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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重逢冤业得宝漫成歌 绝念音尘寻芳宁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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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老绅董又接着说道:“当时我气得要死,就又追去,想走出巷口,喊叫巡警截住他们。哪知我只顾上面,没留神脚下,一块砖头把我给绊倒了,那还是我方才砍小唐的砖头,你说可气不可气。等我爬起来,追出巷口,已经没了他们的影儿。我也浑身发疼,再也跑不动了,只可回家歇着,骂了半天,想到这件事算糟了心。小唐分明被雪蓉给迷住了,我虽不知他们当初怎样,只看当时情形,小唐的心里准是早就有她,她也制得住小唐。要不然小唐被我这样震吓着,绝不会走。既然当着我都能跟她走,离开我的眼儿,更得由雪蓉摆弄了,简直他是要变心跟雪蓉凑合。我作的那份媒应该怎样,我想着心里着急,自己寻思,应该赶快找张二爷去,把这件事告诉他,跟他讨主意,就坐车跑来。路上还打算着,你在赵老爷家里,可以顺便托赵老爷帮忙,叫他派几个官面儿,去把小唐跟雪蓉抓到个地方,重重的办他们一顿。叫小子老实些,安心等着娶玉枝姑娘,别出毛病。再叫雪蓉具结,永远不许再勾引小唐。那没到了赵宅,看见院里十分热闹,已经纳闷,等把你叫出来,又恰巧看看上房出来许多女客,人们吵着督军老太太要走。我立刻明白赵宅正办事请客,想起你从早晨就把我打发回去,明是嫌我穷,不够格,怕在阔人面前抹了你的脸,所以早早把我支开。其实这话不好明说,我也不会死赖在这里,何必玩这轮子呢。想着气得要死,就不再等你,转身跑出去。到你追着我到了门外,我又成心用话挤兑,把你挤兑得张口结舌。我也不说为什么找你,叫你纳闷儿。自己跑回家去,到家还是怒气不消,一头倒在炕上,掉了半天眼泪。只寻思自己孤苦一世,到老来才得着个好朋友,把我当老大姐看待,我往后也有依靠了,哪知也是这样势利,我还指望什么呢……”

    柳塘听到这里,忙插口道:“老大姐,这实在怨我,我太对不住你……”老绅董摆手,抢着说道:“你别说这个,我那是一时糊涂,想不开,等过一会儿,自己回过味儿,才明白本不怨你。因为不是你张家的事,是人家赵家的事,你替人办事,怎能不管不顾呢。再说我这模样,本也不能上台盘,你不好明说,自然得绕着弯儿往外开发。细想起来,竟有什么可恼的。再说你若瞧不起我,压根儿就不跟我费这份心,套这份交情。现在要是出在无可奈何,好朋友谁都得帮谁,你能叫朋友为难,我已经叫朋友为难了,还犯小性儿,真难为活了偌大年纪。我想到这里,懊悔得什么似的。当时直想再出来跟你把话说开,省得叫你别扭。可是再寻思赵宅人客没散,去了还不方便,不如再等一天,也许次日你去寻我,就没出门。到了夜里,我想小唐做事荒唐,对不住我,害的我也对不住人。现在他的事还没见分晓,我去见了张二爷报了信儿,也只惹他生气,绝没什么办法。本来这事是我又媒又保,出了毛病,应该我自己疗治,总得弄个明白,即使小唐坏了良心,思要退亲,我也好对张二爷说。现在事情还没一点真赃,我抱个破盆给张二爷去,叫人家怎么办呢。我想着就决定先去找小唐,问个明白,再见你来。

    到第二天早晨,出门直奔小唐家去,他以先告诉过住脚儿。寻到地方,真妈的凑巧,那个破杂院儿,还关着牢门。我心里没好气,使劲砸门。小唐正在院里,他还问了声谁。我回说是我,找你小子来了,快滚出来。小唐大概是听着声音不好,又想起昨天打他的碴儿,竟从后面跳房跑了。同院的开了门,我再进去,只看见他的货担,放在院里,人已没了影儿。我各处寻找不见,气得就坐在他的房门,只想小子敢躲我,永远也别回来,我今儿算不走了,老守在这里,看你小子怎样。哪知等到晌午,他还不回来,我就上外面买来东西,借小唐锅炉碗筷,自己过日子,做起饭来。吃完了饭,正在他屋里睡了回晌觉。同院的邻居看着纳闷,我也不理。等到天夕,小唐还不回来,谁知道他不回家的,就是回来,也必有人送信儿,仍旧躲出去。我尽傻老婆等呆汉子,白耽误了工夫,想着就走出来。回到家里,吃过了晚饭,正洗着碗,忽然你们玉枝姑娘去了。她一说找老绅董,又提起你,我才知道是玉枝。心里诧异得要死,自想小唐出事,我正觉对不住她,怎么她就找我来了,难道她是为这事来的。再想想又觉不对,当初亲事,自有张二爷跟我说,怎会叫姑娘自己来,必是有别的原故。当时把她让进房里一问,玉枝才说父亲病了,因为有昨天的碴儿,怕我生气,又不能亲身来,所以叫她先给赔礼。我一听很不得劲儿,跟她讲说了一回,她就要走。我因为是在晚上,也没留她,只托带话问候声,就送她出门。她说什么也不叫我给叫车,自己说出巷口走着雇,就跑走了。我做梦也想不到当时会有事,又觉着她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还会不认得家,就也没有介意。哪知她走不大工夫,外面枪声起来,我才害了怕,跑出去一看,街上店铺都忙着上门板,行人就跑,转眼就净了街。我盘算玉枝走的工夫,路的远近,她若走着回去,恐怕要截在半路,可是她绝不会在路上走的,必然早坐车回家了。我这样想着,才放了心,还寻思等一会儿外面安静了,我再上你家来问问。那知直闹了一夜,到第二天,我到街上买东西,还是不许走路,到了今儿,我把心也慌了,觉着玉枝准回了家。我上你家来,有好些不便,何必白去讨没味儿。”

