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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斯通·霍尔科姆没有明显的脖颈,可是他的下巴却弥补了这点不足。他的下腭和嘴巴以完整的弧度直接堆在胸脯上。粉红色的面颊,触感柔软;无法跳回的岁月使得皮肤就像晒焦或烫伤了的桃子皮。浓密的白发自前额向双肩垂下,一眼掠去,还真有点像中世纪的长发老者呢。那头发在他的领背上留下了一层头皮屑。

    他走过纽约的一条条街道,头戴一顶宽边帽,身着一套深色商务套装。一件淡绿色的缎纹衬衫,白色的锦缎西装马夹,颌下系了一个硕大的黑色蝴蝶结。他持一根手杖,可不是用藤条或竹竿做的那种,而是一根长长的乌木制的权杖,顶上镶着一个金球。看起来,他硕大的身躯像是已经断了一切念头,转而决心接受单调的文明生活的习俗,以及那令人厌倦的衣着打扮,可是他那向前凸出的椭圆形的胸腹部依然放飞出他内心的缤纷色彩。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可以容忍,因为他是一个天才,是美国建筑师行会的主席。

    罗斯通·霍尔科姆并不同意该组织中他那些同僚们的观点。他并不是一个孜孜不倦从事建筑行业的人,也不是一个生意人。他坚定地说,他是个有理想的人。

    他谴责了美国建筑行业可悲的现状以及对从业者没有原则的选择。他指出,在任何一段历史时期,建筑师都是在遵循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精神来进行建筑设计,而非挑选过去的东西。我们唯有在对历史规律的关注中,才能达到真实。而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使艺术深深地植根于自己的生活现实中。他谴责建造古希腊式、哥特式或者罗马式建筑的愚蠢行径。他恳切地说,让我们做现代人,让我们以属于自己时代的风格来做建筑吧。他已经发现了那种风格。那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

    他思路清晰,论说透彻。他指出,因为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世界上再未有过重大的历史潮流,我们应该认为,我们仍然生活在那个时代;而且所有我们生存的外在形式都应忠实于十六世纪的大师们为我们树立起来的典范。

    他说,他受不了少数一些人大谈现代建筑,使用一些与他完全不同的术语;他不理他们。他申明,那种想要摆脱过去的人是懒汉和没有知识的人,同时申明创新不能凌驾于美感之上。说美感这两个字时,他的声音都虔诚得发抖了。

    除了接受大宗的项目委托以外,别的业务他概不接受。他专门搞那些不朽的和有纪念意义的建筑。他修建了很多州的议会会堂和纪念馆。他还为国际博览会作过设计。

    他像一个受着某种神秘力量指引而即兴创作的作曲家那样去建筑。他会突然间顿生灵感,他会在一座已经竣工的建筑物的平顶上添加一个圆形的穹顶,或者用金叶形的马赛克为一个长长的拱顶包上外壳,或者凿开水泥的建筑物正面代之以大理石。他的客户常常脸色煞白,瞠目结舌,可最终还是掏了腰包。他庄严的人格使他在任何客户的节俭面前都所向披靡,节节胜利。为他做后盾的是那严峻的、不言而喻的、势不可挡的断言————他是艺术家,而且声名显赫。

    他出身名门,其家族名列社会名人录中,中年时娶了一位年轻小姐,虽然其家系名不见经传,却有大堆的钞票,创建了一个口香糖帝国,资产都留给了这位独生女。

    罗斯通·霍尔科姆现已六十五岁高龄。出于朋友们对他的美妙体魄的恭维,他常多报几岁。罗斯通·霍尔科姆夫人才四十二岁,而她总把实际年龄说得小很多。

    罗斯通·霍尔科姆夫人维护着一个沙龙,每到星期天下午便正式聚会。她告诉朋友们:“每个人,只要是在建筑业里有些身份的都可以来。”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最好来看看。”

    三月里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吉丁开车来到霍尔科姆府上————一座佛罗伦萨式宅邸的翻版。他显得毕恭毕敬,但是有些不情愿。他是这类社会名流们聚会上的常客,他已经对此感到厌倦,因为每个他预料会来的人他都认识了。不过这一次,他觉得他非来不可,因为今天的隆重场面是为了庆祝霍尔科姆在不知哪个州修建的又一座州议会会堂的竣工。

    一大群人迷失在了霍尔科姆家的大理石舞厅,穿过原本计划当作庭院接待室的宽阔空地,散落进了被遗弃的一个个岛状地带。宾客们四处站着,有意识地不拘礼节,努力表现得卓越不凡。人们的脚步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声响,发出在教堂地下室里一般的回音。高脚烛台上蜡烛的火焰与街灯的灰黄色调极不协调,显得有些凄凉。街灯衬得烛光更加昏暗,烛光给外面的天空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即将来临的黄昏的色彩。新的州议会会堂的缩模摆放在屋子中央的一个基座上,基座上装饰着的小灯泡耀眼地闪着光芒。

