞辱,又何苦来。再说我们的本意,并不是说不出口,见不得人,乐得跟他说呢。想着就招手叫道:“先生,你把老妈叫回来,这用不着叫巡警,我们可以告诉你实话。”又向老绅董道:“你怎想不开呢,咱们的事光明正大,用不着背人,你就告诉他不结了,何苦捣这麻烦。”老绅董道:“他不是赖我做歹人,要叫巡警捉我么,我就让他去叫,到底看看谁是歹人。”那少年听了小唐的话,就道:“你肯说,我就先把老妈叫回来。”说着就把女仆喊住。又向老绅董说道:“我没看错吧,你是安心图谋我来的,只把卖东西作幌子。”老绅董道:“呸,你全看错了,我倒是把卖东西作幌子,另有别的意思,可不是来图谋你。”少年道:“你往我家来,不是图谋我,难道图谋别人,你还是不肯说实话的。”小唐接口说道:“先生,她说的是实话。这本没你的事,她是来寻人的。”

    少年听着一怔道:“寻人?她寻谁?”老绅董道:“我是寻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是张柳塘张二爷的小姐。她在闹乱那天,有事到我家里去,在她回家路上,正赶上外面乱了,不知截在哪里,弄得两头儿不见日头。我疑惑她回了家,她家里疑惑是截在我家里。到前天地面平静,她家派人问我,我才知道姑娘丢了,遍处打听也不得消息。我寻思姑娘是很规矩的,胆儿又小,她从我那里回家,绝不会到别处去,必是落在这条路上。无奈又打听不出来,我才想主意挨家儿查访,跟我干儿子借了点货,装做串百家门的。昨天跑了一天,也没影儿。今儿才听说你这院里在闹乱那天,收留下一位姑娘,我就忙着赶来,恰巧你家老妈要买东西,我还会不趁坡儿往里撵么,你倒把我当做歹人了。”那少年听着,似乎大出意外。瞪着眼儿道:“哦,你是找姑娘来的,是真的么?”老绅董道:“你不信是怎样,我是替张柳塘寻找他的姑娘,你大概对张柳塘也有个耳闻。现在你家既收留着一位姑娘,就得叫我看看。若不是我们的姑娘,我转头就走。若是我们姑娘,我就给张柳塘送信,叫他来接。听说你给姑娘治病,还花了不少钱,张二爷也亏不了你。”那少年摇头道:“倒不在乎那个,我只问你,真是张柳塘家的人么。张柳塘我倒有个耳闻,是位老世家老先生。像你这样的人,怎会……”老绅董听着大怒道:“你别自夸眼力,我知道你看出我不是正经出身,我也不瞒人。不错,我是个老窑姐儿。可是现在已经成了好人,比你的身份不在以下,张柳塘还是我的干兄弟哪。现在少叙废话,快领我看看姑娘。看对了我也不领走,自有张柳塘来。”那少年听着,眼望老绅董,似乎十分纳闷,但又不愿多问,就道:“你想领走也不成。那姑娘还不能移动呢,今天才清醒过来,能够说话,还有些神智不清。”老绅董道:“她是怎么了?是受伤还是摔着啦?”那少年道:“是受了枪伤。就在闹乱那夜,听见附近枪响,人声嘈杂,知道街上出了事,正和下人堵上大门,在院里听气儿。忽听门外有呻吟声音,知道有人受伤。可是街下正乱,我上房看看,见南星街那面的铺户,都被抢了,许多兵匪,从巷外跑来跑去,还有人砸巷外人家的门,就没敢出去。等了半天,见街上人静了,才开门瞧看。见一位姑娘正在巷口横躺着,身旁汪着血,叫她也不答应,就和下人把她搭进来。在灯光下一看,还是位大家小姐模样。当时放在床上,叫我母亲看看她的身上,才知枪弹是从左臀打进去的,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知道子弹还在里面,且恐伤着骨头。我对这个曾听人讲究过,子弹留在里面,多半是被骨头卡住,骨头一伤,很容易落残废,而且那枪口的方向很坏,是对着后脊的。倘若伤了脊骨,或是尻骨,就要一世不能起坐,得永远躺在床上。男人受这样的伤已经万分残酷,何况一位年轻的姑娘。所以我非常着急,赶忙想法请大夫,费了多少麻烦,才把大夫请来。一经诊查,我才放了心。哎呀!真是阿弥陀佛,倘若这位姑娘真是张宅小姐,张宅一家可真得念佛。想不到这样巧法,那子弹在她身上肉最厚的地方,进去足有三寸,才挨着骨头,就停住了。所以尻骨的伤,很是轻微。据大夫猜想,她是中的流弹,和放枪的距离很远,子弹到她身上,已剩了很微弱的力量,才有这万幸的巧合。若是离得较近,力量再大一点,便不绝望,也得费手了。当时大夫把子弹挖了出来,扎裹好了,对我说只还防着发生高热,或是创口化脓。我们担着心守了两天,居然经过很好,没有变化。大夫每天前来换药,今天说已脱了危险,把叫她安眠的药也减轻了。方才她已经睁开眼说话,只是精神还不大清楚。我正要想法问她姓名住处,恰巧你们在外面吵起来。我救人本是光明正大,并不怕人知道。你们就径直拍门来问,我还能瞒着,何必来这套侦探访案的样儿。”老绅董道:“你这话不对。我们起初并不知道姑娘落在哪里,既不好满世界拍人家的门,也不好沿街敲锣,我才想了这法儿。”那少年道:“其实你们今天不来,明天也知道了。因为我已经在报馆登了广告,报纸这几天不出版,要不然早登出来了。”老绅董道:“是咧,张二爷也登报找人,大概明天也登出来了。”小唐在旁边见老绅董尽和他絮叨,不由着急,暗想你们怎么尽说没用的话,还不快去看看姑娘,到底是玉枝不是。若不是她,这些话全白说了,就插口道:“你们还不进去看看,若是张家姑娘,好赶快给张宅送信啊。”