    柳塘道:“老大姐,你这话又说重了,怎会讨没味,你就认定了我是势利小人。”老绅董摇头道:“不不,我说的是下边人,难免议论,再说又没见过你太太。”太太闻言叫道:“呦,你别这样说,便没见过,我也不敢慢待呀。”柳塘只怕太太再说出不得味儿的话,得罪老绅董,就插口道:“得了,你先别说这个,老大姐,大概你的事都说完了吧。那天没告诉我的要紧事,就是雪蓉跟唐棣华这一桩,对不对。”老绅董道:“不错,以后就没别的事了,直到宝山去找我,我听说玉枝没回家,跟着跑来。雪蓉跟小唐那桩,你可别生气。”柳塘笑道:“我有什么气可生,雪蓉已经跟我散了,各走各路,她爱嫁谁,也没有我的事。至于小唐,他和玉枝的亲事,只不过一说,现在他变心,好在我的女儿,还不愁没有主儿。”

    太太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便插口问道:“你从前天就满口女儿女儿,赵太太也随着说,如今这位老大姐也说玉枝是你女儿,到底是什么原故?”柳塘看看她,苦笑说道:“这件事情真对不住,已经瞒了你这些日子,其实和你并没什么关系。当初在玉枝进门的时候,我本可怜她年岁太小,可是她身世既然太苦,你又因为我收雪蓉,挂了倒劲,定要我收她。我外面拗不过你,心里却实不忍糟践孩子的青春,只得变通办理,暗地认她作干女儿,约定日后另找婆家。这事雪蓉也知道,只没敢对你说。”太太接口道:“哟,你这是积德的事干么瞒我,难道我还不愿意么。”柳塘笑道:“现在你自然这样说,可是当初你把玉枝当作自己的人,若知道这事,必不答应,还得逼着我收她。”太太道:“叫你说得我,难道说我就没好心,拦你做好事。”柳塘道:“得了,别提好心,好心才没好报。我若没对玉枝这份好心,大概雪蓉还不至于走呢。她就因为我认玉枝作女儿,觉得一样人两样待承,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不糟践玉枝,竟忍心糟践她呢。这本不怨她,谁也是不忿气,连我自己也觉得偏向咧。不过雪蓉起初还没怎样,直到老大姐给玉枝提亲,我替她打算陪嫁,不免对雪蓉念叨。她看我待玉枝太好,玉枝眼看成就终身大事,就不过把心浮动了。现在听大姐一说,那唐棣华还是她小时情人,那更莫怪了,自然更要勾起心事,再不能安心跟老头儿过了,这本难怪。莫说是她,比如一家两个姑娘,年岁相仿,姐姐先出了阁,妹妹看着姐姐嫁妆那样丰美,办事那样风光,亲友那样捧凑,再到回门那天,看见姐姐戴着婆家的满头珠翠,穿着婆家的遍体绫罗,和一个俏皮小伙儿女婿一同回来,妹妹心里怎会不长草?在自己绣房怎能还坐得下去?这还是姐姐先嫁,倘若是妹妹先嫁,姐姐看着呢?倘若姐姐也早有婆家,做父母的不顾情理,偏着心先聘妹妹,硬把姐姐搁下呢?万一姐姐在这时出了什么意外行动,哪能怨她没脸,只该打老家儿的嘴巴。我就是该打嘴巴的人,实不能怨雪蓉。不过现在事情全糟了,我的女儿失踪不见,我的姑爷又要被人抢去,好在有女儿不愁没姑爷,唐棣华变心,就去他的。最要紧是我的女儿。”说着眼泪流下,向太太说道:“你不知道,孩子对我多么孝顺。咳,她起初一定不肯嫁人,要伺候我到老呀。太太你可别生气,因为这件事瞒着你,自然不能对你尽孝。可是我也就要告诉你了,哪知偏在这当儿把她害了。现在别的都搁在末了,先找我的孩子。简直说吧,我无儿无女,后半辈全指着她了,若没有她,我也活不成。”老绅董道:“我倒有个法儿,你跟赵老爷商量,叫他和王督军叫地面儿上给搜查一下,就像访案拿贼似的,不论玉枝落在哪里,也可以搜出来。”说到这里,忽见璞玉低头落泪,方在诧异。柳塘已苦笑道:“你真好像在梦里活着,懵懂得出奇,还提王督军。这几天的乱子,都是闹什么,居然一点不知道。得,往后你的外号就改成老懵懂吧。我告诉你,现在这里已经换了主儿。王督军跑没了影儿,连赵老爷也跟了去,至今不知下落,这才叫六亲同运,你还叫我托他们去呀。”

