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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这事还有什么没完。

    那学期结束日星期五过后,星期一他就把分数发了回去。这是他教学活动中最不喜欢的部分,总是尽可能迅速把这件事办完了。他给了沃尔克F,对这事儿也没有再去多想。两个学期之间的那一周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读两稿中的初稿,这一稿应该最迟在春季提交。这稿写得很拙劣,需要他更加费心。沃尔克事件已经从他头脑中挤了出去。

    但是,第二学期开学两个星期后他又想起了这事。一天早晨,他在邮箱里发现有一张戈登·费奇写的纸条,请他在方便的时候顺便来办公室聊聊。

    戈登·费奇和威廉·斯通纳之间的友谊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所有这些维系了很久的关系,都出现了。它随意而深沉,那种亲密如此小心,几乎没有了个人色彩。他们很少互相有社交性的看望,但卡罗琳·费奇偶尔会临时来拜访下伊迪丝。他们聊天时就回忆下自己年轻时代,各自都会想起在另外那个时代眼中对方的样子。

    刚刚进入中年,费奇就已经有了使劲想控制体重的那种人特有的挺得板直的柔和风度。他的脸庞宽大粗厚,而且已经没有了棱角线条,面颊已经开始下垂,脖子后面的肉开始成团地堆积起来。头发稀薄,他开始梳理了,这样秃顶看着还不是那么太明显。

    斯通纳去费奇办公室的那天下午,两人热情地聊了会儿自己家里的情况。费奇仍然保持着那种轻松的默契,假装斯通纳的婚姻还很正常。而斯通纳则一如既往声称不敢相信戈登和卡罗琳会是两个孩子的父母,大些的那个已经上幼儿园了。

    两人把各自的那种习惯性姿态调整到很随便的亲密状态后,费奇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说:“瞧,我想要跟你说什么来着?噢,是这样。研究生院的院长————他心想,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应该跟你提提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着自己备忘录册子里的一张纸条。“其实就是一个怒气冲冲的研究生,觉得你在上学期教的一门课上对他太苛刻了。”

    “沃尔克吧,”斯通纳说,“查尔斯·沃尔克。”

    费奇点点头。“是这位。他是怎么个情况?”

    斯通纳耸耸肩。“我能告诉的只有,他压根就没有做布置给他的阅读————是在我的拉丁传统研讨班上。他想混过研讨报告,我给了他机会,要么重写一个,要么把报告的原件拿出来,他拒绝了。我别无选择,只有给他打不及格。”

    费奇又点点头。“我想可能就是这种事儿吧。天知道,我希望他们不要拿这种事浪费我的时间。可是又还得核实清楚,主要是为了保护你。”

    斯通纳问:“有什么————特别为难之处吗?”

    “没有,没有,”费奇说,“完全没有。只是抱怨而已。你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回事儿。其实,沃尔克读研究生时在这儿选的第一门课得了个C。如果我们想要这样做的话,他可能会立刻被踢出这个项目。但是,我想,我们可以考虑让他参加下个月的预答辩,到时候让事实说话。实在抱歉,我拿这种事来打扰你。”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话题。然后,正当斯通纳要离去时,费奇热情地留住他。

    “噢,还有别的事儿,我也想跟你说说。校长和领导班子最终决定,克莱蒙特的事情还是要解决。所以我想,从明年开始,我就要担任文理学院的院长了————正式。”

    “我很高兴,戈登,”斯通纳说,“是时候了。”

    “所以,这就意味着我们得弄个新的系主任。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斯通纳说,“我真的毫无想法。”

    “我们要么从系外找,招个新人进来,要么就是找个现成的人当主任。我一直在琢磨,想心里有个底儿,如果我们真的从系里选个什么人————嗯,你对这个活儿看上眼吗?”

