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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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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罗里达州的桔子园里干过活,会嫁接果树。我们这一带没有哪一家的果园果子结得有我们这样好。”

    在果园的中间,我们遇到一座葡萄架凉亭,四边安着座位,还有一张晒翘了的木板桌子。三个孩子在那里等着我们。他们不好意思地抬头朝我望望,向他们的妈妈提出什么要求。

    “他们要我告诉你,老师们如何每年都在这里举行学校的野餐。这几个没上学,所以他们以为那就是野餐。”

    等我把这个凉亭赞美够了,小家伙们跑到一块乱七八糟地长着法国石竹丛的空地,蹲下来,在地上爬来爬去,用一根绳子量着。

    “简想要把他的狗埋在这里,”安东妮亚解释道。“我不得不答应他。他有点像尼娜·哈林;你还记得她总是在小事情上耿耿于怀吧?他有些滑稽的想法,像她一样。”

    我们坐下来,注视着他们。安东妮亚把手肘靠在桌子上。果园里宁静之极。四周围着三重围墙:铁丝网围栏,然后是刺槐树篱,然后是桑树树篱,这道树篱夏天挡住热风,冬天可以积住起保护作用的雪。树篱是那么髙,我们除了上面的青天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既看不见牲口棚的屋顶,也看不见风车。午后的太阳透过干枯了的葡萄叶子倾泻到我们身上。果园仿佛注满了阳光,像一只杯子,我们可以闻到树上成熟了的苹果的香味。酸苹果挂在枝头稠密得像一串串念珠,紫红紫红的,外面有一层银色的光彩。一些鸡鸭钻进树篱来,啄食着落在地上的苹果。公鸭是漂亮的家伙,灰里带红的身体,头上和颈子上覆盖着带彩虹闪光的绿色羽毛,这种羽毛慢慢长得稠密丰满起来,就变成蓝色,像孔雀颈子一般。安东妮亚说,这些公鸭总是使她想起兵士——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在家乡看见过这种制服。

    “现在还有鹌鹑吗?”我问。我使她回忆起我们搬到镇上以前最后一个夏天,她经常同我一起去打鹌鹑。“你的枪法不错,东妮。你还记不记得,你老是想同查利和我偷偷地跑出去打鸭子?”

    “我知道,可我如今怕看见枪了。”她捉起一只公鸭,用手指头弄乱它绿色长外套似的羽毛。“自从我有了孩子以后,我就不想杀死任何东西。要是我去扭断一只老鹅的颈子,我怕会晕倒呢。你看怪不怪,吉姆?”

    “我也搞不清。意大利那位年轻的女王曾经对我的一个朋友说过同样的事情。她过去曾是一个了不起的女猎手,可现在她同你感觉到的一样,只是用枪打那些泥巴做的鸽子。”

    “那么我可以肯定她是一位好妈妈,”安东妮亚热情地说。她告诉我,她同她丈夫是在田地便宜、可以低价买进时,到这个生疏的乡村来的。第一个十年是艰苦奋斗的十年。她丈夫对于农事知道得很少,经常打退堂鼓。“如果我不是那么身强力壮的话,我们是肯定捱不过去的。感谢上帝,我一直身体很健康,我总是能帮他在田里干活,直到婴儿临产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互相照应得很好。玛莎,她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你看见过的那个,是我的一个大帮手,她把安娜训练得像她一样。我的玛莎现在已经出嫁,自己也有了一个娃娃了。想想看,吉姆!

    “不,我从来没泄过气。安东是个好人,而且我爱我的孩子们,相信他们会有出息。我原本是农村的人。在这里,我绝不会像在城里那样感到寂寞。你记得我过去在镇上时,常常有心里不舒坦的时候,那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里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干点活倒无所谓,只要我不必老是闷在心里发愁。”她用手托着下巴,朝果园望去,那里阳光越来越呈现金黄色了。

    “你本不该到镇上去的,东妮,”我疑疑惑惑望着她,说。她热切地向我转过身来。

    “哎,我才高兴我去了呢!要不然我对做饭、管家一窍不通。我在哈林家学到了一些好的习惯,使我能把孩子们抚养好。你觉得他们作为乡下孩子来看,是不是要算有规矩有礼貌的了?要是没有哈林太太对我的教育,我想我会把他们抚养成像野兔子一样。不,我很高兴我有一个学习的机会。不过,谢天谢地,我的女儿们没有一个是不得不出外帮工的。吉姆,我的苦恼是,我总不能相信我所爱的人会有恶意。”