    老绅董听了,半晌没说出话,只把上下眼皮不住的开合。柳塘看着,想起头次请她吃饭,一口吃下许多片鳆鱼,未曾嚼烂,就咽下去,噎得瞪目出神,眼皮乱动,就是这样神情,颇觉好笑,但是笑不出来。接着又见她眼圈鼻头儿渐渐红了,眼皮一动,便挤一滴泪水,这又像她当日吃下外凉里热的炒三泥,烫疼内脏时所表现的神情。但她并没看柳塘,却正面对璞玉,原来是为璞玉伤心呢。幸而璞玉低着头,柳塘恐怕再触起她的悲伤,又生事故,急忙按了老绅董一下,对她使个眼色。同时开口道:“这回无论如何,我宁可拆了家,败了产,连日子也不过,总得弄得明白玉枝的下落。说句丧气话,就是她在那夜遭了意外,也该留下尸骨,也能问抬埋的人,寻出线索。若说是活着,不论落到哪里,也有法找,总不致地下裂缝把她陷进去,天上飞来老雕,把她抓了去。从明天起,家里男女下人,全都出去,只留一个厨子做饭,一个小子看门,带打杂差,剩下都出去找玉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管是谁,若能得着信儿,因而寻着,不论死活,都赏一千。若是直接找回来,就赏五千。我自己大概三两天就可以好了,也要出门去打听。回头先打个赏格的稿儿,叫宝山送到报馆去登。还有老大姐你,务必帮我个忙。从我家到你家的这条路上,你费心去沿着门儿找寻。好在你是老太太,只要说出个原由,就能串房入户,可是太麻烦些,也够累的,你肯……”老绅董接口道:“我有什么不肯,这是应该的,我可不为你这五千块钱。”柳塘道:“那是自然,老姑母为侄女,老姐姐为兄弟,还提得到钱,你要我也不给啊。”老绅董听着大为高兴,手拍胸口道:“这样说,就交给我,回头给预备点儿东西,我装个串门做买卖的老穷婆。凭着老脸厚皮,不管大门小户,谁也拦不住我。”柳塘拍手道:“这法子太好了,可是你装什么。”老绅董道:“我卖点心,弄一篮烧饼果子提着就成。”柳塘道:“卖点心是有时候的,只早晨和过晌的事,若在正午或是晚上,就不合适了。”话未说完,老绅董已拍手叫道:“有了,你不用管,我有现成的买卖,现成的货,不用费事,说干就干,还是正合串百家门的派儿。”柳塘道:“你说的是什么买卖?这样爽利。”老绅董道:“明儿一早,我就去找唐棣华,揭小子的被窝儿,先打他一顿,问问那天的事情怎样打算。说完了,再把小子的货弄些过来。我上次去,曾看见他屋里有只旧提盒,必是当初用的,到改成挑担,才放下了。我只把他的各种洋货,像脂粉针线、花朵、零碎等等,装满了提盒,带着出来,再去串门去卖,不是挺好的珠花婆么。”柳塘听了拍掌叫道:“难为你怎么想的真是手到擒来。可有一样,你见着小唐,不必和他怄气。他既遇见雪蓉,有心变卦,那就随他去吧。我的女儿,还不致非得强赖给他。何况现在姑娘还在失踪,很不必争姑爷。万一姑爷挂倒劲,定要立时要人,我们拿什么给他。”老绅董点头道:“好,我不跟他多话,只借他的货用。”柳塘道:“你也得问明白价码,别到了人家胡乱讨价,露出破绽。”老绅董道:“我懂得,你放心,别的没见识过,做小买卖的,那可交得多了,包管没错儿。”

    这时璞玉插口说道:“大哥我闲着没事,明儿也出去找玉枝好么?”柳塘看看她摇头道:“你不能出去,明儿下人都走了,这几道院儿,也得有人照管。你嫂子还得伺候我,你要以姑奶奶资格给当家主事,怎么能出门呢。”这时太太在旁听着,正为柳塘重视玉枝,深感不快。她在柳塘诉说收下玉枝经过当儿,虽也不免怨恨他歧视自己,但想到现在雪蓉已去,玉枝又变成女儿,家中已无他人,自己和柳塘正可一心一意,一夫一妻的度日了,不由又高兴了。但再听柳塘说要发出家中全部人马,去寻玉枝,好似把玉枝一人看得比全家还重,若没有她,日子也不必过了。就暗恨玉枝一个丫头,何致为她这样。我是一家之主,没了我还可以说家中无主,完全停顿,张皇还在理上,现在短个玉枝,就值得闹个天翻地覆,真叫人气不忿。但又听璞玉说要出去寻找玉枝,被柳塘驳回,太太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这房中的人,只自己太冷淡了。自己还要和柳塘重修旧好,怎好叫他看出拗着劲儿,对他的爱宝贝儿漠不关心,无论如何,也得敷衍一下。想着说道:“赵姑奶奶不好出去,要不然就请她看家,我出去找找玉枝。”柳塘听了似觉好笑,便说道:“你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能出去找她,又知道从哪里找起……”说到这里,忽“哦”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也可以帮帮忙,你娘家就在咱家和老大姐这条路中间,明天你回去打听打听。你娘家附近可有人看见过玉枝;我这是外行下棋,不管是不是眼,都放个子儿。”太太听着便道:“这还不容易,明儿我就去一趟。”柳塘道:“好,大家为我多受累,我真着急,自己还不能出去。”太太道:“你着急当得什么,我看有这两人出去寻找,足可以得着玉枝下落,很用不着你出马。”柳塘听了无语,只叫拿来纸笔,伏在枕上,拟了一篇赏寻人的广告。叫进宝山,交给他,叫抄出五份,分送五家报馆登载。

