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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白发心孤殷勤寄怜女 红鸾星动宛转赋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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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柳塘要到玉枝房中去睡,玉枝就伺候他穿上长衫,又披了一件斗篷,自己也加件衣服,才出屋穿过院子,进了玉枝房里。

    玉枝重铺好了床,叫柳塘睡下,柳塘也叫她在床尾睡下。二人中间隔了只烟盘,各自安歇。但玉枝乍经过偌大刺激,如何便能入睡?但又不愿被柳塘看见自己不安,就屏息合眸,不敢转侧。直过了一点多钟,方才有些朦胧,忽觉旁边微有窸窣之声,接着床柱微摇,似乎柳塘已坐起来。玉枝想要问他要什么,但又不愿柳塘发现自己还没睡着,就照旧装睡。过了一会儿,只觉柳塘移到自己身旁,玉枝不由心内乱跳。因是侧身而睡,就偷开眼缝,只看见柳塘两只膝盖在尺许以外,似乎正对自己跪着,随觉有雨点似的水滴,由上而落,知道柳塘正在流泪,心中更觉惊疑,把身体都僵木了。接着就听柳塘发出低沉的声音,好像祷告似的,叫着:“我的孩子,我的有良心的孩子,上天知道你纯洁,我明白你的苦心。求上天帮助我,报答你的好处,叫你一世幸福。你是我的亲女儿,我将来把一草一木都传给你。可惜我早先挥霍得太多了,能给你的太少。若是早知有你,我一定勤俭度日尽力,给你留一份像样的产业。现在我能给你的恐怕没有许多,我又老了,不能再出去挣一份家业,真怪对不住你。不过我从此以后,只要有点力量,总得替你尽到,因为你是我独一的亲丁骨肉。以前我对你只于好行其德,并没有很深的联系,到今天才确实认定我们是亲父女了,你虽不是亲生,我已当你是亲生。在二十年前,我曾有过一儿一女,都在未周岁前死去,男的叫虎儿,女的叫小苹,倘然他们活着,我现在何致成为畸零的人?可是今天我心里觉着小苹并没有死,只是离开我多年,到如今才回来,已变成你了,你就是小苹长大。我的孩子,我的亲女儿,爹爹从今可得着你了。往后的日子,都是为着你活着,还可以活得高兴。天啊,你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在我身上做了什么好事。雪蓉抛弃了我,给我很大痛苦,也许从此要颓唐下去。哪知你跟着做出这件糊涂事,使我发现这世界上还有个真疼爱我的人,消解了雪蓉给我的痛苦。我失去一个同床异梦的无情伴侣,却发现了一个真诚纯洁的骨肉天亲。这好像去了块瓦砾,得着颗明珠一样。而且明珠被瓦砾埋着,瓦砾不去,还看不出明珠。雪蓉走得正好,谢谢她,叫我得着个亲女儿,简直就是小苹复活了。方才我还觉着上天对我过于残酷,现在才明白是十分仁爱,连一天的痛苦也没受到,立时就给我幸福。”说着又叹了一声,似乎低下头来。随觉他那颤动的手,摸摸自己头额,又将被角给塞了一下,便缩手回去,半晌没有动静。

    玉枝知道他必在怔怔的瞧看自己,眼光射出慈爱的光,像个母亲呆望睡中亲子一样神态,不由心中感动得一阵灼热,一阵悲酸。玉枝自幼失去父母,向未享过骨肉的爱情,根本不能知道是何滋味。虽然自入张宅,便视柳塘为父,但也终觉隔膜。这时才感到一种向未领略的情味,同时也发生了向所未发的情感。因为柳塘说把她当作亡女复生,她也意识到自己长久记忆模糊的父母,隐觉自己的亡父也复活了。