    斯通纳想了想。“我没想过这个,不过————没有。算了,我想自己没有这个意愿。”

    费奇的释然如此明显,斯通纳都笑了。“好吧。我想你也不愿意干。那意味着会有大堆破事儿。应酬招待,社交往来,还有————”他把目光从斯通纳身上移开。“我知道你不愿意掺和那种事情。但是,自从老斯隆死了,自从希金斯和那叫什么名字来着,库珀,去年退休后,你就是系里的老资格员工了。但是,既然你眼里不贪这个,那就————”

    “算了,”斯通纳很肯定地说,“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很烂的系主任。我既不期待,也不想要这项任命。”

    “好吧,”费奇说,“好吧。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们互相道过别,斯通纳一度忘了这次谈话。

    查尔斯·沃尔克的综合预答辩安排在三月中旬,让斯通纳有些吃惊的是,他收到费奇的通知说他将是考查沃尔克的三人委员会的成员。他提醒费奇他给沃尔克打了不及格,而且沃尔克个人接受了不及格,他请求放弃这个特殊的任务。

    “规矩啊,”费奇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委员会由候选人的导师,他的研讨班的一名任课教授,这个专业外的一个构成。劳曼克思是导师,你是他上的唯一一门研讨班课的老师,我已经找了个新人,吉姆·霍兰,作为他专业外的评委。研究生院的院长卢瑟福和我将列席。我想尽量别有什么痛苦就过了。”

    然而这将是一场考验,不可能没有痛苦就过了。虽然斯通纳希望尽量少提些问题,但预答辩的管理规则并不灵活。每个教授允许有40分钟的时间向候选人提他想提的任何问题,虽然其他教授都是照例参加。

    安排考试的那天下午,斯通纳特意晚到杰西楼三层的研讨室。沃尔克坐在一张长长的、擦得锃亮的桌子旁边。四个考官已经到场————费奇、劳曼克思,那位新人霍兰,还有亨利·卢瑟福————从沃尔克开始,依次顺着桌子坐定。斯通纳从门里溜进来,在桌子头上沃尔克的对面一把椅子里坐下。费奇和霍兰朝他点点头,劳曼克思沉重地塌在椅子里,直视着前方,长长的白白的手指轻轻叩着明镜般的桌面。沃尔克扫了眼整张桌子的阵容,他的脑袋僵硬地高昂着,流露出几分冷冷的蔑视劲。

    卢瑟福清了清喉咙。“噢,先生————”他看了眼摆在前面的纸,“斯通纳先生。”卢瑟福稀疏的头发有些灰白,肩膀浑圆,眼睛和眉毛朝靠外的眼角两边垂着,所以他的表情看上去总是一副温柔的绝望模样。虽然他认识斯通纳多年,但永远记不住名字。他又清了下喉咙。“我们这就开始吧。”

    斯通纳点点头,把前臂搭在桌子上,手指扣在一起,当卢瑟福的声音嗡嗡嗡地穿过答辩的正式预备程序时,他凝望着自己的手指沉思着。

    沃尔克先生正在接受考查(卢瑟福的声音降成一种四平八稳、调门毫无变化的哼哼声)以确定他有没有继续在密苏里大学英文博士班读下去的能力。所有博士候选人都要参加这项考试,它设计的初衷不仅仅是要判断候选人的整体适宜性,同时用来明确优点和不足,这样他未来的学习方向就可以得到有益的引导。有三种可能的结果:一是通过,一是有条件通过,一是不通过。卢瑟福描述着这些可能性的术语,也不抬头看看就对考官们和这位候选人进行礼节性的介绍。接着他把那页纸推开,绝望地看着自己周围的那些人。

    “根据惯例,”他柔和地说,“候选人的论文导师开始提问。先生。”————他又瞥了眼那张纸————“劳曼克思先生是,我想,是沃尔克先生的导师。所以……”

    劳曼克思的头抽搐般向后仰去,好像打盹时突然醒来。他环顾了下桌子四周,眨巴着眼睛,嘴唇上浮出一丝微笑,可是他的眼睛依然保持着犀利和警惕。

    “沃尔克先生,你打算写一篇关于雪莱与古希腊理念论的论文,想必你不可能已经把这个课题思考得十分透彻了,但是不妨给我们介绍一下有关背景,你选做这个题目的原因,等等。”

    沃尔克点了点头,开始快速地讲起来。“我想追溯下雪莱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智性美礼赞’中,因为一个多少有些柏拉图色彩的理念,通过对那种理念的娴熟应用,对戈德温决定论所做的首次否定,这部诗剧是他早期无神论、激进主义、基督教以及科学决定论的全面综合,最终解释在诸如《希腊》这样的晚期作品中提出的理念的衰落。在我心目中,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题目,原因有三:首先,它能揭示雪莱的思想特质,因此引领我们对其诗歌进行更深入的理解;其次,它可以揭示19世纪初期主流哲学和文学的冲突,因此拓展我们对浪漫派诗歌的理解和欣赏;第三,这个题目与我们自己的这个时代有特殊关系,在这个时代,许多冲突与雪莱和他同时代的人面临的冲突一样。”