    过了一会儿,老绅董便告辞走了。她回家吃过饭,早早睡下。次日天没亮,就起来了。草草梳洗,便倒锁房门,直奔唐棣华家而去。到了地方,见大门还在关闭,知道这种大杂院儿,门禁甚松,只夜间关上,清早开了,便不再关。现在既正关着,想见院内住户还没有一人出门。因为这时天也不过才亮,便是工人、小贩,也还恋衾未起。老绅董只怕再把小唐吓跑,就不敢叫门,只耐心等着,但料着院中住户不会晏起,必有人快出来了。

    待了一会儿,果见大门开了,一个老头走出来,提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三只鸟笼,另一只手还提着四只鸟笼,伛偻出门。看见老绅董,就问找谁,老绅董没答言,直入院中。奔到唐棣华的房门,举手推推,竟也关着,就用力拍打两下。里面唐棣华惊醒问谁?老绅董也不开口,又敲了几下,只听里面小唐很不高兴的,喃喃抱怨着,起身下床。走到门口,又问声谁,老绅董不答,随见房门开了,便向里面猛一撞头。唐棣华也正要向外看,两人的头撞到一处。老绅董是出于故意,把别头针伸过去,坚硬的额角,恰撞着小唐柔软的鼻梁,疼得他哎呀一叫,向后倒退。这才看出是老绅董,吓得闭口无言。老绅董走进去,见他鼻头通红,眼中流泪,竟忘记眼鼻互相关连,撞疼鼻子,眼必流泪,倒诧异问道:“你哭什么,大清早晨哭什么。”小唐冤声冤气的道:“谁哭啦,我平白的哭什么?不是你撞了我。”老绅董说道:“你没哭呀,好,那么我把你打哭了。”说着掳起袖口,就要动手。小唐知道她的厉害,吓得向后倒退,但是房中地方窄小,就跳到床上,张手拦着叫道:“老太太,咱们有话说话,你别打,别打。”老绅董道:“我又老太太了,又不是干娘了。”小唐改口叫道:“干娘,好干娘,您请坐,咱们好说。”老绅董道:“我不坐,只问你小子,上回做的什么事?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打算怎样。”小唐吃吃的道:“我不打算怎样,你别打了……”老绅董笑道:“你小子说胡话,过来,我不打你。”说着老绅董拉住他的手腕,扯到床前,小唐不住口的央告。老绅董按他坐在床边道:“我不打你,也不麻烦你,只要问你现在跟雪蓉怎样了,对张宅的亲事又打算怎样办。”小唐见被老绅董逼住,无法逃跑,只可满口央告,却说不出一句正经话。老绅董道:“你别胡扯,说真个的,到底打算怎样。我把实话告诉你,若论那天你所作所为,只叫我捉住,准把你打扁了,这你得念张二爷的好处。我昨儿把你的情形告诉了他,人家大仁大义,倒劝我不必生气。说好才定下亲,还没过门,你变心就由你变,人家姑娘还不愁说不着主儿。说到雪蓉,现在已不是张家的人,她爱嫁谁嫁谁,人家张二爷管不着。可是话虽这样说,我也得跟你要个真章儿,不能就这样马虎着完了。你快说吧,不用麻烦,我绝不难为你。”小唐似乎还怕她故意相试,不敢实说,但被老绅董逼得无奈,只得说道:“你方才的话,可是真的,别等我说出来,你又发火儿打人。”老绅董道:“我跟你赌誓,不管你说什么,我若动你一指头,叫我立刻就死在这里。”

