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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阅览室,然后去那里待了一会儿————研究它的布局。后来有一天,男孩帮的各色人物不时光顾这家阅览室。他们一个个打扮得煞费苦心,勉强让人相信他们是读书人。他们进来时苗条纤弱,而出去时却臃肿肥胖;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盖尔·华纳德家地下室的角落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阅览室。他的同伙们毫无怨言地执行了他的命令,这是一个极不光彩的任务,自尊尚存的他们从未偷窃过像书这样毫无意义的东西。但是电线杆华纳德下了命令————没人敢和他争辩。

    十五岁时的一个早晨,人们在排水沟里发现了他,身下一摊紫黑的血浆,两腿断了,已经没了知觉。可是前一天晚上他是有知觉的。他被一个喝醉的码头工人打得只剩下了一口气。他在黑暗的街道上,看着街角处的灯光,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走到那个街角的,但他走到了。人们只看到他身后的人行道上留下了长长的血渍。他爬着,唯一的动力就是他的两条胳膊。他敲着门的下方,这是一家还没有关门的小酒店,那是华纳德有生以来第一次请人帮助。店主出来了,冷漠地、凶狠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恼怒和鄙夷,一点儿同情都没有,然后又进了屋,随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不想和帮派之间的争斗搅和在一起。

    几年之后,盖尔·华纳德,《纽约旗帜报》的出版商,仍然记着那个店主和那个码头工人的名字,他知道如何找到他们。他从没去找过那个码头工人的麻烦,但是他让那个店主破了产,弄得他妻离子散,积蓄全无,最后被迫自杀。

    盖尔·华纳德十六岁时,他的父亲死了。当时,他孑然一身失业在家,口袋里只有六十五美分、一张未付的房租账单,还有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学识。他觉得自由打造生活的时候到了。那天晚上,他来到屋顶,眺望着城市的灯火,那个他管不着的城市。他的视线从周围破烂小屋的窗子移到了远处公寓大厦的窗户。在那儿,有几个火树银花般的明亮广场,但他不知道它们该归属于哪座建筑物。他旁边的灯光看上去模模糊糊,无精打采,而远处的那些灯光清晰明亮,精神抖擞。他问了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那些房子里都是什么样呢?也和这些或明或暗的光线一样吗?每个房间、每个人都有些什么呢?他们全都有面包。那么可以用他们所买的面包驾驭他们吗?他们有鞋子、咖啡……他的生活轨迹明晰了。

    第二天早晨,他走进了《新闻公报》编辑部,想在此找份工作。《新闻公报》在这个地区占有四分之一的业务量。一个编辑看着他的衣服询问道:“你会写‘猫(cat)’这个字吗?”华纳德反问:“你会写‘拟人形态(anthropomorphology)’这个词吗?”编辑回答:“我们这儿没有工作。”华纳德说:“我再转转,你们想用我的时候说一声。我不要工钱,你们认为我还行,想留住我时再付给我工钱。”

    他待在这幢楼里,坐在编辑部外面的楼梯上。一周里,他每天都坐在那儿。没有人注意他。晚上,他睡在门廊里。钱快花完的时候,他从柜台或垃圾堆里偷来食物,再回到自己在楼梯上的位置。

    一天,一名记者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下楼时,朝华纳德扔了一枚五分硬币,说道:“孩子,去买一碗炖菜吃吧。”华纳德口袋里只剩一角钱了。他拿出这个一角硬币扔给记者说:“去买个螺丝钉吧。”那个记者骂了一句,下楼了。两枚硬币依然躺在楼梯口。华纳德不会去动它们。这个故事在编辑部里被重复了一次。一个长着一脸疙瘩的职员耸了耸肩,拿走了那两枚硬币。

    到了这周的周末,在繁忙的工作时间里,编辑部里的一个人叫华纳德去跑个腿。其他鸡毛蒜皮的琐事接踵而来。他像军人一样准确地服从命令。十天以后有人付了他工钱。六个月以后,他成了一名记者。两年以后,他成了副主编。

    盖尔·华纳德二十岁时恋爱了。从十三岁开始,他就知道性是怎么回事。他有过许多女孩。他从不言爱,从不创造浪漫的视觉感受,他对恋爱就像对付一次动物交媾那么简单。但在那方面,他可是个专家————女人只要看他一眼就能判断出来。和他恋爱的那个女孩长得出奇地美,让人想去顶礼膜拜而不敢亵玩。她柔弱、安静。她的脸透露出她正在神秘地恋爱,只是没有声张而已。

    她成了盖尔·华纳德的情人。他完全被幸福击昏了。只要她提,他马上就可以和她结婚。但他们彼此交谈得很少————他认为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一天晚上,他坐在她的脚边,仰着脸,用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对她说:“亲爱的,你想要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只要我能。我愿为你赴汤蹈火。我愿为了你放弃一个男人不能放弃的一切,只要你高兴,你喜欢,只要能为你效劳————仅仅为了你。”女孩笑了,问道:“你认为我比玛吉·凯利更漂亮吗?”

