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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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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出来的————表现出来的不安真的让她感到可乐。有可能现在时髦的就是破破烂烂的家具,要不就是形状难看的。至于他们不让她在客厅里摆上她去世的母亲那张刚刷过金漆的扶手椅,或是过世的卡齐米尔-巴尔先生雕刻的尼俄伯[36]和她的几个孩子的群雕,还有那座用青铜制成的完全仿造巴黎卢森堡公园美第奇喷泉的壁炉台钟————那就是品位问题了。她[37]自然会感到生气,因为她,玛丽·莱奥尼,会拥有这些公认的受尊敬的物件。还有什么是比一张刚刚刷过金漆的、一直保持着————她可以向全世界保证————如此令人炫目的光泽的第二帝国的扶手椅[38]更让人无可挑剔的?瓦伦汀自然会生气,当你想到她做园艺时穿的那条裙子是……好吧,简短地说,就是那个样子的!可是,她居然让牧师看见自己穿那条裙子。但是为什么他[39],我们要承认他是一个高贵的、讲理的,据说还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来世的可能也知道的人————他为什么要参与到贬低伟大天才卡齐米尔-巴尔的作品这个愚蠢至极的阴谋里?她,玛丽·莱奥尼,可以理解,他————在他困难的处境里————不愿意在客厅里摆上会令瓦伦汀恼怒的作品,因为她的财物里没有像这样被全世界公认的经典级的艺术品,更别说那串珍珠项链,那可是她,玛丽·莱奥尼————出嫁前姓里奥托尔————因为马克的慷慨和她自己的节约才有的。还有其他又值钱又有品位的东西,那是合理的。如果你不能好好地宠溺自己的女人……我们就叫宠溺吧……因为她,玛丽·莱奥尼,才不会去批评那些处在困难境地里的人……她这么做可不合适。不管怎样,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是诚实、节约、生活有规律的,而且爱干净……她问过马克有没有在她的客厅见过泥浆的印迹,就像在下雨天里她肯定会在某个人的客厅里见到的那种……对楼梯下的一个橱柜里的状况,或者厨房里某一个碗柜后面可以看到的情况,她都可以说出个一二。但是连管用人的经验都没有的话,你还有什么经验?……不管怎么说,如果这么多年都把心思花在她刚才简要勾画的高水平家政管理上,人就自然有权利————当然————委婉地评论某位年轻人的家务[40],即使她微妙的处境可能会使她的尖刻评论回避其他某些事。然而,在她,玛丽·莱奥尼看来,在一位牧师面前穿着一条沾了至少三块汽油污迹[41]的裙子,戴着泥巴结成硬壳的手套,泥壳厚得像把松露放进火炭里烤之前裹上的面糊一样————手里还拿着————别的什么都不拿————偏偏拿着一把普通的园艺泥铲……还和他笑着开玩笑!……这种场合要的难道不应该是————就让他们这么说吧————更为低调的举止吗?她才不是要赞同那些教士号称自己拥有的过分特权。已经过世的卡齐米尔-巴尔先生总是会说,要是我们给了那些所谓的[42]精神导师想拿走的一切,我们就会躺在一张没有床单、没有羽绒被[43]、没有枕头、没有长靠枕,也没有靠背的床上。而她,玛丽·莱奥尼,倾向于认同卡齐米尔-巴尔先生的话,尽管身为一八四八年街垒上的英雄之一,他的原则总是略微有点极端。不管怎样,在英国教区牧师也属于国家公职人员,接待这样的人应该是谦虚又收敛的。然而她,玛丽·莱奥尼————出阁前姓里奥托尔————她妈妈的娘家姓拉维涅-布尔德罗,因而她可能流淌有一丝胡格诺教徒[44]的血。照此说来,她,玛丽·莱奥尼,是知道如何妥善接待新教牧师的————那么她,玛丽·莱奥尼,从楼梯旁边的小窗户里,非常清楚地看到瓦沦汀把一只手放在牧师的肩膀上,然后指向————你要知道,是用泥铲指的————打开的前门,然后说————她听得非常清楚:“可怜人,要是饿了,你可以去饭厅找提金斯先生。他在那吃三明治。真是让人觉得饿的天气!”……那是六个月前的事了,但是一想到那些话和那个姿势,玛丽·莱奥尼的耳朵还是会发麻。泥铲!用泥铲指着,想想看[45]!要是泥铲都可以的话,为什么不拿着铁棍[46],拿着畚箕?或者更居家的什么容器!……然后,玛丽·莱奥尼咯咯地笑了。

    她姓布尔德罗的外婆记得,有个走街串巷卖陶器的贩子有次把他那堆容器里的一个————一个夜壶[47]————当然是没用过的,装满了牛奶,然后连壶带奶免费送给任何敢喝掉牛奶的过路人。一个叫拉博德的年轻姑娘当场接受了他的挑战,就在努瓦西-勒布珲[48]的市场上。结果她没了未婚夫,因为他觉得她的行为太过分了。可是,那个陶器贩子是个爱搞恶作剧的!

