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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看着前方。“你知道我没有,霍利。”

    “你这是什么意思?”劳曼克思问,他好像试图通过抬高声调来在自己的话音中制造某种情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这样说,霍利。”斯通纳疲惫地说。“这个人毫无才能。这点没有疑问。我问他的问题都是应该向一个中等水平本科生问的问题。他是一个问题都没有令人满意地回答出来。他既懒惰又不诚实。在上学期我的研讨班上————”

    “你的研讨班!”劳曼克思唐突地笑了下。“哦,听过那件事。再说了,这是另一码事。问题是,他今天的表现如何。很显然————”他的双眼眯缝起来,“很显然,他今天的表现始终都很好,直到你开始为难他。”

    “我问了他几个问题,”斯通纳说,“都是我能想得出的最简单的问题。我准备要给他机会的。”他停顿了下,又小心地说,“你是他的论文导师,很自然,你们两个应该反复交流过他的论文主题。所以,当你基于他的论文提问时,他的表现很好。可是当我们超出这个————”

    “你什么意思!”劳曼克思吼道。“你是在暗示我————暗示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暗示,只想说,依我看,这位候选人的表现不如意。我不同意他通过。”

    “瞧,”劳曼克思说,他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想弄出点微笑,“我看出来了,我对他的学业评价比你高一点。他上过我的几门课,而且————没关系。我想折中下。虽然我觉得这太苛刻,我愿意给他一个有条件通过的机会。这意味着他可以复读几个学期,然后他————”

    “好吧,”霍兰有些释然地说,“这样好像比给一个毫不含糊的通过要好些。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显然他还没有准备好去————”

    “好了。”劳曼克思说,充满活力地冲霍兰笑着。“那就这样定了。我们来————”

    “不行,”斯通纳说,“我必须投不过票。”

    “老天啊,”劳曼克思大声说,“你想到过你这是干吗啊,斯通纳?你知道你在对这孩子干什么吗?”

    “当然,”斯通纳平静地说,“我对他感到挺抱歉。我这是阻拦他拿这个学位,我这是阻拦他在某个学院或者大学教书。说穿了我就是想这样做。对他来说,要是当上教师,那将是一场————灾难。”

    劳曼克思非常镇定。“这是你的最后定论了?”他冷冷地问道。

    “是的。”斯通纳说。

    劳曼克思点点头。“好吧,我提醒你,斯通纳教授,我不想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你干了————你今天在这儿暗示了好几项指控————你暴露出某种偏见,这是————这是————”

    “先生们,好了,”卢瑟福说,他那样子简直快要哭了,“我们不妨保留自己的观点。你们知道,候选人要通过,必须一致同意。我们就没有办法解决这个分歧吗?”

    谁也不说话。

    卢瑟福叹了口气说:“很好,那么,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宣布————”

    “稍等。”戈登·费奇说话了,整个考试期间,他始终非常安静,别人几乎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这时他在椅子里略微欠了下身,对着桌面用一种疲惫但很坚决的声音发表意见了。“作为代理系主任,我想推荐一个意见。我说出来后大家可以发表意见。我建议推迟宣布决定,等明天再说。这样会给我们些时间,冷静冷静,多些余地商量这件事。”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劳曼克思怒冲冲地说,“如果斯通纳想————”

    “我已经提了自己的建议,”费奇和气地说,“可以发表不同意见。卢瑟福院长,我建议通知候选人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决定。”

    他们发现沃尔克十分惬意地坐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他右手满不在乎地拿了支烟,正无聊地看着天花板。

    “沃尔克先生。”劳曼克思喊道,然后瘸着腿向他走去。

    沃尔克站起来,他比劳曼克思高出几英寸,所以得俯视着老师。

    “沃尔克先生,我负责通知你,委员会在你的考试问题上未能达成一致同意,你明天等通知吧。不过我向你保证————”他抬高声音————“我向你保证,你不用担心这事。完全不用担心。”

    沃尔克站住等了片刻,冷冷地逐一打量着这几个人。“再次感谢你们,先生们,多谢费心。”他盯住斯通纳的眼睛,一丝微笑从他的唇间掠过。

    戈登·费奇跟谁都没有说话就匆匆离去。斯通纳、卢瑟福和霍兰一起漫步走进过道,劳曼克思还在后面没动,热情地跟沃尔克交谈着。

    “哦,”卢瑟福说,他走在斯通纳和霍兰中间,“这可不是桩痛快活儿。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桩痛快活儿。”

