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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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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躺在那里盯着茅屋顶上碎柳条编成的草箍。草无比青绿。他可以尽览四个郡[14];屋顶由六根小橡木柱支撑,边缘简单地修整过;苹果树————欧洲野苹果————的枝条扫过屋顶。小屋没有墙。

    意大利人有句谚语:“树枝盖房顶,医生来不停。”说得真对!他本来想咧嘴笑的,但这样可能会被人看见。

    对一个从来不外出的人来说,他的脸竟是诡异的胡桃色;他那陷进脱脂牛奶一样白的枕头里一动不动的头,简直就是个吉卜赛人的头,黑色夹杂着银灰色的头发剪到短得不能再短,整张脸都仔细地刮得干干净净。然而,他的眼睛却异乎寻常地活跃,好像整个人的生命力都浓缩到眼睛和眼睑上了。

    在那条割倒了大把大把及膝高的草之后清理出来的从马厩通到小屋的小径上,一个高壮的老农民踱了过来。他那双过长而多毛的手臂摇来摇去,就好像他还需要一把斧子、一根圆木,或者一整袋粮食,才能使他看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他臀部肥大,穿着灯芯绒裤子,臀部绷得紧紧的;他打着黑色绑腿,穿着前襟敞开的蓝色马甲和法兰绒条纹衬衫,敞开的领口里热汗流淌,还戴着一顶又高又方的黑毡帽。

    他说:“要给你挪一下吗?”

    床上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要喝点苹果酒吗?”

    另一个人同样闭上了他的眼睛。站着的人把一只大手像大猩猩那样撑在一根橡木柱子上。

    “我喝过最好的苹果酒,”他说,“还是爵爷给我的。爵爷跟我说,‘冈宁,’他说……就在狐狸钻进猎场看守员看守的雉鸡围场那天……”

    他讲了起来,慢慢地讲完了一个很长的故事,目的是为了证明英格兰的贵族大地主是————或者应该是————更喜欢狐狸,而不是雉鸡。正儿八经的英格兰大地主。

    “老爷不准杀那只狐狸,连吓它都不行,它肚子大得比……大肚子狐狸把半大雉鸡围场弄得一团糟……它得是吃了六只,还是七只,都长肥了。然后,老爷跟冈宁说……”

    他是这么描述苹果酒的:“涩啊!这个苹果酒涩得发硬,比吝啬鬼的心肠、老处女的舌头都要硬。有口感。有劲。这是有来头的。十年陈的苹果酒。装在桶里十年了,放在老爷的房子下面,一滴都没喝过。一个星期要给屋里屋外的用人杀三头羊,还有三百只鸽子。鸽棚有一百英尺高,鸽子都在里面墙上的洞里做窝。给整面墙装上拉网[15]就能随手抓那些毛还没出齐的嫩鸽子了。世道已经变了,但是爵爷还是坚持这么做。他永远会的!”

    床上的那个人————马克·提金斯————还沉浸在他的思绪里。

    老冈宁顺着小径拖着步子朝马厩慢慢走去,他的手摇晃着。马厩是个草顶上盖了瓦片的棚子,不是北方人说的那种真正的马厩————在这里,老母马和鸡鸭一起躲在下面。南方佬就是什么都弄不干净。他们天生就不行,不过,冈宁可以绑出整齐的草屋顶,还知道该怎么修剪树篱。全活把式。真的是个全活把式,他会干很多活。他对猎狐、养雉鸡、木工、修树篱、挖排水沟、养猪,还有爱德华国王[16]猎鸟的习惯,全都烂熟于胸。一直不停地抽大雪茄!抽完一根,再点上一根,然后把烟屁股扔掉……

    猎狐,危险程度只有战争的百分之二十,属于国王的消遣活动![17]他,马克·提金斯,从没有喜欢过猎狐。现在,他再也不会参加任何猎狐了。他也从没喜欢过猎雉鸡。他再也不要去猎什么雉鸡了。不是不能,是从现在起不想了……他觉得有点烦躁,因为在学着像伊阿古那样下定决心之前,他没有花时间弄清楚伊阿古到底说了什么……“从现在开始他一个字都不会说了”[18]……大概就是这样的话,但是你不能把这个写成一行无韵诗。[19]

    也许在伊阿古像他,马克·提金斯,那样下定决心的时候说的不是无韵诗……抓住那只割了包皮的狗的脖子然后杀了他[20]……干得好啊,莎士比亚!莎士比亚也算是个全活把式。他可能很像冈宁,知道伊丽莎白女王猎狐时的习惯,也非常有可能知道怎么剪树篱、铺草房顶、宰鹿、宰野兔,或者杀猪,也知道怎么传达法庭的命令,写糟糕的法文。他当时住在一户法国人家里,在十字架修士,要不就是米诺利斯[21]的某个地方。

    鸭群在山上的池塘里吵得不得了。阳光下,老冈宁在马厩围墙和覆盆子丛之间重重地走着,朝山上去了。花园都在山上。马克从草地上看过去,看着树篱。等他们把他的床转过来的时候,他就朝下看那幢房子。房子很粗糙,灰色石头建的!

