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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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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黛拉在麦克布莱德夫妇家里躺了好几天。她被毒日头给灼伤了,还有几百根仙人掌的刺得从肉里拔出来[1]。一小时接着一小时,德雷克小姐和麦克布莱德太太不厌其烦地透过放大镜检查她的身体,总能找到新的刺群,如果没有及时拔除,那些细小的毛刺就有可能折断,并被吸入到血液当中去。她消极地躺着,任由她们的手指触摸、翻动,这使她在石窟里开始的精神上的震骇更加严重了。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太在乎是否被人碰触了;她的感觉已经变得异常迟钝,她唯一期望的是思想上的接触。现在的一切都似乎转移到了她身体的表面,她的身体开始报复,开始病态地进食。大家看起来都非常相像,不同之处只在于有些人愿意靠近,有些人则远远地躲开。“在空间上万物紧密接触,在时间上则相互分离,”在她们帮她拔刺的时候她不断地向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头脑异常鲁钝,以至于她都无法确定这个警句到底是一种哲学抑或只不过是种文字游戏。

    大家对她都很体贴,简直体贴得有些过了分,男人待她过于恭敬,女人对她则过于同情;而她唯一希望见到的莫尔太太则一直没有来。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的苦衷,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她一会儿冷静得出奇,一会儿却又歇斯底里大发作。她会非常客观地起个头,就像任何特别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当时我走进了那个可恶的石窟,”她会这么干巴巴地说道,“我记得我用指甲刮擦着洞壁,那种通常会有的回声就开始响起,然后,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有个影子,或类似影子的东西,沿着隧洞口逼进来,一下子将我控制住,让我动弹不得。感觉上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过我想整个过程实际上不会超过三十秒钟。我用望远镜向他砸去,他抓住了望远镜的背带拖着我在洞里打转,背带断了,我逃脱了,就这么回事。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碰到过我。这一切都好像是胡说八道。”然后她的眼里就会盈满泪水。“我当然会感到心烦意乱,不过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然后她就会彻底崩溃,女人们就会感同身受,也跟她一起哭起来,待在隔壁房间里的则会喃喃地念诵:“仁慈的上帝,仁慈的上帝!”没有人意识到她其实认为眼泪是可耻的,是一种比发生在马拉巴尔的丑事更加诡秘的堕落,是一种对她那进步人生观和诚实天性的否定。阿黛拉总是极力想“将这一事件彻底考虑清楚”,总是提醒自己这一事件并未造成任何实质的危害。那确实是一次“精神上的震骇”,但那又到底是什么呢?一度她的逻辑观念会将她说服,但是然后她就会再度听到那种回声,再度痛哭流涕,宣称她配不上罗尼,她希望她的加害者将受到最严厉的刑罚。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大发作之后,她又会渴望跑到印度人的街市当中,请求她碰到的每一个人的宽恕,因为她模模糊糊地感到是她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糟糕了。她觉得那是她的罪过,直到她的理智再度苏醒,向她指出这并不是她的错,于是再度将她抛入又一轮毫无结果的思想斗争的轮回。

    她要是能见到莫尔太太该有多好!不过老夫人身子也一直不好,雅不愿出门走动,罗尼这么告诉她。随后那回声又再度响起,在她的听觉当中就像根神经一样上蹿下蹦,一刻都不得消停。那洞窟里的喧嚣若以理性衡量虽说并不足道,事实上却发荣滋长,在她生活表面的四面八方不断冒出头来。当时她曾经刮擦过光滑的洞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声音还没消失,他就跟了进来,事件的高潮桥段就是她的野地望远镜摔到了地上。那声音在她逃走时仍旧不依不饶地跟在她后面,而且愈演愈烈,如同一道洪流奔涌而来,渐渐会把整个平原都淹没成汪洋一片。唯有莫尔太太能将这洪水驱赶回其源头,并堵住水库那溃决的缺口。恶已经摆脱了笼头……她甚至能听到它正侵入其他人生活的声音……阿黛拉就是在这样忧伤而又沮丧的氛围中度送着一天又一天。她的朋友们通过要求对当地人大肆屠戮来振作精神,可是她过于忧心忡忡而又身心俱疲,实在不能加入这场合唱。