    小唐道:“那可别僵,我怕打人命官司。现在跟你说吧,雪蓉在没作女招待时候,跟我住在一条巷里,两人感情很好,差不多就快定亲了。不想她忽然看见别家姑娘在班子混事,嫁给阔人,享受富贵荣华,竟眼热起来,跟我变了心,出去作女招待,把家也搬了。我虽然恨她,可是从小儿要好的人,始终忘不下。但过了这二三年,也知道没有见面的指望了,所以你给我提亲,我就答应。那知无意中又和雪蓉遇见。她现在可不是当初了,人性几乎完全改变。对我说,她这几年在外面游历了一遭,把苦辣酸咸的滋味全尝到了。以前只眼热浮华,看人家有钱的享受,好似神仙,及至自己亲身尝着,才知道并没什么意味。好比穷人住惯小土房,总看着庙里大殿宽敞,但搬了进去,才觉得又空闲又寂寞,而且神像狰狞可怕,倒使人不能安寝。所以她从到张家作姨太太,就明白这种道理。每日过着寂寞无聊的日子,好像混饭等死似的。回想当日在小巷中和她母亲同居,做针线活度日的时候,还比这时有趣。又想到当初若是嫁了我,一夫一妻,知疼着热,比给人做姨太太,也幸福万倍。接着又赶上你给张家姑娘作媒,把我的照片送到张宅,雪蓉看见,更勾起心事,就再呆不住了。因为我和张家姑娘已经定亲,她不敢指望,就在外面认识了个洋学生。她不知怎么上了别人的当。认为那洋学生可以娶她,就先和张宅离散,成了自由身体,随即向那洋学生提起婚事,竟被人家给驳了。雪蓉更是万分难过,同时醒悟自己的错处。既是穷人,该安分守己,跟肩膀一般齐的来往,方才合格。若是往上巴结,人家阔的绝不跟穷人平等,不是剁下一头,就是给个没脸。就按她说,想要嫁有身份的学生,人家不要。若是嫁给有身份的财主,人家倒也肯娶,却得给人家做小伏底,要平等是不用打算。人家只肯向穷家买妾,若是娶妻,就要找门当户对,她才明白穷富好像两个世界。身份高的和身份低的,也是一样。我们又穷又低的人,向上巴结,除非男的甘心做听差,女的甘心做小老婆,若是妄想攀高,简直自寻苦恼。所以她想开了,还不如回到穷人堆儿里,安分守己的做人。可是她也知道没什么好指望了。因为她心里还挂念我,无奈我已经跟张家结了亲,再说她也没脸再跟我见面,只可拼着孤寂下去,永远守着母亲了。不想天缘凑巧,竟意外的在你家跟我遇上,她可就忍不住,把心思都跟我说了。又拉到外面,问我可还记着她的仇恨,可能把她的坏处忘了,只当没有这二年的事,仍旧接着当初的好儿,往下再交……”小唐说到这里,看看老绅董,摇头叹道:“她这样一说,我可怎么好呢。不瞒你说,我从小儿到现在,只爱过她一个人,她虽抛了我,我也没忘下她,除她以外,我没和别的女子多说过话。虽然我是串巷卖杂货的,不断和女人打交道,却绝没有过邪僻的事。便是遇见个好看的女子,也只叫我想起雪蓉,觉得什么地方相像罢了。至于你给作媒的张家姑娘,我更连面儿也没见过,更谈不到爱她。所以直到如今,我心里还只雪蓉一个人。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我还是照样的爱她。所以她这时对我一掉眼泪,一说伤心话,我想当初,可就忍不住了,她说什么我应什么,就在那天,我已经……已经……”老绅董见他期期不能出口,心中已有所悟,就接口道:“已经怎样,你已经哈哈,你已经跟她重叙旧情了。”小唐摇头道:“你别玩笑,我不是重叙旧情,是答应跟她……”老绅董点头道:“跟她定亲了,对不对。”小唐畏畏缩缩的道:“你可别生气,我实没了法儿。”老绅董道:“你没法儿,我更没法儿。你跟雪蓉定亲,张家那头儿怎样。我这媒人管闲事,管出一只马俩脑袋来,可怎么跟人家交代。”小唐道:“这只求干娘替我把那头儿打退了,您只当行好,可怜我。”说着就向老绅董跪下。

    老绅董笑道:“你这一跪,可见你是太爱雪蓉了,我却不爱她,反倒恨她。她不该抛了我们大兄弟,反倒要嫁给姑爷。我若替你打退了张宅亲事,直是成全雪蓉,那才叫犯不上。”小唐听老绅董说不成,就一连声的叫着干娘:“您别管她,只可怜我吧,您给办完了,我必有个心意。”老绅董“呸”了一声:“你有什么心意?别找挨骂。”小唐道:“您别生气,我说错了,你只可怜我。”老绅董道:“咳,我不知道可怜你什么,只看你放着那样好的丈人,那样漂亮的姑娘,居然舍了,倒跟雪蓉这破货儿凑合,倒实在可怜你。”老绅董把小唐折磨够了,才吐口说道:“我可怜,应该叫你还做张家的亲事。张二爷没有儿子,不定把家产都给了女婿,往后你妻财子禄,享了大福,那才叫可怜你。如今若把这桩好婚姻打散了倒成全你娶个破货儿,我看简直是害你。”小唐叫道:“干娘,你别管怎样,我现在已经答应了雪蓉,张宅便有万两黄金,我也不想要了。只求你快给打退了吧。”老绅董看看他,忽然叫道:“你这叫猪八戒吃秤砣,铁了心了。散就散,人家张宅还不稀罕你这穷小子。”小唐见她忽然变了态度,冲口应允,却说得太已轻易,又带着怄气的意思,便不敢信以为真,仍然哀告。老绅董不耐烦道:“你还麻烦什么,我不是答应了,你爱娶雪蓉可去娶呀。”小唐道:“干娘,你别折磨我,只你空口答应,怎能算数。你得去跟张二爷说,他点了头,才算停当。”老绅董道:“他点头还不如我点头呢,你个糊涂小子,别揪心了。实告诉你,我在昨天曾去张宅,把你和雪蓉的事说了,问他怎样办。人家张二爷大人大量,跟我说小唐既跟雪蓉有这种情形,必不愿再做这门亲,我也不犯把女儿给他,只要小唐提起退亲的话,就给他个照准,不用多费口舌。所以现在我敢这样硬拿硬主,说散就散,小子你放心。干你的去,张家决不会找我麻烦。”小唐听着,知道她不是谎话,才放了心。

