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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你会迫使我收手的。”

    “不,彼得。我并不想改变你。我爱你,彼得。”

    “唉,你真没救了!”

    “这些我知道。”

    “你知道‘这些’?而且你还能这样说出来?轻松得就像在说‘你好啊,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怎么?为什么不能那样说?为什么要担心呢?我是爱你的。”

    “对,不要为此担心!绝不要为此担心!……凯蒂……我绝不会爱上别人了。”

    “这我也知道。”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那样热烈,唯恐她那轻灵的小小身体会消失不见。他不明白那些话,他在内心都不曾向自己坦白过,为什么会在她面前直率地说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跑来打算与她分享的那种胜利的喜悦此时竟然会荡然无存。但是,那并不重要。他有一种异样的自由感觉————有她在场时,他总能从那种他无法言说的压抑中解脱出来————他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现在,对他来说,重要的一切就是她那粗棉布衣衫蹭着他的手腕所带给他的感觉。

    后来他便问起她在纽约的生活情况,而她又兴致勃勃地谈起她的舅舅来。

    “他很棒,彼得。他真了不起。他相当穷,可他却收留了我,而且还那么仁慈,把自己的书房让出来给我,所以他现在只好在这儿————在起居室里工作了。你一定得见见他。他最近不在家,出差做巡回讲座去了。但是等他回来时,你一定要跟他认识认识。”

    “当然,我很乐意认识他。”

    “你知道,我本来想去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可是他不让我去。‘我亲爱的孩子,’他总会对我说,‘连十七岁都不到。你总不想让我为自己感到羞愧吧?我可不信任童工哦!’你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想法吗?他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怪念头,我一点儿也搞不懂,可他们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他把事情变成这样————他养活我却反倒像是我在帮他————所以我觉得他真是相当好的一个人。”

    “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事呢?”

    “现在还没什么事儿可干。我看书,是关于建筑学的书。我舅舅有好多有关建筑方面的书呢。不过他在家时,我会帮他打出他的讲稿。我觉得他不想让我来做这个,他宁愿他的秘书帮他做。可是我很喜欢做,他就让我帮他打字了。他把秘书的薪水发给了我。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是他硬让我收下。”

    “他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呢?”

    “噢,他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不可能跟踪他呀。他教艺术史,这是其中之一,他算是教授吧。”

    “我顺便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读大学?”

    “唔……至于这个嘛……哎呀,你知道,我想我舅舅不会赞成这个主意的。我对他说过我一直计划怎么上大学,而且告诉他我会半工半读,可他好像觉得那样不适合我。他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上帝造了大象去做苦力,而造了蚊子让它们飞来飞去。按常理,拿自然法则来做实验是不可取的,不过,要是你想试一试的话,我亲爱的孩子……’但他并不是真的反对,这事还是由我来作决定,只是……”

    “那么,可不要让他阻拦你哟。”

    “噢,他不会想阻拦我的。只是我在想,我上高中时功课并不怎么出色,而且亲爱的,我的数学特别差,所以,不知道……不过,也不用着急,我有充足的时间来作决定。”

    “听我说,凯蒂,我可不喜欢那样。你一直都计划着要去读大学的。要是你舅舅……”

    “你不该这么说话。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我还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的人。他是那么和蔼而又善解人意,他很风趣,老是开玩笑,他特别能开玩笑。当他在场时,你认为很严肃的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严肃了。然而,他又是个非常严肃的人。你知道,他常常花上几个小时与我交谈,从不疲倦,也从未因为我的愚蠢而厌烦。他常常把罢工的事讲给我听,还告诉我贫民窟的情况,还有血汗工厂里穷人的事情。他讲的总是关于别人的事,从来不谈他自己。他的一位朋友跟我讲,说我舅舅如果努力的话,本来会很有钱的,他是那么聪明,可是他不愿意那么做,他就是对钱不感兴趣。”

    “那可不是凡人所为。”

    “你等着见见他吧。噢,他也想见你。我对他说起过你。他称你是‘T型尺’罗密欧。”

    “噢,他是这样称呼我的吗?”