    罗斯通·霍尔科姆夫人在茶桌上主持。每一位宾客都要接过一个易碎的透明瓷杯,优雅地啜上两小口,然后朝酒吧方向走去。两位衣着华贵的男管事四处找寻人们丢弃的杯子。

    正如她的一位女友所描述的,罗斯通·霍尔科姆夫人“身材娇小,很有头脑”。她娇小的身材让她暗自悲伤,可是她已经学会了怎样寻找补偿。她可以大谈她穿的十号尺码的衣裙,大谈她在初中生用品部购物的事,她的确这么做过。她在夏季穿着高中生的学生服和短袜,露出她那纺锤形的细腿和那暴起的青筋。她崇拜名人。那是她一生的庄严使命。她以坚忍不拔的精神追逐名人。她睁大了敬慕的眼睛面对着他们,谈她自己的渺小和卑微,然后再谈自己的成就。每当他们中有谁不充分肯定她个人关于死后的生活、关于相对论、关于阿兹台克人的建筑艺术、计划生育和电影方面的观点时,她便耸耸肩膀表示轻蔑,抿紧嘴唇摆出一副充满仇恨的模样。她交了很多穷朋友,而且对此大肆宣传。如果有哪位朋友凭运气改善了自己的经济地位的话,她便与之绝交,觉得他这是大逆不道。她开诚布公地表现出她对财富的憎恨:他们分享着她的殊荣。她把建筑行业纳入自己的私人版图和领地。她受洗礼时的教名为康斯坦斯,因此发现让人们叫她“琦琦”是个非常聪明的主意,在她早已年过三十之后,她开始强迫朋友们使用这个昵称。

    霍尔科姆夫人在场时,吉丁从未感到舒服过,因为她太过咄咄逼人地冲他微笑,而且老爱对他的言行妄加揣测,眨着眼睛说:“哎呀,彼得,看你多调皮!”而其实他心里根本没这个意思。不过,今天,他像往常一样,拉着她的手深深地鞠躬,而她则在她的银茶壶后面对他报以微笑。她身穿一袭帝王般华贵的鲜绿色天鹅绒长袍,短发上系了一根品红色的缎带,前方还有一个可爱的蝴蝶结,黄褐色的皮肤很干燥,鼻头上有几个粗大的毛孔。她把一只杯子递到吉丁手上,一块切割成方形的绿宝石在烛光的映衬下,在她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吉丁表达了他对州议会会堂设计的仰慕之情,然后逃也似的去看那个模型了。他一边喝着杯中那有丁香味的烫嘴的茶,一边在它面前站够了恰当的时间。霍尔科姆从来不朝建筑模型这边看,但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它面前驻足的人。他拍了拍吉丁的肩膀,说了几句关于年轻人学习文艺复兴艺术的话。然后,吉丁就踱步走开了,毫无热情地与一些人握着手,不时地看一眼他的腕表,计算着可以离开的合适时间。然后,他站住了。

    在一座宽阔的拱门外的一个小图书室里,他看见了多米尼克·弗兰肯,还有三个年轻人站在她旁边。

    她靠在一根廊柱上,手里端着一只鸡尾酒杯。她穿着一套黑色天鹅绒衣服。那不透光的厚重布料挡住了肆意穿过她的手、脖子和面颊的光线,将她定格在了现实之中。一束白色的华光在她手中握着的杯子里闪烁,如同一个冰冷的金属十字架,仿佛那是一组透镜,把她皮肤上散射出去的光线再聚拢过来。

    吉丁飞快地跑过去,在人群中找到了弗兰肯。

    “哎呀,彼得!”弗兰肯满面春风地说,“想让我给你拿杯茶来吗?还不那么烫。”随即压低了嗓音说,“不过这儿的曼哈顿鸡尾酒还不错。”

    “谢谢,我不喝。”吉丁说。

    “此事你知我知。”弗兰肯说,冲着那座模型眨眨眼,“那个东西糟糕透顶,不是吗?”

