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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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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结识别林斯基小组成员————谢·季·阿克萨科夫一家人————别林斯基和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阿克萨科夫家的午宴和晚宴————伊·叶·韦利科波尔斯基————他在普列斯尼亚池塘举办的舞会和舞会上的彩灯————米·尼·扎戈斯金————他家里的午宴————我和他同去麻雀山————莫恰洛夫扮演哈姆雷特和奥赛罗————波戈金的建议————梅尔古诺夫家的晚会————巴甫洛夫和霍米亚科夫议论米尔克耶夫————在阿克萨科夫家朗诵《故乡的怀念》————我发表在《俄国荣军报文学副刊》上的一篇小文章————我同康·谢·阿克萨科夫在莫斯科河德拉戈米洛夫桥附近的一席谈话

    每当我离开彼得堡,我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出生在彼得堡,并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但对它从不感到特别眷恋……莫斯科我曾经去过几次,待的时间不久,都是顺路逗留。它那独特的、美丽如画的风景,那四周逶迤延伸的山冈,从克里姆林钟楼上观赏的莫斯科河对岸的景物,还有那一幢幢历史性建筑物(尽管被抹了灰泥并刷成白色)————它的整个外部景色每一次都在我的心里激起一种朦胧的诗意的感觉,我不由得开始对它怀有一种眷恋之情……除了这一切,柯尔卓夫讲述的别林斯基小组的种种情形也一直使我对莫斯科心向神往,听了他的讲述以后,我觉得莫斯科是一个令人陶醉的世界。眼下它透过尘雾逐渐展现在我的面前,眼前是数不清的圆形屋顶和钟楼,整个城市沐浴在阳光之中,我的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眶里甚至涌出了泪水。我仿佛觉得我在这里将会找到我朦胧而又执着追求的一切,那是我模模糊糊、茫无头绪地寻求的东西,是我隐隐约约预感到的东西…… 1

    这一时期我或多或少已经明白,我在其中长大和受到教育的贵族阶级是野蛮的。贵族的生活,贵族阶级的观点、作风和习俗及贵族阶级的道德观常常使我感到不安,然而我却从未认真进行自我反省,总是浑浑噩噩,在那种空虚浅薄的生活里随波逐流,对一切空洞浮华的东西表示顺从。最轻浮的虚荣心仍然是我各种行为的动机,比如说,结识某个有爵位的上流社会人士会使我感到沾沾自喜,尽管那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为了进入上流社会的沙龙,我到处奔忙,一旦成功就不胜庆幸,尽管待在沙龙里我会感到别扭而又窒闷。我缺乏上流社会所必需的那种翩翩风度,而且生性胆怯,加之这一时期我对文学的热情越来越强烈————要不是这样的话,我定会不顾一切,一心沉浸在上流社会的生活之中……

    当时我对社会问题和政治运动完全不感兴趣,而且在三十年代,就连文学界的先进之士对这类问题也根本不感兴趣,尽管对我们那些政治上蒙难者的回忆似乎会不知不觉引导年青一代留心这些问题,来自西伯利亚矿井的呻吟不可能不传到他们耳中。十二月十四日事件后的反动势力是可怕的,一切都平息了,呆滞了,大多数人吓破了胆,一心沉湎于个人利益————贪污受贿,巧取豪夺,披着忠君的外衣怡然自得地过官瘾;少数有头脑的人则从德国哲学中得到安宁和慰藉,并从中寻求颂扬专横独裁的根据;就连别林斯基————他的本性主要是革命的————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引用过莎士比亚《理查二世》中的话:

    ……倾尽海洋的所有波涛,也不能把

    橄榄油从涂过圣油的国王脸上洗掉…… 2

    文学助长了社会的昏沉状态,文学家们一心埋头于艺术,以堂吉诃德式的激情极力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荒谬原则————今天,文学界一些心肠冷酷、言语空泛的正人君子又重新抬出了这一原则,但已经完全徒劳无益了。

    就在这样一个对我的思想发展不利的时刻,我同别林斯基及他的友人们交上了朋友,不过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我对他们的声望当即心悦诚服,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

    我乘车驶近莫斯科时,一想到再过几小时就可以见到别林斯基,我的心就剧烈而欢快地跳动起来……

    我结交别林斯基和他的朋友们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们在自己思想发展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被黑格尔的一些定义和公式弄得晕头转向,在一切方面————不论是文学上还是生活中都寻求调和 ,而且不顾一切条件,连那些根本无法与之调和的事物都要加以调和 ;他们把著名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原则尊崇为永恒的规律,而对否定或不承认这一原则的人极力贬黜,认为这些人头脑迟钝,毫无美感……

    我已经谈过我初次会见别林斯基的情形 3 ……此后过了不久,我在博特金家里又结识了他的几位朋友,当时别林斯基正同博特金发生了龃龉……

    博特金的住宅所在地是莫斯科风景最优美的地方之一。当时博特金住在通向花园的厢房里,从厢房向外望去,一片翠绿的灌木丛后面,可以看见莫斯科河对岸地区的一部分景色。花园坐落在山上,中间有一个凉亭,凉亭四周全是果树……

