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刍秣未绝，怀敏即离军，夜至安远堡北一里而舍。庚寅，领大军自镇戎军西南，又先引从骑百馀以前。走马承受赵政以为距敌近，不可轻进，怀敏乃少止。晚，趋养马城。曹英及泾原都监李知和、王保、王文、镇戎都监李岳、西路都巡检使赵珣等分兵屯镇戎城西六里。夜则入城自守，凡三日，至是亦趋养马城，见怀敏，闻元昊徙军新壕外，乃议质明掩袭。越珣谓怀敏曰：“敌远来，利速战。宜依马栏城布栅，扼敌归路，固守镇戎以便饷道，俟其衰击之，可必胜。不然，必为所屠。”怀敏不听，命诸将分四路趋定川寨，刘湛、向进出西水口，赵珣出莲花堡，曹英、李知和出刘璠堡，怀敏出定西堡。

    既而，知和与英督军夜发。辛卯，刘湛、向进行次赵福新堡，遇敌，战不胜，保向家峡。而赵珣、曹英、李良臣、孟渊等将趋定川，怀敏且令援赵福堡。未行，谍言贼已屯边壕上，复召珣等入定川，会李知和麾下蕃落将报敌五千人列定川寨北，顷之，王文、李知和、定川寨主郭纶又报已拔寨逾壕。怀敏命赵珣与其子宗晟先行。日几年，怀敏入保定川寨。敌毁版桥，断其归路，别为二十四道，以过军环围之，又绝定川水泉上流，以饥渴其众。刘贺率蕃兵斗于河西，不胜，众溃。

    怀敏为中军，屯寨门东偏，曹英等阵东北隅。敌四面俱至，先以锐兵冲中军，不动，回击曹英，会黑风自东北起，部伍相失，阵遂扰，士卒攀城堞争入。英面被流矢，仆壕中，怀敏所部兵见之，亦奔骇。怀敏为众所拥，蹂躏几死，舆至瓮城，久之乃苏。怀敏选士据门桥，挥手刀以拒入门者。赵珣等拥刀斧手前斗，及以骑军回合御敌，敌众稍却。然大军无斗志，赵珣累驰入，劝怀敏还军中。

    是夕，敌聚火围城四隅，临西北呼曰：“尔得非部署厅上点阵图者耶？尔固能军，乃入我围中，今将何往？”夜四鼓，怀敏召诸将计议，莫知所出，遂谋结阵走镇戎军。赵珣请自笼竿城往，曰： “彼无险，且出贼不意。”众不从。及旦，怀敏束马东南驰行二里许，至长城壕，路已断，敌周围之，怀敏及诸将曹英等十六人皆遇害，馀军九千四百馀人，马六百馀匹悉陷于敌。怀敏子宗晟与郭京等还保定川。

    时韩质等领军三千保莲花堡，刘湛等领军一千保向家峡，皆不赴援。于是敌长驱直抵渭州，幅员六七百里，焚荡庐舍，屠掠居民而去。

    先是，通判尹源遗怀敏书曰：“敌举国而来，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宜驻兵瓦亭，择利而后动。”当怀敏进兵镇戎，王沿亦以书戒勿入，第背城为寨，以羸师诱敌，发伏击之，可有功。怀敏皆不听，故败。怀敏时推名将，惟郭逵曰：“喜功徼幸，徒勇无谋，可擒也。”怀敏死，宋诸将为之夺气。元昊气益骄，诏谕镇戎兵民，有定关辅之言。盖宋之叛人不乐处夷狄中，心谋侵据汉地，所得城垒，必使汉人守之，如契丹得山后诸州，皆令汉人为之官守，故教之侵没汉地也。（《宋史·仁宗本纪》、葛怀敏、尹源、王沿、郭逵等传及《长编》一百三十七、《范文正集》。按尹洙《上环庆招讨使范希文书》：“定川之役虽速战可咎，然当其未败时，某与韩公料其必败，盖以事势得之，则似不独主将罪也。兵兴五年，我师之败数矣，能穷我之所以败，则知彼之所以胜。为敌所诱而取覆者，特一事耳。愿明公深思其已然，以为将来之策。”又《长编》：泾原路安抚使王尧臣言：“今体量定川之败，其失有四：不住瓦亭，奔五谷口，一失也。离安远堡北不入镇戎军，由西南直移养马城，二失也。自养马城越长城壕赴定川，三失也。定川见贼，不能尽死，四失也。其长城壕深阔各五七丈，最为险固。旧有板桥，为贼毁去，断官军归路，别筑道二十四自行。贼马雍定川水泉上流，将佐无觉知者。而怀敏素强愎，其属谏止多不听，始则贪功轻敌，至定川贼众四集，仓皇不知所从，遂议南遁，使数万之众投于死地。劲兵利器，如委沟壑。用兵以来，无辱于此。望敕边臣，自今深鉴前弊，不可更驱士旅以陷败机也。”）

