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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黄衫义重一拜岂酬恩 白水风高万言难却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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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败品丧德,而且使一个人终身堕落。大凡人的说谎,都不是有生俱会。在起初开始时,必然有个原因。例如小儿想向父亲讨钱买糖,受了拒绝。有同学假说要买纸笔,居然讨得了钱,大吃其糖,就也学着样儿,骗父亲一下,居然成功,以后再要讨钱,自然照例办理,这恶习便算成了。渐渐感觉说谎有无限方便,能把不可能的变为可能,于是遇事说谎。到这时候,虽已成为无品之人,但还可以原谅。因为他说谎还有着目的,等于贼人为衣食而偷窃,于情可谅。但若再进一步,这贼人养成行窃习惯,即便已成富翁,他也抛不了第三只手,只要见了东西,便非偷不可。这就像说谎成为习性,便无所不用其谎,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只要开口,便是谎话。好似说实话便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和天地鬼神,这种人既不可以常理测度了。记得有一个人,就因为少时父亲严厉,他却喜欢嬉戏,时常说谎骗取钱物,或是掩饰过错,已经够了程度。长大了又喜欢拈花惹草,偏偏娶了位凶悍的太太,对他管束极严,却更训练他说谎的技巧。于是竟造就到谎人的绝诣,就是他十年老友,也未听到一句实话。那谎真是掉舌便至,出口成章,常能把人说得天旋地转。但人人都知道他的习惯,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也一字不信,由此也不知耽误了多少正事。就有朋友劝他,何必如此自寻无趣,自招失败。他自己也叹息着说,这和吸鸦片成瘾一样,并非一朝一夕所成。如今再想改过也来不及了。因为这好似经过一种特殊训练,譬如一个人故意念错字作游戏,把天念作地,把日念作月,积日既久,再想更正不易了。譬如他看见天上有飞机,心里本想说天上有飞机,但到了口里,就成了地下有飞机了。这种情形,在社会不断可以看见。柳塘寻常便很少说谎话,像今日这样存心骗人,更是向所未有的事,何况又被人撞破。他在愧悔之际,再用话遮饰,自然更要变颜变色,期期艾艾,把假都形诸于外,老绅董看着便明白了。可怜他的说谎能力,连老绅董都瞒不过,竟被看了出来。

    老绅董心中一打转儿,就趁势对他开了玩笑,故意“哦”了一声道:“是么,女客敢情是现请的,那我倒来巧了。这就叫来早不如来巧,该俺有这口头福儿。女客不是都在上房里么,俺替赵太太照应照应去。”说着越过柳塘身畔,便向回走。柳塘想不到自己几句话招出这样结果,她的芥蒂倒是解释开了,但因而生出的难题,更难解决。她这一跑进上房,对督军老太太和各位贵妇闺媛,一施展交际手腕,可不知闹出什么笑话。便是她在言语礼数上,得到人们原谅,到吃饭时,一打嗝放屁,再摸出几只虱子,恐怕谁也担待不了,那时我怎对得住警予夫妇?想着心中着急,但老绅董已摇摇摆摆,直向宅门走去。柳塘随在后面,拧眉瞪眼,抓头挠腮,急得不知怎样是好。心中想要拦她,但无奈自己话已说出,这时再要出尔反尔,实在没法措词,而且心中原就抱愧,这时更没勇气开口,只望着老绅董背后的手枪式长髻,把口一张一张的屡要唤住她,却又不能发声。柳塘自觉每一张口,便有咳的声音,由喉向外逼出,但那声音都似害羞,还没出喉咙,便缩回去。柳塘窘得要命,直希望她那长髻真个变作手枪,发弹把自己打倒。着急之间,老绅董已走到门首,将上台阶。柳塘着急,就好似俗语那句话,挤得哑巴说话似的,竟不自觉的急出声儿。虽只咳了一声,但那着急的意味,都已表现出来,老绅董闻听,立刻止步回头,恰看见柳塘青白不定的脸儿。她嗔的一笑,见柳塘颜色又转为红涨,就笑着道:“你叫住俺干什么,还是不愿意我进去呀。”柳塘这时直想辩说不是,但怕她一听又向里走,只得硬着头皮道:“倒……倒不是不愿叫你进去,实在今天今天,合着……因为……这个……”老绅董笑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到底俺进去不进去?”柳塘得着这话碴儿,只得跟着说下去道:“你进去本可以……不过……”说到这里,才想起词儿,就咬着牙冲口说道:“今天生人太多,没有跟你熟识的,我想你不进去也罢,过两天警予还要专诚请你呢。”老绅董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还遮说什么,就简直不叫俺进去得了,俺这是试试你,其实早知道,今儿请的都是高人贵客,俺这德行往哪儿摆。俺就再浑点儿,看见你的小姐,也全明白了。怎能真进去抹你的脸哪,得了,我走。你告诉赵老爷,不用请俺,请俺俺也不吃,吃了还怕得噎嗝。”柳塘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想要分辩,又说不出什么,只咳咳的叹气,半晌才道:“这真是……也不怨你生气……可可是我有什么法儿,这不是都为……”说到这儿,又觉接不下去。他本想说都是因为警予的关系,但又觉打发开老绅董,原是自己主张,如今怎能推到警予的身上,叫人家落埋怨,就把心一横说道:“得了,老大姐,这全怨我,我不是东西,你先回去,有什么明天再说,我上你家去领罚。”老绅董闻言,看了看他道:“别说这个,俺担不起,你也别上俺那里去,咱们没什么说的。”说着气哼哼的离开门口走去。