    斯通纳听着,他这样听着的时候,渐渐惊愕起来。他无法相信此人与选修他研讨班课的竟是同一个人,那个他教过并且熟悉的人。沃尔克的陈述流畅、直接、充满智性,有时,几乎可谓才华横溢。劳曼克思说得对,如果这篇论文实现了它期许的目标,将会非常精彩。希望、温暖和喜悦之情涌上他的心头,他专心致志地向前倾过去。

    沃尔克对论文主题的介绍花了大约有十分钟,接着戛然而止。劳曼克思迅速又问了一个问题,沃尔克立刻做出回应。戈登·费奇盯着斯通纳的眼睛,投去淡淡的质问的一瞥。斯通纳微微笑了笑,略带自嘲的意味,然后微微耸了耸肩膀。

    当沃尔克再次停住时,吉姆·霍兰立刻讲话了。他是个瘦削的年轻人,热情、脸色苍白,两只蓝眼睛略微向外突出。他说话时故意放慢语速,声音好像面对某种强有力的遏制而总是颤抖不已。“沃尔克先生,你提到稍早些的戈德温的决定论。我不知道你能否把它与约翰·洛克的现象主义联系起来做一分析?”斯通纳记得霍兰是个18世纪研究专家。

    沉默片刻。沃尔克转向霍兰,把圆眼镜摘下,擦了擦,眼睛眨了几下,漫无目标地盯着。他又把眼镜戴回去,又眨了几下眼。“请你再重复下问题。”

    霍兰又开始说起来,但劳曼克思打断了。“吉姆,”他和蔼地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再把这个问题引申一下?”不等霍兰回答,他就迅速转向沃尔克。“沃尔克先生,从霍兰教授的问题的意义接着往下说————名义上,戈德温接受洛克的知识的情感本质论————the tabula rasa,诸如此类的说法————而且戈德温跟洛克一样相信,被偶然的激情和不可避免的无知歪曲了的判断和知识可以通过教育纠正过来————考虑到这些言外之意,你能谈谈雪莱的知识原理————特别是,美的原则————在《阿多尼斯》最后一节引的那句诗吗?”

    霍兰在椅子里往后靠过去,脸上露出不解的愁容。沃尔克点了下头,滔滔不绝地说:“虽然《阿多尼斯》开始的那一节,雪莱献给他的朋友和伙伴约翰·济慈的致辞,传统上是很经典的,那些对母亲、时光,对乌拉尼亚等等的暗示,还有他们的反复祈祷————真正经典的时刻,直到最后一节才出现,这一节事实上是对美的永恒原则的崇高礼赞。如果允许的话,我们不妨花片刻工夫把注意力集中到这几行著名的诗句上来:

    生活,犹如多彩玻璃的穹顶,

    玷污了永恒的洁白光彩,

    直到死神将其踩成碎片。

    “在这几行诗里,象征主义的意味并不清晰,除非我们放在整体背景中来理解。‘只有一还幸存着’,雪莱早先写了这几行,‘而多已改变和消逝。’我们会想起济慈同样著名的诗:

    ‘美就是真,真就是美,’————这就是

    你在人世知道的一切,你需要

    知道的一切。

    “那么,这个原则就是美,但美又是知识。这是一个其来有自的概念……”

    沃尔克的声音继续回响着,流畅又充满自信,从他快速活动的嘴里吐出的每个词几乎好像————斯通纳坐不住了,刚刚从心里萌生的希望跟它突然出现时一样,又突然破灭了。一瞬间,他几乎有种生理上的不舒服。他向下看着桌子,看到两臂间自己的脸影反射在锃亮的栗色桌面上。影子黑乎乎的,几乎认不出五官,好像看到一个鬼魂隐隐约约从硬木中闪出来,过来迎接他。

    劳曼克思的提问结束,霍兰开始了。斯通纳得承认,这是一场控制得游刃有余的表演,毫不唐突,充满了某种巨大的魅力和不错的幽默感,劳曼克思全盘掌控着。有时,当霍兰提一个问题时,劳曼克思装出一副善意困惑的模样,请求澄清。别的时候,又为自己的热情表示抱歉,拿自己的某个猜度跟一下霍兰的某个问题,把沃尔克拽进讨论中,这样一来他好像成为一个实际参与者。他经常换种措辞提问(不断地致歉),把问题变换一下,这样本来的意图又消失在解释中了。他把沃尔克带入貌似复杂的理论辩解中,而主要说话的则是他本人。最后,仍然道着歉,拿自己的问题切进霍兰的问题,把沃尔克引到他想让去的方向。