    与宋知原州景泰战于彭阳地，败还。

    元昊众十万分二道，一出刘璠堡，一出彭阳城，入攻渭州。葛怀敏援刘璠堡，战没。夏师遂乘胜逾平凉至潘原。泰率兵五千，从间道赴援。遇夏人彭阳西，泰依山而阵，未成列，夏骑往攻，泰阴遣二百骑分左右翼，张旗帜为疑兵。夏师伪遁，泰将校请进击，泰止之，遣士搜山，果得伏兵，与战，夏人死者千馀人。（《宋史·景泰传》。又《长编》：先是，上以西边诸将数有战功，特召见之。环庆都监、宫苑副使范全入奏：“近刺知天都左右厢点兵，然未知寇出何路。”上曰：“适有边奏，已犯高平军刘璠堡，可乘驿亟往。”遂迁礼宾使、荣州刺史、环庆钤辖，手诏令趣范仲淹麾下起兵赴援。全昼夜兼行，比至平凉贼已解去。）

    宋遣李文贵还。

    宋帝因契丹使言元昊欲归款，诏庞籍招纳，元昊苟称臣，虽仍僭号，亦无害；若改称单于、可汗则固大善。籍以为元昊骤胜方骄，若中国自遣人说之，彼益骄蹇不可与言。乃自青涧城召文贵，谓之曰：“汝之先主及今主之初，奉事本朝，皆不失臣节。汝曹忽无故妄加之名，使汝主不得为臣，纷纷至今。彼此之民肝脑涂地，皆汝群下之过也。汝犯边之初，以国家久承平，民不习战，故屡为汝胜；今边民益习战，汝之屡胜岂可常耶？我国家富有天下，虽偏师小衄，未至大损。汝一败，则社稷可忧矣。天之立天子者，将使博爱四海之民而安定之，非必欲残彼而取快也。汝归语汝主，若诚能悔过从善，称臣归款，以息彼此之民，朝廷所以待汝主者，礼数必优于前。”文贵顿首曰：“此固西人日夜之愿也。龙图能为言之朝廷，使彼此休兵，其谁不受赐？”籍乃厚赠遣之。（《长编》一百三十八）

    纵王嵩归延州，复遣李文贵以野利旺荣等书议和。

    元昊固欲和，而耻先发，及文贵还，闻籍语大喜。亟遣嵩还，使与文贵以旺荣及弟旺令、嵬名环、卧誉诤等书，抵籍议和。且云：“如日之方中，止可顺天西行，安可逆天东下？”籍嫌其不逊，未敢复书。请于朝，会宋帝厌兵，且议招怀，使籍以书许其和。而书称旺荣为“太尉”，籍言：“太尉，天子上公，非陪臣所得称，使旺荣当之，则元昊不可复臣矣。令其书自称宁令或谟宁令，皆虏中官称，于义无嫌。”诏从籍言。既而旺荣等又以书来，欲仍其僭号，而称臣纳款。籍曰： “此非边臣所敢知也。”时方议修泾原城寨，籍恐元昊败其功，故与往复计议，抑止其僭，亦不决然绝也。（《长编》一百三十八）

    杀野利旺荣及遇乞。

    元昊性忌刻，多诡计，左右用事之臣，有疑必诛。自王嵩间入，忌旺荣有二心，因事诛之，灭其家。其弟遇乞，常守天都山，号“天都大王”，与元昊乳母白姥有隙。遇乞尝引兵，深涉汉境数宿，白姥乘间谮其欲叛，元昊疑而未发。种世衡诱得西酋苏吃曩，厚遇之。吃曩之父，得幸遇乞。世衡许吃曩金带、锦袍、缘边职任，使盗遇乞宝刀，刀乃元昊所赐者。世衡倡言：遇乞内投，以刀为信。今为白姥谮死，乃越境设祭（王氏《东都事略》：元昊使其妻之兄宁令、舅野利旺荣及刚浪分将左右厢兵，最用事。旺荣死，世衡欲并间刚浪，因设祭境上。是王氏不知刚浪为旺荣，并不知有遇乞也）。为文书于版，多述野利兄弟有意本朝，并叙涉境相见之，欢哀其垂成而失。入夜，令人持其文，杂纸币焚之，照耀川谷。西人走视，悉取所委祭具、金银千馀两，并得所赐刀，及纸灰中版，其文尚未灭。以献元昊，元昊见刀信之，遂夺遇乞兵，赐死（《长编》：世衡以庆历五年正月七日卒，其时野利兄弟未诛也。范仲淹《志世衡墓》云：“尝遣谍入敌中，凡半岁，敌臣诛者二、三人。谍者还言其谋得行，而世衡已殁。上方怀来，故其绩不显。”而《孙甫奏议》于庆历三年十二月即有近闻元昊杀其用事之臣遇乞等。与《宋史·世衡传》同）。遇乞兄弟有大功，死不以罪。自此君臣相猜，至不能军。（沈括《笔谈》。按韩琦《仁宗实录》：渭州百姓范仁义、张家堡十将张遂诣王沿言：“遇乞、刚浪、城逋三人，阴欲内附。”沿遂遣仁义等持书入西夏。事觉，元昊族三家，杀仁义，配遂居摊粮城。及契丹西伐，获遂以归。司马光《沫水记闻》：种世衡死，其长子古诣阀言：“世衡在青涧城尝遣王嵩入夏，反间其用事臣野利旺荣兄弟，皆被诛，元昊由是势衰纳款。经略使庞籍掩父功，自取两府。”籍时在枢密院，具言嵩入夏界即被囚，元昊委任旺荣如故。元昊欲和，先令旺荣为书遗边臣。元昊妻，即旺荣妹，元昊黜其妻，旺荣怨望。元昊称臣后二年，旺荣谋杀元昊，事泄夷族，非因嵩反间也。又《长编》：元昊纳没移氏，营天都山居之。妻野利氏之叔遇乞有怨言，元昊怒。会有告遇乞兄弟谋以宁令哥娶妇之夕作乱，元昊遂族遇乞、刚浪、城逋等三家。曾氏《隆平集》所载亦如之。诸说互异，见《西夏书事》注。）