    他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走出了房间。他再也没有去见过那个女孩。盖尔·华纳德以从不需要两次接受同一个教训为荣,以后的岁月里他再也没恋爱过。

    二十一岁时,他在《新闻公报》的工作受到了威胁,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政治和腐败从没让他烦恼过,他对此也了如指掌;他的那些手下们收取了好处,在选举投票时帮着煽风点火。但是,当派特·马利甘,他辖区的警察局局长被陷害时,华纳德坐不住了,因为派特·马利甘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唯一正直的人。

    《新闻公报》已经被诬陷马利甘的势力所控制。华纳德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他所了解的信息在大脑里排排队。这些信息能把《新闻公报》打入地狱。他的事业也会随之付诸东流,但那不重要。他不去想他的决定和他为自己事业定下的每条规定都背道而驰。这个罕见的冲动将他袭倒了,使他抛弃谨慎,成了一只动物,只剩下一种势在必得的欲望,因为他所要申明的正义是那样盲目。但是,他知道《新闻公报》的毁灭只是第一步棋,不足以拯救马利甘。

    三年来,华纳德一直保留着一小块剪报。那是一篇有关腐败的社论,是由一家大报的著名编辑撰写的。他一直保留着,因为这是他读过的对正直最为壮丽的礼赞。他拿着那块剪报去见那位著名编辑,他要告诉他有关马利甘的事情,他们将联手打碎这台政治机器。

    他步行穿过市区,来到那家著名报纸的办公楼前。他必须步行,这有助于控制他内心的愤怒。他被允许进入编辑室————他总有办法违反各种规则进入他想去的地方。他看见办公桌旁坐着一个胖子,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他没做自我介绍,而是把那块剪报放到了桌上,然后问道:“您还记得这个吗?”编辑扫了一眼剪报,又扫了一眼华纳德。这正是华纳德以前曾看见过的一瞥:砰的一声关上门的那个酒店主眼里的一瞥。“你怎么能指望我记住我写过的每一篇垃圾?”编辑问。

    过了一会儿,华纳德说道:“谢谢。”这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次向别人致谢。这种感激是真挚的————他永远不必再买一次教训。但是编辑隐隐感觉到,他那短短的一声“谢谢”里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而且极富震慑力。他不知道那是一则讣告,宣布了盖尔·华纳德的死亡。

    华纳德又走回《新闻公报》,对那位编辑或那台政治机器,他毫无气恼可言。他只是为自己、为派特·马利甘、为所有的正直感到耻辱。他想到那些人,那些自己和马利甘心甘情愿成为其牺牲品的人,他感到无地自容。他想的不是“牺牲品”————他想的是“蠢货”。回到办公室,他写了一篇文采飞扬的社论,猛烈攻击马利甘队长。“哦,我还以为你同情那个可怜的杂种呢?”他的编辑高兴地说道。“我不会同情任何人的。”华纳德答道。

    杂货商和船工们从没欣赏过盖尔·华纳德,但政治家们却恰恰相反。在和报纸打交道的几年中,他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他的面部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表情————在他的余生都不会抹掉的表情,不能算是微笑,仿佛是对整个世界露出的一个静止的嘲笑。人们能够猜测到,他只是想嘲笑那些他们也想嘲笑的特殊事情。而且,对于一个对激情或神圣都平静如水的人,这是一桩乐事。

    他二十三岁时,一伙政客打算赢得市政选举,需要一家报纸帮忙做宣传,于是买下了《新闻公报》。他们是以华纳德的名义买下的,华纳德将为这台政治机器赢来一个体面的门面,盖尔·华纳德成了主编。他不遗余力做政治宣传,为他的雇主们赢得了竞选。两年以后,他搞垮了那伙人,把它的领袖们都送进了监狱,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新闻公报》的唯一主人。

