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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所以,米莉对右边的绅士说,也就是女主人左边的那个,她当时几乎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表明她首次完全感受到了真正的浪漫。此时,她和她的朋友正在兰开斯特大门吃晚餐,她觉得好像被众多英格兰要素所包围;尽管她对劳德夫人的认识,尤其是她非凡的身份,似乎跟刚刚呱呱落地的婴儿一样。苏西,她喜欢这样称呼她的同伴,这样可以显得轻松一些,就像是一个仙女教母,浑身熠熠生辉,轻轻挥动手中的小魔杖,就开启了这一场童话故事。今天,米莉极力要把她包装成仙女教母,不过,如果说这位善良的女士头上没有戴着尖帽、身上没有穿着短裙、脚上没有穿着钻石扣的鞋子、手上没有挥舞魔杖的话,那并不是女孩的过错。说句实话,那位善良的女士还是显得非常满意,尽管这些道具可以更好地证明她的伟大业绩。米莉刚才向马克勋爵发表的言论,无疑就是隔着长长的餐桌与她进行轻松的眼神交流的结果。她们之间隔着二十余人,这是她在瑞士山道上歇脚之后看到的最清晰的景象。米莉觉得她们的运气似乎从天而降,她们本是想斗胆开个小玩笑,现在,她所得到的答案却超乎寻常地沉重。此时,随着眼前的景象迅速更新,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变得更有生机了,还是受到了更重的压力,若非她幸亏从眼前的景象出现时起就迅速决定,自己的终极目标既不是要追求什么也不是要躲避什么,也不希望大惊小怪,而是希望事情顺其自然,因为对于它们将如何运行没有任何疑惑,那么,这件事的意义就可能更加沉重。

    在晚餐前,她就认识了马克勋爵,带他去见她,而且帮他们做介绍的人不是劳德夫人,而是一位漂亮的女孩,是那位夫人的外甥女。此时,她正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与苏西在同一侧。他刚带她进入大厅,她就想问他关于克罗依小姐的情况,这是那位漂亮的女孩第二次主动进入她的视线,虽然这次亮相十分华丽。第一次是在三天之前,她和她的姨妈一起到她们的旅馆看望她们,当时,我们的另外两位女主人公觉得她真漂亮,气质脱俗。此时,这个印象在米莉的心中还那么鲜明,因此,尽管她也在关注周围的一切,但她的视线只要不被苏西抓住,就落到了凯特·克罗依的身上。同时,那个迷人的漂亮天使也在看着她,她现在肯定算得上是天使。虽然事先估计不足,但她似乎意识到她们有建立友谊的可能性,这也许就是美国来客从天而降的好运气的表现之一。作为初来乍到的客人,米莉做了一个随意而优雅的概括:英国女孩都很美,主要表现在她们的晚礼服上,尤其是礼服穿得那么得体,今晚这个场合就是一个很突出的例子。过一会儿,如果有机会,她肯定非常愿意跟马克勋爵表达这个观点。此时,她似乎也发现,她可以找机会跟他说的话还有很多,女主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另一边的客人身上,在一定意义上就给了他们完全的自由。劳德夫人另一边的客人是穆兰主教,是真正的主教,米莉没见过这样的主教,他穿着做工复杂的礼服,说话的嗓音像古式的风琴,脸型很像大主教的肖像;同时,我们年轻的女士左边还坐着一位绅士,相比之下,这位绅士脖子粗壮,像一个成功人士,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东西,似乎丝毫不为周围的虚情假意所动,跟马克勋爵的镇定从容形成很大的反差。米莉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为自己看到了这么多而在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欣喜,她最大的发现是,她想看人文景观的愿望和对生活的挚爱都是恰当的。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要卷入洪流,或是站在岸边观望,都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反正,这个景观就在眼前,要靠近是很容易的,而眼前的各种元素与她自己原有熟悉的元素截然不同,很丰富,也很陌生。