    老绅董听了,才向那少年道:“劳驾你快领我去看看,姑娘在哪里。”那少年沉吟一下,才点头道:“好,你跟我来吧。”说着就先进了楼门,回头叫老绅董随着,又向小唐道:“你先出去等着,这没有你什么。”小唐听了,心想你把我当做旁不相干的了,果然现在已说不起,若在前些日,我还是玉枝的未婚夫,正枝正叶,只怕你拦不住我。现在却真个没我什么了,想着就退出院门之外,等候消息。

    且说那少年领着老绅董进了楼门,就见左右各有一间房。少年向左走入房中,里面好像客室模样,却在临窗放了张铜床,床上锦衾之下,覆着一个人,只露着脸儿。床旁椅上坐了一位老太太,似乎正望着床上,听他们走入,才转头来望。老绅董一进门,便看见这位老太太,不由的暗自诧异,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老太太,人家是怎么长的,和我一比,准比得我不成人样。莫怪这少年看我不顺眼了,原来那位老太太年纪已有六十多岁,脸儿还是圆圆的,皮肤光润,很少皱纹,而且肤色甚白,两颊还带些健康的红色。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白如霜雪的头发,配着那张圆脸,说不出的好看,而且生得慈眉善目,天然带着笑容,周身现着大方气度。在那里一坐,真是世间慈母的模型。若是摄成照片,寄到什么比赛会,准能使见者受到感动,认为是人人意想中的慈母,必能压倒一切粉白黛绿的青春少女,高膺首选。无怪老绅董看着又惊又爱,暂时忘记寻找玉枝的事,及至走了几步,那老太太已立起身来,迎过来向少年道:“外面倒是吵什么。”那少年忙把一切经过说了。老绅董见那少年和老太太立在一处,觉得面容相同,知道必是母子。跟着又向床上瞧看,因为相离很远,上面的人秀发蓬松,遮得看不清脸儿,就向前凑了两步,才见床上卧的确是玉枝,正闭目睡着。不由叫道:“正是张家姑娘,一点儿不错。”那老太太还没听完少年的话,见老绅董大声喊叫,忙走过摆手说道:“你别喊,姑娘才睡着,方才已醒了半天,得叫她安静会儿了,咱们有话上对面屋里说去。”老绅董见这老太太似对玉枝很是关心,觉得毫无瓜葛的人,做此护惜之状,未免不合情理。但因那老太太的慈祥面目,直不能猜她是虚伪做作。当时就答应着,又向玉枝瞧了一下,见她脸庞似乎瘦了一些,柳眉深锁,目眶低陷,似乎在睡梦中还忍着痛苦,但尚不甚难看,便随着那老太太出去,进入对面房内。里面陈设古雅,多是旧式家具,好像是老太太的住室。老太太坐在椅上,让老绅董也坐在对面,她的意思似把老绅董当做下人看待。但那和悦态度,使老绅董并不感觉受到轻视。坐下以后,那老太太便把拯救玉枝经过,又说了一遍,和那少年所述大致相同。说到末尾,便把语气着重到她儿子身上,说这也是天缘凑巧,我们少爷常不在家,偏巧那日正给截在家里,若不是他在家,自己和下人便听见声音,也不敢开门。姑娘还得在街上躺半天,那吃大亏了。我们少爷把姑娘救进来,熬到天亮,顶着枪子儿去请大夫,花钱不算什么,他可费了不少心,尽了不少力。本来看着姑娘那样娇俏的人儿,受了这样重伤,谁能忍心不给想法。可是也得有胆子,换个别人,也许过一两天才能请到大夫。说完了又转问老绅董,姑娘多大岁数,家里有什么人,她父亲姓名职业,都问得很详细。老绅董本来最得意她这阔兄弟,被老太太一问,就夸张起来:“说姑娘父亲是柳塘张二爷,谁不知道,他又是财主,又是绅士,跟前只这一个姑娘,才叫千顷地一棵苗。姑娘今年才十七岁,仁恭知礼,别提多么规矩。就说这回姑娘受伤,也是被她那好心眼儿带累的。因为我是她的干姑妈,在闹乱的前两天,我跟她父亲拌了几句嘴。她父亲只怕我恼了,想寻我去说好话,无奈正害着病,急得别提。姑娘看父亲着急,才自告奋勇到我家来,替传话儿。不想恰巧遇见闹乱,在半路受了伤,这真叫做梦想不到。本来人家姑娘轻易不出大门,就是出门也有老妈跟着,若不是为安她父亲的心,找我说话,万没个在晚上独自出门呀。”