    他的第一个举措就是扯下这幢建筑物门上的标志,扔掉报纸的老报头。《新闻公报》变成了《纽约旗帜报》。他的朋友们提出异议:“出版商不能改变报纸的名字。”华纳德答道:“我就要改变。”《纽约旗帜报》的第一场战役是为慈善事业筹款。《纽约旗帜报》用同样的版面同时刊出两篇报道:一则是一直努力奋斗的年轻科学家,在顶楼里忍饥挨饿,从事伟大的发明;另一则是一个女仆,一个被执行了死刑的杀人犯的心上人,正等待着私生子的出生。一篇报道引用了科学图表;另一篇报道————采用了一幅衣冠不整、表情悲戚、耷拉着嘴角的女孩照片。《纽约旗帜报》呼吁读者帮助这两个不幸的人。它为那个年轻的科学家筹到九美元四十五美分;为那个未婚母亲筹到一千零七十七美元。盖尔·华纳德召集员工会议,把登载两篇报道的报纸和所筹集到的钱放到桌子上,问道:“咱们这儿还有人不明白吗?”没人回答,于是他又接着说道:“现在,你们全都知道了《纽约旗帜报》是一份什么性质的报纸。”

    盖尔·华纳德时代的出版商以在自己的报纸上张扬自我品质而自豪,盖尔·华纳德则把报纸和他的身心都交给一群乌合之众。《纽约旗帜报》在躯体上是一张马戏表演的海报,在灵魂上则是一场马戏表演。它要达到同样的目的————令人震惊、使人愉悦、获得认可;它要树立新形象,不是为一个人,而是为千百万人。盖尔·华纳德这样解释他的政策:“似乎可以这么认为,人类具有各种各样的美德,但恶习却是相似的。”他直视着提问者的眼睛,补充道,“我正在为世界上最大多数的人服务,我是这一主体的代表————确切点说,是为美德而行动,不是吗?”公众渴望违法犯罪、丑闻诽谤、情感伤痛,盖尔·华纳德满足他们的需求。他给予公众渴望得到的一切,同时还对他们那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却又感到羞耻的品位给予公正的评说。《纽约旗帜报》刊载杀人、放火、强奸、贿赂————用恰到好处的道义感冲击着每一个人,三个专栏面面俱到地支撑着同一个道义。“如果你让每一个人都坚守贵族操守,你将使他们感到厌恶。”华纳德说,“如果让他们放纵自我,会使他们恼羞成怒。但是将二者结合起来使用————你就会征服他们。”他刊登沦落风尘的女子、离婚、孤儿院、红灯区、慈善医院。“性第一,”华纳德说,“眼泪第二,撩起他们的欲火,让他们哭天喊地————你将会征服他们。”

    《纽约旗帜报》倡导了一场伟大而勇敢的圣战————针对那些无可争议的事情。它使政客们曝光————比大陪审团抢先了一步;它攻击垄断————以受压迫人的名义;它从不富有也没成功的人的角度嘲弄富有和成功;它以巨细靡遗的讥讽来极力强调社会的巨大力量。这些,都给予读者两方面的满足:就像路人进入奢华的休息室时不用在门槛上擦拭鞋子一样。

    大家一致公认,《纽约旗帜报》不遗余力地宣传真理、品位、信誉,但却不允许它的读者动脑思考。硕大的标题、流光溢彩的画面、简洁明了的文字冲击着人们的感官,捕捉着人们的意识。根本用不着读者去进行推理,就像食物直达直肠用不着消化一样。

    “新闻,”盖尔·华纳德告诉他的员工,“可以在最大多数人中间创造最高的兴奋,将他们冲击得失去理智。如果人数众多,越糊涂越好。”

    一天,他从大街上随手拽了一个人领进办公室,那是一个极普通的人,既不衣冠楚楚,也不衣衫褴褛,既不高也不矮,既不太黑也不太白,长着一张第二次看见时绝对想不起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的脸。如此没有显著特征的长相令人难以置信,实在缺少个性。华纳德领着他在办公楼里蹿来蹿去,介绍给每一位员工,然后让他走了。接下来华纳德把员工们叫到一起说:“当对你们的工作心存疑虑的时候,记住那个人的脸,你们就是为这样的人写东西的。”“但是,华纳德先生,”一个年轻编辑说道,“谁也不会记住他的脸啊。”华纳德答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当盖尔·华纳德的名字在出版界造成一种威胁的时候,一批报界同仁开始排挤他————他们在一次所有人都必须出席的市政慈善会议中公开指责他降低了公众品位。华纳德说道:“帮助人们维护他们还没有的自尊,这不是我个人能力所能及的。你们给予了他们在公众面前声称的他们喜欢的一切,而我给予他们真正喜欢的一切。诚实是最好的策略,先生们,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你们还没有完全相信这一点。”