    她问自己:如果她毫不保留的话,她右边的绅士能否领会她的描述有什么深意?但是,她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不会,他肯定领会不了。到这时候,她应该能够发现,他也希望人家认为他聪明。事实上,如果说聪明和质朴能产生新的关注和效果,人们肯定会很感兴趣。她觉得很兴奋,感到自己脸上很红,不过随后又会回归苍白,因为她终于很肯定,她必定会被完全卷入眼前的洪流,她觉得这个地方的气息以及人们的声音,既有清脆响亮,也有深厚的底蕴。那些最小的细节,包括那一张张脸,那一双双手,女人们的首饰,人们隔着餐桌说话的声音,尤其是呼唤名字的声音,刀叉的形状,那些鲜花的摆放姿态,那些用人的神态,那个房间的墙壁,都像是一幅画里的笔画,也像一场戏里的对话,这些东西也表明,她的眼睛要时刻保持敏锐。她很可能认为,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动过,她的情感可能过于激烈,以至于感到有些不舒服。比方说,那位让她觉得不同凡响而和蔼可亲的外甥女,她的表情里有异常丰富的内容,让她应接不暇。这位年轻女士所属的类型,显然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此时已经勾勒出了某种关系的轮廓。她们,克罗依小姐和她,有没有可能延续她们两位前辈多年前中断的那段故事?她们会不会发现互相喜欢对方,所以要亲自试验在现代环境中能否保持坚定的友谊?在她们来英格兰的途中,她曾经怀疑过莫德·曼宁厄姆,觉得她是被风吹折的芦苇,根本靠不住,如果指望靠她进入英格兰的社交圈,那肯定是很愚蠢的。她的确没有指望劳德夫人帮她们建立社交关系,她本是因为对其他事情感到好奇才选择来伦敦。或者说,她可能是想去寻访在书里读到的那些地方,她正准备跟她身边的绅士介绍她要寻访的场所,尽管他很可能因此发现她的阅读面竟然这么窄。她完全可以说,她狭窄得可怜的视野,在这个辉煌壮观的场合,或者说在两个气场十足的人物面前,是那么让人难堪。劳德夫人和她的外甥女可能有很多差异,但她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是伟大的存在。那位姨妈尤其如此,米莉甚至都怀疑,自己的同伴怎么会和她形成那么密切的关系?不过,她还是觉得,劳德夫人这种人的大脑能在两三天内形成回路,至少,在人们有这种期望的时候,她会稳坐泰山,很平静、很大度地应对。相比之下,克罗依小姐,那位漂亮的女孩,则可能十分活跃,思维和行动都很迅速,会介入别人的行程。她还是个有趣固执的不祥事实,而其他人和事仅仅是个事实。毫无疑问,这两个人双双急忙介入她们的历险,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马克勋爵的智力与她旗鼓相当,因此,他告诉她,他说不清她的具体处境。对此,他的解释,他至少暗示,是说在当今的伦敦没有这样的说法,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要让他具体描述女主人的圈子,坦率地说,那是要让他为难。这里算是一个圈子吗?伦敦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圈子?大家不都是在海峡中间油腻腻的海面上扑腾吗?谁会知道自己会漂到哪里去?这个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夸张。五分钟之后,米莉觉得他说出来了很多问题,虽然他没有遵循什么步骤。也许,他的问题到后来会产生提示作用,不过,当时,这些问题并未帮她形成清晰的概念:他说得这么模糊,好像是他故意的,因为他知识太丰富,不屑于这些细节。于是,他就跟她处于对立的极端,她终究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她也觉得他跟劳德夫人或者凯特一样,都有丰富的内涵,尽管他当时的逻辑好像很混乱,米莉猜想,要理清头绪还是有可能的。对于那两位女士的前者,他只是说,她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人们对她越了解,就会越觉得她不同凡响,对于后者,他当时只是说,她长得非常好看。她觉得,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言谈才显得他聪明,而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她都越发觉得他很神秘,这是女主人起初介绍他时所没有告诉她的。也许,他就是她在家里听人说过的典型英格兰人,他们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他们掩盖起来的思想比他们公开发表的多很多。丹什先生也有这个特点。那么,既然马克勋爵精通这种伎俩,他为什么还表现得这么真实呢?他的这种类型,似乎是生活的需要或者目的,随便都可以表演得很逼真。他的年纪很难猜,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显老的年轻人,还是一个显年轻的老人。他虽然秃顶,可以说有些沉闷,或者说得更巧妙一些,就是情感不外露,似乎心事重重,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他的眼睛里有时会发出与可爱的男孩一样率真、清澈的光线,虽然这种光线可能转瞬即逝。他的胡子很整齐,颜色很淡,很漂亮,但是,他双手不停地摸着胡子,显得有些顽皮,如果她不因此觉得他很轻浮的话,她可能觉得他是在场的最有智慧的人。他的眼神最清楚地透露了他的轻浮,虽然他总是戴着双眼眼镜,显得更像波士顿人,也显得更有思想深度。