    这段时间,斯通纳一直默不作声。他听着萦绕在自己周围的对话;他盯着费奇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一副厚重的面具;他看看卢瑟福,紧闭双眼坐着,微微颔首。他看着霍兰的狂乱激动,看着沃尔克谦恭有礼的傲慢,看着劳曼克思狂热的兴奋。他等着自己知道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怀着随着时间每分每秒流逝而日益强烈的厌恶、愤怒和悲哀心情等待着。他很高兴,这样凝视的时候,他们谁的目光都不曾跟他相遇。

    终于,霍兰提问的时间段结束了。好像要加入斯通纳感觉的厌恶中,费奇看了眼手表,点了下头。他没有说话。

    斯通纳深呼一口气。他仍然看着桌子镜子般光洁的表面里自己脸上的鬼影,面无表情地说:“沃尔克先生,我想问你几个有关英国文学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挺简单,不需要过于复杂的回答。我会早点开始,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往前推进,只要时间允许我这样做。你能向我描述下盎格鲁-撒克逊的诗韵格律吗?”

    “可以,先生。”沃尔克说。他脸皮僵硬。“最初盎格鲁-撒克逊诗人,正如他们在蒙昧时代生活的那样,并没有情感的优势,像后来的英国传统中的诗人一样。的确,我应该说,他们的诗歌具有鲜明的原始主义特征。但是,在这种原始主义内部却有潜在的活力,虽然可能,对某些人的眼睛而言是隐蔽的,但还是有潜在活力,即感觉的微妙性,这是需要提炼总结的————”

    “沃尔克先生,”斯通纳说,“我问的是诗韵格律。你能给我讲讲吗?”

    “好的,先生,”沃尔克说,“非常粗略和不规律。诗韵,我是说。”

    “这就是你能告诉我的全部吗?”

    “沃尔克先生,”劳曼克思急着说————有一点点慌乱,斯通纳心想————“你所说的这种粗略————你能解释下这个意思,给————”

    “不用。”斯通纳坚定地说,谁也不看。“我只想让他回答我的问题。这就是你能告诉我的有关盎格鲁诗韵的全部吗?”

    “嗯,先生。”沃尔克说。他笑了笑,接着微笑变成神经质的咯咯声。“坦率地说,我还没有上盎格鲁-撒克逊方面的必修课,我拿不准,有没有那种资格探讨这种问题。”

    “很好。”斯通纳说。“我们跳过盎格鲁-撒克逊文学。你能给我说出一部对文艺复兴时期戏剧的发展产生过影响的中世纪戏剧吗?”

    沃尔克点点头。“当然可以,所有中世纪的戏剧,以自己的风格方式,对文艺复兴的巨大成就做出过贡献。很难想象,莎士比亚的戏剧会从中世纪的贫瘠土壤里生发出来,仅仅过了几年,就开花和————”

    “沃尔克先生,我问的问题很简单。我必须要求答案也很简单。我可以把这个问题提得更简单。说出三部中世纪的戏剧名称。”

    “早期还是后期,先生?”他又摘掉眼镜,急躁地擦起来。

    “任意三部,沃尔克先生。”

    “太多了,”沃尔克说,“很难————有《凡人》……”

    “你能再多举几部吗?”

    “不能了,先生,”沃尔克说,“我必须坦率承认在这个领域的弱点,你————”

    “你能说出任意几部中世纪其他文学作品的名称吗————只要名称?”

    沃尔克的手开始抖起来。“我说了,我必须承认弱点,在————”

    “那我们就来谈谈文艺复兴时期。你觉得在这个时期,你最自信的体裁是哪种,沃尔克先生?”

    “是————”沃尔克犹豫不决,但又求救似的看着劳曼克思,“是诗歌,先生。或者————戏剧。戏剧,也许。”

    “那就戏剧吧。用英语写的第一部以素体诗形式写成的悲剧是什么,沃尔克先生?”

    “第一部?”沃尔克舔了下嘴唇。“学术界在这个问题上有分歧,先生,我不知道该————”

    “你能说出任意一部莎士比亚之前的重要戏剧吗?”