    “但是你不懂。他这样叫是出于好意。他说话就那样。你们会有很多共同之处的。或许他还可以帮帮你呢。他对建筑也有所了解。你会喜欢埃斯沃斯舅舅的。”

    “你刚才说谁?”吉丁说。

    “我舅舅呀。”

    “喂,你舅舅叫什么名字?”吉丁问道,他的嗓音有点干哑。

    “他叫埃斯沃斯·托黑呀。怎么了?”

    他搂着她的双手感觉有些发软。他坐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彼得?”

    他咽了一口唾沫。她看到他的喉结猛地动了一下,然后他才生硬地说:“听我说,凯蒂,我不想与你的舅舅见面了。”

    “为什么呀?”

    “我不想认识他。是不想通过你认识……你看,凯蒂,你不了解我。我是喜欢利用他人的那种人,可我不想利用你。在任何时候。别让我利用你。我要利用的不是你。”

    “你怎么利用我了?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说?”

    “原因很简单:要去见你的舅舅,我这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吗?就这些。”他大笑起来,声音很刺耳,“那么他是对建筑有所了解了,是吗?你这个小傻瓜!他可是建筑方面的重要人物。或许他现在还算不上是。但是,再过一两年他就是了。你去问问弗兰肯,连那个老鼬鼠都知道这一点。你的埃斯沃斯舅舅,等着瞧吧,他马上就要成为建筑批评家里的拿破仑了。首先,在我们这个行业,没有多少事可以劳烦动笔的,所以他是个囤积居奇的聪明人。你真该看看我们事务所的那些名人们捧着他写的文章,将里面的一字一句都奉若神明的样子。所以你说他或许能对我有所帮助?哎呀,他甚至可以打造我,他完全能。有朝一日,等我做好了准备,我再去见他,就像我与弗兰肯见面那样,但不是现在,不是通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从你这儿认识他!”

    “可是,彼得,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不想以这种方式去认识他。因为那样会很龌龊,我不喜欢那样做。我厌恶所有这一切!我的工作和职业,我现在做的和我即将要做的!这些是我不愿意你介入的事。凯蒂!”

    “不介入什么?”

    “我也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就站在他的臂弯里,他把脸贴在她的臀部,她抚摩着他的头发,低头看着他。

    “那好吧,彼得。当你想要见他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如果你是迫不得已,你可以利用我的。这没什么关系。那样做又不会改变什么。”

    当他把头抬起来看她时,她轻轻笑起来。

    “你工作得太卖力了,彼得。你都有点神经兮兮的了。要不要我为你沏杯茶?”

    “噢,看我,把什么都忘了,我今天压根就没吃晚饭。没时间吃。”

    “哎呀,看把这一切搞的!真讨厌!快到厨房里来,赶快!我看看能为你凑合着做些什么!”

    两小时后,他告别她走了。他走时既感觉轻松纯洁,又感到很愉快,将所有的惧怕都忘得一干二净,将托黑和弗兰肯也通通置之脑后。他只是在想,他保证明天还会再来,现在与明天之间的这段时间竟长得令人难以忍受。她站在门口,在他走远之后,她用手抚摸着他刚刚握过的门把手,心想,他还会再来,明天……或许是三个月以后。

    “今晚你干完活以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洛克说。

    卡麦隆脚后跟一扭,转身出了制图室。这是一个月当中他对洛克所说的最长的句子。

    洛克每天一早来到制图室,完成分配给他的任务,从未听到任何评价的字眼。卡麦隆总会走进制图室,久久地站在洛克的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着他工作。卡麦隆的眼神那么专注,好像故意要使那只稳健握笔的手偏离图纸上的线条似的。而另外的两位制图师,只要去想一想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便会把工作弄砸了。洛克似乎对此视若无睹。他继续制他的图,手底下不慌不忙,从容地换掉一支用钝了的铅笔,再挑出另一支。“哼————嗯!”卡麦隆常常会冷不丁地从身后发出一声嘟哝。洛克就会转过身,礼貌而专注地看着他问:“有什么事吗?”卡麦隆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他眯上的双眼似乎在傲慢地强调一个事实————他觉得没必要回答,接着就会离开制图室。洛克便继续做他的事。