    这时二人的精神,在暗中互相纠结,虽然毫无血统关系,强要认为骨肉之亲,似乎有些勉强,但是并不勉强。因为由爱情的作用,使两个灵魂互相融合,虽然肉体上仍无关系,精神上却已有了联系了。这种心理,可以由朋友夫妻上得到印证。朋友夫妻,本是生人,忽然合到一处,因为情感恩义的连结深厚,常会在精神方面发生奇迹。而父子兄弟,反有时冷淡无情。这就可以证明后天的精神结合,也会胜于先天的血统关系。但这时的玉枝,对于柳塘,不但灵魂融化为一,并且由灵魂的融合,好像都承认在血统上也有关联了。这是由情感所生的微妙作用,未经身历的人,是没法领会的。但玉枝此际虽然感动至极,但仍不敢张眼,只是眼泪却已忍不住直流下来,浸湿枕巾。柳塘并未看见,过了一会儿,他就又退回床头,自己吸了支纸烟,饮了口水,方才躺下又睡了。

    玉枝才明白,柳塘前半夜并未入睡,因为满心怀着感念,无可发泄,所以趁自己睡着,他就起来对自己下了一跪,以表他的感激,并且对天立誓,诉明他的心事,这才心安理得的又睡了。看来老人性情,真是纯厚,简直是个不更事的执气青年人,受不得别人一点好处!我只因受恩深重,想要牺牲终身,安慰他的老境,这本是一还一报,并没什么大不了,他何致这样的感激得要命,我又怎承受得住?!以前的事且不管它,我以后可得对得住老人家,无论到什么时候,老人家总是我心上第一个人。我便嫁了人,丈夫儿女都得靠后,我现在就算对天立誓,从此我也为爹爹活着!必得他安乐舒服,我才有安乐舒服。倘若我所嫁的人,对他变心,我的儿女,对他不孝,我宁可抛夫弃子,也得对得住老人家。今天我对天立誓,以后若稍改变心肠,老天叫我遭到最惨的报应!

    玉枝祷念着,眼泪还不住流。一阵莫名的伤感过去,忽又转为喜慰,想到自己自幼孤零,行将堕落,想不到得遇柳塘,境遇一变,由他成全。眼看就要出嫁,向人生大道走下去了,但自己才觉身世凄凉,没个亲人,将来出嫁,连娘家也没有。这张府上虽然也算娘家,但实际有如嫁婢,未必长久来往,依然还是孤单一身,除了所嫁的丈夫,别无可以依靠的人,万一他待我不好,有苦都没处去诉。如今想不到我一时作出错事,反倒误打误撞的生出这番情谊,老人家把我当了亲女儿,我也得了亲父,在世界上不复孤单了。而且老人家许着将唐棣华招赘进来,和他同居,还把家产相传。家产我倒不在乎,只能不离家中,就处在主位。唐棣华好似被国王招作驸马,对公主自然会特别尊重。试看《探母》戏中杨四郎对铁镜公主的情形,就可以保证夫妇必能和美,不出事故。再说这样一办,我还可以永远侍奉老人家,不再分离,更是最惬意的事。看来爹爹替我安排得处处可心,我简直成了最有福的人了!想着心中十分安恬,似觉以后尽是幸福日月,快乐光阴,不但得到骨肉之亲,家室之好,而且还可以跟所爱的人长久厮守,永无离弃,再加老人以家产相遗,此生更不愁贫窘。闭眼一想,直如看见自己将来白发盈头,仍是个享福的老太太。

    玉枝越想越觉舒心,但忽转念到内院中还有位太太在着,柳塘方才满口许着自己,好似忘记还有这个人。虽然老人家对太太早已义断恩绝,视如无物,但太太在名义上还是一家之主,老人家在表面也不能不敷衍她。她到如今还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仍当姨太太看待。日后老人家发表真相,把我当女儿出聘,太太便未必承认,何况还要招赘唐棣华进来,她一反对,这事情便不易成了。更莫说老人家以家产相付,太太怎肯把家业送给毫无关系的外人?!她才只三十多岁,还要自己享受呢!我本来没把家产放在心上,只要能两全其美,使我出嫁以后,仍得侍奉老人,到他百年之后,我情愿空身走开。但只怕太太不肯答应,她怕我得了女儿名分,便要争夺家产,更怕招赘女婿进门,便要长久盘踞,无法驱除,所以必然从头儿就得拼命反对。看来这事还大有麻烦,只不知老人可曾想到,以后我得问问。但是关于家产的话,怎能从我口中说出,就连招赘的事,也不是女孩子可以说的。我只好用话提醒,暗示家中还有位当权的太太,看老人家怎样说法。玉枝前思后想,直到天色将明,方才入梦。

