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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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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抱住她的时候,她才感到喉咙发热,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电车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天晚上,附近当铺的老板拿着一个大包袱来到阿君的家里。致完悼词之后,他对阿君说道:“前些日子,你出嫁的时候,金助说要给你准备嫁妆,在我这里借了一些钱。他也没交过利息,当时典当的东西已算死当,我可以自由处置了。可是,我想这东西对你可能很重要,因此我们商量了一下,便没有把这东西处理掉。我一想啊,反正这电车公司的……”

    当铺老板以为电车公司的抚恤金至少会有一千块,于是带着东西找上了门。“就是这个。”说着他便把东西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本家谱和一把大刀。通过这两件东西,可以隐约证明金助是战国时代某城主的后裔,有着高贵的血统。但是,阿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两件东西。她从来没有听金助说起过他家高贵的血统,当然轻部也不知道。轻部没有知道这件事便死掉了,也算是他人生的不幸之一。金助不将此事告诉阿君也就罢了,可阿君也真是的,竟然拒绝了当铺老板要她把东西赎回去的要求。“谢谢您的好意,这东西对我也没用。”然后,她便将血统的事情都忘掉了。尽管贪婪的店铺老板以利息的期限这样的理由拼命劝说,阿君也只是表现出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说:“这东西对我没啥用,我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电车公司的抚恤金只有一百块左右。阿君打算将其中的一大半分给即将辞工的学徒。从山口的乡下来的亲戚见阿君这样,十分无奈,参加完葬礼,帮着收纳了骨灰,两天后便都匆匆离开了。那天晚上,家里变得空荡荡的。

    “谁?”睡梦中的阿君突然睁开眼睛,朝着黑暗问道。对方不答。过了一会儿,阿君发现是那个学徒,不知是否因为得了意外之财,学徒一下子变得不安分起来。第二天,学徒突然变得垂头丧气,不敢正视阿君,一点儿也不像个男人,或者说十分可悲。到了傍晚,一个自称他哥哥的人从老家过来接他,他这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家弟愚钝,承蒙照顾……”待哥哥打过招呼,学徒鞠了一躬,拿出一个白色的纸包,说道:“一点儿心意,请收下。”然后便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悄然离开了。阿君拿起纸包一看,只见上面用抄本的字体写着“供奉灵前”几个字,里面包着阿君给他的所有的钱。他说要回老家务农,可是阿君想起他那瘦弱的身体和唯唯诺诺的性格,不禁觉得他可怜。坐在空荡荡的家中,阿君茫然若失。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声给豹一唱起了一首有些哀伤的摇篮歌。

    “装上了船呀,去哪里?要到木津和难波呀,那里的桥底下……”

    阿君在上盐町地藏胡同的大杂院里找到一个租金五元的平房。搬过去之后,马上在门口挂了一个写着“教授裁缝”字样的小小木牌。阿君的奇怪字体让住在大杂院里的人难以辨认,那是因为受了父亲的影响。阿君会做丝绸布料和久留米产的印染棉布的裁缝手艺,虽然说不上擅长,却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教一教附近每月交五十钱学费的姑娘,这手艺已经足够。当然,她还会为街坊做一些缝补衣裳的活。

    忙碌的年底,因要赶着为人缝制过年穿的新衣,阿君连续几日彻夜不眠。一天深夜,豹一突然睁开眼睛,他听到吸溜吸溜的吸鼻涕声,看到阿君正用那被冻得红红的手扒拉着火炉里的炭火。门外,霜色渐浓,夜色渐淡……看到母亲的身影,豹一幼小的心灵中也生出怜悯之情。但是,阿君是一位不能理解孩子过早体会的同情或感伤的母亲。

    “阿君啊,真是倒霉哦。”即便大杂院里的邻居过来安慰,阿君也只是笑着说:“没办法呀。”轻部和金助接连亡故的不幸好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似的,脸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原本想听她发发牢骚,跟着抹点儿眼泪的大杂院里的女人们,悻悻然地离去了。

    大阪的胡同里一般都供奉着地藏菩萨的石像。每年八月底,便会举行地藏菩萨法会。阿君住的那个地藏胡同,更是因其名字的关系,活动气氛决不输给别的地方。家家户户都会挂起花灯,附近的男男女女在狭小的胡同里一边哼着小曲:“咿呀喂儿哟,嗨哟咿呀喂,咿咿呀呀喂……”一边跳起舞。阿君硬是一下子捐出二十个西瓜,在别人的劝说下加入了跳舞的队伍。因为阿君的加入,原本按照警察的通知应于深夜两点结束的活动一直持续到天明。