    “看起来不妙。”那个年轻一些的制图师鲁梅斯向他的老同事辛普森透露了这个秘密。“老头子不喜欢这家伙。不是我说,这个是待不长久的。”

    辛普森上了年纪,不中用了。他是卡麦隆事务所的三代元老,亲历过卡麦隆三层楼办公室的时代。他倒是始终不渝地跟随着卡麦隆,但是他从来无法理解这一切。鲁梅斯很年轻,一张脸看起来像街头闲逛的小混混。他来此处工作是因为他从太多的地方被人开除过。

    这两个人都不喜欢洛克,打从第一眼看到他这张脸就不喜欢。不管他走到哪里,他总是不讨人喜欢。他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一扇地下保险库紧闭的大门,尽管锁在里面的东西很贵重,人们还是不喜欢去感受它。在这间办公室里,他是一个冷淡的,使人感到不安的存在。他的在场具有一种奇怪的特性:他明明让人感觉到他是存在的,可是又让别人觉得他不在那里;或者说是他在那里,而他们不在。

    下班后,他要步行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家,那是东河附近的一间廉价公寓。他之所以选择那座公寓,是因为一周只要花二点五美元就可以占用它的整个顶层。那是一间曾经用做货仓的巨大房间:没有吊顶,屋顶上裸露的桁条之间还时常漏雨。但是,在其中两堵墙上开有长排的窗户,有些窗格上镶有玻璃,有些上面钉上了硬纸板,还可以从一面的窗户遥看下面的河流,从另一面的窗户俯瞰纽约市。

    一周前,卡麦隆走进制图室,往洛克的制图台上扔下一幅乡村宅第的粗略草图。“看你能不能将这个设计方案整成一座宅子。”他厉声说完,没有再作任何解释便出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再没有走近过洛克的制图台。洛克昨天晚上完成了这份设计,把图纸放在卡麦隆的办公桌上。今天早晨,卡麦隆进来过,又扔给洛克几幅钢筋接缝的图纸,叫他晚一些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这一天中,他再没有进过制图室。

    另外两个人都下班回家了,洛克拉过一块旧油布将自己的制图台盖好,就到卡麦隆的办公室去了。他完成的乡村宅第设计方案展开在卡麦隆的办公桌上。台灯的光线照在卡麦隆的脸颊上,也照在他下巴的胡须上,其间夹杂着的一根根银丝亮闪闪的。灯光照在他的拳头上,照在那张图纸的一角,黑色的铅笔线条看上去仿佛是压印在纸上的图案。

    “你被解雇了。”卡麦隆说。

    从长长的办公室那头走过来的洛克闻声站住了。他身体的重心落在了一条腿上,双臂垂在身体的两侧,一边的肩膀耸了起来。

    “是吗?”他平静地问道,站着没有动。

    “过来,”卡麦隆说道,“坐下。”

    洛克顺从地坐下。

    “你太出色了。”卡麦隆说,“你太出色了。你不能就这样糊弄自己。这样做是没用的,洛克,迟走不如早走。”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把你所学到的东西浪费在一个你永远无法达到的理想上是没有用的,这个理想他们永远不会让你实现。那没有用。你那么了不起的本事会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背叛它吧,洛克,现在就背叛它。虽然会有些不同,但是你学到的东西够你用的了。你有他们花钱想买的东西,而且如果你以他们的方式运用得当的话,他们会出很好的价钱的。接受他们吧,洛克。妥协吧,现在就妥协,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你迟早得妥协。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你所不希望经历的事情你都已经经历过了。你不懂,可是我懂。不要让你自己走这条路。离开我。去找别的什么人吧。”

    “那您当初背叛自己了吗?”

