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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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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周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浑身很暖和,而且看起来也吃饱了。安杰莉卡坚持在这幅画完成之前一直请他吃饭,他象征性地反对了一下,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她此时其实很像佩内洛普[佩内洛普,奥德修斯的忠实妻子。奥德修斯是希腊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是希腊西部伊塔卡岛之王,曾参加特洛伊战争,英勇善战、足智多谋,著名的木马计就是他想出来的。在他远征20年期间,妻子遭到无数求婚者的骚扰,但她都拒绝了他们。这帮求婚者在她家住了10年,期间的食宿都由她提供。奥德修斯回家之后,用箭把他们全部射死。]。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推迟画作的完成时间。最后,这幅画终于完成了,罗森布施明显也胖了。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杰莉卡已经帮他安排好了,否则他肯定又要回到原来的那种绝食生活中,又要开始日日沉思了。

    她把这幅画带给那位伤心欲绝的寡妇,结果非常成功。寡妇的所有朋友都想为自己活着或死去的丈夫画肖像画,而且要跟这幅画的画法相同。于是,我们这位战争题材画家顷刻间就被这些“骑士肖像画”订单完全淹没。对于这些订单,他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因为骑手所穿的现代军装和他酷爱的沃尔曼[沃尔曼,1619—1668,即荷兰著名画家菲利普斯·沃夫曼]风格很不一样。之后,总有倒在战场上的马匹要他画,而他也一直尽心尽力地完成每一幅作品,虽然他总是会抱怨说,因为现代人在养马方面有偏见,高贵的弗兰德马和勃艮第马都已经绝种了,他仍然带着极大的热情画完了这些画,照他的说法,这是“为了填饱他的肚子”。在创作的过程中,他会一直画到黄昏,才不得不离开画架,一边在邻居身旁开心地转来转去,一边痛骂这些没有丝毫创意的任务。要知道,他可是牺牲了画伟大画作的时间来画这些骑士的。

    听着他的抱怨,安杰莉卡一个字都没有回应。她只是说,如果他创作的成打的军事作品能给他带来一笔可观收入的话,那她觉得确实值得去画。她还举了很多著名的例子来证明她的观点。但是,为了给他一个创作伟大作品的机会,她还是说服了那位年轻的寡妇,让她向罗森布施订制一幅炮轰巴特基辛格的作品。这位寡妇的丈夫就是在这次炮击中落马身亡的。

    但她显然没有考虑罗森布施的想法。他坚决拒绝画“炮轰现代城市”这样无聊的事情。他说,现代军队都躲在掩体里,炮轰敌人的时候,别人都看不到大炮,况且他也没有亲自参加过这样的战争。安杰莉卡恶狠狠地说:难道你亲自参加过吕岑会战吗?没有,他说,但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所有人都愿意亲身经历吕岑会战这样壮观的白刃战,如果某位画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扬起前腿的战马、吹着号角的号兵、向前冲着与左右敌兵拼杀的步兵们画在画布上,人们一定会感激他的。而现代战争只是依靠总指挥部里的地图优势而已。军官们依靠摆在桌子上的那些几何线条和不同颜色的小旗子制订出科学的进攻方式和制敌手段,人们只需遵循着这些方式和手段就可以了。

    在这件事上,谁都无法说服他改变想法。在有些事情上,即使是安杰莉卡对他的影响都是有限的。不过,她越痛斥他的固执,越严厉地说服他,她心里反而感到越开心。因为,这样的他很独立、很有男人味,而且也很感性。她常常忍不住要逃开自己的角色,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但是,他却顽固地守着那份安静的忧郁,她很不满意他这样,毕竟天气这么好,而且他也不缺钱了。他都把那件宽大的燕尾服脱了,现在穿着一件干净的夏日短上衣。以前他可总是无忧无虑的,于是她就把这种忧郁归结到了漂亮的南尼身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总对她提起南尼。不过她知道,他们的关系进展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所以,她好多天都是郁闷地坐在画架前,侧耳细听隔壁的每一个微小声音。但她朋友的工作室里总是静悄悄的,没有竖笛的声音,没有锤子和凿子的声音,也没有其他显示屋子里有生命的声音。