    对华纳德来说,不尽善尽美地做好每一种工作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想做什么,手段都是最高超的,所有阻止他报业工作的动力、强制力、意愿都会化为乌有。一个罕见的天才在无限量地燃烧,以此获得出其不意的完美。一个新的信仰和价值观也许会在某种精神理念里被发现,而这种精神理念就蕴含在他所搜集的平平常常的故事里,蕴含在他所涂抹过的纸张里。

    《纽约旗帜报》总是冲在新闻报道的最前线。当南美发生地震,灾区信息中断的时候,华纳德租了一架飞机,运送工作人员到了现场,比他的竞争者抢先了几天,他使纽约各条街道上有了这则特殊的新闻报道,同时配有代表着火苗、断裂、压碎的尸体的画面;当远离大西洋海岸受困于风暴中的航船发出求救信号时,华纳德亲自和员工奔赴现场,抢在《海岸导航》之前,指挥救援并带回了配有自己照片的独家新闻,照片中的他在惊涛中爬着梯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当加拿大的一个村庄由于雪崩跟外界隔绝的时候,正是《纽约旗帜报》让热气球升空,给居民们送去了食物和《圣经》;当煤矿由于爆炸而瘫痪时,《纽约旗帜报》开设赈济处,刊出贫困压力下矿工们的漂亮女儿遭遇危险的悲剧故事;一只小猫被困在一根柱子顶上,是《纽约旗帜报》的摄影师把它解救了下来。

    华纳德下令:“没有新闻的时候,我们要制造新闻。”一个精神病患者逃出了一家州立疯人院。在方圆几英里的人们恐慌了几天后————被《纽约旗帜报》的可怕预测以及它对当地警方效率低下的愤慨所助长的恐慌————精神病患者被《纽约旗帜报》的一名记者抓住了。两个星期以后,这个精神病患者竟然奇迹般地康复,随后释放,并将自己在疯人院遭受虐待的图片卖给了《纽约旗帜报》。这导致了一场改革风暴。随后,有人说,那个精神病患者在精神失常之前曾在《纽约旗帜报》工作,当然,这永远得不到证实。

    一家雇用了三十个年轻女孩的糖果店发生了大火,两个女孩被烧死了。玛丽·瓦森,一个幸存者,将她们所遭受的剥削作为独家新闻告诉《纽约旗帜报》,从而导致了一场反对糖果店的运动,而且还是由这座城市的妇女精英倡导的。大火的起因从未被发现过。有消息称,玛丽·瓦森就是从前为《纽约旗帜报》撰稿的伊·达克,这也没有得到证实。

    在《纽约旗帜报》创刊的最初几年,盖尔·华纳德在他办公室的长沙发椅上度过了大多数的夜晚。他对员工提出的要求很难得到实现,他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则很难让人相信。他像使用军队一样使用员工,像使用奴隶一样使用自己。他给员工丰厚的报酬,只给自己房租和伙食费。在他住廉价公寓时,他那些最好的记者已经住在昂贵豪华的宾馆套间里了。他花钱比进钱快————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纽约旗帜报》上。这份报纸就像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不管花多大价钱,每个要求都会被满足。

    《纽约旗帜报》是一份最先得到最新排版设备,却最后一个获得最佳的新闻报纸————最后,是因为此后它一直保有这个殊荣。华纳德吞并了他的竞争对手的编辑部;没有人能够给得起他支付给他们的报酬。他的程序应用了一个简单的公式。一名新闻记者收到华纳德的邀请函,总会把它看作对其新闻道德的一种凌辱,但还是得赴约。他来了,带着一大堆过分的条件,声称如果能够满足这些,他将接受这份工作。华纳德开始面试,通常是先声明他将会付多少薪水,然后补充道:“当然,你也许希望讨论一下其他条件————”然后看着那个人咽口水的动作,下结论说:“没有条件?好吧,周一来报到。”

    华纳德在费城创办了他的第二份报纸,当时,当地的出版商就像欧洲酋长联合抵御匈奴王阿提拉入侵一样对待他。随后的战争同样野蛮。华纳德对此甚是嘲笑了一番。没有人能教他如何雇用暴徒劫持报纸运输专车、如何击打卖报小贩。他的两个竞争对手在这场搏斗中被摧毁,华纳德的《费城之星》存活了。