    “你个放肆的狗东西!你以为我说你有多好?我什么时候叫你和我比来着……”他停住不说了,因为他看到洛克笑了。

    他看着洛克,突然也以一笑作答,而这是洛克所见过的最最痛苦的表情。

    “不,这样不行,哼!”卡麦隆轻声说,“不,不行的……这么说来,你是对的。你很出色,而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讲,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我早就不习惯同你这样的人交谈了。是丢了这样的习惯吗?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习惯,或许那正是我现在所惧怕的。你愿意尽力听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想您是在白费口舌。”

    “别这么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因为我现在无法对你无礼了。我要你听我讲。你能不能光听不打岔呢?”

    “好的。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你清楚,在所有人当中,我是你最不应该来找的人。如果我把你留在我这儿,那我简直就是在犯罪。本来是该有个人来警告你要当心我的。我根本帮不了你什么。我不想让你气馁。我不会传授给你任何常识。相反,我还会驱使你干下去,我会逼着你朝你现在这个方向走下去。我会向你灌输一些东西,使你保持你身上固有的东西,甚至使你在这个泥坑中陷得更深,你不明白吗?再过一个月,我就无法放你走了。我现在都拿不准能不能放你走。所以别和我争辩了,趁早赶紧走。在你还能脱身的时候赶紧走。”

    “可是我走得了吗?您不觉得对我们两人来说,都已经太晚了吗?对我来说,十二年前就已经太晚了。”

    “尽力试试看,洛克。尽量理智些,哪怕一次也好。有很多有名气的大公司愿意聘用你呢。开除还是不开除,只要我一句话。尽管他们可能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嘲笑我,但是,只要他们发现有适合他们的东西,他们就对我的东西进行剽窃,而且他们心里清楚,当我看中一个好的制图师时,我是不会看走眼的。我会写一封信把你推荐给盖伊·弗兰肯。他曾经为我工作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是我解雇了他,可没关系。你去找他。一开始你会不喜欢,不过你会适应的。再过很多年后,你还会为此感激我。”

    “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那并不是您想说的话。您过去也并不是那样做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这样说!因为那不是我所做过的!……洛克,你瞧,你身上有某种东西,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不仅仅是你所做的那种设计。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一个爱表现的人。使一点花招或一些戏谑的小把戏,靠表现得与众不同来哗众取宠————那可是个赚钱的好营生。面对着人群,逗他们开心,穿插点杂耍来收取入场费。如果你那样做,我反倒不担心了。可你的情况不同。你热爱自己的工作。唉,真可怜!你热爱它!而这正是祸端。就等于你额头上贴着的商标,那是给所有人看的。你热爱你的工作,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清楚,他们拥有并支配着你。你有没有注意观察过街头的行人?你不惧怕他们吗?而我就怕。他们头戴礼帽,背着包从你身边走过。但你看到的不是他们的本质。他们的本质就是对于任何热爱工作的人都怀有仇恨。他们唯独害怕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你把你自己暴露给了他们,洛克,你暴露在每一个人的眼皮底下。”

    “可我从未留意过街头的行人。”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对我所做的事呢?”

    “我只注意到您并不惧怕他们。您为什么反而要我去惧怕他们呢?”

    “那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他的身子向前俯过来,放在桌上的拳头紧握着,“洛克,你非要我把它说出来不可吗?你忍心让我说,是吗?好吧,我就说出来。你也想落得我这样一个下场吗?你想成为第二个亨利·卡麦隆吗?”

    洛克起身,就站在台灯光线的边缘,说:“如果到头来我能取得今天您这样的成就,也有这样一间事务所,我会感到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坐下!”卡麦隆一声咆哮,“我可不喜欢示威!”

    洛克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办公桌,发现自己是站着的,不胜惊讶。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站起来了。”

    “算了,坐下。听我说。我理解你。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不明白。我原本以为在这里待上一些时日就会消除你头脑中的英雄崇拜。我发现它还没有消除。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心想,老卡麦隆有多么伟大,是个多么高尚的斗士,一个坚守着失败事业的牺牲品,而你心甘情愿地与我一同死在路障上,和我一起吃糠咽菜度过余生。我知道,现在你才二十二岁,在你看来,这样做很纯洁、很美好。可是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三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一份失败的事业,那听起来非常壮烈,是不是?可你知道在三十年里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吗?你知道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会有什么事发生吗?你知道吗?”