    “当然可以,先生,”沃尔克说,“有马洛————最精彩的台词————”

    “请说出几部马洛戏剧的名称”。

    沃尔克使劲把自己一缩。“当然,最著名的有《浮士德博士》,还有————还有————《马尔菲的犹太人》。”

    “是《浮士德悲剧》和《马耳他的犹太人》。你还能多说几部吗?”

    “坦白地说,先生,这是我去年有机会重读的仅有的两部戏。所以我更愿意不要————”

    “好的。跟我讲讲《马耳他的犹太人》的内容。”

    “沃尔克先生,”劳曼克思大声喊道,“允许我把这个问题再说开些。如果你想————”

    “不用!”斯通纳无情地说,也不看劳曼克思。“我要回答我的问题。沃尔克先生?”

    沃尔克绝望地说,“马洛最精彩的台词————”

    “我们且不提‘最精彩的台词’,”斯通纳疲惫地说,“这部戏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嗯,”沃尔克有些慌张地说,“马洛批判了反闪米特主义的问题,正如它在16世纪早期自行宣称的那样。这种同情,我甚至可以说,这种深刻的同情————”

    “不要紧,沃尔克先生。我们继续来————”

    劳曼克思大声说,“让候选人回答问题!至少给他时间回答。”

    “很好,”斯通纳轻描淡写地说,“你还想继续刚才的回答吗,沃尔克先生?”

    沃尔克犹豫了下。“不了,先生,”他说。

    斯通纳毫不留情地继续提问。对沃尔克和劳曼克思两人的怒火和愤慨化作一种怜悯和病态的内疚。过了会儿,斯通纳好像觉得自己又出神游离出来了,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说着什么,没有感情色彩,死气沉沉令人厌烦。

    他终于听到这个声音说,“好吧,沃尔克先生。你的专业时代段是十九世纪。你好像对更早世纪的文学了解得不多,也许你对浪漫派诗人感觉更加裕如些。”

    他尽量不去盯着看沃尔克的脸,可是他又无法阻止眼睛不时地抬起来看到那张圆圆的盯着人的面具,给他的脸装上一种冷漠、苍白的恶意。沃尔克草草地点了点头。

    “你熟悉拜伦勋爵的许多重要诗歌,没错吧?”

    “是的。”沃尔克说。

    “那麻烦你评点一下‘英国吟游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可以吗?”

    沃尔克怀疑地看了看他。然后,他得意地笑了。“噢,先生。”他说,接着猛然点了几下头。“我明白了。现在我才明白了。你是想戏弄我。当然可以。《英国吟游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根本就不是拜伦写的。是济慈在第一批诗发表后,对那些试图玷污他诗人声名的记者的著名答复。很好,先生。很————”

    “好了,沃尔克先生,”斯通纳疲惫地说,“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在这伙人中出现了片刻沉默。接着卢瑟福清了下喉咙,翻着前面桌上的纸说,“谢谢你,沃尔克先生。请你去外面散会儿步,等一等,委员会要讨论你的考试情况,到时通知你决定。”

    卢瑟福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讲了些必须要说的话,沃尔克恢复了镇定。他站起来,把那只残疾的手搁在桌面上。他几乎是屈尊地对这伙人笑了笑。“谢谢大家,先生们。”他说。“这是一次最有价值的经历。”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掩上身后的门。

    卢瑟福出了口气。“好了,先生们,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吗?”

    又一阵沉默笼罩在教室上空。

    劳曼克思说:“我认为,他在我的考查环节表现相当好。霍兰部分也很好。我得承认,考试后半部分的表现我有些失望,但我想象那时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他是个好学生,但在可能出现的压力下表现不够出色。”他冲斯通纳露出一丝空洞、苦涩的微笑。“而且,你对他造成些许压力,比尔。你必须承认这个。我赞成通过。”

    卢瑟福说:“先生————霍兰先生呢?”

    霍兰的目光从劳曼克思身上移向斯通纳,他正愁眉苦脸不知所措,眨巴了几下眼睛。“可是————嗯,我好像觉得他太差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别扭地克制着。“这是我坐在这儿参加的第一次口试。我真不知道该以什么为标准,可是————嗯,他好像太差了。让我考虑会儿。”

    卢瑟福点点头。“先生————斯通纳先生呢?”

    “不过,”斯通纳说,“显然过不了。”

    “噢,拜托,比尔,”劳曼克思大声说,“你对这孩子有些苛刻,对吧?”

    “没有。”斯通纳平淡地说,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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