    “是啊,”吉丁说,“比例失调,真是糟糕透顶……那个圆形屋顶就像是霍尔科姆用脸模仿房顶初升的红日一样……”他们在一个能完全看见图书室的地方停下来,而吉丁的眼睛盯住那位黑衣女子,还提醒弗兰肯注意她。他很高兴为弗兰肯设了个圈套。

    “还有那幅蓝图!那蓝图!你在二楼看见了吗?……噢。”弗兰肯说着,终于注意到了。他看看吉丁,再看看图书馆,然后再看吉丁。

    “唔,”他最后说,“以后可别怪我。是你自找的。来吧。”

    他们一同来到书房。吉丁很得体地停住了脚步,可是,他却放任他的眼神透露出不合礼仪的热情。此时,弗兰肯露出牵强的微笑,对女儿说:

    “多米尼克,我的宝贝!我可以介绍一下吗?————这位是彼得·吉丁,我的左右手。彼得————这是我女儿。”

    “你好。”吉丁说,他的声音很温和。

    多米尼克庄重地鞠了一躬。

    “弗兰肯小姐,我老早就想认识你了。”

    “这会很有意思。”多米尼克说,“你会尽力对我好的,不过,那可不能算是有外交手腕哦。”

    “弗兰肯小姐,你指什么呢?”

    “爸爸宁愿你对我坏些。我和爸爸相处得一点不融洽。”

    “为什么,弗兰肯小姐,我……”

    “我想,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这样很公平。你可能想重新得出一些结论。”他搜寻弗兰肯的影子,可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不,”她轻声说,“爸爸并不精于此道。他也做得太露骨了。你请他作介绍,可是他本不该搭这个茬儿。不过,还好,因为我们都接受了这一点。坐吧。”

    她顺势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所以吉丁也顺从地在她旁边坐下来。那几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在一边站了好一会儿了。他们不知所措地微笑着,竭力地想加入他们的谈话。然后,他们踱着步走开了。吉丁略感安心了些,心想,多米尼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在她的话语和她讲话时所采用的那种率直和天真无邪之间,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反差。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点。

    “我承认是我要求他介绍的。”他说,“这无论如何都是很明显的,不是吗?谁不会这么做呢?可是你不认为我可能得出与你父亲毫不相干的结论吗?”

    “别对我说我很漂亮,气质优雅,别说我与众不同,不同于以往你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别说你恐怕要爱上我了。你最终会这么说的,可是让我们先放一放。除此之外,我想我们还是会相处得不错的。”

    “可你这是让我为难,不是吗?”

    “是的,爸爸早该告诉你的。”

    “他说了。”

    “那你就该听他的话。你得好好体谅我爸爸。我认识他太多的左右手了,我都快成为一个怀疑论者了。可你是第一个经受得住考验的。而且看起来还会继续经得住剩下的考验。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向你表示祝贺。”

    “我盼望与你认识都有好几年了呢。我读你的专栏,是那么的……”他停住不往下说了,心知他本不该提起这个,而且,最重要的,他就不应该停下来。

    “那么的?”她轻轻地问。

    “……那么的有意思。”他终于说完了这个句子,满心希望她会放过去。

    “噢,是的。是恩斯沃斯家的房子吧。是你设计的。我很抱歉。你碰巧成了我鲜有的诚实攻击的牺牲品了。我并不经常写那种文章的。如果你也读了我昨天的文章的话,你便知道。”

    “我读过了。嗯————那么我学你的样,也要十分坦率。别以为我会抱怨————一个人绝不能抱怨他的批评家。可实际上,霍尔科姆设计的那座州议会会堂比起所有那些你对我们大肆攻击的地方来,要糟糕得多。昨天你为什么给他那么多溢美之词,或者说,你犯得着那样做吗?”

    “别吹捧我。当然,我并非迫不得已。你以为任何一个关心报纸上有关家居装饰这一栏目的人会在乎我在栏目里谈了些什么吗?另外,照理我不应该写有关州议会会堂的文章。只是我厌倦了写家居装饰而已。”

    “那你为什么还要称赞霍尔科姆呢?”

    “因为那个州议会会堂太可怕了,以至于严厉的批评可能会导致人们对此话题突然失去兴趣。所以我就想,把它吹到天上或许会很有意思。果不出所料。”

    “那就是你干工作的方式吗?”

    “那就是我做事的方式。可除了那些家庭主妇们之外没人会读我的专栏,而她们是永远没有机会去做家居装修的。所以那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在建筑方面,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呢?”

    “在建筑方面,我不喜欢任何东西。”

    “唔,你当然知道我是不信那一套的。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要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写呢?”

    “为了有事可做。比我能做的许多别的事情更令人作呕,而且更有意思。”

    “说下去,那是个很好的论据。”

    “我从来就没有好的论据。”

    “可你一定喜欢你的工作。”

    “我是喜欢。你没看出来吗?”

    “你知道,实际上我很羡慕你。在华纳德报业集团这样一个大企业工作。美国最大的报业组织,网罗了最好的写作天才,而且……”

    “瞧,”她说着,亲密地靠近些,“我来帮你说完。如果你刚刚认识我爸爸,而且他在为华纳德报业工作,那样说就很对。但是跟我这么说可不行。那是我预料到你要说的,可我不喜欢听预料之中的东西。如果你说华纳德报业是个可鄙的下贱的懦弱的新闻垃圾场,他们的作者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铜子儿,那会有趣得多。”

    “你真的这样评价他们?”