    十一月，宋以韩琦、范仲淹、庞籍为陕西安抚、经略、招讨使，置司泾州。

    先是，帝以泾原伤夷，欲令范仲淹与文彦博对易，遣内侍王怀德喻旨，仲淹谢曰：“泾原地重，臣恐不足以独当。愿与韩琦同经略泾原，并驻泾州。琦兼秦凤，臣兼环庆。一则中外稍安，事不率易。二则泾原有警，臣与韩琦可合秦凤、环庆之兵，犄角而进。若秦凤、环庆有警，亦可率泾原之师以相应援。三则通修环庆、镇戎诸寨，借此两路事力，必能速有成功。四则臣与韩琦日夜计议，选练兵将，渐复横山，以断贼臂，不数年间，可期平定。愿诏庞籍兼领环庆，以成首尾之势。秦州委文彦博，庆州用滕宗谅总之，孙沔亦可办集。渭州，一武臣足矣。”于是复置陕西四路都部署、经略安抚兼缘边招讨使，命韩琦、范仲淹、庞籍分领之。仲淹与韩琦开府经州，而徙彦博帅秦，宗谅帅庆，皆从仲淹请也。（《长编》一百三十八）

    出兵争马蹄川，不胜。

    延州塞门及河东丰州地，旧有属户聚居，经元昊驱掠，遂为隙地。团练使周美连筑清水、佛堂诸堡，进城马蹄川，招徕蕃族。元昊令数万骑攻之，兵势大震。经略使趣诸将城黑水以待。美独以兵二千，遣管勾机宜楚建中御之，夏兵与战，不胜而还。（《长编》一百三十五）

    太子宁明卒。

    宁明天资聪慧，好学，明大义，然性仁慈，不乐荣利，常从定仙山道士路修篁学辟谷法，朝夕不少懈。元昊恶之。一日试问以养生之要，曰：“不嗜杀人。”再问以治国之术，曰：“莫善于寡欲。”元昊怒曰：“此子语言不类，岂霸王之器乎？”不许入见。宁明忧惧，未几，习道气忤，食不入，死。遗奏以荒旱荐臻、民不堪命为言，末请白袷入棺，以识不能体亲之罪。元昊见而哀之，令仍以太子礼葬。又立宁令哥为太子，元昊素爱宁令哥，因野利氏请立之。时白气如绳，贯日中再。群臣以为言，不听。（《长编》一百六十二及《西夏书事》）

    契丹使萧塔列噶来议伐宋，

    约元昊出别道以会，宋疆候戒严，通判安肃军李及之言：“契丹以与夏人甥舅之故，特以慰其心，且姑张虚势以疑我，必不失誓好，愿毋过虞。”已而果然。（《辽史·萧塔列噶传》及《宋史·李及之传》）

    党项部人叛契丹来附。元昊使人诱之也。（《辽史·耶律侯哂传》）遣人入吐谷浑诸蕃市马，契丹禁之。

    初，契丹于云中路置西南两招讨、西京兵马部署司、南北大王府、乙室王府、山金司，以控制西夏，惮其强也。元昊自彭阳败回，数遣人于吐谷浑、党项诸处市马。契丹主虑其势盛，禁约诸蕃，令沿边筑障塞以防之。（《辽史·西夏外纪》及《百官志》）

    是岁，青涧有兀二族已受夏官，种世衡遣将诛之。其他受牒如兀二族者百馀帐，咸俱纳所得夏文券、袍带于世衡。（范文正《种世衡墓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