    老绅董又道:“亲事是吹了,你还得给我帮点忙。张家玉枝姑娘,在闹乱那夜,被她父亲派出找我,从我家出去,并没回家,直到今天,还没有一点消息。现在张二爷急得要死,各处托人寻找,我打算装个串珠花的婆子,在从张家到我家这条路上,挨家儿寻找。可是我没有这套行头,你得把早先用的没漆面提盒借给我,再添上些零碎货,我好拿着当幌子,进人家的门。”小唐听了点头道:“成成,这容易,我就给你收拾。”老绅董道:“不但这个,你自己也得替我访访,访着了也是件功德。你别安着奸心,觉着张宅答应你退亲,是为着姑娘丢了。你若给找回来,还怕给自己找麻烦。我告诉你,人家张二爷说话一言一句,永不反复。再说你既跟雪蓉想到一处,张二爷早把你看成狗屎,我便跪门三天,也别想他再把女儿给你了。”小唐道:“是,是,我是狗屎,我承认是狗屎,本来太对不住人,只是我也……咳,都不用说了,我只好在这件事上帮帮忙,赎赎自己的罪。”说着便把他的旧提盒拿出,洗拭一遍,再由担子里取出许多货物,放到里面。随放随说着价目,这瓶粉几角钱,那双鞋面几元,无奈种类繁多,老绅董不能记住,他这上街担贩,货价颇有伸缩,所以不标货码。但此时便标了,老绅董也不认识。小唐只得耐着性儿,一一对她讲说。老绅董也只能记大概,例如某货最高,是什么价目。某货最次,是什么价目。在中间的便可约摸而知,好在她不为赚钱,也不怕赔钱,只要能够不太支离,骗过购主眼目,不致露出破绽,被人看做形迹可疑给驱逐出来,也就罢了。当时小唐教导了半天,又给上了满满一提盒的货。老绅董大数明白以后,便道:“你不用再讲了,我蒙着去卖吧。你也得给帮个忙儿,不要断了亲死了心,人家张二爷待你不错,你现在只当帮我,也替找找玉枝。”小唐道:“我上街也替你打听,不过我不认识张家姑娘,只怕没用。”老绅董道:“我也不指着你,你只有一搭没一搭给留一点儿神吧。”说着便提着盒儿走出,小唐随后相送,老绅董道:“你别送了,记着多上点货,我这生意不定要做几天,大概得每天早晨来找你趸货算账。”小唐道:“帐不用算,货还够你卖的,绝缺不了。”说着到了门外,老绅董叫小唐回去,自己走了。

    在路上寻思着该从何处着手,就先到家中,稍做休息,换了件干净衣服,才又出门。她料着玉枝绝落不到附近,就按着预定路线,转过一条街,才挨门售货。老绅董没干过这行,又有些愣头愣脑,进入人家,直向里闯,常使主家大吃一惊,只疑是拍花的行骗的,或是给贼人做眼线的,结果给赶出来。老绅董就和他们争辩,说自己是正经做买卖人,凭什么赶我,因此常常吵起来。但是人家住户有权管理门户,若不得同意,任是什么人也不能往门里乱闯,何况做生意的向例只能在街上叫卖,即便是女人,也没有进门的权利。老绅董以前常见串珠花婆子,常常出入宅门,并无阻碍,以为人人都能如此,但哪知每个串珠花婆子,都是多年创出来的道路,和人家有着渊源,和婢仆有着联络,并非朝夕之功。她一个生人,创这生路,又怎能成呢。但老绅董撞了几回钉子,虽然气得要命,直想把提盒给小唐送回,不再干了,但想起柳塘的嘱托,自己又说过满话,怎能半途撒手,只得把气压了压,重新学乖。再进人家院中,便不敢直向里闯,等在门口,看见个老婆儿,或是妇人,便陪笑说,自己寡妇失倚,无儿无女,出来做这小买卖,求太太们行好,照顾些儿。又夸说自己货好价廉,随即拿出几件样品,报告价目,例如是绣花鞋面,外间商店总要卖到一元几角,她却只要八九角。妇人们看出便宜,跟她一搭告,她便说便宜东西还有得是,寻个地方打开给你们细看,就搭讪着进到人家房内。但到了房中,再看别的样货品,她便把价目都提高了。结果只先看的一两件成交,她搭讪着跟来人说几句闲话,再向四外瞧看一下,见没什么形迹可寻,便提着盒子出去。主人见她的货物,一进屋里,便贵得吓人,而且她又两眼黧鸡似的乱看,都觉惊异。到她走后,急速关上大门,告诫家人再不要叫这婆子进门。但老绅董利用这个方法,倒得进了许多人家,她也是无可奈何。若不用贱货诱动妇女的心,绝对不能登堂入室。若是一贯竟卖贱价,她的货恐怕在第一家使被抢一空,照样走上几百人家,恐怕她把养老本钱,全都赔上,也还不够。所以她只得这样连蒙带赖,好在不要拉主顾,每家只进一次就够了。