    “是的,没错。”斯通纳说,然后转身离开他们。他走下大理石台阶,接近一楼时,脚步变得越来越快,然后走了出去。他深深地吸了口午后空气中烟雾般的香气,然后又吸了一口,好像游泳的人从水里冒了出来。接着他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第二天下午还很早,来不及吃午饭,斯通纳就接到戈登·费奇的秘书打来的电话,请他立刻去一趟办公室。

    斯通纳走进办公室时,费奇正焦躁不安地等着。他起身过去请斯通纳坐在他拉到桌子旁边的那把椅子里。

    “是沃尔克的事吧?”斯通纳问道。

    “算是,”费奇答道,“劳曼克思要和我见个面,想把这事解决了。很可能让人不愉快。我想在劳曼克思过来之前单独跟你谈几分钟。”他又坐下,在转椅里来回摇晃了好一会儿,沉思默想地看着斯通纳。他很突兀地说,“劳曼克思是个好人。”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斯通纳说,“在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是系里最好的人。”

    好像斯通纳没有讲话般,费奇继续说:“他也有自己的毛病,但这些毛病又并不经常露头,等露头的时候,他总能控制住。真不幸,这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时机又如此尴尬。系里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场分裂————”费奇摇摇头。

    “戈登,”斯通纳很不自然地说,“我希望你没有————”

    费奇举起一只手。“等等,”他说,“我要是早告诉你就好了。可那时又不允许泄露出去,而且又算不得正式决定。现在自然还处于保密阶段,可是————你还记得几周前,我们聊过系主任的事儿吗?”

    斯通纳点了点头。

    “唉,是劳曼克思。他是新头儿了。已经决定,成定局了。是上面的建议,但我应该告诉你,我跟这事有牵连。”他急促地笑了声。“我也不是处在一手遮天的位置。可是,即便我在那个位置,我也会牵连进去————当时。现在我拿不准了。”

    “我明白了,”斯通纳意味深长地说,过了会儿,他继续说,“我很高兴你没有告诉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但至少会在这件事上罩上一层阴影。”

    “真糟糕,比尔,”费奇说,“你要理解。我才不在乎什么沃尔克或者劳曼克思呢,或者————可你是老朋友了。你瞧。我认为你在这件事上做得对。真混账,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我们实际点。劳曼克思把这个看得很重,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最后为这个拼起来,那就尴尬死了。劳曼克思会报复的。你我都知道这个,他不会辞了你,但几乎会事事让人恶心的。某种程度上我还得跟他站在一起。”他又苦涩地大笑了声。“见鬼,很大程度上我得跟他站在一起。如果院长推翻系头儿的决定,他只好自己从主任的位置上下来。喏,如果劳曼克思违规了,我可以把他从系主任的位置上挪开,或者至少我可以试试。我可能甚至因此离开,也可能不会。但是,即便我这样做了,必然也会有一场拼斗,弄得这个系四分五裂,甚至学院也会分裂。而且,真见鬼————”费奇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他含含糊糊地说,“真见鬼,我想到了学院。”他直勾勾地盯着斯通纳,“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

    一股对老朋友爱意和亲密敬重的温暖感涌上斯通纳的心头。他说:“当然明白,戈登。你以为我不懂吗?”

    “好吧,”费奇说,“还有件事。不知怎么的,劳曼克思把校长戳怒了,逗得他四处打转,像头被刺伤的公牛。所以情况比你想象的要棘手。你瞧,你只要说声重新考虑就是了。你甚至可以责备我————说我让你这样做的。”

    “这不是挽救我脸面的问题,戈登。”

    “我知道,”费奇说,“我说错了。可以这样看。这跟沃尔克有什么关系?真的,我知道,这是有关这件事的原则问题。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则,你也应该考虑到。”

    “这不是原则问题,”斯通纳说,“是沃尔克。让他轻易地走进教室,那会是场灾难。”

    “见鬼,”费奇疲倦地说,“如果他在这里过不了,可以去别的地方拿到学位,何况他可能在这里什么都能拿到。这件事上你会输了的,你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努力。我们没法把沃尔克们弄出去。”

    “也许不能吧,”斯通纳说,“但我们可以试试。”

    费奇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好了。让劳曼克思再等会儿也没用。我们得把这事儿解决了。”他从桌边站起来,迈步向通往那个小小候见室的门走去。可是他从斯通纳身边经过时,斯通纳手拉住他的胳膊,拖延了他一会儿。

    “戈登,你还记得戴夫·马斯特思曾经说过的话吗?”

