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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章 爱德华日记:爱德华接待杜维哀,随又普罗费当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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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的作恶者的手中,上了他们的圈套。我们早可以把这些附和的孩子们加以逮捕,而且也很容易使他们招认这些假钱的来源。但我太知道,一件案子如果超过某一种程度,我们就再无法控制……也就是说一经审讯,再无后退的余地,到那时候即是我们所不想知道的,也势非让我们知道不可。以眼前的案子来说,我总想不借这些孩子们的口供,即能拘获其中真正的罪犯。因此我下令不必惊动他们。但这道命令不过是暂时的。我深愿令甥不至于强迫我另出主意。他应知道别人都睁眼瞧着。您即使恐吓他一下也未始不可,他已走入邪道……”

    我保证说我尽力给他警告,但普罗费当第似乎不曾听到。他的目光茫然似有所失,他反复说了两次:“正是人所谓走入邪道。”接着便不再做声。

    我不知道他的沉默保持多久。不待他构思,我似乎已看出他的心事,而他自己尚未出口,我已先听到他所要说的话:

    “先生,我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

    而他最初所说的一切已早消失,我们间只剩下裴奈尔一人的问题。其余的全是托辞,他来看我原来为的是他。

    如果我不惯别人对我倾诉衷曲,如果种种情感的夸张令我厌烦,相反,这一种有节制的情绪最足打动我的心坎。他尽力遏制自己情感的冲动,过度的紧张,竟使他的嘴唇与双手发颤。他不能继续说下去。突然他以手掩面,吞声啜泣起来。

    “您看,”他口吃着说,“您看,先生,一个孩子可以使我们变成非常不幸。”

    何须再事规避?我自己也极度受到感动:

    “如果裴奈尔看到您,”我大声说,“我敢担保他不能不怦然心动。”

    可是实际我感到非常为难。裴奈尔几乎从不曾和我谈起他的父亲。我既知他脱离家庭,立刻我把类似的出奔看做非常自然,且认为这对孩子是最有益的。尤其,以裴奈尔的情形而论,同时还连带私生子的关系……但眼前这一位虽非他生父,但所发的情感,由于不是理智所能遏制,愈显强烈,由于自然流露,愈感真切。而站在这份爱心,这重悲伤之前,我不能不自问裴奈尔的出走是否出于合理。我自觉再不忍对他表示赞同。

    “如果您认为我可以对您有点帮助,或是认为我有和他一谈的必要,”我对他说,“请尽管不必客气地告诉我。他的心地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是的,您的力量很大。我知道今年夏天他和您在一起。我的消息不能不算灵通……我还知道他今天去应口试,我知道他正在索邦,所以特意选这时候跑来看您。我怕和他遇见。”

    当时我的情绪突然中落,因为我发觉在他每一句话中几乎都带着这个动词“知道”。立刻我关心他的语意已不及我关心观察这带有职业性的口语。

    他对我说他也“知道”裴奈尔的笔试成绩非常出色。其中一位主试员,正好是他的朋友,还特意使他知道他儿子的作文,而那似乎称得上是其中最杰出的一篇。他谈起裴奈尔时虽带赞赏,但语气颇有分寸,这使我怀疑,归根结底,是否也许他并不相信自己不是他真正的父亲。

    “主啊!”他又加上说,“千万别和他提起这一切!他的性格是那么高傲,那么多疑!……如果他猜到自他出走以后,我仍不断地想念他,注意他……但您不妨对他说,您曾见到了我。(每一句话都使他透不过气来。)——唯有您可以对他说的,就是我对他并无怨恨,(随又用更低微的语声)就是我始终爱他……像爱一个儿子一样。是的,我很知道您知道……这您也可以对他说……(这时他的目光回避着我,嗫嚅难出,似在一种极度狼狈的情状下)即是他母亲已永远地……是的,今年夏天,离开了我;而如果他愿意回来,我……”

    他未能把话说完。

    一个魁梧健朗,遇事积极,在社会上有地位有声望的男子,而突然抛弃面具,使自己赤裸裸地和一个陌生人相对,这给当事人的我一种非常特殊的印象。这场合使我再次感到一个熟稔的人对我倾诉衷曲远不如一个不相识者的更易使我感动。此点当容后再作探解。

    普罗费当第并不隐瞒他最初对我所怀的戒心,裴奈尔的脱离家庭而投奔我处在他终难自解。这也就是最初使他一直迟疑不想和我见面的缘故。我不敢和他谈起窃箱的故事,只说由于他孩子和俄理维的友谊,由于这重关系,我对他说,我们才成相识。

    “这些年轻人,”普罗费当第接着说,“闯进社会去,自己并不知所冒的危险。正因为他们不识危险,所以才有胆量。但我们做父亲的,自己有这经验,反得替他们担忧。我们的挂虑使他们恼怒,而最好只能不向他们明说。我知道有时这种挂虑实在用得太笨拙而让人讨厌。与其再三叮嘱孩子说火会烫手,不如让他自己先去试试。经验的教训远胜于从旁劝告。我一向给裴奈尔最大的自由,以致使他竟信以为我对他不很关心!我怕这是他误会的起因,而结果他就出奔。事到如此,我仍相信不如任他做去;一面从旁对他注意,而不使他有所发觉。多谢上帝,这在我倒有办法。(显然此处普罗费当第又争回他的面子,他对自己手下警务组织的严密尤表自豪;这在他和我的谈话中已是第三次提到。)我认为必须使孩子的心目中不把这次的事态看做过于严重。我是否有向您申明的必要,这种不服从的举动,虽然给我留下很多痛苦,但结果反使我对他更生恋念?我自信由此正足表示他的勇气与价值……”

    如今,此公自觉再无顾忌,话便滔滔不绝。我设法把话题引向我更感兴趣的方面,便直截问他是否曾看到过他最初和我所谈的假钱。我好奇地很想知道是否这些假钱和裴奈尔拿给我们看的那枚玻璃制品同属一类。我才一提到,普罗费当第面部的表情立即转变。他半合着眼睑,同时瞳孔中像是燃起一道异样的火焰;两鬓显出皱纹,双唇紧闭;注意力的集中使他面部的轮廓上曳。他先前对我所说的一切,这时已全成过去。法官遮没了父亲,除了他的本行一切皆不存在。他对我追问不放,随问随录,并说拟派人员赴萨斯费抄出旅馆登记簿中旅客的名单。

    “虽然很可能,”他补充说,“这枚假钱只是由过路的坏人落入在您所说的杂货商人手中。”

    对此我便申说萨斯费地处深山,绝非出入孔道,常人于一日内不易往返。他对这最后的报道特别满意,至此他便欣然告辞,并对我深致谢意,神情若有所思,但将乔治与裴奈尔则早忘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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