    柳塘望着她,不胜难过,自己这样年纪,竟被她闹个灰头灰脸,问得张口结舌,真给折个对头弯儿,还落个势利炎凉。这是我向来视为大罪,深恶痛绝的,如今竟会弄到自己头上,被她封住了,骂苦了。但是事已至此,只得替警予顾全大局,任她自去,到明天再寻她解释也罢。想着方要转身,忽又想起老绅董此来,但说特意来寻自己,有要事报告,方才匆匆未得问明,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就又追上叫道:“你等等儿,方才你说有什么事来,还没告诉我,等等,告诉我再走。”老绅董并不作声,只向前走。柳塘赶到近前,她才说了句没事,连头也不回。柳塘道:“你方才还说有事,还是要紧事,怎这会又没事,没事你干什么来找我,好大姐,告诉我吧。”老绅董道:“本来没事,告诉什么,方才那是说着玩儿,你别尽自追我,看失了官体。”说着仍自脚步不停,摇摆而去。柳塘见她执意不说,只得住步。知道她必定有事,只为恼了自己,才赌气闭口不告,便再追奔央求,她也不会告诉。看来她是犯了拗脾气了,一点不留情面,把我僵到这样,但又有什么法儿,只可明日再说,现在先回去照应警予的事吧。想着心中十分懊悔,又纳闷老绅董所隐瞒的事,再加身体疲乏,一步一挪的走回院中。

    进到客厅,警予问他作什么去了?柳塘含糊答应,见榻上没人,就倒下吸了几口烟。座中几位督署同人,知柳塘受督军敬重,行将重用,都对他十分亲热。柳塘却向警予道:“今天你忙碌一天,明儿当然要休息,不出去办公了。”旁边一位朱厅长道:“岂止明天,警翁很可以在家中度过蜜月。这是奉官的歇工,连假都不用告。”柳塘道:“我却不许他休息,警予老弟明天你得辜负香衾事早朝,还得早早的去。”警予道:“您叫我去,当然可以,但不知有什么事。”柳塘道:“我托你代向督军求情,不要叫我做……”话未说完,旁边已有人接口道:“柳老,您这又何必。您看督军意思何等诚恳,我们也希望能够常听教诲,您怎么还一定要高蹈呢。警予当然也愿意您出山,绝不肯代您请辞的。”柳塘道:“什么高蹈,您别叫我脸红了。我对督军和诸位的盛意,十分感激,万不敢故作清高,自命不凡,实在因为我太没长处,不会办事。而且闲居日久,已经成了废人,叫我做官,直如叫我受罪,更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所以希望督军不要给我实际职务。至于督军好意,我一定承受,最好每月赏几个钱,叫我养家肥己。若要我做事,就给点儿笔墨工作,例如作篇寿序,或写副挽联,或者写封信件,凡是关于秘书的活儿,我全愿意干,除此以外,简直百无一可。”说着又向警予作揖道:“老弟务必帮我个忙。最好你对督军去说,叫他把我派在你手下,来个秘书上行文的名义,只挂个虚衔,按月领薪,你总不致稽察我勤惰,我仍然可以在家脱懒,你就功德无量了。谢谢你,就这样办吧。”警予笑道:“你说得倒容易,无奈怕办不到。看督军意思,是要对你大用,我却要求给你个起码小差使,叫他看我成了什么人。”柳塘道:“就算你嫉贤妒能,闭塞贤路,屈枉人才,你也得替我去办,古人为朋友都肯牺牲性命,你就不可为我忍受几句闲话。”警予笑道:“我并非怕牺牲,更不在乎闲话,只是你已简在帝心,我去说也没用,何况我也愿意大哥出山。”柳塘道:“你这一说,简直不是我的知己了……”