    那老太太听了点头,又问老绅董跟张二爷是怎样的干亲。老绅董听着,明白她是看自己这样粗鄙形态,又听自己把张柳塘说得那样高贵,却口口声声称做干兄弟,觉得太不仿佛,才如此询问,不由怒气上冲,大声说道:“你疑惑我这是信口开河哪,我明白,你看着我这份德行,不信好人会跟我认干亲,我的干亲也不会有高贵人。我痛快告诉你,人家张二爷的身份,比我高万倍,莫说认干亲,我就上他家去当老妈,他也不要。只为我替张二爷办了件事情,人家特别厚道,才把我提拔出来,还认我做老大姐。你明白了,就别把我跟人家一概而论。本来差着一天一地呢。”老太太听了笑道:“我可没这意思,你别瞎猜。听你说这位张二爷人很好的,他只一个女儿,这几天必给急坏了。”老绅董被她提醒,“哦”了一声道:“那还用说,我真糊涂,怎还说闲话儿,得赶快给她家里送信去呀。”说着就向外走。那老太太叫道:“你等等儿,我叫人给你雇车。”老绅董见她忽然大加优待,颇觉受宠若惊,就道:“不用费心,我走着就去了。”老太太道:“坐车不快些,你就等会儿吧。”随向外间屋站着的少年说道:“阿湄,你叫张升去叫辆洋车来。”那少年应声走出,那老太太又向老绅董道:“你不喝碗茶么。”老绅董道:“谢谢,我不喝。”那老太太咳嗽一声道:“你回去跟那张二爷说,姑娘的伤治着很见好,大夫说不会落残疾。不过暂时能挪动不能,还得问问大夫,你就提我说的。这里有着空房,姑娘就多住些日,也没说的,不用忙着搬走,叫病人多吃苦。请他不要客气,只派人来服伺好了,这儿吃住也全方便。”