    玛丽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好的报纸,然后从床下掏出一个双画框————两个用合页连起来的画框,这样它们可以合在一起。她把一张报纸插在两个画框之间,然后把它们挂在一段从草屋顶下面的大梁上垂下来的挂画框用的钢丝上。还有另外两段钢丝,分别从左边和右边的柱子上牵过来。它们把画框一动不动地固定在那里,微微朝马克的脸倾斜着。她高举双手的样子看着真贴心。她把他的身体扶起来,用了很大的劲却又无比体贴,用枕头垫着点,然后看了看他的眼睛是不是能看到印刷的纸张上。她说:“你能看清楚吗,像这样?”

    他的双眼看到了他要读的是关于纽伯里夏季赛马会和纽卡斯尔比赛的内容。[49]他眨了两次眼睛,意思是能!眼泪涌到了她的眼眶里。她小声说:“我可怜的男人!我可怜的男人![50]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她从围裙的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瓶古龙水和一团棉花。她把这团棉花蘸湿了,更加体贴地擦着他的脸,然后是他瘦削的赤褐色的手,她把他的手从被子下面拉了出来。她的表情就像八月里给教堂门口最受欢迎的圣母像换白缎衣服和洗脸的法国女人那样。

    然后她后退了几步,隔了点距离打量起他来。他看到国王的小母马赢下了伯克郡的幼马奖盘,一位朋友的马在纽卡斯尔赢了锡顿德勒沃尔让步赛[51]。这两个结果都是预料中的。他今年本来想去纽卡斯尔,而不是纽伯里的。他去年赛马的时候在纽伯里赌马赚了不少,所以那个时候他觉得他应该去纽卡斯尔试试看,而且,趁着在那边,去看一眼格罗比,看看西尔维娅那个婊子把格罗比都怎么样了。好吧,这是不可能的了。估计他们会把他埋在格罗比。

    她用一种浓浓的排练过的腔调说:“我的男人!”————感觉她说得更像是“我的神!我们在这里过的是什么生活啊?还有比这更奇怪、更不合理的吗?我们坐下来喝杯茶,茶杯随时都可能会被从我们嘴边抢走;我们斜靠在长沙发上————这个沙发也会随时没了。我不想评论你白天黑夜都在这里躺在露天里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躺在这里是你想要的,也是你同意的,而我从来不会对你想要的和你同意的事情表现出任何厌烦。但是你能不能改变一下,让我们住在一幢像样点的房子里,一幢更适合这个时代的人类居住的房子,一幢不太像私人财物陈列室的房子?你肯定可以改变的。你在这里是全能的。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经济状况是什么样。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让我过得很舒服。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你不能给予的。当然,我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很合理的,这一点不假。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有次在报纸上读到你是个非常有钱的人,那不太可能都没有了吧,因为几乎没有比你还节俭的人了,而且你赌马的时候总是非常走运,赌的数额也不大。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绝对不会去问其他人,因为那就暗示了我对你有所怀疑。我也不怀疑你已经为我未来舒适的生活做好了安排,我也对这些安排被继续执行下去没有任何的不确定。我担心的不是什么物质上的东西。但是这一切看起来就跟疯了一样。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住在这么奇怪的房子里?可能是因为流通的空气是治好你的病所必需的。我不相信你原来在自己的住处也是待在一直流动的空气里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住处。但是在你去我那里的那些日子里,你有一切最舒服的东西,而且你好像对我的安排相当满意。而且你弟弟和他女人在生活的其他所有方面看起来都是疯疯癫癫的,他们有可能在这个方面也是疯的。那你为什么不终止这一切呢?你有权力的,你在这里是全能的。你弟弟会从这个滑稽的地方的一个角落跳到另一个角落里,就为了抢先一步满足你最微小的愿望。瓦伦汀也是!”

    她伸出双手,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在祈求神灵做证的希腊女子,她是那样的高大白皙,她的头发也是那样夺目的金色。事实上,在她看来,在他的神秘和沉默中,他的神情就像一位既能掷出无比恐怖的标枪又能赐予无法想象的恩惠的神祇。虽然他们生活的境况已经完全不同了,但这一点并没有改变,所以即使他不能行动,这件事也增强了他的神秘感。在他过去每周固定来看她的两天里,她晚上七点准时开门,看到他戴着圆顶硬礼帽,拎着仔细卷好的雨伞,看赛马用的望远镜斜斜地挂在身上,从这个时候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半,她刷好他的礼帽,把帽子和雨伞递给他的时候,他几乎一个词都不会说————他说的话是如此之少————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绝对的沉默寡言。与此同时,她会不停地说话让他开心,或者评论街区的新闻————住在伦敦这个地区的法国移民的新闻,要不就是法国报纸上的新闻。他会一直坐在一张硬椅子上,稍稍前倾,同时在他的嘴角有一点点皱纹暗示着一种无尽宠溺的微笑。他偶尔会建议她应该在哪匹马身上压半个金镑[52];他偶尔会大方地送她一份礼物,雕刻着繁复花纹、镶着大颗绿宝石的金手镯、奢华的皮草、昂贵的旅行箱之类的东西,让她去巴黎或者秋天去海边的时候用。有次他给她买了一整套紫色摩洛哥山羊皮封面的维克多·雨果全集,还有一套绿色小牛皮封面的古斯塔夫·多雷[53]画过插画的作品全集;还有次买了一只在法国训练出来的一匹赛马的蹄子,用银子镶成墨水瓶的样子。在她四十一岁生日的时候————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确定那是她的四十一岁生日的————他送了她一串珍珠项链,带她去了布莱顿[54]一个退役拳击手开的饭店里。他让她吃饭的时候戴上那串项链,但是要小心,因为那串项链花了他五百英镑。而且,当她说她把自己的积蓄都投在法国终身年金[55]的时候,他告诉她他可以帮她投到更好的地方,并且在那之后,他还时不时地告诉她一些奇怪但回报丰厚的小额投资的机会。

