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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八夜二更以后,全城久已通夜不关闭、不上锁的街栅门,又由警察局临时知会街正,由街正督率打更匠,从当夜三更起,一律关闭上锁,除巡街的军警外,任何人都不准通过。凡挨近各大宪的衙门街道,还布满了巡防营和卫队、亲兵,甚至新式步枪上,都明晃晃地插上了刺刀。一直到制台衙门放了醒炮,差不多居民们都将起床,四城门也该开放时候,这种杀气腾腾的戒备才松了劲。

    在茶铺里吃早茶,在湖广馆买小菜的人们,全都晓得昨夜戒了严,今晨五更没一个官员到会府去朝贺。大家互相问着:“为了啥?”却没人能够说出到底“为了啥”。

    郝又三道:“照你这样说法,这回事岂不完全虚假吗?”

    郝又三道:“你们的事我早就晓得要失败的,却不知道你也回来了。如其昨天看见你,漏个消息,或者还可挽救。”

    郝又三连忙迎了出去道:“你们……”

    郝又三莫名其妙地将尤铁民望着。他便将他拉在屋角上,悄悄说道:“我昨天才赶到成都,不想就在今天绝早事情失败了,好多人都被逮去了,我是到你这里来躲一躲。若你这里不方便,也不要紧,我到别处去也一样。”

    郝又三真果放了心。一天一天过去,仍然风平浪静。葛寰中没有再来,田老兄也没有再来。自己为了守孝,没有出门,父亲准备戒烟,但戒烟之前要过几天饱瘾,理由充分,刘姨太太不好短他,因此,长日守着一盏烟灯,也没有出门。自从那年闹红灯教,打杂老龙逃走之后,已有厉禁,街上听的谣言,不准带进大门。官办的《成都日报》,只有《辕门抄》和告示,傅樵村办的《通俗报》,只有诗词灯谜和谐文,都足以消闲遣日,闭明塞聪。暑袜街郝公馆,简直变成了城市中的山林了!

    郝又三毫不思索地说道:“岂有此理!到家严书房来好了,客厅里倒不方便。”

    郝又三却迟迟疑疑地说:“难道葛世伯他们,还会造谣生事吗?何况他把人的姓名都调查清楚,而朝会府是何等大典,也公然违制不朝,若果不实,他们担得起这干系吗?”

    田老兄猛吃一惊,素无表情的眼睛也大大地睁了起来:“好大胆子,几十个人就想在成都省城闹起事来!……军警林立的地方!……”

    田老兄在广智小学值宿,不曾去吃早茶,也不曾去买小菜。为了一件要与监督商量后才能办的小事,晌午时分,走到郝公馆,被郝又三邀进书房,问到他街上情形,他不禁诧异:“没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和平常一样的!”

    田老兄又思索了一会道:“也难说啦!老葛自从派赴日本几个月回来,已经变得不是原来样子。王寅伯哩,又是著名的王壳子,惯会遇事生风。一句话归总,两个人都是官迷,巴不得地方上有点风吹草动,搞开花了,好升官发财。说不定也有几个热心朋友,热过分了,就像尤铁民那样,把个革命志士的招牌挂在额脑上,生恐人家不晓得的样子。恰又遇合江安事故发生——江安事故,到底是真,是假?是土匪,是革命党?你我还是不清楚的。——他们就借题发挥起来。当然啰,要不说凶些,怎能把上司骇得着?将来又怎能显得出自己的能干?又怎能报得出自己的功劳?……是的,老葛的说法就对,三百多家客栈里的客商,形迹可疑的只有十多个人。这是由于王壳子争了宠,抽他底火的老实话。所以他才打主意一网打尽,而王壳子也才来一个在会府丢炸弹的诳报。你想嘛,连老葛都在生疑的事,哪能是真呢?而且十多个人,即使都是三头六臂的恶煞,即使有几颗炸弹,你再想想嘛,成都省城有好大,二十几万人口,又是军警林立的地方,闹得成啥子事?”

    沉默了一下,他又恢复了故态道:“但是事有可疑。我举个证据,张培爵这个人,你是晓得的。此人,虽然尤铁民不大恭维,但向来胆大妄为,凡事有他。前几天,我在粹记书庄碰见他,他说,就这两天里,便要出省了。说是接了哪个中学堂的聘。还问我,明年毕业后,愿不愿也到他那个中学去教书。你想,假使革命党真要在省城起事,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还会走开呢?”