    等仙人掌的刺全都拔干净,她的体温也恢复到正常后,罗尼就来接她回家。他因为愤慨与痛苦的折磨而憔悴不堪,她希望能给他以安慰,但亲昵的结果却画虎不成反类犬,他们之间话说得越多却越发感觉拙劣而又难堪。只有事务性的交谈才最不让人痛苦,于是他跟麦克布莱德就告诉了她一两件她病重期间遵照医嘱特意瞒着她的事儿。她这才第一次得知穆斯林斋月期间出现的麻烦,几几乎就酿成一场骚乱。斋月庆典的最后一天,大游行的队伍离开了官方指定的路线,妄图闯入英殖民的官署驻地,因为有条电话线阻碍了其中一个巨大纸塔的前进,他们就把那条电话线给剪断了。麦克布莱德和他手下的警察把事情给摆平了——处理得相当漂亮。然后就转到了另一个非常令人痛苦的话题上:审判。她将不得不在法庭上露面,指证那个在押的囚犯,还得接受一位印度律师的盘问。

    “莫尔太太能跟我一起出庭吗?”她就只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了,而且我本人也会出庭的,”罗尼回答道。“这个案子不会由我来审理[2];因为与我个人有关,他们一定要我避嫌。审讯将在昌德拉布尔举行——我们一度还以为会转移到别的什么地方开庭呢。”

    “奎斯蒂德小姐是会明白所有这一切的用意所在的,”麦克布莱德难过地道。“这个案子将由达斯审理。”

    达斯是罗尼的助理——他是巴塔查里亚先生的内兄,而他妹妹就是上个月号称会派马车去接她们,结果却毫无理由地爽约的那位太太。他谦恭有礼而又聪明能干,有一分证据就会做出一分裁决,公正无欺;但由他来审判一位英国女子还是引发了英印人的极大愤慨,震惊了整个殖民官署驻地,有几位女眷已经就此专程给玫兰比夫人——副总督夫人发了一份电报。

    “我的案子总归要由某个人来审理的。”

    “这——这正是面对此事的正确态度。您真有勇气,奎斯蒂德小姐。”他对于这样的安排越来越感觉气不忿,称之为“民主的恶果”。在过去,一位英国妇女是根本不必在法庭上抛头露面的,也没有哪个印度人胆敢对她的私事说三道四。她只需宣誓作证,判决就会随之而确定。他为这个国家的现状向她深表歉意,结果引得她突然间再度泪眼婆娑。当她淌眼抹泪的时候,罗尼痛苦不堪地在房间里踱步,狠狠践踏着总会遍布在克什米尔地毯上的花朵图案,又忍不住敲两下当作工艺品摆放的贝拿勒斯铜碗。“这几天我哭泣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完全好了,”她解释道,擤着鼻子,心里感觉糟透了。“我需要找点事情做做。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这么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我们都觉得您非常了不起,”警务总监非常真诚地道。“唯一让我们心烦的是我们帮不了您更大的忙。您能在寒舍暂住——在这样的时候——真是蓬荜生辉,实乃敝处最大的荣耀——”他一时间也过于激动了。“附带说一句,在您卧病期间,有一封写给您的信寄到了这里,”他继续道。“不瞒您说,我擅自把信拆了,这实在是很不应该。您能原谅我吗?因为情况非常特殊。信是菲尔丁写来的。”

    “他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发生了一桩最可悲叹的事儿。被告一方把他给抓到了手里。”