    就这样,因为他的馈赠使她满心感到他们的富裕和重要所带来的快乐,他就逐渐在她面前变成了神,他可以保佑你————同样也可以惩罚你————这一切都难以捉摸。在他把她从埃奇韦尔路[56]的老阿波罗剧院门口带走后的很多年里,她都对他有所怀疑。因为他是个男人,而男人本性里就只会用背叛、淫欲和刻薄来对待女人。现在她觉得自己是一位神祇的伴侣,安安全全,免受命运邪恶算计的影响————就好像她坐在朱庇特的一只雄鹰的肩头上,就在他的王座旁边。我们都知道神灵有时会选一个人来陪伴他们: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被选中的人真的是非常幸运。她觉得她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即便是中风了,他也没有让她觉得他失去了无处不在、不可捉摸的能力,她也没法让自己不再坚信:如果他想,他就可以说话、走路,完成海格力斯[57]那样的大力士才能完成的壮举。她没办法不这么想,他眼神的力量并没有消减,那仍是一个骄傲、有活力、警惕而威风的男人的黑暗眼神。就连中风本身和它发作的神秘都只是使她潜意识里的信念更加坚定。中风发作的时候是如此的平静,虽然那几位被叫来诊断的自以为是的————但在她看来,近乎愚蠢至极————英国内科医生一致认定,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肯定经历了什么激动的事情,但是这也没有改变她的任何想法。事实上,就算她自己的医生,德鲁昂-鲁奥医生,也非常确定、非常专业地证明这是一例非常典型的突发性偏瘫,虽然她的理智接受了他的结论,她潜意识的本能没有任何变化。德鲁昂-鲁奥医生是个有理智的人,他能指出卡齐米尔-巴尔先生的雕塑在解剖结构上的准确,也同意只有对手的阴谋才能阻止卡齐米尔-巴尔先生成为国家美术学院的院长。那么他就是个有理智的人,而且他在街区的法国商人中有很高的名望。她自己从来不需要医生的关照。但是如果你需要找医生的话,你很自然是去找一个法国人,然后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尽管口头上说相信其他人,但事实上,对她自己来说,她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内心深处[58]说服自己。实际上,即便是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信服也是好几次争吵之后才有的。她不光是向德鲁昂-鲁奥医生指出,她甚至觉得她有义务向那些除了这个原因她不会与之说话的英国医生指出,躺在她床上的是一个北方人,从约克郡来的,那里的人脾气倔强得让人难以想象。她要求他们考虑一下,在约克郡那里,兄弟姐妹,或者别的什么亲戚,可以在同一栋房子里住上好几十年,但是彼此从来不说一句话。她还指出,她知道马克·提金斯是个决心异常坚定的人。这是她从他们大半辈子的亲密生活中学到的。比如说,她从来没办法让他多吃或者少吃哪怕一盎司的东西,或者摇摇胡椒罐子来调味————在她给他做饭的这二十年里,一次都没有。她恳求这些绅士考虑,可能是因为休战的条件是如此不堪,以至于像马克这样一个意志坚定、脾气古怪的人决定抽身离开,永远断开和人类的所有联系,而如果他真的是如此决定的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他的决心。他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部里的一个同事正在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停战的条件具体是什么,好让她转告马克。听到这个消息,她只能扭过头去告诉他,他在床上说了什么话————那时他刚从双肺肺炎里恢复过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她没法准确地重复。她基本确定它的大意是————用英文说的————他再也不会说话了。但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好恶足以让她听错。她觉得她自己————在听到协约国不准备追杀德国人到他们国境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她想对电话那头的高级公务员说,她再也不想同他以及他的民族说一个字。这是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用说,这也是马克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她就这样恳求着医生。他们几乎没有听她说话,她也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作为没有任何法律保障的长期伴侣的尴尬地位。在他们眼里,她陪伴的男人已经不能再继续保护她了。她一点都不恨这个,这就是英国男人的本性。那个法国人自然是恭顺地听着,甚至微微弯了弯腰。但是他带着一种充耳不闻的顽固说,夫人必须要考虑到,刚才对中风的情境的描述只能让人更加确定这就是一个中风案例。而且对她来说,身为一个法国女人,这种说法看起来一定是不可信的。因为法国就是在胜利关头被自己的盟友出卖了,这就是犯罪,这样的消息简直让人更情愿面对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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