    “根本不是。可我不喜欢人家只是一味地说他们以为我在想的事情。”

    “谢谢你,我将需要你的帮助。我从未认识过任何人……噢,不,当然,那是你不让我说的。可我的确是这么看你们报纸的。我一直很钦佩盖尔·华纳德。我一直希望能认识他。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像奥斯顿·海勒所说的————一个衣冠禽兽。”

    他畏缩了一下。他想起了听奥斯顿讲这句话的地方。在看着面前搭在椅子扶手上这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时想起凯瑟琳,似乎有些沉重和下流。

    “但是,我的意思是,当面看起来,他怎么样?”他问。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你没见过他吗?”

    “是的。”

    “噢,我听说他这人很有意思。”

    “毫无疑问。等我有心情做点堕落的事情时,我很可能会去认识他。”

    “你认识托黑?”

    “噢。”她说。她眼神里的东西————他以前也曾看到过,同时他也不喜欢她语气中透出来的那种甜甜的欢快。“噢,埃斯沃斯·托黑。我当然认识他。他很了不起。我很喜欢与他交谈。他出言不逊,是个十足的恶棍。”

    “唔,弗兰肯小姐,你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个……”

    “我并不想危言耸听。我是指所有的方面。我钦佩他。他是那么完美。无论如何,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没见过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是吗?而他却恰恰是完美的。纯粹是他自己的方式上的完美。任何其他的人都尚未完工,支离破碎,根本对不到一块。但托黑不是这样。他如一块磐石。有时候,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痛苦时,我就会聊以自慰地这样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遭到报应的。我就想,世界会变成它该变成的样子————因为埃斯沃斯·托黑就在那儿。”

    “你想为了什么而遭到报应?”

    她看着他,她的眼睫毛张开了有好几秒钟,她的眼睛不再是矩形的,而是那么温柔,那么清澈。

    “你真聪明。”她说,“这是你说出的第一句聪明话。”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从我说的一堆废话中挑选什么。所以我得回答你。我想为了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被报应这一事实而遭到报应。现在让我们继续来谈埃斯沃斯·托黑。”

    “喔,我老是听人们谈论他,每个人都在说。他是那种圣徒式的人物,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不能收买的人和……”

    “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一个没有装饰的受贿者才会更安全。但是托黑就像一块识别真伪的试金石。你可以通过人们对待他的方式去了解那些人。”

    “为什么?实际上你是指什么?”

    她又靠到椅子背上,把两臂伸开来放到膝盖上,绞着手腕,手掌心向外,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她安适地笑出声来。

    “居然在茶会上搞出一个讨论的主题来,没趣。还是琦琦说得对。她讨厌看见我,可是隔三差五还得请我来。而我也不能不来,因为她不想要我来的意图也太明显了。你知道,今晚我把我对罗斯通设计的那个州议会会堂的真实想法告诉了他,而他竟然不相信我。他只是咧开嘴笑,说我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小姑娘。”

    “那么,难道你不是吗?”

    “什么?”

    “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小姑娘。”

    “不,今天不是。我让你那么难堪。所以我要弥补我的过失。我来告诉你我对你的看法,因为你会为此着急的。我觉得你长得很帅气,给人安全感,明明白白,很有抱负,你会侥幸成功的。而且我喜欢你。我会告诉爸爸,我对他的这个左右手很满意,所以你瞧,老板的千金也没什么可怕的。尽管我什么也不对他说可能会更好,因为我的推荐会起反作用。”

    “我可不可以把我对你的一点看法告诉你?”

    “当然可以。有多少看法你尽管说出来。”

    “我想如果你不说你喜欢我,可能还好些。那样听起来比较真实。”

    她笑了。“如果你明白这个,那我们会相处得不错。没准儿这会变成真的。”

    高登·L·普利斯科特出现在舞厅的拱门下,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他身穿一套灰色的西服和一件银白色的高领羊毛衫。他孩子气的脸看上去像是刚刚擦洗过,他还像往常那样,浑身洋溢着香皂、牙膏和户外活动的气息。

    “多米尼克,宝贝儿!”他一边叫着,一边挥着手中的杯子,“你好,吉丁。”他又敷衍了一句,“多米尼克,你躲到哪里去了?我听说你来了,我找你找了老半天!”

    “你好,高登。”她不失礼节地说。在她平静礼貌的话语里,听不出有丝毫的反感,但是在他热情的高声之后,她采用的却是那种近乎死板的平淡语调————仿佛围绕着她对其轻蔑的旋律线,这两种声音交织成了一曲多声部的乐章。

    普利斯科特没有听出来。“宝贝儿,”他说,“每一次我见到你,你看着都比以前更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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