    “你并不想谈起这些的。”

    “是的!我并不想谈起这些!可是我现在要说。我想让你听听。我想让你明白,等待着你的将是什么。会有很多时候,你看着自己的双手,真想拿起什么东西来,把每一根筋骨都砸碎,因为,如果你能找到机会让它们施展才能的话,它们会用所有可能的事来折磨你,可是你又找不到这样的机会。所以你会无法忍受你活着的躯体,因为它在某些地方辜负了这双手。会有很多时候,当你挤上公共汽车时,汽车司机会大声斥责你,只因为一角钱的车票。但你听到的还不止这些,还有人会说你是废物。他们嘲笑你,说你脸上写着令他们憎恨的东西。会有这样的时候,当你站在一座大厅的角落里,听一个家伙在台上大谈建筑,大谈你所热爱的工作,而他的满口胡扯使你只想等着什么人冲上台去用手把他那张嘴撕烂,但是接着,你却会听到人们为他鼓掌,而你只想尖叫,因为你不知道你和他们之间到底谁是真实的,不知道你是待在一间挤满了三角形脑壳的屋子里,还是有什么人刚刚为你洗过脑,你什么也不会说,因为你所能发出的声音在这个地方不再是一种语言。可是如果你想说话,你还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成,因为你会被挡在一边,你会被当作一个没有建筑学方面知识和学问的人!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洛克坐着没有动。在灯光下,他的脸部轮廓显得清晰分明,在他深陷的脸颊上照出一个黑色楔形的影子,一个长长的三角形黑影横切过他的下巴。他凝视着卡麦隆。

    “这还不够吗?”卡麦隆问他,“好吧,然后,有一天,在一张图纸上,你会发现你设计出一幢大厦,它美得足以让你为它折腰。你都不相信它竟然是出自你的手,但是你会设计出这样的作品。那时候,你会觉得大地是那么美好,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而且你也热爱你的同行们,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邪恶。你会带着这个设计走出屋去,想办法将它修建起来,因为你毫不怀疑,第一个看到这幅设计方案的人就想修建它。可是你还没走出多远,就会被一个跑来要关掉煤气的人给拦住。你一直节衣缩食,因为你省下钱想完成你的设计,你仍然得煮饭呀,但你却没有支付煤气费……好吧,这都算不了什么,你完全可以一笑置之。但是最终你还得带着你的设计到某个人物的办公室里去。你直怪自己在他的办公室里显得碍手碍脚,你只听见自己低声下气地求他、对着他摇尾乞怜的声音,你恨不得地上能开一道口子让你钻进去,让他看不到你,你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恶心。但是这一切你都不在乎,只要他能让你修建起那幢高楼就行,因为你想,如果他看到那是什么样的建筑,他准会让你把它修起来的。但是他却会对你说,他十分的抱歉,只是建筑师协会刚刚已经移交给盖伊·弗兰肯了。然后你就会跑回家去,可你知道你在家里做什么吗?你会痛哭。你会像个娘们儿,像个醉鬼,像个畜生似的哭嚎。那就是你的未来,霍华德,现在你还要这样的未来吗?”

    “要。”洛克说。

    卡麦隆垂下眼睛,接着他的头低下去一点,再下去一点,慢慢地垂下去,久久地一个劲地摇着头,然后停住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弓起双肩,绞着双手放在两膝之间。

    “霍华德,”他几乎是在耳语,“这些话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谢谢您……”洛克说。过了好久,卡麦隆才抬起头来。

    “现在回家去吧。”卡麦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你最近太辛苦了。还有更辛苦的一天等着你呢。”他指着那幢乡村宅第的草图说,“这个设计各方面都好,我本来只是想看看你会怎么设计。不过,要建起来,它还差点。你还得再做一遍,我明天再给你看我要你怎样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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