    说着向外看看,见那少年正由门外回来,眼珠一转,很迫促的低声说道:“姑娘可定过亲么?”老绅董听她问出这句,初未介意,心里只想姑娘的没过门丈夫,还在门口呢,不过已经散了,但觉这事不便对外人说。就答道:“还没定亲呢,姑娘岁数还小,也没遇到合适的主儿。”才说到这里,只听那少年在外间说道:“车已叫来了。”老太太应了一声道:“我还忘了问你在那里住。湄儿,你叫张升照车夫要的价儿给他好了。”老绅董忙道:“老太太你干吗这样费心,叫我自己给罢。”老太太笑道:“小意思,不用客气,你就快给张二爷送信去吧,回头有工夫可来,咱们谈谈。”老绅董应着,便走出来,匆匆的直奔大门。那少年叫道:“你忘了提盒了。”老绅董“哟”了一声,回去把提盒提起,到了门外,见小唐正在门外,迎着问道:“怎样?是么?”老绅董道:“正是我们姑娘,我可得快去送信。这提盒还给你吧。”说着便把那提盒放下。随见一个男仆立在门前放的洋车旁边,向她说道:“你住在哪儿,告诉车夫,老太太叫给钱。”老绅董便把张宅地址说了,车夫讨了车价,男仆照数付了。老绅董坐上车,车夫拉起要走,她看看那大门,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忙向男仆问道:“闹了半天,我还没问你家主人贵姓。”那男仆答道:“姓江,你说了这么半天,连姓还不知道啦。”老绅董道:“要不怎么是混虫呢,差点忘了问,回去跟张二爷说个归齐,人家一问这家姓什么,我只好瞪眼儿,那不成了笑话。谢谢你告诉我。”说着便叫车夫快拉。

    车夫因讨了加倍价儿,居然如数得到,心中高兴,脚下有力,跑得飞快。老绅董坐在上面,心中快乐,大有飘飘欲仙之势,不由做了个俏皮姿势,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面。但她向来坐车,和乡下人有相同的毛病,好似怕从后面下车,不敢向后倚,只有直挺挺坐着,脊背和车椅相距能在尺半有余。这样重心便倾向前面,车夫不但拉着费力,而且时有受压前倾感觉。老绅董再一活动,车夫更吃不住劲,只疑她要从上面跌下来,忙回头叫道:“你别动啊,怎不靠着后面。”老绅董被他一闹,才把心思收敛,不再想自己得了头功,见着柳塘面上如何光彩,又把思绪回到玉枝身上,然她所遭遇的如何危险,现在居然不致残废,真是天生的福分。要不然一个年轻姑娘,鲜花未开,便成了废人,永世不能动转,岂不把人疼死。随又连想到江家母子,那儿子居然那样热心肠,顶着枪子儿给请大夫,赶快医治,要不然也许耽误坏了,柳塘可得好好儿谢承人家。又想那老太太面貌太已好看,心性又极慈祥,对玉枝那样热心抚护,直如自己儿女一样,看来世上真有好人。只是她在我临走时,怎忽然问起姑娘定亲的话,莫非有着什么意思。但转念又觉未必,也许她是随口说的闲话。有些老太太,专爱打听这种闲事。见着少年男子,便要问娶亲没有。见着少女,便要问有主儿没有。其实一点也不干她的事。想着车已将到张宅,老绅董指挥他拉到门口,才叫停住。匆匆下车,忙跑了进去,且跑且叫:“二爷在家么,我来了。”柳塘这日病体才觉稍愈,很想出门托人寻觅玉枝,无奈下床试走几步,仍觉腰腿软弱不支,只可再歇一日。

    这时家中男仆人大早都给派出去了,太太也回娘家去托付玉枝的事,厢房中只剩柳塘一人。璞玉和他做伴,正在说着闲话,忽听外面有人叫着进来,璞玉忙走出去看,还未到院中,老绅董已一阵风似的刮入,向璞玉说了声:“二爷在屋里么?道喜道喜。”璞玉见她没来由的同自己道喜,还以为有什么关系自己的事,正要询问,老绅董已奔入内室,闯到柳塘近前,叫道:“道喜道喜,找着了,可是我看了,还是准落不了残疾,你可放心吧。”说完就坐在床上,吁吁喘气。