    其他的事情就像传染病流行一样迅速而简单。他三十五岁时,美国的主要城市都有华纳德报纸,四十岁的时候,有了华纳德杂志、华纳德新闻影片和多家华纳德有限公司。

    大量没有公布的活动帮助他建立了自己的事业。他没有忘记儿时的一切,没有忘记当年做擦鞋工时站在游船栏杆边所想到的一切————日益发展的城市给他提供了机会。他在没人奢望能增值的地段购买了房产,他违背众议————投入了几百美元却赚回几千美元。他用自己的方式购进了各种各样的企业。有时候,这些企业破产了,毁掉了与之相关的每一个人,除了盖尔·华纳德。他发动一场运动反对一家名声不好的电车公司的垄断行为,使得它丧失了专营权;而这个专营权却授给了华纳德控制下的一家更为声名狼藉的集团。他曝光了一个又一个准备垄断中西部牛肉市场的企图,给按他命令行事的一个团伙清理出了空地。

    许多人发现年轻的华纳德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值得利用,都曾帮助过他。在被人利用这方面,他展现出令人迷惑的殷勤。然而在每一件事情上,人们最后都发现,被利用的是他们自己————就像当初替盖尔·华纳德购买《新闻公报》的人一样。

    有时候,他会冷酷无情、老谋深算地花钱投资。用一系列无踪无迹的行动,他毁掉了许多重权在握的人:银行行长、保险公司总经理、船队队长等等。没有人知道他的动机。那些人不是他的竞争对手,他从他们的毁灭中也没捞到一点儿好处。“华纳德那个杂种到底想要什么?”人们说,“反正他不想要钱。”

    坚持抨击他的那些人都陆续被赶出了自己的行业。一些人是几星期之后,另一些人是几年之后。有时候,对于一些凌辱,他会不加注意地宽恕;有时候,他会因为一句没有任何恶意的话语而让一个人垮掉。人们从来也搞不明白他将会报复什么,又将会原谅什么。

    一天,他注意到,另一家报纸一名年轻记者的工作成绩斐然,于是派人去找他。那个记者来了,但华纳德谈到的工资待遇对他没产生任何作用。“我不会为你工作,华纳德先生。”他不顾一切地、认真热切地说,“你没有任何理想。”华纳德咧开薄薄的嘴唇笑了。“你不能逃避人类丑恶的一面,亲爱的。”他温和地说道,“你为之工作的老板有许多理想,但是他必须为钱而乞讨,听命于许多卑贱之人。我的确没有理想————但是我不用乞求。只有这两种选择,你要哪一个?”那个记者回了从前的那家报纸。一年以后,他来找华纳德,问一年前他的邀请是否还有效,华纳德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个记者从那时起就一直为《纽约旗帜报》效劳,他是华纳德的下属中唯一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爱尔瓦·斯卡瑞特,原《新闻公报》的唯一幸存者,和华纳德一起飙升。但是他不能说自己爱华纳德————他只是像华纳德脚下的地毯一样紧紧地依附于他,机械地为他效忠。爱尔瓦·斯卡瑞特从不讨厌任何东西,因此他有爱的能力。他精明机灵,工作能力强,有时天真得肆无忌惮,弄不懂什么是不道德。他相信自己所写的一切,相信《纽约旗帜报》上所写的一切。他可以连续两个星期坚守一个信念。对华纳德来说,他价值连城,他是公众反应的晴雨表。

    没有人能说盖尔·华纳德是否有自己的私生活。他的业余时间与《纽约旗帜报》第一版的风格相似————只是这种风格被搬到一个大广场上,好像他仍旧在耍马戏,只不过是面对一群国王。为了某部伟大戏剧的上演,他不惜重金买下整个剧院————然后和他当时的情妇独自坐在空旷的礼堂里。他发现了一个不知名剧作家所创作的精彩剧目,就付给他一大笔钱,让这部剧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演。在这仅有的一次演出中,华纳德是唯一的观众,脚本第二天早晨就烧了。当一位社交名媛请他为高贵的慈善事业出点儿力的时候,华纳德递给她一张签了名的空白支票,朗声大笑,坦诚地说道,她填进去的数额一定比他会填进去的要少。他替在酒吧里认识的一个身无分文的王位觊觎者买了巴尔干半岛的某种王位,不必操心以后会再见到他;他经常提到“我的侍者、我的司机、我的国王”。

    晚上,华纳德经常穿着花九美元买来的一套蹩脚衣服乘坐地铁,到贫民窟的下流酒馆或赌场游荡,倾听公众的心声。一次,在贫民窟的一家廉价啤酒馆里,他听见一名卡车司机正在当众指责盖尔·华纳德是邪恶资本主义最坏的代表,唾液飞溅,语言下流。盖尔·华纳德同意他的说法,用那取自“地狱厨房”词汇表里的、只有他用过的词语帮腔。最后,华纳德拾起不知何人留在桌上的一份《纽约旗帜报》,从第三页上撕下自己的照片,粘上一张面值一百美元的钞票,递给了卡车司机,在谁都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走了出来。