    夏天已经到了,罗塞尔就邀请老舍夫和他的外孙女到湖边的别墅里避暑。但老人觉得,和一个女孩儿一起到一个单身汉家里住会有点不妥,而且外孙女也不同意这个建议。所以我们的胖罗塞尔就只好继续住在市里,他觉得这样的安排没什么不妥的。别墅里现在只剩科勒和老凯蒂两个人,科勒要继续完成他的维纳斯壁画。小弗朗西斯的保姆从佛罗伦萨回来了,她给安杰莉卡带回了一箱子的艺术品和装饰品,也带回了那对幸福的夫妻的无数问候。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这对夫妻的美好生活,一点都不觉得累。她说,詹森先生画了很多很棒的作品,法国人和英国人都很喜欢这些画。小弗朗西斯和她的漂亮妈妈生活在一起也很开心。她还说自己见到了艾琳小姐和老男爵,但一直没有那位年轻男爵的消息。

    听到这些,善良的安杰莉卡非常兴奋。快乐的小保姆走了很久之后,她还坐在桌子前,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礼物、法庭上的照片、拼花胸针和漂亮的丝织品等,伤心地想着,如果朱莉邀请她的时候,她就跨过阿尔卑斯山去意大利,那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会好些呢。那样的话,她就不用坐在家里,用这种毫无希望的爱情来折磨自己的心了。

    就在此时,她听到罗森布施吹着口哨从楼上冲了下来,速度之快可真是前所未有。一会儿工夫,他就出现在了工作室,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鲁莽大胆的表情。在他总穿紫色天鹅绒外套的那段成功日子里,他脸上就一直是这种表情。

    女画家看到他这么开心,反而不像面对他的沮丧那样高兴。她问:“罗森布施,你有什么新消息了?看来你有大发现了,是在某个盐贩子手里找到了一幅沃尔曼的真迹,还是发现了伯爵夫人泰济基在埃格尔时梦寐以求的那块红布?嗯?”

    罗森布施抗议道:“高贵的朋友,你又像以前一样想错了。我带来的可不是古董,而是两条很重要的消息。一条很严肃,一条很滑稽,你想先听哪个?”

    “严肃的。罗森布施,我很担心。你看起来还真是挺严肃的。”

    “这真的是很严肃的事情。战争爆发了!是真正的、真实的战争,听起来虽然很荒唐,不过所有报纸上都已经刊登了法国的宣言。看到这样的消息,人们都会觉得这是报纸的恶作剧。安杰莉卡,现在你想说什么?这个消息是不是足够严肃?”

    “我的上帝啊!”安杰莉卡喊道,“这可真荒唐!”

    “我尊敬的朋友,你的评论非常正确,但一点用都没有。就是因为这样荒唐的事,最聪明的人失去了生命,整个国家血流成河,丧失了大量财富。但必须得有战争啊,要不然我们这些战争题材画家怎么活下去?不过,你了解我对战争的想法。现在的战争中全是大炮和能快速射击的枪,考虑到这一点,你肯定不会觉得,我上战场不单单是因为艺术的原因。”

    “你要上战场?罗森布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勇士啊,还是英雄?上战场这件事就是你所谓的滑稽消息吧?”

    “亲爱的赞助人,你又错了,你总这样想错我可不好。第二条消息与第一条完全不相干。第一条消息是一个公共大灾难,第二条则是令人愉快的私人事件。南尼小姐和她的弗朗茨·泽维尔·基德胡柏先生宣布订婚了,三周之内就会举行婚礼。”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仍然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但声音听起来却有点不对劲。

    最后,安杰莉卡开口说道:“我的朋友,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对你恋爱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了。现在都不知道该祝贺你,还是该默默地安慰你。但我老实告诉你,说到你的相思病,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把这种激情放到那么一个微不足道、没有魅力,而且还爱卖弄风情的小洋娃娃身上呢……(现在,这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对她没什么危险了,所以她就靠这种严厉的批评把自己的嫉妒发泄了出来。)现在,你发现这个小伪君子的真实面目了,你感到很痛苦,所以要往那些大炮的炮口上撞,那儿喷出的可都是死亡和毁灭啊……”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断她说道:“根本不是这样的。我觉得命运要是以这种方法复仇,那就太荒唐了,我可丝毫没有讽刺的意思。因为我只在意她会让那位啤酒商的儿子很开心,她对啤酒和啤酒厂里马匹的喜爱程度超过了对我的颜料和战马。这份令人遗憾的爱情早就变成了幽灵和幻影,这一点在我的诗歌里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埃尔芬格曾当着我的面对我说:‘你根本就不爱她。爱得越深,爱情诗就会写得越差劲。但你现在的诗都很棒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我上战场是因为这种不适当的感情,这种想法其实并不完全错误。这份毫无希望的感情把我过去的那种愉快心情偷走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治疗这份荒唐感情的力量已经出现了!”