    费奇不解地竖起眉毛。“你干吗提起戴夫·马斯特思来?”

    斯通纳望着房间对面,从窗户看出去,使劲回想着往事。“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他说————对那些贫困者、瘸子们来说,大学就像一座避难所,一个远离世界的庇护所,但他不是指沃尔克。戴夫会认为沃尔克就是————就是外面那个世界。我们不能让他进来。因为我们这样做了,我们就变得像这个世界了,就像不真实的,就像……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把他阻止在外。”

    费奇凝视了他片刻,接着又咧嘴笑了。“你这个混账,”他开心地说,“我们现在得见劳曼克思了。”他打开门,弯了下腰,劳曼克思走进房间。

    他走进房间时身子挺得很直很硬,而且还很正式,右腿的轻微抽搐几乎看不出来。他板着瘦削、清秀的脸,表情冷冷的,脑袋昂得老高,长长的、蜷曲的头发快要挨着右肩下方让后背走形的罗锅了。房间里跟他在一起的两个人,他谁都不看。他在费奇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里坐下,尽可能坐得笔直,盯着费奇和斯通纳之间的那块空间。他微微朝费奇转过去。

    “我请咱们三个人聚一下,目的很简单。我想知道,斯通纳教授考虑过他昨天的不当表决了没有。”

    “斯通纳先生和我刚才就在商量这件事。”费奇说,“我担心我们怕是解决不了。”

    劳曼克思转过来盯着斯通纳,那双淡淡的蓝眼睛显得很浑浊,好像一张透明的薄膜落在上面了。“那我恐怕就要把一些相当严重的指控公开化了。”

    “指控?”费奇的声音有些惊讶,有点生气。“你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有关————”

    “对不起,”劳曼克思说,“可这也是必要的。”他对斯通纳说,“你第一次跟查尔斯·沃尔克谈话是他请求允许上你的研讨班课,这个对吧?”

    “没错。”斯通纳说。

    “你勉强收了他,没错吧?”

    “是的,”斯通纳说,“这个班已经有十二名学生了。”

    劳曼克思看了眼右手捏着的几张纸条。“当这位学生对你说,他不得不上,你勉强收了他,同时说,他进来事实上会毁了这个班。没错吧?”

    “完全不是这样,”斯通纳说,“根据我的记忆,我说班里多一个人将————”

    劳曼克思摆摆手。“这不重要。我只是想明确一个情景。第一次谈话时,你没有质疑过他在研讨班的学习能力吧?”

    戈登·费奇厌倦地说:“霍利,这是想让我们干吗?你究竟想————”

    “拜托,”劳曼克思说,“我说过,有指控要公开。你必须要允许我把它们详细讲出来。好了。你质疑过他的能力吗?”

    斯通纳镇定地说,“我问过他几个问题,没错,想看看他能不能完成这门课。”

    “然后你表示满意,他能行,对吗?”

    “我拿不准,我认为,”斯通纳说,“很难想得起来。”

    劳曼克思转过来面向费奇。“我们已经弄明白了,那么,首先,斯通纳教授不情愿沃尔克进他的研讨班;其次,他不情愿的程度强烈到拿那个事实来威胁沃尔克,即收下他会毁了这个研讨班;第三,他至少怀疑沃尔克完成学习任务的能力;第四,虽然怀疑,加上怀有这种强烈的憎恨情绪,但他还是同意让沃尔克进了这个班。”

    费奇绝望地摇了摇头。“霍利,这完全不是问题的关键。”