    醒时已午前十一点,急忙起床草草梳洗,便到雪蓉房中收拾东西。因为她人小力微,就叫进两个女仆,帮着搬搬弄弄。世上女仆,大半是秦桧老婆王氏的后代,舌头没有短的,再加眼光浅薄,少见多怪。这时因雪蓉失踪已自疑惑,再见玉枝到她房中拾掇东西,并且全部打叠归着,大有搬动之势,她们更觉奇怪,互相挤眉弄眼。女人十有八九,心里不能存事,好像知道什么不说出去,便要胀破肚皮。所以西洋故事上说:某个妇人,丈夫发了暴财,恐怕招祸,坚嘱她不要告人。她为本身利害,果然缄默不言。但只忍了一天,次日实耐不住,就到河边上秘密告诉了水波。以后每天去诉说三次,到底被河边草中睡觉的人听见,给报了官,她丈夫仍受了女人长舌的害。这直是有生俱来的天性,上帝赋与的特长。据生理学家考察,女子的生命,比男子为长,平均总能多活二三年,这就因为女人要说的话太多。若不给几年时光叫她们在世上说个畅快,到离世上了天堂,也要补足她的喋喋,上帝耳根也怕不得清静的。

    所以当时这两个女仆,看见房中情形奇怪,当着玉枝,不便互相议论。只仗眉目示意,怎能消得胸中积滞?!于是一个实憋不住了,借着上茅房出去,到了院中,看见帮厨的小李由外面提筐走入,就叫着“李爷”,把他拦住,走到院隅,低声问道:“你知道二姨太太哪里去了?”小李愕然摇头。那女仆说了句“真是怪事,”就把所见的情形都说出来,而且加油添醋,不说玉枝收拾东西,却说给雪蓉抄了家,剌剌半晌。小李因急于把所买菜蔬送进厨房,不能久陪,就把她抛下,自进去了。到了厨房,见王厨正坐在大椅上,喝着太太特赏体己好茶。小李把菜放下,动手切着,就把从女仆所听的话,告诉王厨。方说了几句,忽见那伺候太太的心腹哈妈进来,笑嘻嘻的叫:“老王爷子,太太叫早饭添个什锦茄夹,要你自己动手。”王厨仰着脸儿道:“叫她晚上再吃吧!茄夹弄着多麻烦,现在都快到饭时了。”他把太太的要求,满不在乎的批驳,就又问小李道:“你接着说,前院姨太太怎样?”小李道:“西屋的没了影儿,不知哪里去了。东屋的正抄她的东西。”那哈妈听着,插口便问:“是多咱的事?”小李回答:“就是现在。苟嫂儿告诉我的,她正帮着抄呢。”那哈妈听了,觉得这是头等新闻一件,自己应该急速问明委原,好向太太跟前去抢头报。就向小李打听明白,立刻就离开厨房。王厨很明白她的意思,只恨在白天自己不能抢先去报,好在以自己地位,犯不着跟她争功,就咳嗽一声,笑道:“哈奶奶,慢点走,没人抢你的先儿。”小李听着也明白了,就笑说:“哈奶奶,你得了赏,可得请客。”哈妈喷了口唾沫,说句:“哪有这些赏犒?别……”但并没别出所以然,就笑着跑出去了。

    到了上房,见太太正坐在床上,倚着矮几,摸骨牌过五关呢。哈妈走到床前,未曾开口,先作出张皇的样儿。若在戏台上作个碎催,来个“咳呀,老爷大事不好!”倒是很不错的表情,也许落个好儿。太太抬头看见,不由一怔,便并没像戏台上主角问道:“何事惊慌?”只把骨牌一推,应了一声道:“你干什么?”哈妈忙凑到近前,附在耳边,低声喃喃告诉她,且说且翻眼儿,又不住把脖颈伸缩。太太却转着眼珠,鼻中哽哽作声,又把脖子歪着,似乎耳朵被嘘得发痒,却不肯退避,只耸着肩儿忍耐。哈妈把事实报告完毕,才直起了腰道:“这不是怪么,我听见就告诉您来。”太太皱着眉说道:“是呀,这是闹什么鬼儿。前院东屋里的,向来没在早晨出去过;再说西屋的为什么抄她的东西……老爷呢?”哈妈道:“老爷这时候怎会起来,还在西屋睡觉。看情形是有了事,就是老爷醒着,有了事也得打您个知字儿。您是一家之主,谁没得过您去呀!”