    我们谈话之间,安东妮亚要我放心,她可以留我在那里过夜。“我们的空房子很多。两个男娃睡在干草棚里,一直要睡到天气转冷,其实也没有必要。利奥总是请求要睡到那里去,安布罗希也陪着睡过去照料他。”

    我对她说我喜欢同男孩们睡在干草棚里。“你喜欢怎么就怎么吧。箱子里装满干干净净的毛毯,准备冬天用的。现在我得走了,要不然我的姑娘们要把所有的活都干起来了,我想亲手给你做晚饭呢。”

    我们向住屋走去时,碰到安布罗希和安东,提着牛奶桶出发去找奶牛。我参加了他们一伙,利奥隔着一段距离伴随着我们,跑在前头,在一丛紫苑中窜出来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口里喊着,“我是一只长耳朵大野兔”或“我是一条大蟒蛇”。

    我走在两个大一点的男孩中间——他们是腰板笔挺、身材匀称、头脸漂亮、眼睛明亮的小家伙。他们谈论着他们的学校和新来的教师,告诉我庄稼和收成,他们冬季将喂养多少头菜牛。他们对我态度大方、充满信任,好像我是他们家庭的一位老朋友——而且年纪并不太老。我跟他们作伴感到自己也像个男孩子,各种各样的兴趣又复活了。在夕阳下沿着一道有倒刺的铁丝网围栏,向泛红色的池塘走去,看见被牲口啃得短短的牧草地上自己的影子在右边移动,这一切总好像是很自然的事。

    “阿妈有没有把你从我们老家寄给她的照片拿给你看?”安布罗希问道。“我们把这些照片装在镜框里,挂在客厅里了。她收到这些照片高兴得要命。我还从来没看到她对什么东西那么喜欢过。”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朴素的感激的调子,使我感到我要是能多给她一些髙兴的机会多好。

    我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你们知道吧,我们大家都非常爱你的阿妈。她先前是个美丽的姑娘。”

    “哎,我们知道!”他们两人一起说;似乎有点感到意外,我竟认为有必要提起这个。“人人都喜欢她,不是吗?哈林一家,你奶奶,还有所有那些镇上的人。”

    “有时候,”我冒昧地说,“男孩子不会想到他们的母亲曾经是年轻而漂亮的。”

    “哎,我们知道!”他们又热情地说。“她现在并不很老,”安布罗希补充了一句。“比你老不了多少。”

    “好啦,要是你们对她不好,我想我会拿根棍子,把你们统统狠打一顿。要是你们男娃儿不体贴,或是把她看做只是一个照料你们的人,我可不答应。你们要知道,我曾一度深深地爱上了你们的母亲,我知道世上再找不到像她这样的人。”男孩们笑起来,好像很高兴又很尴尬。“她可从来没对我们讲起这个,”安东说。“不过她老是谈到你,谈得很多,谈起你们过去的快活日子。她有你的一张照片,是有一次她从芝加哥报纸上剪下来的,利奥说,当你把马车赶到风车那里时,他就认出你来了。虽然利奥这个人,大家也说不清是怎么的;有时候他就是喜欢显显聪明。”

    我们把奶牛牵回到最靠近牲口棚的一只角上,夜将来临时,男娃们挤牛奶。一切如常:夜露中向日葵和紫苑浓郁的味儿、清澈碧蓝的和金黄的天空、太白星、牛奶挤进桶里时扑嗞扑嗞的声音,猪抢食晚餐发出的呼噜呼噜声和尖叫声。我开始感到黄昏时分农家少年的寂寞感:家务杂事永远是一个样子,没有一点变化,人间世界又离得那么遥远。

    吃晚饭的时候好大一桌子人:灯光下两排动个不停的脑袋,那么多眼睛兴奋地盯着安东妮亚,她坐在桌子的首位,把菜装在盘子里,开始分给大家。孩子们的座位是按照一定的体制排列的一个小的挨着一个大的,大的那个注意着小的那个吃饭的习惯,并注意他是否拿到了吃的东西。安娜和于尔卡时不时离开座位去装“可拉契司”和牛奶。