    正说到这里,忽听外面有人叫请赵老爷,警予走出去。柳塘这里仍和别人谈论。过了一会儿才见警予进来,手举着一封公文,向柳塘笑道:“得,咱们也不必多费话了,现在公事已经下来,督军真是性急,大概回署就叫下面办好公事,立刻派副官送来。”柳塘大愕问道:“什么公事?”警予道:“自然是关于你的,他已经派你作本省志书局总办,兼天津县知事了。两份差使,一闲一忙,倒是调剂的。”说着把公事递过。柳塘接过一看,果然和他说的一样,不由顿足道:“这可要了命,志书局还可以勉强干得,县知事却是要我好看,这繁剧的差使,叫我这外行从哪儿做起。老弟,你千万替我去辞,你不答应,我给你叩头了。”警予道:“你别着急,我知道你是外行。可是谁做官开头也不是内行,都是慢慢历练出来的。你外行不打紧,可以找内行帮忙,你只总其大成,揽其纲要就可以了。这就是要服务桑梓的意思,你也不好辜负。再说这公事一下来,牌也挂出来了,你一定请辞,也叫我难堪,不如且凑合着干,几时干不下去,再跑不迟。”座中旁人也都随着警予相劝。柳塘见警予不肯答应,当着人又不便细说,只得说道:“你更不体谅我的甘苦,现在来不及跟你说,等晚上再商量好了。”旁边一位吴局长道:“柳老还商量什么,我看您也只可勉为苍生一出了。”柳塘摇头说道:“您这话可得收回,我怎么担得起。这在您只是拟不于伦,在我可要羞死。”那吴局长笑道:“柳老不知道,这里的知事是督军最注意的,他一向励精图治,尤其在耳目之下,更希望能治理成个样儿。所以对于人选,很费斟酌。不想所用之人,都弄得很不好。您记得去年有个常某人作知事,奇想天开的变着法儿弄钱,外面都得说他是替督军聚敛。督军气坏了,几乎把他枪毙。后来又换了姓毛的,也没弄好,被人民告了。督军有一次在宴会本地绅士席上,很表示歉意,言说定要寻个好人才,替地方上做几件好事,也不枉我在本省混了一场。由此可见督军多么热心,只可惜用的人都不给他争气,如今好容易遇到柳老,你想他如何肯容你高蹈呢。”柳塘摇头道:“这一说更吓死我了,督军有这样大的希望,我这老朽昏庸,恐怕连以前那几位都及不上,岂不自讨丢脸,我更不敢干了。”警予笑道:“你这说法,叫我想起个故事……”柳塘摆手道:“我不要听,你别拿人开心,我正掉在河里,挣不出命来,你不拉一把,倒在河边给唱台戏。叫我开开心再沉底儿,这就算你够朋友。”警予不答碴儿,只自说道:“当初有个老官僚,被朝廷派他作荆州将军,朋友都去给他道贺,却见他正在闭门痛哭。一问原故,他说荆州地方重要,关老爷都守不住,我去岂不是白送命么。这位先生竟把历史缩回二千多年,以为还在三国时代。好像他自己是蜀汉大将,和五虎上将一殿为臣。赶上关公败走麦城,刘备和诸葛亮得报,恰巧张飞、赵云、马超、黄忠,都不在跟前,连那西蜀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廖化,也还在地方,无可奈何,只得派接关公的后任去,大战吕蒙,恢复荆州。他却除了会耍烟枪以外,别无能为,硬打鸭上架,怎会不痛哭流涕呢。大哥你方才说的话,也和这位先生差不多。他是看错了时代,你却是看错了事情。以前那几位作知事的,都是因为操守上有问题,才把事弄坏。大哥你难道对于自己操守还不能自信?”柳塘摆手道:“得得,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巴结上司,想当红差使,不犯为我说话。本来我的事在你看来不值一笑,你的面子却是要紧的,万一为我撞了钉,那多么犯不上,所以只好这么劝我。我知道跟你也白说,趁早别叫朋友作难,有罪自己受去,有急自己着去。”说完就倒榻上烧烟,再不说话。

    警予听着,起初面上发红,又转了青。他并非常难过,怔怔的没有开口,及见柳塘倒下烧烟,面沉似水,好像十分气恼,大有对朋友伤了心,将欲绝交之意。这情形和他的人性太不相符,不由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大哥,您这叫遣将不如激将,想叫我脸上挂不住,立刻一跺脚,就上督署替你说去。哈哈,我才不上这当,你随便说吧,我要当红差使,怕撞钉子,不肯替朋友尽力,都算被你说着了,我只不去。”柳塘被他说破,忍不住笑起道:“好,你聪明,我倒运,其实我也不是专为激你,今儿太……今儿啊,是你的得意日子,却是我的烦恼日子,没一点顺心事。方才被人指着脸骂了一顿,现在你又跟我反对,我这一肚子气往哪儿消,不管真的假的,我也发作一下,要不然存在心里要成病的。”众人听了都笑。警予就问:“谁骂你来?”柳塘道:“我这骂,是为你挨的,你还不得报答我。”说着就把老绅董的事说了一遍,警予听了一怔。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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