    他情妇的更替如此迅速,以至于不再产生闲言碎语。据说,他从未喜欢过一个女人,除非他花钱买了她————当然,她必须得是那种不能用钱买的人。

    通过将自己表面的生活完整地透露给公众,华纳德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隐私。他会走到密集的人群中间,他是公共财产,就像公园里的纪念牌,像公共汽车站牌,像《纽约旗帜报》的各个版面,他的照片在自己报纸上出现的频率比电影明星还要高。他在每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场合,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拍照。他没有拍过裸体照,但他的读者认为他一直都赤裸着身体。他从未在个人的宣传中获得过快乐,个人宣传只是他奉行的一项政策而已。他顶楼公寓的每个角落都被复制在了他的报纸和杂志上。华纳德说:“这个国家的每个杂种都知道我的冰箱里装的是什么,浴缸里放的是什么。”

    然而,他生命里却有一个不为人知也从未被提及过的角落。在他的公寓下面,建筑物的顶层,是他的私人艺术陈列室,上着锁。除了看门人,任何人不得进入。只有几个人知道此事。一次,法国大使请求进去参观,华纳德拒绝了。偶尔地,但不经常,他会突然到他的艺术陈列室待上几个小时。他按照自己的水准收集、选择艺术品,里面有著名的杰作,也有不知名画家的帆布画。他不收藏自己不喜欢的作品,即使作者的名字已永垂不朽。收藏家的评价和意义重大的签名对他都没有诱惑力。与他打交道的艺术商声称,他的鉴赏力具有大师级水准。

    一天晚上,华纳德的侍者看见他从下面的艺术陈列室回来,被他脸上的表情惊呆了,那是一种痛苦万状的表情。然而整张脸却似乎年轻了十岁。“您不舒服吗,先生?”他问。华纳德毫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口说道:“去睡觉吧。”

    “我们可以将您的艺术陈列室在《周日丑闻》专栏详细报道一番。”爱尔瓦·斯卡瑞特满怀希望地说道。“不用。”华纳德答道。“可是为什么,盖尔?”“看,爱尔瓦,说到底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法窥视的灵魂,即使是监狱里的囚犯,杂耍里的小丑,但我是例外。我的灵魂已经在你的《周日丑闻》专栏里宣传得足够多了————而且是采用的三色印刷法。所以我必须有一个替代物————即使它仅仅是一间上锁的小屋和几件不能被随意触摸的小东西。”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伴有前兆信号,但是斯卡瑞特直到华纳德四十五岁的时候,才注意到华纳德性格中的某一新特征。华纳德在毁灭工业资本家及其垄断方面已不感兴趣。他找到了一种新的牺牲品。人们分辨不出这是一项娱乐、一种狂躁,还是一种有系统的追求。他们认为这很可怕,因为这似乎太邪恶,太没意义了。

    首先被开刀问斩的是德怀特·卡森。德怀特·卡森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作家,因为狂热致力于自己的信仰,而享有一尘不染的美誉。他坚守个人主义至上,反对大众的集体事业,为那些声誉极高、发行量较小的杂志撰稿,对华纳德没有构成丝毫威胁。华纳德买断了德怀特·卡森,并强迫他为《纽约旗帜报》的一个专栏撰稿,致力于鼓吹与个人天才相对立的广大民众的优势。这个专栏很糟糕,空洞而没有说服力,常常惹得人们动怒。它只不过是浪费版面、挥霍金钱而已,但华纳德坚持要办下去。

    即使是爱尔瓦·斯卡瑞特,也对卡森的转变感到震惊。他对华纳德说:“我相信其他任何人都不够正直诚实,但不相信卡森也这样。”华纳德哈哈大笑,笑了很长时间,好像控制不住,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状态了。斯卡瑞特皱了皱眉,他不喜欢亲眼目睹华纳德情感失控的场面,因为这和他所了解的华纳德互相矛盾,但这也给了斯卡瑞特一种滑稽的理解感,就像是看见坚固的墙面上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这条缝隙不可能对整堵墙造成威胁————只是它没有理由待在那里。

    几个月后,华纳德从一家激进杂志挖来一位年轻作家,这位作家以正直诚实闻名遐迩。华纳德让他撰写一些为天才人物涂脂抹粉却诅咒广大民众的文章。这又让他的很多读者大动肝火。他继续如此。他似乎不再关心发行量的微妙变化了。

