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七夕（四）

错非是宽大的百衲衣遮掩，只怕谁都能看出她在瑟瑟发抖。

    刚搬到这小庙时，她心中的答案还是十分肯定的，甚至大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志向。

    静仪无奈的嘟了嘟嘴，却终归还是没有说什么，径自去外面督促两个仆妇，把已经晒好的井水送到了偏殿里。

    静仪忙伸手扶住，又义愤填膺的道：“姑娘别急，我这就过去拿他，顺便也让他那婆娘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妙玉无奈又疲惫的苦笑道：“不在偏殿又能在哪？总不能在菩萨面前袒露身体吧？”

    东邻住的一对中年夫妻，妙玉先前远远的见过一回，瞧着老实巴交的，不想他暗地里竟会做出这样龌龊的行径！

    为首的中年闲汉一边把手伸进怀里挠痒痒，一面嬉皮笑脸的道：“我昨儿才盘下这处小院，正和兄弟们温锅儿呢，不想小娘子就找上门来了，这可不是巧了么？都说是远亲不如近邻，来来来，快进屋陪哥哥们吃几杯亲近亲近，往后咱们短不了还要打交道呢。”

    但天气总不会一直这样温暖下去。

    就在这时，刚被闲汉们关闭的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雄壮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喝道：“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调戏良家妇女？！”

    妙玉大惊，忙重新裹缠上百衲衣。

    而两个仆妇对这些市井事儿毕竟见识的多些，瞧出势头不对立刻就要拉着她们离开，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静仪咬牙道：“好像是个男人，绕到后面去——他跑不了，我这就过去瞧瞧！”

    不过多年来的宗教生活，又让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连道了两声罪过之后，这才起身吩咐道：“让她们把水提到偏殿去吧。”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好人啰！”

    这都些是什么人？

    “呸～哪个要跟你……”

    而那些闲汉咋呼了一通，见几个女人除了喝骂呼喊，就再没别的反应了，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谁知过了一会儿，静仪却愤愤的回禀道：“师姐，那人跳墙逃到东邻去了，我看应该不是别人，就是隔壁住的那村汉！”

    那对中年夫妻呢？

    碰～

    妙玉重重叹息一声，这才挺胸抬头的走出了正殿。

    再往后……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那些渗人的东西，静仪的唠叨已经堪称是人畜无害了。

    若换在从前，妙玉为了耳根清净，只怕早把静仪给赶出去了。

    这时妙玉也羞怒的凑到窗前。

    “什么？！”

    妙玉被护在当中，一颗心却是逐渐冰凉，先前生怕被人打搅，才特意选了这清幽的所在，谁知如今遇到这样的窘境，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还会对宁国府出言不逊吗？

    但那为首的闲汉却怎肯轻易放过她们？

    眼见她风风火火冲了出去，招呼着仆妇们前去堵截，妙玉便留在屋里仔细的穿好了衣服。

    她登时慌了手脚，求助的望向了妙玉。

    妙玉又如何不知她要说什么？

    因为囊中羞涩的缘故，她平常所用的熏香都已经停用了，就连驱虫的樟脑等物也没敢多买，只勉强能在床铺周遭布置出了一条防线。

    “是什么人？”

    “咦，那小尼姑找来了！”

    哪怕不吃不喝，她也买不起柴炭了。

    妙玉领着两个仆妇也忙紧随其后，结果刚走进院子，就听堂屋里乱哄哄嚷道：“老子没骗你们吧？那小尼姑果真是美貌的紧，可惜、可惜，要不是老三坏事儿，咱们兄弟就能大饱眼福了！”

    她能撑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崩溃，全仗着如今还是夏秋之交，只需要把木桶在外面放上一两个时辰，就可以随时拿来沐浴，稍稍缓解身心的疲劳。

    早就已经说累了，正在打瞌睡的静仪下意识应了，起身正要往外走，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妙玉道：“这几日都在偏殿洗了十来回了，如今偏殿里潮的很，再这么下去只怕要起湿疹了。”

    静仪答应一声，四人转头就要离开。

    而与此同时，静仪还在不住的抱怨着，上到京城里的高昂物价，下到两个仆妇的阳奉阴违，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她不抱怨的。

    一来是这几天‘尝遍’了人间疾苦，身心俱疲懒得理会这些琐事；二来也是知道自己近来的做法让人心生怨怼，会离心离德也再正常不过——那两个仆妇这几天嘴皮子都磨破了，一门心思想让她回苏州老家，实在不行写一封信向父母求援也成。

    当下断喝一声道：“报什么官？！老子请你们吃酒是看的起你们，要是给脸不要脸，那可就是另一番说道了！”

    这幽静的小胡同里，真就是闹出什么来，只怕也无人得知！

    那就不能少洗两次？

    这下子妙玉彻底崩溃了，原以为沐浴是自己最后一片净土，却不想这片净土竟早已经被人玷污！

    等到夜里一闭上眼睛，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又会让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的播放这些画面，使得她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

    紫金街背街小巷内。

    至于这正殿之内……

    妙玉走上前横了她一眼，等静仪偃旗息鼓之后，便脚步不停的进了正殿，在唯一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

    七夕这日下午。

    就这样，妙玉在佛像前枯坐了一个多时辰，期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诵的什么经、念的什么佛，唯独身体与心灵上的疲惫感在不断的增加。

    她只觉眼前发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本来她是不屑于和这些下里巴人理论的，但如今情绪崩溃，正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但见来人身着六品官服，生就一副凶戾的国字脸，却不是刚从薛家离开的焦顺，还能是谁？

    反正这几天她每次做功课的时候，都会被各式各样的爬虫围观——其实不刻意往角落里找，也没那么没明显，但妙玉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这难道就是自己想要的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