    “难道是另外一份爱情?天啊,你这个坏蛋!我现在都想支持那位漂亮的南尼了。她肯定是发现了身边飞着的是一只长有蓝色天鹅绒翅膀的花蝴蝶!”

    “哎,不管她做的是对是错,她其实还是很喜欢我们的,从她的行为和言语中很明确就能看出这一点。我曾经拼尽了全力要把这份感情永久地维持下去,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发现这个非利士人的女儿,这个我为了她把胡子和长发都剪了的妖妇不值得信赖后感到痛苦,于是也就慢慢地消沉了下去。但是,可能是因为心中那股正义感有点过头了,这时我开始对另外一种美大献殷勤,或者也可以说是在稍微晚点的时候。现在,我得到了最残忍的惩罚。但我也没办法了,只希望这种惩罚不会持续太久。我们打算以志愿护理人员的身份奔赴战场(埃尔芬格都等不及了)。作为志愿护理人员,我们不用马上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去。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保证我们晚些时候会不会以士兵的身份上战场,在接受一系列的训练之后,跟随着其他人一起去打仗。在战场上,一切都是混乱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和带头往前冲的士兵一样僵硬地倒下,或者从哪儿飞过来一枚流弹击中我们……”

    “罗森布施,不要用这种无神论的语气讲话!你想和那些人一起上战场,这代表你很高贵、很勇敢,这当然会给你带来荣誉。但这么神圣的一件事,你能不能扔掉你那些笑话,忘记你那些‘轻浮的玩笑和嬉闹的乐趣’。当你到了战场的时候……真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下来。一想到他马上就要离开自己,可能会面临很多危险,也可能会非常需要她的帮助,她就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

    而他这时正低头看着地面,脸上满是忧伤,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流露出的感情。

    之后,他看着一幅很大的照片——切利尼[切利尼,1500—1571,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雕塑家、战士和音乐家,主要以其雕塑闻名于世。1545年创作了一尊名为《珀尔修斯与美杜莎》的青铜雕像,现存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兰齐回廊]的雕塑“珀尔修斯”[珀尔修斯,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儿子,把著名的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头砍了下来]——说:“你又开始打趣我了。你可以嘲笑我以前所有的‘恋情和殷勤’,把它们看做是一些源自我热爱冒险天性的亚里士多德式的休闲消遣[亚里士多德被誉为“休闲之父”,很多学者都在研究他的“闲暇思想”。亚里士多德认为,幸福存在于“闲暇”中,它是哲学、科学、艺术产生的条件,公正和谐的城市生活需要充足的闲暇时光]。但你不能嘲笑这份感情,这是我最后的一份感情,也是最为永恒的一份爱情了。它跟原来的感情完全是两码事,虽然我不敢告诉你她的名字,但我觉得你一定会承认,这股爱情之火与之前的南尼、安妮和芭芭拉们不同。但如果你不承认,我不会傻到非要说服你接受我的这份自信。你可以朝我发泄你的愤怒,可以对我开玩笑,但我希望离开的时候我们还是好朋友。”

    “罗森布施,你这是说谜语让我猜呢。如果你真是在理智的情况下丧失了理智——我是说在某些值得你去烦恼的事情上,那我为什么不能嘲笑你呢?”

    “因为……算了,再说也什么用了。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相信奥利维耶先生能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情吗?你觉得他会像学生联合会里的成员那样,‘为了得到名誉’就那么愚蠢地挑战自己吗?不久之前,这个男人还……”

    “范·小美男先生,请你不要回避问题。你告诉了我那么多,现在又闭上嘴巴不说了。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你真正真心的朋友,对你有好奇心不仅仅是我的权利,更是我的职责。说出来吧……最后的这股火是关于哪个女孩儿的?……如果我能在行动上或言语上帮到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而且还不敢抬眼看他。他也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另外一个方向,眼神在工作室里游移着。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他终于结巴着开口说道,“那我就告诉你。告诉你得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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