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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先生的事,我一根笋就不清楚。只田先生再三叫我守秘密,叫我跟着轿子跑来,说尤先生不大认识公馆,又免得张大爷通传的麻烦。我见了老太爷,只说一个姓王的才从日本回来,特为来会你,不认识路,才请我领来。”

    “好轻巧的话,通信!请问你这信又怎么通法?”

    “你见了家严,怎么说尤先生的事呢?”

    “你打从哪些街道走来?”

    “你想嘛,据你说,昨夜戒了严,今早又没朝会府,我之不晓得,由于御河边那一带太偏僻了。但是客栈所在,都是繁盛街道,何况老葛说有几个人还在城守营进出,难道他们不会知道吗?不会想到为了啥吗?不会想到与自身有关吗?王壳子这一做,恰好是打草惊蛇。那些仁兄,要是跑得脱的话,恐防早已跑了……”

    “何消说呢?”

    “从提督街、大十字,就是往常走的那些街道。”

    “什么是显然的道理?”

    “交到哪里呢?你晓得他们的住处吗?三百多家客栈,你能一家一家去清问吗?人生面不熟的,即使清问确有其人,人家能相信你是好心吗?还有一层,老葛他们既把那些人看上了,岂有不在他们身边安下一些坠子之理?作兴你写封匿名信去,又交到了。但是,你想一想……”

    “为了啥?怕不就是尤铁民上半年回来说的?……”他把葛寰中昨天下午说的话,一字不遗地全告诉了田老兄后,又道:“看来,革命党硬要在省城起事了!”

    “不行啦,田伯行已约略向我说过。时间太晚了,已被他们搞到不能挽救的地步,幸而我昨天回来,落脚在长兴店。如其仍然落脚在青石桥永和店,当然同杨莘友、黄簏笙住在一起,那一定也着逮去了。我同余培初躲在掌柜娘房里时,亲耳听见那些差狗在喊,永和店的那两个已抓住了!”

    “当真会一网打尽吗?”

    “我希望还没有。不过糟糕的是,放在余培初房间里的一口衣箱,据说,是一个武备学堂学生姓王的交与谢伟,谢伟前几天出省走了,才又交与余培初;其中有一本名册,被差狗们连箱子拿走,余培初和我的衣服行李也一并拿去;东西不要紧,就只那名册,要是搜出来了的话……”

    “这么重要的东西,若先毁了,岂不干净些吗?”

    “就是说喽!如其我昨夜到时就晓得,也叫他们拿出来毁了,偏偏到出事之后,余培初才告诉我。”

    “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这样巧,一下就碰上了?”

    “说来话长!我上半年在泸洲同谢伟、熊克武、佘竟成他们开会时,就商定了,在今年中秋前后,于泸洲、叙府、成都这三个地方同时并举,只要一处成事,我们在四川就算有了立足点。等我到上海去搞万国青年会——这是黄簏笙出的主意,大家都认为可行。——稍有眉目,又回到东京去报告孙先生时,他们不知为了啥,一直举棋不定,改期又改期,改到好些地方消息泄漏,冤冤枉枉牺牲了多少人。孙先生叫我赶紧回来,看一看有没有补救方法。半月前到了重庆,一打听,方知道成都方面,虽已聚集了不少人,也是还在犹豫状况中。我感到不妙,便连夜连晚赶来,昨夜才和余培初几个人谈了一会,本来定于今天通知各人,赶快收拾离省,不要坐等失败了的;却万万没料到省城官吏早已戒备,简直不像我上半年回来时所看见的样子。这班东西,公然也学会了!今天早晨,若不靠了余培初机警,我也几乎跑不脱。”

    “真的,你又怎么跑脱的?”