    半转过来的时候,他看着那四个著名的郡;再半转过来,朝另一边,他可以看到大路旁高高的野草成垄地延伸到树篱那里。现在,他可以顺着牧草堆一直朝山上看去,视线掠过覆盆子丛,一直看到冈宁要去修剪的树篱那里……他们都为他考虑得很周到,所有人都如此。总是想着给他找点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他不需要。他有足够的兴趣。

    在上面的小径上,在树篱的外头,长满草的缓坡上,艾略特家的孩子们走过去了————一个十岁的瘦削的女孩,留着长长的小麦色头发;一个五岁的胖男孩,穿着件水手服————脏得都没法说了。那个女孩的腿和脚踝又长又瘦,头发也是软软的。因为战争,小时候挨饿了……好吧,那可不是他的错。他给了这个国家所需要的运输能力。国民应该能找到食物的。但他们没找到,孩子们的腿就长得又长又细,腕骨在烟杆似的胳膊上鼓突着。那一代人都是!……不是他的错。这个国家的交通该怎么管理他就是怎么管理的。他自己的部门,他自己亲手组建的部门,从低级临时文员到高级终身公务员都是他选定的,从他三十年前踏进门那天一直到他下定决心再也不说一个字那天。

    现在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啦!他必须要留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国家。让他们来照顾他,因为他之前照顾过他们了……从日食到普尔莫特,[22]他清楚每一匹赛马的父系和母系血统。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们给他读关于赛马的所有东西。他的兴趣够多了!

    池塘里的鸭群继续大声吵吵着,乱糟糟地用翅膀把水搅起来,跑到山上,还不停嘎嘎叫着。要是它们是群母鸡的话,这么吵闹可能就是出了什么事了————有可能是有只狗在追它们。但鸭子没事,因为它们没事就发疯,像会传染一样。就像一些国家,或者一个郡里所有的牛一样。

    冈宁缓慢而吃力地从覆盆子藤旁走过,摘了一两个花骨朵,然后用拇指和其他手指把那些惨白的玩意捻碎,看看有没有生蛆的迹象。覆盆子长着淡绿色的叶子,这是棵被更健壮的蔷薇科植物包围的脆弱的植物。那就不是因为战争挨饿了,而是因为竞争。它们的军需处足够有效,但是按说它们不是很耗肥料的植物才对。冈宁开始修剪树篱了,用他的弯刀干脆地、一上一下地修剪着。山楂树篱里还是剩了过多的黑莓树,再过一个星期这个树篱就又没法看了。

    这也是他们考虑周到的地方之一!尽管他们想让树篱长得高高的,这样路过的人就看不到果园里面了……但他们还是把树篱修得很低,这样他就可以看着路上经过的人找点乐子。好吧,他看到了经过的人。比他们想象得还多……西尔维娅到底是想搞什么鬼?还有那头老蠢驴爱德华·坎皮恩?……好吧,他是不会干涉的。不过,毫无疑问,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玛丽·莱奥尼————原来叫夏洛特!————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毫无疑问,她肯定见过这两个人朝树篱里面偷看!

    他们————这又是他们考虑周到的地方了————在他小屋左边角落的柱子上搭了一个架子。这样他可以看看鸟开开心!有只篱雀,一点声音都没有,像贵格会[23]教徒那样灰扑扑的,幽灵似的正立在那个架子上。你再也不会见到比它更瘦小、更缺乏活力的生物了。它轻快地飞起,把自己深深地藏到了树篱里。他一直觉得它是种美国的鸟:一种不会叫的夜莺,瘦小,长条状,喙细细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纹路,一只基本上见不到太阳、只会生活在树篱深处的阴影里的鸟就该是这样。他觉得它是美国的,因为它胸口应该有个红字。他对美国的了解只限于他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一个像篱雀一样的女人,在阴影里胆怯地走着,还和一个牧师惹出了麻烦。[24]

    这只无精打采、瘦小的鸟,明显是个清教徒。它把细细的喙插进了冈宁特意放在架子上留给蓝山雀的烤肉油里。那些吵吵嚷嚷的蓝山雀、蓝头山雀、大山雀,整个山雀一家,都喜欢烤肉油。篱雀明显不喜欢;在这个有点暖的六月天里,烤肉油已经化了;这只篱雀的喙上都是油,上下嘴壳动了动,但是没有再吃烤肉油。它看着马克·提金斯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它,它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警告,然后迅速地飞走了,一点儿声响都没有,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你经过而不盯着它们看的话,所有那些树篱里的生物都不会在意你。一旦你站住不动盯着它们看,它们就会对整个树篱中的其他同伴发出警告,然后迅速轻巧地逃开。不用说,这只篱雀的幼鸟就在能听见它叫声的地方。或者,那声警告只是出于合作义务,才告诉其他的生物。