    阿君依然会在澡堂子里洗冷水澡,这会儿她的皮肤比年轻时更有光泽。有人问她要不要搓澡巾。冲完凉水后,阿君站在那里,艳丽的肢体让人眼前一亮。大杂院里的女人们心中升起一种令人紧张的嫉妒。一次,她们看到阿君的脖颈,发现那上面长着汗毛,于是幸灾乐祸起来,夸张地说道:“呀,阿君呀,你脖颈上都是汗毛……”于是,阿君在从澡堂子回家的路上,便顺道去理发店剃了一下汗毛。剃刀冷冷地碰到脸颊的那一瞬间,她身体一阵颤抖。接着,剃刀在皮肤上游走,带来一种快感,让她的整个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每当那散发着香皂和化妆品香味的手捏起脸上的肌肉时,阿君都感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她想起了轻部。

    那里的理发师村田总是装作一副工作需要的样子,瞄着镜子里的阿君。但是,由于从那之后阿君每个月都会来两次,村田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在一个晚上,他用报纸包着一块斜纹哔叽布料,来到胡同里,对阿君说道:“我咬牙扯了一块布料,麻烦您……”他拜托阿君为他做件衣服,然后便坐下来东拉西扯,焦急地寻找话茬勾引阿君上钩。不知阿君是否知道他的心思,她听到他讲长愿寺的和尚已经六十一岁,过了花甲之年这样无聊的话题时,也骨碌骨碌地转着眼珠子,哈哈大笑。

    豹一原本在旁边睡着,突然坐起身,将两手放在膝盖上,盯着村田。村田看着豹一,有些害怕,觉得那眼神中显露出一种超越他年龄的挑衅性。很快,他便嘲笑自己内心的怯懦,离开了阿君家。离开时,他在胡同的入口撒了一泡尿。豹一听到他尿尿的声音,一脸不安地躺下了。

    三

    豹一的生月早,七岁就上了小学一年级,开学典礼上他哭着跑回了家。阿君担心平常害羞的豹一,担心他以后在学校的学习,便问了一下老师。结果得到的回答是,他已在学校里打了三个男同学,还受了老师的责备。

    课间,他总喜欢和女生玩。他的体格长得像个女孩,小小的脸上五官匀称,皮肤白皙。因此女老师们中有人看到他,就会突然跑过来要抱他。豹一会红着脸逃跑,以后的两三天都不敢正视那个女老师。因为他觉得自己衣着寒酸。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还没有学会体会被人疼爱的感觉,但肌肤已懂得感知冰冷的世间。

    每周大概有五个同班的男同学被他打哭。作为一个孩子,他很少笑,若是哭起来却停不下来,就像对自己的哭声着了迷似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哭声之大在街坊邻里中是出了名的。有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事惹他生气了,他就在胡同口井边的地藏菩萨身上撒了一泡尿。看到有人看他,他便故意尿得更慢。阿君有时也会责备他几句。

    豹一八岁的时候,有一天从学校放学回家,阿君突然给他穿上一件刚做好的新棉袄。豹一将鼻子贴在直筒的袖子上,染布的味道扑鼻而来。这件新衣裳让爱美的豹一着实高兴,却并未让他高兴到忘乎所以。阿君与平日不同,化着浓妆。在孩子的眼中,那样子虽然很漂亮,却让人感到不解。阿君一边扯着新衣服上的线头,一边说道:“到了那边要有礼貌。”阿君的语气和平常一样,但是豹一听起来却觉得母亲是在责备自己。

    三辆人力车并排停在胡同的入口处,母亲的脸顿时变得面无表情。虽然豹一还是个孩子,但是也看得明白,二十六岁的母亲又当了新娘,于是他一下子感到无助起来,心情变得沮丧。他将手放在已经熄火的火炉上,像个纸老虎似的使劲耷拉着脑袋,露出白皙的脖颈,像个小老头一样坐在那里。这时,突然有人把他拉起来,将他推进一辆人力车中。一个陌生人坐在最前面的车上,母亲坐第二辆,豹一坐在最后面的车上。车夫看他独自端坐在车上,大概觉得这孩子有些老成,于是对他说:“少爷啊,您可得抓紧喽,可别掉下来。”

    阿君听到这话时回头看了看。天已经黑了。

    “掉不下来呀。”豹一故意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声音消失在黑暗当中。这时,他突然感到身体好像在往上飘,人力车飞驰起来了。天更黑了。车子经过一条寺院林立的街道,周围静悄悄的,唯有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豹一感到头晕。晕车是其中一个原因。这让他觉得丢脸。挂在车把上的灯笼里的火光照亮了车夫的手,手背上的静脉血管显得格外粗大。小学二年级的豹一想要努力分辨灯笼上的“野濑”二字,但是由于心中憋闷,头上的血液似乎都被抽空,未能辨认出来。那天晚上,他是一个人睡的。