    “且慢。”劳曼克思说。他急匆匆地看了眼手里的纸条,然后又精明地抬头看着费奇。“我还有许多其他观点要陈述呢。我可以通过交叉考查的方式逐渐陈述出这些观点来————”他让这几个词带上一种讽刺味儿,“但我不是律师。不过,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准备要详细列举这些指控的,如果必要的话。”他停顿了下,好像在积蓄力量。“我准备揭发,第一,斯通纳教授允许沃尔克先生进他的研讨班,同时从一开始就对他怀有偏见;我准备揭发,这种偏见情绪被在这个班上课期间带出的脾性和情感上的某些冲突这样一个事实更加强化了。而且,这种冲突又因斯通纳先生本人的原因而得到支持和强化,他允许而且事实上有时还鼓励,班里其他学生嘲讽和取笑沃尔克先生;我准备揭发,不止一次,这种偏见被斯通纳教授通过向学生和其他人宣告而明朗化,说他谴责沃尔克先生‘攻击’班里的一个学员,而沃尔克先生只是表达了一个相反意见而已,他承认对这种所谓的‘攻击’很愤怒,而且在对沃尔克先生的‘愚蠢行为’没完没了地讲个不停;我还要准备揭发,斯通纳教授在毫无刺激的情况下,出于这种偏见指责沃尔克先生懒惰,无知,不诚实;最后,班里所有十三个学员中,沃尔克先生是唯一一个————唯一的一个————斯通纳教授单挑出来怀疑的人,只让他一个人递交研讨班的报告。现在,我要求斯通纳教授驳斥这些指责,逐一或者全面反驳都可以。”

    斯通纳摇摇头,几乎是赞叹了。“我的天,”他说,“你的论证是何其充分!说实话,你讲的每件都是事实,可没有一个是真的。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劳曼克思点点头,他好像期待的就是这个回答。“我准备揭露我说的。这事儿很简单,如果需要的话,叫班里的学员来,一个个问他们就好了。”

    “行了!”斯通纳尖声喊道,“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你今天下午讲的最令人发指的话了。我不想把学生拖进这团混乱中。”

    “你别无选择,斯通纳,”劳曼克思柔声说,“你也许毫无选择。”

    戈登·费奇看着劳曼克思,平静地说:“你这是想干什么?”

    劳曼克思不理费奇。他对斯通纳说,“沃尔克先生跟我说了,虽然他是出于原则拒绝那样做,现在他愿意递交那份备受你的丑陋怀疑的研讨班专题报告,他愿意服从你和另外两位系里的资深老师可能做出的任何裁决。如果从这三位中的多数那里得到通过的分数,他就会得到研讨班通过分数,他将被允许继续留在研究生院。”

    斯通纳摇摇头,他都羞于看着劳曼克思。“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

    “很好,我不喜欢这样做,可是————如果你不改变昨天的投票,我只好被迫拿出对你的正式指控了。”

    戈登·费奇抬高声音。“你要被迫做什么?”

    劳曼克思冷冷地说,“密苏里大学校规允许任何终身教职工指控其他终身教职工,如果有令人信服的理由相信这位被指控的员工无能、行为失范,或者按照宪法第三条第六款规定的道德标准失职的话。这些指控以及支持它们的证据,将由全体员工审听,在审判结束时,这位员工要么通过三分之二的投票维持指控,要么因为投票不足而撤销指控。”

    戈登·费奇坐回椅子,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说:“瞧,这事快要失控了。你别太当真,霍利。”

    “我向你保证,我是当真的,”劳曼克思说,“这是件严肃的事情。这是事关原则的事情,而且————而且我的正直遭到质疑。提出指控是我的权利,如果我认为合适的话。”

    费奇说:“你可千万别把事情弄僵了。”

    “然而,这是我的权利,提出指控。”

    费奇看了眼劳曼克思,接着平心静气,几乎是和蔼可亲地说:“不会有指控的。我不知道这种事本来是怎么解决的,我并不特别在乎。但是不存在指控。我们过会都要走出去离开这儿了,我们谁都要忘了今天下午说的大部分话,或者至少要努力假装忘了。我不想让英文系或者学院拖进一团糟中。不存在指控。因为,”他愉快地补充道,“如果有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会拼了命要让你无论如何遭到灭顶之灾。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动用我拥有的一分一厘影响力。如果需要的话,我撒谎都在所不惜。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诬陷你。我现在就去向卢瑟福院长报告沃尔克先生的表决结果维持原判。如果你还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你可以去跟他讲,跟校长讲,或者跟上帝讲。但是,在这间办公室里,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了。”