    他雇了一位感伤派诗人去报道棒球比赛,雇了一位艺术家去负责财经新闻,雇了一位保守派人士为工人辩护。他迫使一位无神论者写文章大肆鼓吹宗教,让一位有着坚定原则性的科学家赞扬迷信比科学更具优势。他给一位伟大的交响乐指挥以丰厚的年薪;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只有一个条件:不得再指挥交响乐。有些人起初拒绝了他,但最终都屈服了,因为他们发现几年之间,通过几轮神不知鬼不觉的循环周转,自己已走到了破产的边缘。他们有些人声势显赫,有些却没什么名气。华纳德对他从前的猎获物已不感兴趣,对于那些腰缠万贯、无所谓有什么信仰的成功人士也懒得看上一眼。他的牺牲品们有一个普遍的简单共性:他们正直诚实、纯洁无瑕。

    一旦他们被击溃了,华纳德仍然一如既往地支付他们薪水,只是不再注意他们,也不愿再见到他们。德怀特·卡森变成了酒鬼,另外有两个人吸毒成瘾,还有一个人自杀了。最后一个人对斯卡瑞特触动很大,于是他问道:“盖尔,是不是过头了?这实际上是谋杀啊!”但华纳德说:“根本不是,我仅仅是外部因素,他们自己才是内因。如果闪电击在了一棵腐烂的树上,树肯定会倒下,但这不是闪电的错误。”“但是,你遇到健康的树怎么办呢?”“爱尔瓦,健康的树根本就不存在,”华纳德愉悦地重复道,“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爱尔瓦·斯卡瑞特从没问过华纳德这种新的理念该如何解释。凭着某种模模糊糊的直觉,斯卡瑞特猜到了背后的一点儿缘由,于是耸耸肩大笑着告诉人们,没什么可担忧的,只不过是“一个安全阀”罢了。只有两个人理解盖尔·华纳德:爱尔瓦·斯卡瑞特————片面地;埃斯沃斯·托黑————全面地。

    埃斯沃斯·托黑————当时最希望的是避免和华纳德争吵————有一种不能抑制的憎恶感,因为华纳德没有选他做牺牲品。他几乎希望华纳德能试着腐蚀他,不管结果如何。但是华纳德很少注意到他的存在。

    华纳德从不惧怕死亡,多年来,他一直有着自杀的想法,不只是想法,而是他生活机遇里的许多可能性之一。他曾冷漠地审视过,带着几许温文尔雅、好奇谨慎地审视任何可能性————然后就忘到九霄云外了。他的意志抛弃他的时候,也是他的精力耗尽的时候。在他的艺术陈列室里逗留几个小时后,他又安然无恙了。

    就这样,他活到了五十一岁,活到了这无关紧要的一天,活到了没有欲望再动一步的晚上。

    盖尔·华纳德坐在床沿上,身体向前弓着,双肘倚在膝盖上,手里攥着枪。

    是的,他告诉自己,答案就在某个地方。但是,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因为,在这欲望的深处,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刺痛,而不是对生命的进一步审视,他知道今晚他不会死。只要他还畏惧着某些东西,他就会固守着生命,即使它只是意味着向未知的灾难进发。死亡的想法让他一无所得,而活着的想法却对他小有恩惠————那是敬畏的暗示。

    他活动了一下手,掂了掂枪。他笑了,一丝嘲弄的微笑。不,他想,那不是为了你,不是的,你还是不想毫无意义地死掉。你在这种想法面前却步了————即便那只是些残留物。

    他把枪扔到了床角,清醒地知道那个非常时刻已经过去了,死亡对他不再构成威胁。他站起来,没有愉悦感,只是很累;在正常的轨迹上后退了一步。没问题,只想尽快地过完今天去睡觉。

    他走进书房去倒酒。

    打开书房的灯时,他看见了托黑的礼物。那是一个硕大的竖直板条箱,矗立在他的书桌旁。傍晚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它,他想到了“晦气,不顺”之类的词语,但很快就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在那里慢慢地啜饮着。板条箱太大,他的视野回避不了。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使劲儿地猜测里边可能会是什么。它又高又长,只能装一件家具。他不能推测出托黑会送给他什么有形财产,他曾希望是一些无形的东西————一个小信封,里面是要进行某种讹诈的暗示,那么多人想尽办法讹诈他,但都没有成功。他原本还认为托黑比那些人有更多的判断力呢。