    “说起来,也是偶然。余培初在长兴店占了两间客房,一间在上官房,一间在后面接近掌柜的卧房。我到长兴店,被安置在上官房那间。昨夜谈得很夜深,便在后面那间,随便倒在余培初床上睡着了。不料天还没亮,余培初慌慌张张把我拉起来,朝掌柜卧房就跑。其时,业已人声鼎沸说:‘逮人来了!’到处都是灯笼火把。掌柜出去了。掌柜娘连忙把我们塞在床上,一床大铺盖把我和余培初盖得严严密密,直到差狗们搜寻了一遍,把我们行李全拿走后,余培初才同我分了手。他乘夜跑了,说是到川北他一个朋友家去。我只好借了掌柜一身衣裳,拿白帕子把头一包,从后门溜出,无处可走,只好到你们广智小学。幸而田伯行在小学堂。他倒很热情,却虑到上半年我到过那里,怕小学生们认出我,不免反惹麻烦;才叫那位吴稽查去弄了一件头发网子,又另借了这身衣服,把我打扮起来,拿轿子朝你这里一送。当时,我神魂未定,只好由他摆布。现在想来,你府上怎能由你做主?我是革命党,是清朝的对头,你藏匿了我,一旦踩捕出来,你就与我同罪。以我一个人,连累到你府上,这怎么使得?等田伯行来了,商量调个地方,或者跑他娘的,倒妥当些。”

    郝又三知道藏匿革命党的干系太大,心上也有点害怕。不过要把尤铁民推出去不管,那,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便道:“你已经改了装,改了姓,我想就住在我家,断不会有危险。且等田伯行来商量妥了,我再设词告诉家严同家里的人。田伯行为啥不同你一道来呢?”

    “他给长兴店老板还衣服去了,也好张扬说我已出了省。并且顺便打听一下消息,大约就要来的。……你有茶吗?给我一盏!我口里又干又苦!”

    郝又三不好叫人倒茶,便亲自到房里来倒。

    少奶奶还在后房收拾打扮,只香芸在房里,正看着陈奶妈扯开衣襟露出一只品碗大的饱奶,在喂华官的奶。便掉头问她哥哥:“书房里的客是哪个?来得这么早?为啥不叫高贵泡茶,却自己来倒便茶?”

    “是哪个说的书房里有客?这样嘴快!”

    “春喜去提洗脸水看见的。到底是哪个,这样的亲密?”

    “姓王的。”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跨出房门,才答应了这一句。

    “要不要洗脸水?”仍是大小姐在问,“叫春喜打一盆出来,好吗?”

    既然春喜已看见了,也就不再回避,他遂点头道:“也好!”

    田老兄已一径走入书房,也是满头的汗。一面绞手巾,一面说道:“昨夜搜查的客栈多啰!我在长兴店一打听,才晓得东大街、走马街、青石桥、学道街十几二十家客栈,全都搜查了。到底逮了好多人,还不十分清楚。并且听说这次果然是成都、华阳两县差人,由华阳县捕厅率领,会同城守营的兵丁出的手。只有少数警察在栈房门口把守,维持秩序。所以市面上还清静,没有乱,好些街道竟自不晓得有这件事。”

    尤铁民问道:“你可晓得那些人抓去,关在哪里?”

    “这倒没有去打听。想来,既是成都、华阳签差捉拿,那一定关在两县衙门,现在正在风头上,许多事还不好打听。不过看这情况,事情还没完结,像你这样嫌疑重大的人,不管怎样还是应该躲些时候。”

    尤铁民蹙起眉头道:“就是要同你商量哩。你看,趁着这时跑了的好,还是躲在成都的好?”

    “这何用商量!你这时走,难道四城门和水陆两路没人盘查吗?走不得!躲在成都,本不能说十分平安。不过又三这里却好。不管他们怎么查访,也断乎不会查访到他们官宦人家来,何况又三这里,门无杂宾,稍为生疏一点的人,哪能随便闯入?他又居丧在家,有人陪你,起居一切也方便,只要你不走出他这书房,我敢担保绝对平安无事。又三,你看怎样,该不该这样办?”

    郝又三慨然说道:“本来用不着商量,只由于铁民太多心了!”

    田老兄道:“也得商量一下,倒不关乎他应不应该在你这里躲避,而在怎样对你老太爷措辞。这么大一个人住在家里,总不能说不叫主人知道的道理。”

    他们商量定妥,就说王尚白君是苏星煌的至好,新由日本回来,要到川边去,路过成都,得耽搁一下;住客栈不方便,只好在这里借住几天。

    郝又三又拿出十几元钱交与田老兄,叫为尤铁民去置备几件衣服和一些必需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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