    但她走过了十多家,进到一条巷内,头个门儿便是座大杂院,看院里所放柴灶的数目,便知道住有六七家。她一进去,便觉这里面和普通人家情形不同。她进普通住户,得向主人陪笑说好话,还许吃到闭门钉子。但一进这杂院,便得到老少妇女的热烈欢迎,过来把她包围,拉到院中地下。有人替打开提盒盖儿,众人七手八脚,乱抢乱拿,老绅董直觉应接不暇。有一个少妇由外屋出来,向她要鞋面,老绅董拿出一打。那少妇看了又看,问过价儿,却是拿不定主意挑选哪双,就向老绅董说,要拿到屋里去挑。老绅董以为屋中还有别的女人,可以替她挑选,就把鞋面数了数,共是七双,才交给她。

    那少妇拿着进屋里去了,老绅董才顾应付这个少妇,不料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偷去一瓶雪花膏。另一位老婆儿推着她问,绸子手帕多少钱一条,老绅董答说六角五。那老婆儿将手中拿的一条,递到她面前道,这条都脏了,还要六毛五么,给两毛钱卖给我得了。老绅董听了一看,只见那条手帕,果然污秽不堪,细看却是三四个手指黑的,还是才印上的,再瞧那老婆儿的手,却是五爪乌黑,好似新团过煤球,明是她给弄污,还要捡便宜买贱货,不由心中大怒。方要跟她吵闹,却忽听东房内呐喊叫起来,一个女人声音,高叫:“打死人了,救人呀!”随见那少妇由房中飞跑出来,后边跟着一个高大男子,手持门闩,在后且追且骂。那少妇一直奔出门去,口中喊着:“巡警老总,打死人了!”那男子一手握着门闩,一手拿着那少妇带进去的一打鞋面跑到老绅董面前,向她提盒中一掷,叫道:“拿去,明儿少卖给她东西。这娘儿们不要脸,家里连饭都没有,她还偷我钱,混买东西,倒扯成婊子样儿,给我招风惹事。我今儿非把腿打折了不可。”说着又向外跑。老绅董愣愣的看着,以为这是两口儿,也许女的要买鞋面,丈夫惜钱不许,所以吵打起来,他何致于这么拿刀动杖。老绅董想着,方才一愣,又见从那少妇所住房子旁边一间室中,跑出一个老婆儿,高叫:“怎么走了?都走了,给我留下钱没有……”她这话好像是对院中这些人询问,老绅董听着大为诧异,觉得这里面必有原故。随见那老婆儿急忙跑进那少妇的房间,一到里面,立刻骂着火起,跟着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角票,向包围老绅董的一群人中叫道:“才给我留下一毛钱,就走了,你们也不拦着。”人丛中一个少女,也就是方才偷雪花膏的小贼,答道:“他们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小子还拿着咱们的门闩呢。”那老婆儿听了,就骂着追出去。老绅董虽还不明白实在情形,但已听出那少妇和男子好像不是本院住户,想到事有蹊跷,就向方才弄污了手帕的老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年轻的媳妇,可是在这院住,怎么走了还留钱?”那老妇笑了笑,低声道:“她不在这里住,那男的跟她来借地方。你看见那个老婆儿了,她就是开小转子房的。”老绅董听了,才明白那一对男女是无耻的东西,到这里借地幽会。那老婆儿是地主,有收费的权利,方才那样着急,是因为那对男女不告而别,留的钱不足数儿。但那男子既和女的幽会,必是情人,却为何突然吵打,而且说话口气,像是管教老婆,不知道为着什么。想着又见那老妇对自己冷笑,心中忽有些醒悟,急忙拿起那打鞋面,数一数,已只剩了四双,显见那三双是被少妇拿跑了。这才明白那对男女是做的活局子,他们本是借地幽会,少妇见自己来卖东西,便生心行骗,拿进数双鞋面,就叫那男子假装她的丈夫,和她吵打,欺负我不知细情,借着猛劲儿,把偷剩的鞋面掷下,便假装管教老婆,跑了出去。现在他们当然早跑了,此时也没法儿追赶,只是院中这许多人,当然都知道他们不是本院住户。不是夫妇,看着他们假装疯魔,为何都不说话,这不是串通一气,欺生倾人么。