    晚饭后我们走进客厅,听于尔卡和利奧给我演奏。安东妮亚拿着灯走在前头。椅子不够坐,小一点的孩子便席地而坐。小露西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他们就会有一块客厅用的地毯了,假如他们的小麦卖到九角的话。利奥瞎忙了一阵才把他的小提琴拿出来。那是雪默尔达老先生的乐器,安东妮亚一直保存着,利奥使用起来还嫌太大。但作为一个自学的少年来说,他拉得很不错了。可怜的于尔卡的努力却没有这样成功。他们演奏的时候,小尼娜从她的角落里走出来,走到地板当中,开始赤着脚跳起一种漂亮的小舞蹈来,谁也没有去注意她,跳完以后她又溜回去,坐在她的哥哥身边。

    安东妮亚用波希米亚话同利奧说话。他皱着眉头,使得脸上都起了皱纹。他好像想撅嘴,可是他的努力只是使他脸上与众不同的地方显出酒窝来。他旋着弦钮调了音以后,拉了几只波希米亚曲子,没有风琴伴奏,拉得反而更好些。这个男孩是那样动个不停,以致我以前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看他的面孔。我最初的印象是不错的;他确实长得像古代罗马传说中半人半羊的农牧之神。他耳朵背后的后脑勺很小;黄褐色羊毛样的头发厚厚地一直长到后颈上。他的眼睛不像其他几个男孩的眼睛那样坦率,两只眼睛分得很开,而且深深地陷下去,金绿色的,仿佛对光特别敏感。他母亲说他受伤比所有其他孩子加起来的受伤次数还多。他老是在小马驹还没养驯服时就想去骑,戏弄公火鸡,想弄明白公牛对于红色能忍受到什么程度,或试试新斧头刀口有多锋利。

    演奏会结束后,安东妮亚拿出一大盒照片来:她和安东穿着结婚礼服,手牵着手;她哥哥安布罗希和他的胖老婆,这位胖老婆自己有一个农场,驾驭着她的丈夫,听到这一点我感到很高兴;还有三个波希米亚的玛丽,和她们的一大群子女。

    “你简直不会相信这些姑娘们如今多么沉稳坚定,”安东妮亚议论说。“玛丽·斯伏波达是这个地区最好的制奶油的师傅,而且很会经营。她的孩子们将来大有希望。”

    安东妮亚翻着照片时,小库扎克们站在她椅子背后,兴趣盎然地越过她的肩膀去看照片。尼娜和简,在比他们高的哥哥姐姐们身边钻来钻去,还是看不见,便轻轻地端了把椅子来,爬上去,紧紧靠在一起站着看。一看见熟悉的面孔,那个小男孩就不再怕陌生,高兴得咧开嘴笑。在围绕着安东妮亚的这一群中,我意识到一种肉体的融洽。他们这样那样靠着扶着,不怕互相碰着。他们端详着这些相片,高兴地认出谁是谁来;有些照片他们用钦佩的眼光望着,仿佛他们母亲做姑娘时候的这些人物都曾是出众的人。几个不会说英语的幼小孩子,用他们丰富的本国语言低声互相品评着。

    安东妮亚拿出一张莉娜的照片来,那是去年圣诞节从旧金山寄来的。“她看上去是不是还是那个样子?她已经六年没回家来了。”我对她说,是呀,莉娜正是这个样子;一个标标致致的女人,稍微太丰满了一点,戴着一顶太大了一点的帽子,但还是以前那双懒洋洋的眼睛,嘴角上依然可以看出以前那种天真的笑靥。

    有一张弗朗西丝·哈林的照片,穿着带盘花钮扣的骑装,这套服装我记得很清楚。“她真出色!”女孩子们咕哝着。大家都同意。可以看出弗朗西丝在他们的家庭传说中是一位女英雄。只有利奥无动于衷。

    “这是哈林先生,穿着他那件贵重的皮大衣。他有钱得很,是吗,阿妈?