    玛丽·莱奥尼————娘家姓里奥托尔————走上台阶,然后沿着小径走过来。他可以通过她呼吸的声音知道她的行为。她站在他旁边,穿着件长长的印花棉围裙,一点身形都看不出来,她重重地喘气,手里拿着一碟汤,说:“我可怜的男人!我可怜的男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25]

    她开始用喘不上气的速度说起法语来。她是那种高个子、金发的诺曼底人,四十五岁上下,她金得不能再金的头发非常浓密,引人注目。到现在她已经和马克·提金斯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了,但是她一直拒绝说哪怕一个英文词,对她选择定居的这个国家的语言和人怀有不可改变的轻蔑。

    她继续说个不停。她把小托盘和里面那盘红黄色的汤放在一个用螺丝固定在床下可以旋转的木板上;汤里有一支闪亮的体温计,她时不时地拿起来看看,盘子旁边还放着一支有刻度的玻璃注射器。她说他们[26]————他们————联手让她的蔬菜汤变得难以下咽。他们不给她巴黎芜菁[27],而是给她圆圆的那种,像圆扣子一样[28];他们还故意让胡萝卜的根部腐烂[29];韭葱老得就跟木头一样。他们打定主意不让他喝蔬菜汤,因为他们想要他喝肉汁。他们就是帮食人族。什么都不吃,就是肉,肉,肉!特别是那个女孩!……

    以前在格雷律师学院路的时候,她一直都是从老坎普顿街雅各布家的店买巴黎芜菁。没道理不能在这里的土壤里种巴黎芜菁。巴黎芜菁形状像个桶,胖胖的,圆圆的,圆得像一只可爱的小猪似的,一下子缩到它滑稽的小尾巴。那才是能让你开心的芜菁,让你改变想法、值得你花心思的芜菁。他们————他和她————不能让自己的想法被一个芜菁改变。

    每说几句话,她就会时不时地感叹,“我可怜的男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唠叨对马克并无多大影响,就像一阵水浪涌过滤栅,时不时地,只有那么一两个词会使他注意到。这没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他喜欢他的女人。她养了只猫,每到星期五还不准它吃肉。他们住在格雷律师学院路一间装饰有数不清的里奥托尔家族各个分支的小雕像和剪影的房间里的时候还好些。里奥托尔妈妈[30]和里奥托尔外婆[31]都是给小雕像上色的工匠,玛丽就有好几个白得惊人的小雕像,都是著名的雕塑家卡齐米尔-巴尔[32]先生的作品。他一辈子都是她们家的好朋友,因为有人暗中捣鬼他才没有被授勋。所以他非常看不起勋章和那些得了勋章的人。玛丽·莱奥尼习惯了偶尔大段大段复述卡齐米尔-巴尔先生对授勋的诸多看法。自从他,马克,被君主授予荣耀之后,她就很少重复那些话了。她承认今天民主的价值跟她父母那代人时候的不一样了,民主党人不再那么令人敬佩了,所以可能更好的是把自己挤[33]进去————在那些被国家表彰过的人中间为自己找到一席之地。

    她说话的声响来自胸腔深处,听上去也不会让人不舒服,一直不停地继续着。马克用一种逗弄孩子般的宠溺对待她,但当他还能说了算的时候,回家见到她真的会让他觉得放松,他每周一和周四都会去,在没有赛马的周三也常去。从一个充斥着无能白痴的世界回到家听这个聪明的人评论那个世界让他觉得放松。她评说道德、骄傲、衰败、人的职业、猫的习惯、鱼、教会、外交官、军人、放荡的女人、圣厄斯塔修斯[34]、格雷维总统[35]、食品质量检查员、海关官员、药剂师、里昂的丝织工、开旅店的人、绞刑刽子手、做巧克力的人、卡齐米尔-巴尔先生以外的雕塑家、已婚女人的情人、女仆……事实上,她的头脑就像一个橱柜,塞满、挤满了最没有关联的材料、工具、容器,还有破烂儿。当门一打开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从里面滚出来的会是什么,或者跟着滚出来的又是什么。对马克来说,这就像去外国旅行一样放松————只是他从来没有去过国外,除了那次他父亲————在他继承格罗比之前————为了他孩子们的教育带他们去第戎住的那段时间之外。他就是那个时候学会法语的。

    她说的话还带有另外一种一直让他觉得好玩的特征:她结尾的话题总是和她开头的话题一样。因此,因为今天她选了巴黎芜菁开头,那她就一定要用巴黎芜菁结尾,观察她每次是怎么把这个话题拉回来的也让他觉得好玩。她有可能正在给一大段关于铁甲舰的评论收尾,突然必须要跳回奶黄酱上,因为门铃响了,而她的女仆又出去了,但是她在应门之前一定会完成话题转换。除此之外,她是个节省、精明、令人惊讶的爱干净和健康的人。

    同时,她在给他喂汤,每隔半分钟她就把玻璃注射器插进他嘴里,她看着手表计时,她现在说的是家具……他们不让她给客厅那堆兔子笼刷上她从巴黎弄来的清漆;在她真的给一张尤其令人没面子的椅子刷了清漆之后,她的小叔子表现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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