    费奇慷慨陈辞的时候,劳曼克思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若有所思和冷静起来。费奇讲完话,劳曼克思几乎热情地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又看了眼斯通纳,然后瘸着腿穿过房间,走了出去。费奇和斯通纳无语地坐了片刻。最后,费奇说:“我不知道,他和沃尔克之间是怎么回事。”

    斯通纳摇摇头:“这不是你想的事情,”他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想知道。”

    十天后,霍利斯·劳曼克思的英文系主任的任命宣布了。此后又过了两个星期,下一学年的课程表发到各位教职员工手中。斯通纳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一学年的两个学期,每学期都给他排了三个班的新生写作课,一门大二概论课。他的中世纪文学高级阅读课和给研究生上的研讨班课都从课表中取消了,斯通纳意识到,这是那种刚起步的上课助教希望的那种课程安排。在某种意义上情况更糟糕,因为上课时间做了精心安排,他教的课都零零散散,时间隔得很开,一周六天都有课。他对这种安排没有提出抗议,决心要教好下一学年的课,权当没有任何不适。

    但是,从开始教书以来,斯通纳好像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离开这所大学,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去教书。他跟伊迪丝说起这种可能性时,伊迪丝看着他,好像惊到了自己。

    “我不会去,”她说,“噢,我不会去。”接着,好像这样暴露出的害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她又愤怒起来。“你想过没有?”她问。“我们的家————我们漂亮的家。我们的朋友。还有格蕾斯的学校。从这个学校到那个学校转来转去对孩子不好。”

    “也许有这个必要。”斯通纳说。他没有跟她讲查尔斯·沃尔克的事件以及还牵扯到劳曼克思的纠缠,但是事情很快就很明朗了,她知道这件事的全过程。

    “欠考虑,”她说,“绝对欠考虑。”可是她的愤怒奇怪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几乎有些敷衍了事。她浅蓝色的眼睛溜开了对他的关注,热情地落在起居室的那些小零碎上,好像这些东西的继续存在是对她自己的安慰。她那纤细,微微有些雀斑的手指焦躁地活动着:“噢,你遇到的麻烦我全知道,我从不干涉你的工作。可是————说真的,你也太固执。我是说,格蕾斯和我都受到这事的影响了。显然,我们不要指望只因为你把自己放置在一个尴尬境地就收拾东西搬家。”

    “可是,这里至少也有为你和格蕾斯着想的因素,我不可能————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在系里走得更远。”

    “噢,”伊迪丝冷淡地说,好像把痛苦全部召唤到自己的声音中,“这并不重要。我们到现在还这么穷,我们没有理由不要继续这样过下去。你以前就应该想到这个,想到会导致什么结果。一个瘸子。”她的声音忽然变了,放纵地大笑起来,几乎是充满柔情爱意。“说实话,好多事对你来说很重要。这样做有什么区别?”

    她不会考虑离开哥伦比亚。如果要离开,她说,她会和格蕾斯搬过去跟艾玛姨妈长住,她已经越来越虚弱,肯定很乐意陪伴。

    于是,斯通纳几乎只提说了下就放弃了这种可能性。那年暑期,他还要教课,有两门课他特别有兴趣,在劳曼克思当上系主任之前就排好的。他决心要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因为他知道,他要再有机会教这样的课,恐怕还得待些时日。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 Unbound),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著名诗剧,取材于古希腊罗马神话。

    《希腊》(Hellas),雪莱抒情诗剧。

    即白板论,洛克提出人的心灵最初像洁白无瑕的白板。

    《阿多尼斯》(Adonais),雪莱为诗人约翰·济慈的逝世而作的诗歌,它被公认为英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挽歌作品之一。

    乌拉尼亚(Urania),希腊神话中九位缪斯女神之一,主司天文。

    原文几部作品对应的名字分别是:《浮士德博士》(Dr.Faust)、《马尔菲的犹太人》(The Jew of Malfi)、《浮士德悲剧》(Faustus)、《马耳他的犹太人》(The Jew of Malta)。“浮士德博士”为歌德作品,“马尔菲”之误显然是将英国剧作家约翰·韦伯斯特的《马尔菲公爵夫人》(The Duchess of Malfi)张冠李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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