    太太倒很深沉的,听了哈妈这激挑的话,并没表示,若换个别人,也许就暴跳起来了。所以古人说:勿听奴仆之言。这种女子小人,天性万恶,又没有教育,惟恐天下不多事,平日只想挑拨是非,看个热闹,好从中取利。譬如一家四个房头,各用一个女仆,倘若兄弟妯娌,全都和美,对女仆便视为无足重轻,可以随意取舍,依法赏罚,女仆还有什么落儿?倘若挑拨得一家人势成敌国,互相仇视,互相侦察,那就都要需用心腹人了。这就好比周朝初兴,国家一统,宇内清平无事,那般杀人的英雄豪杰,都得归伏陇亩,没世无闻,与草木同腐。可是淹没了英雄豪杰,却幸福了国家人民。及至时世叔末,列国并峙,各不相下,互相征伐,就用着杀人的人才,个个都脱颖而出了。所以世乱才多,是当然的趋势。但反过来便是才多世乱,那班人才,为着自身成就,万不容世上太平的。在列国时,许多说士政客,反复挑拨,每个人才都有一番作为,每番作为都是一场浩劫。一部列国,几乎是这种人才的合传。时势产生了他们,他们再造成时势。所以乱变相寻,直到六王毕四海一,才告结束。这期间,只见一个个人才成名得利而去,一个个国家相随覆灭,无数人民跟着遭劫。这样奴仆虽不配和英杰相比,然而将国比家,国乱在杰,家乱却在奴仆。男仆还好一些,又因接近男主人,男子心胸阔大,便有人挑拨,也常付之不理。女仆接近女主人,而女人心胸狭窄,却专听这一套,一挑拨便能成功。例如大奶奶房中的女仆,说二奶奶手头富裕,大奶奶以为必是二爷在家产上作了私弊,一面向大爷告枕头状,一面叫女仆再去打探。女仆得了脸,以后便没有事实,也得假造几桩,以为邀功地步。二奶奶房中女仆,说大奶奶和三奶奶要好,背地常讲说二奶奶短处,二奶奶于是跟大、三两位奶奶结了仇恨,暗图报复。于是大奶奶为侦察二奶奶房中私弊,二奶奶为探听大、三两奶奶的秘密,都把女仆当作最近的人,礼貌既要加优,赏犒更得加厚,女仆因而得其所哉。更莫说再寻机挟制,大发财源了。倘不挑得一家成仇人,她们地位便不重要,除了工钱别无好处,又岂能甘于寂寞呢?!

    这时哈妈见太太并无表示,心中甚为失望,自思怎这一炮没放响呢?其实太太只于面上沉静,心里早已动了,却并没因她的挑拨生气。因为太太本来就把外院的人视同化外,更不理会何人在柳塘面前得宠,只要她们能维系住柳塘,不来管后院的事,就算满意了。所以这时听哈妈的话,并不气忿,只寻思前院出了什么事情?雪蓉何以失踪?玉枝到她房中收拾东西,又是什么原故?当时就立起来道:“我到前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哈妈不知太太只出于好奇,还以为自己说话有效,她虽然面上未带相儿,心中已沉不住气,就道:“可不得看看去么,我搀着您。”太太摇头道:“不用,你还是别跟。”哈妈撞了钉子,才停步不前。