    被子上有卫生球的味道,与平常不同,这种味道让他切身体会到母亲不在身边的寂寞。他没有哭。小小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母亲在楼下,和一个陌生人睡在一起。后来他知道那个人叫野濑安二郎。

    野濑安二郎被称为谷町九条巷最有钱的人,也被称为最贪婪的人。他放高利贷,娶过三个老婆,阿君是他的第四任老婆。今年四十八岁的安二郎对阿君一见钟情,不费吹灰之力便定下了亲。

    “我吗?我都行啦。”

    但是,阿君这回向他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等豹一小学毕业后要供他上中学。这个条件让吝啬的安二郎感到心中如针扎一般疼痛。但是,阿君的肩膀实在太丰腴圆润了。

    安二郎没有孩子,上一个老婆死了之后,他便雇了一个女佣替他做饭,有时也让她代行老婆之职。阿君来了之后,他便马上辞退了女佣,这回阿君代行女佣之职了。

    “你给我好好听着!人必须得节约。”他总是将这句话挂在嘴边,阿君没有一点儿财务的自主权。每天去市场的时候,他就给阿君十钱或二十钱,回来的时候还要她把找回的零钱交出来。有时候他也自己去市场,买六条便宜的沙丁鱼回来,自己吃四条,剩下的两条给阿君和豹一。自从一次去收款被人打了之后,他便雇了一个叫山谷的四十岁的男人替他到处催款。当然,山谷只是吃盒饭,安二郎甚至连午饭都没有给他吃过。山谷长得凶神恶煞的,是个光棍。一天,他当着豹一的面,一脸淫荡地说起阿君和安二郎的事,说的话不堪入耳。

    “你怎么啦?少爷。”山谷吃惊地看着豹一的脸。只见豹一脸色苍白,嘴唇红得像是在往外渗血,连门牙都有些红了,眼睛里闪着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夸张一点儿说,那时豹一的自尊心受了伤。他比别人更容易受伤。豹一越发地自卑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对性的嫌恶便在此时埋下了种子。他与生俱来的喜欢跟人对着干的性格在自尊心的伤口上化了脓。他从此开始习惯斜着眼睛看人,看安二郎的眼神也变了。有时还会冲着安二郎的后背挥拳头。而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忙着为安二郎揉肩膀。

    偶尔,豹一会走到一里之外的筑港,遥望黄昏中的大阪湾,有时他看到顶着夕阳出港的汽船,会突然感到一种乡愁。有时他还会毫无理由地对着大海破口大骂。

    “混蛋!”他吼道。原本以为周围没有人,没想到一个正在垂钓的男子突然回过头来。

    “喂,瞎叫什么啊。”那人看他时翻着白眼,觉得他狂妄无礼,便将他打了一顿。豹一哭着走了一里半的路回了家。等他无精打采地走到夕止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便小跑起来,听到亮着灯的电车从身后追来,声音很大,他不由得害怕起来。

    回到家,他发现安二郎为了省点儿洗澡的钱,正用水盆在院子里洗澡。阿君正卷着和服下摆为他搓背。安二郎洗完之后,阿君接着用水盆洗澡,安二郎一个大男人,竟然给阿君搓背。然后,轮到豹一洗了,但是他却装睡,任凭阿君怎么叫,他也不起来。

    豹一逐渐变成一个忧郁的少年,一眨眼就小学毕业了。阿君再次请安二郎送他去上中学。

    “我可不管。”安二郎佯装糊涂。阿君突然想起轻部曾经想当中学老师的事,一下子没了争辩的气力。安二郎打算教豹一打算盘,以后让他去给人当个伙计或者为自己高利贷的买卖算算账,收收款。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将豹一的优秀生奖状摊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安二郎叫她,她也不睡。过了一会儿,她默默地膝行到衣柜前,把奖状放好。安二郎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她的腰,不知所措起来。他以为阿君准备从衣柜里拿出她的东西,然后离开自己。于是,安二郎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不久,豹一便上了中学,但是安二郎的钱袋却丝毫未减。阿君用自己做针线活赚来的钱为豹一交学费。光靠做针线活不够供儿子上学,她便将自己的首饰或者和服拿到当铺换些钱,或者找街坊借个一块两块的小钱。人们都说,这放高利贷人家的太太还找别人借钱,真是天下奇闻。但是,实际上入学时交的那些钱也是向安二郎借的,他还打算向阿君收利息呢。整天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阿君的眼圈逐渐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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