    “他又不是洛克菲勒[2],”利奧少爷插嘴说,音调很低,使我想起有一次雪默尔达太太说我祖父“又不是耶稣”的调子。他这种习惯的怀疑态度好像是直接从那位老太太遗传来的。

    “不要说这些俏皮话,”安布罗希一本正经地说。

    利奥向他伸舌头,可是过了一会儿,就对着一张铁版相片格格地傻笑,照片上两个人很不自在地坐着,中间站着一个穿着布袋般宽大的衣服的傻乎乎的男孩:杰克、奥托和我!我记得,那是我到内布拉斯加来的第一个“七月四日”[3],我们到黑鹰镇时照的。我很高兴又看到了杰克咧着嘴笑,看到奥托那凶相的小胡子。库扎克家的小鬼们对他俩的事全都知道。

    “是他给外公做的棺材,是吗?”安东问道。

    “他们是多么好的人啊,吉姆?”安东妮亚眼泪盈眶了。“到如今我还感到惭愧,因为我同杰克吵了那样一大架。我对他莽里莽撞,太不礼貌了,利奥,就像你有时候对待别人那样,那时要是曾经有人教我懂得规矩多好。”

    “我们跟你还没完呢,”他们警告我。他们拿出一张我临去大学之前照的照片来给我看:一个高高个子的年轻人,穿着条纹裤子,戴一顶草帽,做出潇洒自在的样子。

    “讲给我们听听,伯丹先生,”利奥说,“讲讲你在土拨鼠窝打死的那条响尾蛇。那响尾蛇有多长?有时候阿妈说六尺长,有时候又说是五尺。”

    这些孩子同安东妮亚的关系极像很多年前哈林家的孩子们同她的关系。他们似乎同样感到了她内心足以夸耀的东西,盼望她讲故事或给他们想出娱乐的办法,像我们过去那样。

    一直到十一点钟,我才终于拿起我的旅行袋和几床毯子,同着男孩们出发到牲口棚那里去。他们的母亲陪我们一起走到门口,我们停留了一会儿,观望着在月光下沉睡着的牛栏和那两口池塘的发白的斜坡,以及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下连绵起伏的牧场。

    男孩们要我在干草棚里自己找个地方,我就在一扇大窗户下面躺下,天气温暖时那窗户敞开着,望出去可以看到星星。安布罗希和利奥蜷缩着身子躺在后面屋檐下的干草床上,格格地笑,讲着悄悄话。他们彼此呵着痒痒,在干草里面翻筋斗;后来,他们好像被射中了似的,突然之间静止不动了。在格格的笑和酣睡之间连一分钟的间隔都没有。

    我躺在那里久久没有入睡,直到那慢吞吞地爬上天空的月亮经过我的窗口。我在想着安东妮亚和她的孩子们;想着安娜对她的关切、安布罗希庄严的感情、利奥带着妒忌心的动物般的小小的爱心。当他们从地窖里跌跌绊绊走到光亮中来的时刻,那是任何人都会老远地跑来一看的奇观。安东妮亚向来是这样一个人,她在人们心上留下的形象是不会消逝的——只有随着时日的推移而愈加鲜明。在我的记忆中,有着一系列这样的画面,固定在那里,就像人们启蒙的识字课本上那种古老的木刻画:当我们带着我们的响尾蛇胜利归来时,光腿踢着我的小马肚子的安东妮亚;暴风雪中,披着黑披肩,戴着毛皮帽子,站在她父亲坟前的安东妮亚;赶着耕畜沿着黄昏的天际线走过来的安东妮亚。她身体力行太古时代人类的处世态度,这种态度我们由本能认识到是人类共有而且是真实的。我没有想错。她如今已是一个苍老憔悴的女人,不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了;可是她仍然具有一种能点燃想象力的东西,仍然能以一个眼色或手势使人惊得停止呼吸片刻,这种眼色或手势,把普通事物的意义泄露无遗。她只要站在果园里,手扶着一棵小小的酸苹果树,仰望着那些苹果,就会使你感觉到种植、培育和终于得到收获的好处。她心里一切强有力的东西来自她那曾经那么不知疲倦地提供丰富感情的身体。

    难怪她的儿子们站在那里高高大大,腰杆笔挺。她是一个丰富的生命的矿藏,就如那太古民族的奠基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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