    太太自己出房,到了前院雪蓉房门外,咳嗽一声,就扭摆而入。见玉枝和几个女仆,正忙着呢,几只箱子搭在地下,就“呦”了一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玉枝一见太太到来,立觉心中乱跳,知道必有耳报神把消息传了过去,她才来查看。自己虽问心无愧,但有些事情,尚守着秘密,不知柳塘将要如何发表,现在太太若问起来,自己将如何回答,若说错了可不是玩的。想着只得先迎接招待,扶太太坐在床边,又给倒茶递烟。太太很客气地说句:“你歇着吧。怎这时就忙起来,二爷还没醒么?雪蓉呢?”玉枝听着,已觉头上“轰”的一下,暗道:糟糕,我只怕她问这句,她偏偏就问这句,就含糊应道:“她还在那屋里呢。”玉枝这话本是双关的蒙混,算是指柳塘也可,指雪蓉也可。却不料太太已有先入之言,仍根究道:“二爷自然在那屋睡觉。可是雪蓉在哪儿呢?”玉枝听了,知道不能再含糊搪塞,心中一急,就说谎道:“她没在家,大概很早就走了。”太太道:“她上哪里去了呢?”玉枝道:“我也不知道。昨儿她母亲有病,回家探望,到半夜才回来。我也因有点不舒服,睡得早些,没跟她见面,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走的。只在天亮时候被二爷叫醒,看见二爷在我床上躺着,告诉我说,雪蓉已经回来一趟,跟着又走了。我就问可是她娘病得厉害,二爷没答言儿。我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太太听了,似乎不信,看了她一眼,又道:“就算她娘病重,你给她收拾东西作什么?”玉枝道:“我也不知为么,也是二爷在天亮时吩咐我:到早晨起床,把雪蓉房里东西,都给打点一下,装在箱里。我起来就照他话办,已经纳了这半天的闷了。”

    太太听着,虽由玉枝话中找不出破绽,但觉她心中必有秘事隐藏,不对自己实说。太太本来因玉枝是自己一手提拔,把她当作心腹私人,常唤到上房,说些私话,要她探听柳塘和雪蓉的情形,对她报告。不过玉枝认柳塘为父,自然心有所归,意有所偏,怎肯把老父的事,报告太太?何况除了她本身,是件秘密以外,也并无可以报告的事。起初还含糊敷衍,常到太太跟前说些柳塘每顿吃几碗饭,雪蓉最近买了双鞋的话,后来渐渐连后院都不大去了。太太也看出她是叛变了自己,和柳塘、雪蓉成为一党,就也不太加以词色,愈来愈疏远,见面只道家常,更没私话可说了。这时太太见玉枝词意吞吐,觉到必然有所欺隐,心中甚不高兴,又想起旧时的碴儿,更暗地恨了她,冷笑说道:“原来如此。我问了半天,跟没问一样。你倒真机灵,一问三不知,鬼神怪不的!”玉枝听了,惶恐说道:“太太,我实在不知道啊!”太太笑道:“我想你也不知道。二爷是不爱说话的人,向来只叫人做事,不告诉为什么,是不是?”玉枝听着,知道太太说的反话。柳塘有事,向来是娓娓而谈,他不像太太所说,这无异指明柳塘必已告诉自己,只是自己隐瞒不告,不由窘红了脸。正待分辩,太太已立起向外走,随走随言道:“二爷快起来了吧?”玉枝忙回答:“也快了。”说着见太太已出了房间,就赶着说:“您怎么走?再坐会儿。”太太摆摆手没作声,就出房回后院去了。

    玉枝见太太走了,心中甚为懊怅。自思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无故惹太太不快,但我可能说什么呢?倘若我说出实情,太太也许对爹爹有什么想不到的表示,那时爹爹必要怨我多嘴。可是一谨慎又得罪了太太,真是遭殃!又想这事必是女仆传过去的,否则太太不会无故上前面来,何况又在早晨?想着看看那两个女仆,心中有气,但也不好说什么,就赶着把东西收拾停妥。一共四只大箱,两只小箱,都是满满的,看样儿起码也值三两千元,现钱首饰还不在内。玉枝心想:爹爹真是厚道,雪蓉来时和我一样,都是空身一人,如今离开,竟能带走这些东西。她还是这样走的,等于逃跑一样,看来真是遇见好人了。爹爹如此盛德,不知怎么上天不睁眼,不给个后代,又娶了个那样的太太。雪蓉这样的姨太太,实在叫人伤心!但想起夜间柳塘暗中自语,忽的悚然动念,莫非爹爹的晚年善果,该应在我的身上?他半世凄凉,老境该得一点享受,这享受得由我给他,看情形确是如此,而且爹爹也以为发现我的孝心,就是他的幸福。我可别把自己看轻了,把事情看易了,一定要竭力尽心,达到他的愿望。从此以后,老人家的余年,都归我一人担负责任了。玉枝就把箱子锁上,打发开女仆。才回到自己房中,见柳塘正在转侧,听得步履声,就睁开了眼,玉枝上前伺候他起床。柳塘向来习惯,是每天必起床漱洗,吃些东西,然后吸烟。不像那种懒人,早晨若不吸足了烟,便张不开眼,下不了床。这倒无关于烟瘾深浅,而只在习惯好坏。吸烟的人惯什么有什么,柳塘却还未染恶习,所以早起便很清醒。