    “他是个怪胎,十足的怪胎,”罗尼轻蔑地道。

    “这是你的看法,但一个人可以是个怪胎,而并非是个无赖。奎斯蒂德小姐最好还是知道他是如何对待你的。就算你不讲,别的人也会告诉她的。”他对她道。“一点都用不着添油加醋,他如今可是被告一方的中流砥柱了。他是一帮野蛮的乌合之众当中的那个正直的英国人。他接见着一批批来自印度市井的代表团,这些家伙嘴里全都嚼着槟榔,相互往对方的手上涂抹香膏。要想参透这样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殊非易事。他的学生们也正在罢课——出于对他的热爱,他们连书都不念了。要是没有菲尔丁的话,穆斯林的斋月也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了。他对咱们整个的英国人社会都造成了极大的危害。这封信已经在这儿放了好几天了,本想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给你看,可是事态一度变得如此严峻,我只得决定擅自将信拆开,以期多少对我们有点用处。”

    “有用吗?”她虚弱无力地问。

    “一点用都没有。他只不过鲁莽无礼地明确提出是你犯了错误。”

    “我要是犯了错误倒好了!”她粗粗把信浏览了一遍,信的措辞小心翼翼而又规范正式。“阿齐兹医生是无辜的,”她读道。然后她的嗓音再度开始颤抖。“可是想想他对你的态度吧,罗尼。想想因为我的缘故你已经如何地忍辱含垢!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骇人听闻。我亲爱的,我怎么才能报答你?当你一无所有时又怎能报答别人的恩情?当每个人的付出都越来越少时,人际间的关系又有什么用处?我觉得我们真该再重新回到沙漠里待上几个世纪,努力学习点好品质。我想重新从头开始。所有我本以为已经学到的东西其实都不过是种障碍,它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知识。我在人际间的关系上实在是个外行。好了,咱们走,这就走吧。菲尔丁先生的信算不得什么;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只是他不该在你承受这么大痛苦的时候还对你这么粗暴无礼。这才是真正重要的……我不需要你扶我,我自己完全能走,不,请你不要碰我。”

    麦克布莱德太太满怀深情跟阿黛拉道别——她跟这个女人毫无共同之处,而且她的亲昵表现只让她感觉难受和压抑。可是现在她们却不得不经常来往了,年复一年,一直到其中某一位的丈夫或因年老或因体弱退职领退休金为止。英印社会确实已经把她紧紧抓在了手心里,也许这是她罪有应得,谁让她特立独行,不跟他们一个阵营来着?她谦卑而又心怀反感地道了谢。“噢,咱们必须得相互帮助,咱们必须得逆来顺受,”麦克布莱德太太道。德雷克小姐也在场,仍旧在拿她那滑稽的邦主和邦主夫人寻开心。因为审判的时候要求她出庭作证,她已经断然拒绝把那辆马德卡尔邦的小轿车给还回去;那对邦主夫妇肯定会沮丧得要死的。麦克布莱德太太和德雷克小姐都亲吻了她,并直呼她的教名[3]。然后罗尼赶车将她接回了家中。当时正值清晨,随着热季的逼近,白天就像个妖怪一样从两头膨胀,留给凡人活动的空间是越来越少了。

    快到家的时候,他对她说:“妈妈很期待见到你,不过当然她已经上了年纪,这一点千万不能忘记。依我看,老年人都有些古怪,从来不会像大家期待的那样看待问题。”他似乎是在提醒她有可能会面临令人失望的情形,不过她对此并没有理会。她跟莫尔太太之间的友谊是如此深厚而又真挚,她坚信不论有什么样的意外发生,她们的友谊都将经受住考验。“我能做点什么才能使你感觉轻松一点呢?你才是最重要的,”她叹了口气道。

    “我亲爱的老姑娘能这么说真贴心。”

    “我亲爱的老男孩儿。”然后她不禁叫道:“罗尼,她不会也病了吧?”