    酒喝完了,他还是没有给这个板条箱找到一个看起来更合理的解释,这让他烦恼,就像是猜字谜一样。在书桌抽屉里的某个地方有一套工具。他找到了那套工具,打开了板条箱。

    正是斯蒂文·马勒瑞制作的多米尼克·弗兰肯的雕像。

    盖尔·华纳德走到书桌旁,放下手中的钳子,好像这些钳子是易碎的水晶。然后他转过身,再次审视着雕像,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接下来他走向电话,拨通了托黑的号码。“哪位?”托黑嘶哑而又不耐烦地问道,他是被从酣睡中叫醒的。“好吧,过来。”华纳德说着挂断了电话。半小时以后,托黑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拜访华纳德家。华纳德亲自开的门,而且还穿着睡衣,他一句话未说,走进了书房,托黑紧随其后。

    大理石雕像全身赤裸,头在狂喜中高高地向后仰着,使得这个房间看上去就像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地方:斯考德神庙。华纳德迷惑而又期待地看着托黑,那凝视之中当然也有极力压制的愤怒。

    “当然,你想知道这个雕像的模特的名字,是吗?”托黑问道,声音里掩饰不住胜利的喜悦。

    “不,”华纳德答道,“我想知道雕刻家的名字。”

    他奇怪托黑为什么不喜欢这个问题。托黑脸上除了失望,显然还有其他成分。

    “雕刻家?”托黑说道,“等等……让我想想……我觉得我的确知道……是斯蒂文……或者是斯坦雷……斯坦雷或者其他……坦诚地说,我也记不得了。”

    “如果你知道这个值得一买,就该问问雕刻家的名字,并且永远不会忘记。”

    “我会查一下的,华纳德先生。”

    “你在哪儿买的这个?”

    “在一家艺术品商店,你知道,第二街上的一家。”

    “它怎么会在那儿?”

    “我不知道。我没问。我买它仅仅因为我认识这个模特。”

    “你在撒谎。如果你在它身上看到的只是那个,你就不会把它冒险送给我。你知道,我从没让任何人进过我的艺术陈列室。你认为我会允许你为它做贡献吗?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给我这种礼物。你不会冒那个险,除非你确信,非常确信这是一件无比伟大的作品,同时确信我将会接受它,确信你会打败我。你的确打败了我。”

    “我很高兴听到这些,华纳德先生。”

    “如果你想为这件事沾沾自喜,我想告诉你,我憎恶这个东西是你送来的。我憎恶你有欣赏它的能力。它不适合你,我显然看错你了,你是一个比我想象的更伟大的艺术专家。”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恭维了,并且表示感谢,华纳德先生。”

    “现在,你打算做什么?你想让我明白,只有我接见了彼得·吉丁太太,你才会给我这件东西吗?”

    “噢,不,华纳德,我已经把这件礼物送给您了,我只是想让您明白,这就是彼得·吉丁太太。”华纳德看着雕像,又回头看着托黑。

    “噢,你这个傻瓜!”华纳德轻声说道。

    托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那么你真的想用这个当红灯区的招牌?”华纳德似乎如释重负。他发现现在没有必要再看着托黑了。“很好,托黑,你不像我刚才想象的那么聪明。”

    “但是,华纳德先生,什么……”

    “难道你没意识到,这座雕像将是毁掉我对吉丁太太所有胃口的最佳方式吗?”

    “你还没见过她,华纳德先生。”

    “噢,她也许很漂亮,她也许比这座雕像还漂亮。但是她不会有那个雕刻家赋予这个雕像的一切。看着那张和这个雕像同样的脸,如果没有任何内涵而言,就像一张死气沉沉的漫画————难道你不认为人们将会因此而讨厌这个女人吗?”

    “您还没有见过她。”

    “噢,好吧,我就见见她。我告诉你,你完全有成功的可能,要么就砸了你自己的饭碗。我没有答应要和她上床,是吧?只是见见而已。”

    “这就是我所希望的一切了,华纳德先生。”

    “让她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我们见个面。”

    “谢谢你,华纳德先生。”

    “而且,你说你不知道那个雕刻家的名字,你在撒谎。但这事就不麻烦你了,彼得·吉丁太太会告诉我的。”

    “我相信她会告诉您的,但是我为什么要撒谎?”

    “上帝知道。顺便说一下,如果那个雕刻家平淡无奇,你也许会因此失去你的工作。”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有合同啊。”

    “留着你的合同去找工会吧,埃斯沃斯!现在,我想你应该祝我晚安,走人了。”

    “是的,华纳德先生,祝您晚安!”

    华纳德陪他到了门厅,到门口时,他说:“你是一个可怜的生意人,托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着急让我见彼得·吉丁太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竭尽全力为你的那个吉丁争取那份业务。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肯定是很有价值的,否则你不会舍得用那个雕像作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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