    想着正要说话,却见那个开台基行方便老太婆已然回来了,手里拿着门闩,连骂带说的道:“这一对挨刀的早跑没影儿了,他把门闩扔在门外头,妈的真倒霉,才给我留下一毛钱,说好五毛钱的,四毛钱我找谁要去。”老绅董接口道:“你四毛钱算什么,她弄去我三双鞋面,值四五块哪,这我跟谁说。”那老婆儿听了,便问怎么回事。老绅董还没开口,旁边老妇已替她说出来。说时指手画脚,笑个不住,似乎很佩服那妇人手法巧妙,讥笑老绅董呆笨。

    老绅董听着好不有气,就向那老婆儿道:“你听,我的东西被骗去了,那对男女总是从你屋里出来,你说该怎样。”老婆儿道:“我知道怎样?我管不着,你还想讹我,我这儿还不知讹谁哪。”老绅董听了,知道这种老虔婆十分厉害,便舍命不舍财,自己想要她赔偿损失,那是做梦。若吵打起来,在她这一亩三分地,自己也难讨公道,何况还有要事在身,不可惹事,就压住气儿说道:“我也不是想讹你,不过那两个男女既借你的地方,你说认得他们,我只想问问他们的住处,好去寻找。”那老婆儿听了道:“我可得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若是知道,就自己找去了。那个男的是头次来,那个女的以先来过两三回,却是跟一个别人。几回我都先要钱,这回觉着熟了,没好意思开口,哪知就叫倾了我一下。我看简直是受了你的连累,他们只为倾我几毛钱,犯不上弄这玄虚。只为你恰巧这时来了,他们要骗你的东西,才这么一打一托的玩个轮子,害我吃个挂落儿。”老绅董听她把罪名派在自己身上,不由叫道:“你倒吃了我的挂落儿,这样说,我还得替她赔你这笔钱呀。”那老婆道:“我也不想叫你赔,你也少在这儿麻烦,快去你的。”老绅董道:“可不是快去我的,我在你们这里还没把亏吃够,还想赚点什么是怎样。得,我算八天没做好梦,今儿才来到你们贵宝地。”说着回头就要盖上提盒。她见那个老妇还用泥爪提着那条弄污的手帕,似还等她回话。老绅董没好气的一把抢过来,那老妇问二毛钱你卖不卖呀。老绅董大怒道:“这明是你给弄脏的,想买便宜,我就得叫你赔,可是你这穷婆子大概宰了你不出血,我认倒霉不怄这气,你少絮烦,我宁可扔了,也不便宜你。”那老妇道:“你可看见了是我给弄脏的,看见为什么不抓住我的手,空口赖人可不成。我给你价儿就是照顾主儿,干么说这闲白儿,你会做买卖么。”老绅董倒被她排斥一顿,气得头昏眼直,连忙盖上提盒,提起便走。口中说道:“我本不会做买卖,会做还能由你连偷带骗,吃这么大亏。妈的,简直进了贼窝子了。”那院中的人,听了她的话,全都大怒,乱叫:“你回来,你说这是贼窝?谁是贼?谁偷了你?谁抢了你?老梆子你回来,我们若不撕了你的老皮……”

    老绅董这时已走到门外,见众人都叫骂着赶出来,知道这群人必都身手矫健,是打架惯家。自己以寡敌众,准得吃亏,已经够晦气了,若再挨她们一顿打,更没处去伸冤。老绅董想着,知道自己当初在横街充老绅董的威风,在这里使不出来了,还是依着光棍不吃眼前亏的格言,速走为妙,就直向前跑去。到了转角地方,才站住回头,见那院里人都已出来,却没向前追赶,只站着全都乱骂。老绅董见相距已远,就也使用自己口才,骂了几句最难听的话,消消愤恨。骂着见她们要追过来,急忙又跑。心中非常惭愧,自己生了这么大,向来没对谁含糊过,今天可栽了,幸而这里没有熟人,就吃哑巴亏也罢。但和她们一吵,那条巷里别家住户,都没进去,万一误了事呢?但也未必这样凑巧,我没进这几家,玉枝就恰巧在这几家里,我还是从半路再起手吧。想着看着路旁的人家,门庭齐整,料不是杂院儿,就走了进去。又用原先那套手法,混进房里,卖了几件货,又走出来,挨着串了几条巷。天已到午后三点,她既饿且倦,只得回家,把这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次日早晨,又出去照样串门,仍是毫无所得。到了午后,她累得不能支持,由一家出来,就把提盒放下,坐在台阶上歇息。忽然听得远远有着小鼓带铜锣的声音,她侧耳听听,觉得这必是小唐在近处唤卖。因为小唐那种生意,有着特别的唤卖声音。所用器具,是一个小鼓,上面加只小铜锣,都系着线球,摇动作响。老绅董是听熟的,又知道这种小生意很费本钱,同行没有多少,料着必然是他,想去和他谈谈,就提一盒儿,闻声走去。转过一条巷,果然见小唐正把担儿放在路旁,有几个妇人围在担旁挑选货物。老绅董走到近前,小唐看见她,似乎喜出望外,忽然叫道:“你也上这里来了,正好遇着,我还想打你去呢。”老绅董放下提盒,喘着说道:“有事么。”小唐道:“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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