    他向她保证没事儿:卡伦德少校对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过你会发现她——很烦躁。我们家的人都挺容易心烦气躁的。反正,你自己也会看到的。我自己的神经无疑也有些失常,我从办公室回到家里的时候,对妈妈期望的程度总是超过了她自感能够给我的。为了你的回家她肯定会付出特别的努力;不过,我仍旧不想让你觉得回家后反而会失望。别抱太多的期望。”

    他们那幢带凉台的平房已遥遥在望。跟她刚刚离开的麦克布莱德的家没什么两样。莫尔太太正坐在一个沙发上,脸盘浮肿、面色通红,而且神情意外地严峻。他们进门时她并没有起身,阿黛拉大感意外之下,反倒从自己的苦恼中被惊醒了。

    “你们俩都回来啦,”这就是唯一的问候。

    阿黛拉坐下来,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却在往回缩,她感觉到了这一点,正如其他人惹得她反感一样,她也惹得莫尔太太反感。

    “您感觉怎么样?刚才我走的时候您气色还挺好的,”罗尼道,尽量把语气放和缓些,可是他明明嘱咐她要尽量热情地欢迎阿黛拉回家的,也真怨不得他会深感恼火了。

    “我很好,”她语气沉重地道。“事实上我一直都盼着尽快买到回国的船票。票子是可以中途签转的,所以选择回程航班的余地比我原本预期的还要更大一些。”

    “等会儿再谈这个话题,不成吗?”

    “拉尔夫和斯黛拉也许很想知道我返回英国的时间呢。”

    “有的是时间把这些计划都安排好。您觉得我们的阿黛拉气色如何啊?”

    “我正指望您帮我渡过难关呢;再一次能跟您在一起真是何等幸运,别的任何人全都是陌生人,”阿黛拉飞快地道。

    可是莫尔太太却没有任何乐于帮忙的意思。一种愤懑之感从她心中油然而生。她似乎是在说:“难道我这辈子操心受累就没有个完了吗?”她那基督徒的慈悲善感已经不复存在,或者说已经发展成铁石心肠,成为针对整个人类而发的一种义愤;她对阿齐兹的被捕毫无兴趣,几乎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在斋月那个可怕的最后一夜,当暴民们有可能会袭击她的住所时,她竟然断然拒绝离开自己的卧床。

    “我知道这都没什么要紧;我一定得理智起来,我也确实竭尽全力——”阿黛拉继续道,眼泪再度夺眶而出。“这件事要是换在别的任何地方发生,我都不该这么大惊小怪的;不管怎么说,我真的不知道它到底是在哪儿发生的。”

    罗尼自认为他是懂得她这番话的意思的:她没办法确认或是描述发生这件事的那个具体的石窟,实际上她几乎是拒绝人们帮她在思想中彻底搞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应该认识到的是:在正式审判的时候被告一方肯定会首先揪住这一点不放的。他再一次安慰她,向她保证:马拉巴尔的那些石窟之间的相似程度臭名昭著;确实,将来这些山洞一定要按顺序都编上号码,刷上白漆一一标示清楚。

    “是的,我也是这个意思,可至少不全是这个意思;但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不断的是那种回声。”

    “噢,什么样的回声?”莫尔太太问,这才这一次真正注意到她。

    “我怎么都摆脱不掉。”

    “我想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掉了。”

    罗尼曾再三向他母亲强调,阿黛拉回来的时候仍旧会处在病态当中,不料他母亲竟然当真是心怀恶意的。

    “莫尔太太,那种回声到底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不——到底是什么?噢,求您告诉我吧!我一直觉得您能够跟我解释清楚……这会给我带来无限的安慰……”

    “如果你不知道,你就不会知道;我没办法告诉你。”

    “我觉得您坚持不说实在是太无情啦。”

    “说,说,说,”老夫人痛苦地道。“好像什么都能说清楚似的!我已经将毕生的时间都花费在说或是听别人说上了;我已经听得太多了。也该是让我清静清静的时候啦。还没到死的时候,”她满怀酸楚地补充道。“无疑你们巴不得我死呢,可是我还想亲眼看着你跟罗尼结了婚,看到另外那两个孩子,看看他们是不是也想结婚成家——然后我才会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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