    他的轻浮,毫无疑问跟他的个人出身有关,我们年轻的女士依稀感觉到,他可能属于有一定历史地位的贵族阶层,她也依稀感觉到,这个阶层有一个社会要素,她对这个要素不甚了解,只是听人们说这个要素“时尚”。纽约的最高社会阶层就是属于这个范畴,虽然米莉也很清楚,对于一个地域或者政治意义上的贵族,这个标签很可能过于简单,但她找不到别的标签。她很快地丰富了她的认识,因为她发现这位绅士好像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这是真的,贵族都是这个德行,但这个发现也没有说明什么问题,因为她觉得,首先,他很希望跟她建立关系,其次,他可能有太多个人的事情需要考虑。如果说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同时心里还藏着那么多事(他把面包都揉皱了就是一个佐证),那么,他为什么在她面前表现得像傲慢的贵族?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正是她心里诸多难解问题之一。她很可能会说,他显然知道,他早就知道,她是个陌生人,是个美国人,而且,对他而言,她和她的同类都是他的主食,所以这些问题便显得更加复杂化。对于她个人,他很善良、很平静、不可挽回地想当然,至于她同样很快地了解到他曾经到过并研究过她的国家,那也丝毫无济于事。她没有必要解释,没有什么需要弱化或者夸张。她既不能逃避,也不能强调自己是外来的陌生人。关于这个话题,他可以告诉她的比他要向她学习的多得多。她也许要向他请教,她为什么与那个漂亮的女孩差异那么大,对这个差异她没有清晰的概念,只能说有这种感觉,或者说向他请教为什么那个漂亮的女孩跟她差异那么大。

    不过,这些事情他们以后是要处理的,虽然他好像在装糊涂,但前进的方向是明确的。他跟她说,她肯定已经在考虑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这是美国人的习惯做法。她根本用不着说什么,但美国人从来都不知道(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可怜的东西)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不用做的。瞧他们给自己揽了多少负担!他们真会小题大做!对她来说,对她的民族的随意而善意的嘲笑,其实代表着她的这个新朋友对她个人的认识,是应她的要求表达的,而她立刻给了他一个病态焦虑的确凿例子:她说,她之所以想让人们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很“可爱”,是因为劳德夫人对待她很“可爱”。他随即对此产生了兴趣,而她直到后来才完全知道,关于他们的这个朋友,他所获得的信息比他所提供的信息还多得多。例如,她说,她刚刚掉进这个不知道有多深的社交圈的深渊,立刻见识了复杂也可能有些不祥的动机,这是很有趣的现象。不过,莫德·曼宁厄姆(即使面对着她,她的这个名字也能让她产生幻想)一直都很可爱,没有受到影响,人们总是喜欢投桃报李。她去旅馆看望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们还以为她还没有收到信。当然,她们是早就寄了信的,不过,她们寄了信之后很快就跟过来。然后,她邀请她们两天之后参加晚宴,可是,就在第二天早上,她就带着她的外甥女一起再去看望她们,也没等她们先礼节性地去回访她们。她似乎真的很关心她们,这是无与伦比的忠诚,对斯特林厄姆太太的忠诚,毕竟斯特林厄姆太太是她读书时候的同伴、同学。那天,斯特林厄姆太太红光满面,也穿着很华丽的礼服。

    马克勋爵似乎透过那副夹鼻眼镜看到了苏西的这些对等特点。“可是,斯特林厄姆太太的忠诚不也是无与伦比吗?”

    “哦,那是非常美丽的情感,可是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给人家的。”

    “她不是有你吗?”马克勋爵没有过多的迟疑。

    “我?给劳德夫人?”米莉显然没有从这样的视角看过自己。“哦,我要是作为礼物,那必定是很寒酸的礼物。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感觉人家把我给了谁。”

    “你已经给人家看过了,或者说我们的朋友一眼就看上了你,那是一回事。”马克勋爵开着玩笑,但自己却不乐,但那也不说明他是冷酷的人。“你必须承认,人家看见了你一眼,就等于看上了。反正,你已经让人家都看到了。不过,你已经不是你朋友手里的筹码,现在的受益人已经变成劳德夫人。你看一看这餐桌的四周,我想,人家已经把你从头到脚都看齐全了。”

    “好吧,”米莉说,“我倒是觉得,与其被人拿来开玩笑,这样反而更好。”

    她后来发现,米莉总是到后来回想才有新的发现,这位同伴向她保证自己动机单纯的方式很独特,和别人差异很大。他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辩解,她纳闷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无论如何,她觉得自己总是被他牵引着走,而让她觉得最奇怪的是那个他用来牵引她的问题:“她对你很了解吗?”

    “不,她只是喜欢我们。”

    即使听到这句话,这位阅历丰富、世故老练的勋爵也没有笑。“我只说你。那位容光焕发的女士告诉她了吗?”

    米莉略有迟疑。“告诉她什么?”

    “一切。”

    这两个字,以及他说这两个字的腔调,再次深深触动了她,让她当时就觉得,她是大家关注的对象,也是信息披露的主要内容。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答词:“哦,关于这个,你得问她。”

    “你那个聪明的同伴?”

    “劳德夫人。”

    他对此的回答是,和他们女主人这样的人相处,有些自由权利是不能随便行使的,不过他依然相当有信心,因为总体而言她对他还是很好的,只要他好好表现一段时间,她可能会主动告诉他。“同时,我很想看看她会怎么利用你。你知道,我也可以从中了解她知道了多少。”

    米莉听得很明白,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过,这还让她想起别的事情。“她对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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