    柳塘目瞪口呆的道:“你说什么,你找着了,可是找着玉枝了?”老绅董着急道:“谁说不是,她落在一个姓……姓江的人家里了。”柳塘听着,更摸不着头脑就叫道:“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既找着她,怎不一块儿回来。还有残废不残废,那是什么意思。”老绅董捶着大腿道:“我真有些昏了,东一斧,西一凿,这叫怎么说话。你听着,玉枝是找着了,她落在一家姓江的人家,因为那夜从我家回来,走到半路,遇见大兵土匪放枪,被枪弹打伤了,躺在路上。人家姓江的把她救进去,还给请大夫调治……”说着,听柳塘失声高叫,璞玉也变色两手乱抖。老绅董就摆手道:“你们不用怕,玉枝这孩子福大命大,已经算好了。大夫说落不了残疾,人家江家母子俩十分热心,还花了不少的钱,只是玉枝一直昏迷不醒,没法问她姓什名谁,家乡住处。又因为报馆歇工,也没法登报告诉她家里。直到今天,玉枝才有点清醒,报纸也快出来,偏巧就我找去了。现在玉枝在江家,被那母子俩照管得挺好,你们放心吧。”柳塘听着,这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但对老绅董的话,还不十分清楚,而且对玉枝所受的伤,仍觉担着心事,不敢信为无碍。就向老绅董道:“老大姐,你沉住气,喝杯茶,把细情跟我说说。”又向璞玉道:“你替我叫人弄脸水来,再拿身衣服,帮我穿上,我要上江家去看玉枝。”璞玉道:“您还软得很,能出去受风么,若不放心,我先去看看,或是把她接回来。”老绅董道:“接回来可不成,人家说大夫不许挪动。”柳塘道:“那么我非得去看看不可,姑奶奶快着点儿,我这就走。”璞玉道:“我也跟您走看看。”柳塘想想道:“你去也没什么,不过只是没人看家,好在门房有张福在着。咱们把屋门锁上也成。太太也快回来了。”璞玉一听柳塘许她同去,就去叫女仆打来两盆脸水,一盆放在床上,给柳塘用,一盆送在对面房里,自去梳洗了一下,又过来,伺候柳塘换上衣服。忙了半天,方才停妥,便要走出。柳塘忽想起还没叫车,只得现叫女仆去打电话,又等了半天,汽车才来,三人一同出门。柳塘竭力挣扎,还得有人扶持,才对付走到门外,被张福架上车去。老绅董和璞玉也随着走上汽车,随即开行。不大工夫,便到了目的地。老绅董和璞玉先下了车,把柳塘扶下车来,徐徐走入巷内。老绅董无意中向旁一看,见小唐正挑着担子,提着盒儿,匆匆向东跑去。料想这半天里,他必仍在巷外停留,忽见柳塘坐车到来,他不好意思见面,急忙跑开,但也没对柳塘说。

    到了江家门口,柳塘扶墙立住道:“你曾来过,就先进去跟主人说一声,还得替我先递个话儿。说我正在病着,精神缺少,不能周到,若有失礼之处,请他们多原谅,我改日再来赔礼。”老绅董应了一声,便先走进去。不大工夫,只见江家母子已随着老绅董迎出来。老绅董便在中间介绍,指手画脚的道:“这是江老太太,这是江少爷,这是张二爷,这是赵太太……赵秘书长太太。”柳塘急忙举手作揖。江家母子也陪笑还礼。柳塘正要说话,江老太太拦着道:“听说您正病着,快请里面坐吧。湄儿你扶着点儿。”柳塘客气:“不敢。”那少年已过来扶他走入。一面走着,一面翻眼儿,心中诧异,这位张柳塘,倒是久已闻名的老书香儿,也是很有学问的老名士,却怎么左右尽是一班古怪的人。这老婆儿满身的土窑子气,却自称是他的干姐姐,已经可怪。现在同来的这位女子,明明是个女招待,专在西餐馆做事,资格很老,我见她并非一次,绝没有错儿,怎会成了秘书长太太,又和张柳塘一同前来。这张柳塘倒是怎么个人,她们又和张柳塘什么关系,真叫人没法猜度。想着,已走入楼门,进了堂屋,老太太便让着道,请在这里先歇歇儿,姑娘就在这里边屋,正睡觉呢。柳塘虽觉疲喘难支,但仍想先看看玉枝,就道:“谢谢您,我先看看她。”那少年听了,就扶他进到里屋。璞玉、老绅董也都随入,到了床前。见玉枝正侧身卧着酣睡,颊部贴着枕头,几乎像爬伏的姿势,知道她因为伤处在后,不能仰卧,不由看着心酸,全流下泪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