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慧宝钗凭文判焦顺

宝钗心下松了口气，缠上来不依的娇嗔着。

    进门就见母亲罕见的衣衫齐整，正盘腿坐在榻上七情上脸，五味杂陈的瞧着也不知是喜是悲。

    王夫人到底还是没能放下攀高枝儿念想，于是特意留出了余地，好腾出功夫仔细斟酌衡量。

    宝钗进门前那番话，也是在提点母亲不要多事。

    薛宝钗连忙反对：“这等人怎敢胡乱得罪，倘若他日后一朝得了势，咱们却该如何是好？”

    薛姨妈虽是个没心机的，却也知道姐姐让焦顺列席是为了什么，此时听女儿话里透着拒绝的意思，忍不住劝道：“你姨妈的意思，想必你也是瞧出来了，要我说，这顺哥儿便比不得宝玉，也足称的上是良配了。”

    “妈妈这是怎么了？”

    略一迟疑，她坐直身子正色道：“妈妈也知道，我借哥哥的名头，与焦大人通信已有年余，近来将那些信件反复推敲，颇有所得。”

    她口里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

    薛姨妈顺势揽住了女儿的肩膀，无奈道：“倒没说别的，只说后日谈那抵押一事时，除了咱们几个，顺哥儿也会列席——说是这轮胎买卖就数他最清楚。”

    薛姨妈颔首应了，母女两个这才进到了堂屋里。

    “这等人日后或大起或骤落，却绝难循规蹈矩安守本分，引为奥援尚可，若结为姻亲至交只怕是福祸难料。”

    而方才宝钗的表现，虽还不能完全抵消‘攀高枝儿’的诱惑，却也在王夫人心里平添了不少砝码。

    宝钗莞尔一笑，愈发腻在母亲身上。

    王夫人原以为她母女一早突然登门，必是听了什么风吹草动，如今见薛姨妈胡乱揣测，脸上登时缓和了不少。

    近来闲暇时，便常把以前的信件拿出来翻阅，注意力也从所谓的经营之道，转而从细枝末节当中了解焦顺的心性品格。

    想到宝钗自此就要另觅良缘，她素日里的那些好处就加倍浮现在王夫人心底。

    宝钗忙道：“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都是大差不差的。”

    转天母女两个用罢早饭，便结伴赶奔王夫人家中。

    想起昨天宝玉急吼吼找过来，闹着让自己不能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再想想方才宝钗临危不乱，三言两语既帮消弭了是非，又不曾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拍着沉甸甸胸口道：“连你姨妈要进宫探视一次都不容易，你要真进了宫，我只怕哭瞎了眼也难再见你一回了。”

    王夫人先一挺身站起来，随即又两腿发软的跌坐了回去，脸上的血色消了个干净，两手颤颤的数着佛珠，嘴里不住的念着‘罪过’二字。

    宝钗无奈的再次打断道：“妈妈，这不过是托词罢了，您怎么倒当真了。”

    “届时他若赌赢了还好，若万一赌输了……”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夫人隐隐察觉到，宝玉对这桩金玉良缘十分排斥，所以干脆顺水推舟。

    她拿出帕子给母亲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嘴里笑道：“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咱们家受姨妈庇护了这么些年，便再怎么吃紧，总也要凑出这笔银子来。”

    “姨妈是个慈善人，故此才这么想。”薛宝钗见状，忙又宽慰道：“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道理！纵然真有这么大气性投了井，也不过证明她是个胡涂人罢了，算不得可惜。”

    王夫人走到宝钗身边，拉着她的手没口子的赞道：“宝钗，方才也亏得你果决又明事理，若真由着她们乱传，坏了府里名声还则罢了，若影响到省亲的大事，我在老太太和老爷面前可就不知该如何交代了。”

    说着，又摇头慨叹：“昨儿因她拿我的话在外面乱嚼舌根，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撵了出去，心想着过两天再接她回来，却没想到……”

    薛宝钗无奈苦笑：“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这等事但凡有三分可能，咱们也没有拿身家性命往里填的道理。”

    若没有前面那些事情铺垫，她多半也就顺势应下了，可如今这番言语却起到了以退为进的效果。

    王夫人见状登时恼了，拍着桌子厉声呵斥：“我平时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倒愈发如了意了，这一个个还有没有规矩？！”

    一夜无话。

    说着，她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又盯着女儿问：“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凶险？”

    宝钗不以为意的笑道：“姨妈用不着念念于兹，不过多赏下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算是尽了主仆之情了。”

    母女两个闹了一阵子，薛姨妈愈发香汗淋漓，便剥了娇生惯养的身子出来，用毯子虚裹住胸腹，舒展着拢在烟纱里的软玉长腿，发愁道：“虽则如此，你姨妈的好意又该如何回绝？难道把你方才那番话……”

    薛宝钗闻言脸上先是一黯，随即便就释然了，毕竟早就猜到姨母要另攀高枝儿，如今不过是彻底应验了。

    周瑞家的略一迟疑，为难道：“今年的冬装十月里就都发下去了，只老太太瞧林姑娘身子单薄，前儿才吩咐又给添了两件，如今倒还没来得及穿用……您看？”

    听妹妹说银子已经筹措好了，又表示要搬去紫金街待选。

    先前王夫人之所以想另攀高枝儿，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宝玉行情大涨。

    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薛宝钗本就是个聪慧通透的，又惯能察言观色见微知著，这一用心揣摩之下，便发现了许多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这王夫人见了她母女两个，脸上就显出些尴尬，招呼她二人坐了，欲言又止长吁短叹的，连眼角浅显的细纹都显出愁容来。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号，抹着眼泪道：“虽是她顽劣所致，到底是自小在我身边养大的，你支五十两银子给她家里送去，再看姑娘们谁新作了衣裳，拿两套给她裹妆下葬。”

    说到这里，她再次摇动臻首，脸上眼里似有不忍言之事。

    原想着先用待选的由头，提出要搬去紫金街老宅居住，然后再表示经过这几日筹措，已凑了一笔银子出来，让王夫人无需担心此事。

    王夫人一听这话，也登时明白过来，知道这时候最要紧的封锁舆论，于是忙撑着炕桌起身道：“不错，你们这就传下话去，让各处不可妄议！”

    只是这一来……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这才快过门槛小心翼翼的禀报道：“金钏家里已经把人带回去了，该嘱咐我都已经嘱咐过了，她爹娘知道是一时失足坠井，也只说这丫头命浅福薄，怪不得旁人。”

    正心生犹疑之际，外面周瑞家的又匆匆寻了过来，却不急着进屋，只在门外拿着帕子一面故作姿态的抹汗，一面拿眼往薛家母女身上瞟。

    “我的儿。”

    薛姨妈再次默然。

    “阿弥陀佛。”

    温存了片刻，她才又提议道：“最好明儿一早咱们就过去，既不想接这茬，就该早早把态度摆出来，真等见了面再说反而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