    月底那天,郝又三起来得早一点。把过早的冰糖蛋花吃后,忽然心血来潮,一个人踱到大厅上来散步,手头捏了一本《国粹学报》。正于此时,听见二门的侧门一响。先走入一个熟人,吴金廷,一顶青绒瓜皮帽拿在手上,天气已经冷了,却走得面红筋胀,满头是汗。跟在后面走入的,更是熟人,而且是时常挂在口头、暌违了才半年多的熟人,尤铁民。尤铁民?真是他!可是改了装了:蓝洋布长衫,青宁绸马褂,青布靴子,一望而知不是他自己的,才那样又长又大。顶稀奇的,头上青缎瓜皮帽下,长长地拖了一根发辫,脸上神气也是那样惊惶不安。

    是呀!田老兄的话句句有道理。

    尤铁民向吴金廷一揖到地道:“吴先生,你的情谊,我是铭诸五内了,嗣后定然要酬报的,今天太劳你的精神同脚步了!”

    尤铁民到房里一看,觉得很是严密。后窗外竹树纷披,看不见一个人影,除了鸟语,也听不见一点人声。前面就是书房,湘妃色的棉布门帘一放下来,俨然另一世界。

    吴金廷道:“我就不进去了。问候了老太爷同姨太太后,我就回小学堂去了。大先生,你的病,像还没有十分脱体,得再好生将息一下。学堂里倒还风调雨顺,请放心好了。”

    吴金廷抢在他身边来,悄悄说道:“不忙说啥子。田先生说,请大先生赶快把尤先生藏起来,说他姓王,田先生跟着就来。”

    名为是老爷的书房,实际早已让归少爷了。隔壁一间,自从三老爷与贾姨奶奶移住大花园的学堂去后,也让给了少爷。从少奶奶身孕一大,少爷有时回来,便在这里歇宿,所以床铺帐被全是有的。

    又沉默了一会,郝又三方说:“看来,这十多个朋友都临到危险的境界了!”

    又叹了一声道:“好危险!只差一颗米就遭抓去了!……想不到现在成都也公然这样戒备起来,简直不是半年前的样子!”

    但他仍像在用心思似的,站起来走两步仍坐下去,最后用食指节在书案上敲了几下道:“我们真可谓替古人担忧了,眼面前很显然的道理,为啥没有想到!”

    他的嘴唇全白,说话时不住颤动。眼睛里一种惶惑不安,而又有点疑问,有点恳求的神气。两只拉住郝又三的手,又冷又潮湿。

    他本来还要说:“要是跑不脱的话,还是跑不脱,任凭你再援救,总是枉然!”因为看见郝又三眉头全放,大有欣然之色,才把后面几句反话咽了下去。

    他放了心,将瓜皮帽揭下,露出蒙在头上的发网,指给郝又三看道:“这也是你们那位吴稽查在戏班上给我找来的,真费了他的心了!”

    他想了想才说:“唔!确乎有点不同,你不问,我倒不留心。守街的队伍没有,站岗的警察却添了一名,腰上还佩了柄短鞘钢刀,这是为了啥?”

    “黄露生?”郝又三张大了眼睛问道,“当真有个黄露生?可见他们硬是弄清楚了的!”

    “那么,只好眼看着他们束手待毙了!”郝又三很难过地望着田老兄。

    “通个信给他们,叫他们各自逃跑了吧!”

    “要靠我们援救,真是太难!太难!”

    “没有看见守街的队伍吗?”

    “救?怎样救法?”

    “或者有几分真。只管说老葛他们在兴风作浪,到底总有一点微风。不然,这浪是兴不起来的。”

    “我们好不好救他们一下?伯行,不管怎样,说起来,总是爱国男儿,总算是中国的元气!”

    “当然啰!不然的话,葛寰中怎能夸口说,安排把他们一网打尽呢?”

    “就写给黎青云,或者黄露生,或者那个姓张、姓吕、姓什么的,只需写给一个人,大概就可以了。”

    “尤先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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