    吃过点心,玉枝伺候吸烟,便告诉雪蓉房中东西,已经收拾停妥。柳塘听了,记起昨夜的事,便唤进张宝山,叫他拿折子到银行取钱。宝山去后,玉枝又报告太太方才到前院来,询问雪蓉的情形。柳塘笑道:“她何必管这闲事,这并不碍她相干啊!”玉枝道:“这是她总问得着的,我因为没得您的话,不知怎样说是好,只可推不知道。太太好像怨我瞒她,很不高兴,我凭白的得罪她才冤枉呢!”柳塘笑道:“你又不是不知她的情形和跟我的关系,得罪了算什么?不理她好了。本来咱们跟她是两国人,划疆而治,我不去干涉她后院的事,她倒来管前院的事,撞钉子不是活该!”玉枝道:“老爷子,您可以这么说,我可不敢。她总是一家之主,现在大面儿是我的主妇,将来还要变成我的母亲,我得罪她不是造孽吗?”玉枝这一番话,无形中把她所顾虑的事,都向柳塘点破了。柳塘听了点点头道:“孩子,你不用发愁,没有关系。我自然也希望你跟她和和气气,绝不纵着你反对她。可是她若对你有什么不好,你也不必介意,我一切都有打算。孩子你要明白,咱爷儿俩是一个人,我绝不能叫你吃她的亏,受她的制。日后总有办法,现在你只马虎敷衍着她吧。”玉枝听了才明白柳塘早已胸有成竹,并非未曾经意,立刻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还把疑惑的眼光,望着柳塘,似要明白怎样办法。柳塘已知其意,摇头笑道:“咱们晚上得工夫再说,你快给我烧烟吧!我今天还是特别忙,你知道明天警予从北京回来,后天璞玉就该进庙修成正果了,我还得跟老绅董再打个对头。璞玉那面……雪蓉走了,还得我自己去跟她说话。”玉枝道:“我去不成么?”柳塘道:“你去说也未尝不可,本来是已定之局,并不用多费口舌,只通知她一声好了。也还不忙,明天再说……”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叫老爷,柳塘听是宝山,就叫他进来。宝山把取来的钱交上,柳塘想了想,就叫他退下,叫张福来。

    须臾张福来了,柳塘才要对他吩咐,不料门帘一启,太太走了进来。玉枝吃了一惊,心想不定又是哪个耳报神把她搬来,现在床上摆着现款,张福又待听吩咐,爹爹当着她将要如何办法?想着心中正在着急,却见柳塘欠了欠身,让太太坐下,就向张福说道:“你认识雪蓉的家吧?这里的钱,还有她房里四只皮箱,你都带着给她送去。见着她不用说什么,只提我叫送去的,要她给个收条儿,就回来。”张福听着愕然,但也不敢问什么原故,只应了一声,拿起钱来,向柳塘问明数目就走出去。太太在柳塘说话时,似乎比张福还觉诧异,但她很沉稳的,当时并未开口,等张福出去,才道:“这是怎么回事?雪蓉回家干什么去了?你给送这些东西。”柳塘笑道:“我把雪蓉打发走了,她从此不是咱们家人了。”太太瞪着眼儿道:“咦,那为什么?你就……”

    柳塘接口笑道:“哈哈。太太,你不知道,她到咱家来,就是来玩票的!当初因为我喜欢她,就邀她来咱们这里住一段。现在日期满了,人家可不得走么!再说我这年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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