    就在这座凉亭里,在五月中旬一个温暖、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初次见到了卡特科夫,他刚刚结束大学学业,但还在当学生时便结识了别林斯基和他的朋友们,他们看出他具有杰出的文学才能,对哲学课程也很感兴趣……我还认识了发表诗作时用字母Θ署名的克柳什尼科夫,还有巴枯宁……巴枯宁在自己这个小组里是个宣传家,他宣传一切德国哲学,尤其是黑格尔哲学。巴枯宁的头脑极富于思辨能力,善于深入理解一切精微而抽象的哲学概念,而且具有惊人的记忆力和辩证才能。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对他的辩证的力量表示折服。由于具有这种力量,巴枯宁在小组里很有威信,并且不容置疑地主宰着小组的活动。他体形魁梧,雄狮一般的大头上长着浓密的鬈发,目光大胆豪放,好奇而又显得不安————这一切在初次见到他时就会令人感到惊讶。

    对新结识的每一个人,巴枯宁都会毫不放松地紧紧缠住,并且立即把哲学上的种种奥秘都告诉他。这种举动十分可笑,因为他根本不管对方有没有思想准备,能否领会他鼓吹的那些抽象概念。

    我同他刚刚结识不久,他就来到我的住处,用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哲学语言大谈特谈什么调和 和博爱 ,谈了整整一个上午。那天早上天气炎热,我听得汗流浃背,竭力想听懂一两句,但到头来还是大失所望,一句也没有听懂,不过我不好意思承认这一点。别林斯基对哲学术语已经熟悉,因而能够迅速领会巴枯宁对黑格尔思想所作的种种暗示,后来又运用他那富有成效的智力在自己的批评文章中对这些思想加以发挥。

    当时所有属于别林斯基小组的人都风华正茂,精力旺盛,充满了求知精神,所有的人都兴致勃勃,潜心钻研或试图潜心钻研抽象的哲学概念:有人吃力地分析黑格尔的逻辑学,有人费劲地研读他的美学著作,还有人研究他的精神现象学————大家几乎每天都聚到一起,互相讲述自己的发现,互相讨论,争得精疲力竭,直至午夜以后才各自回家。在这个小组的活动中随时可以感觉到斯坦克维奇 4 的影子的存在,每个人在回忆他时都满怀虔敬之情。别林斯基跟我谈到斯坦克维奇时眼里晃动着泪水,他向我介绍了他那温和、含而不露而又讨人喜欢的个性……“斯坦克维奇是我们小组的灵魂和生命,”他最后补充说道,“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我们最兴旺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斯坦克维奇以他的品格鼓舞和支持了我们。巴枯宁不论有多聪明也无法取代斯坦克维奇……”

    斯坦克维奇对别林斯基的影响是深刻的。别林斯基一向承认这一点。别林斯基最初对艺术和整个生活的观点的评论文章毫无疑问是在斯坦克维奇的影响下写成的。安年科夫先生正确地指出:“对于后来令别林斯基感兴趣,并或多或少由他促使得到解决的所有问题,在斯坦克维奇的书信中都可以找到暗示……” 5 斯坦克维奇温顺调和的性格对别林斯基那种激烈的性格起了一些减缓和抑制的作用,他还想逼别林斯基他学习各种语言,尤其是德语。他预见到别林斯基会成为一名强有力的文学战士,想使他的世界观变得更加开阔,但他认为别林斯基精力过剩 ,看来他对这一点十分担心……“你将来干什么都可以,”他在一八三六年写给别林斯基的一封信中说道,“不论是出版杂志还是编辑文艺丛刊,干什么都好,可就是性格要温和一些 。”

    对别林斯基的思想发展起了促进作用的除斯坦克维奇和巴枯宁以外,还有巴枯宁的家庭,他们把斯坦克维奇和别林斯基当朋友看待。这是一个由几个兄弟姐妹组成的出色的家庭,它属于俄国生活中一种特殊的、没有先例的现象。照别林斯基和他的朋友们所说的看来,这个家庭具有一种半是哲理、半是神秘主义的德国情调。据说巴枯宁的姐妹中有一人被神秘主义迷得神魂颠倒,有时甚至到了幻听幻觉的地步。巴枯宁对自己的兄弟姐妹自然具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别林斯基过去从未跟妇女打过交道,因此这样一个家庭一开始就势必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巴枯宁的姐妹们使他感到惊讶的首先是她们那种寻根究底的生活观,是她们竭力探求对种种最抽象问题的答案的志向,以及由神秘主义引起、被别林斯基当作诗意的那种神经质的激动情绪。

    不过,别林斯基被这种魅力吸引的时间似乎并不很久。他不断钟情于她们,但又很快同自己的意中人分了手,尽管这样做有点痛苦。我同他相交以后,他在谈到巴枯宁一家人时十分敬重,很有好感,但他已经明显地看出巴枯宁的几个姐妹所陷入的那种病态的倾向。

    “谢天谢地,我总算清醒过来了,”他对我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去巴枯宁家所在的乡下回来以后),“我摆脱了脉脉温情和神秘主义的幻想,呼吸也觉得轻松自在,对一切都看得更清楚了。”

    此时别林斯基根本没有想到,他自己已经被某种病态倾向缠住不放,他的眼睛已经被某种迷雾遮住。

    这一时期属于别林斯基小组的还有康斯坦丁·谢尔盖伊奇·阿克萨科夫。

    我同阿克萨科夫一家人过去并不认识,但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谢尔盖·季莫费伊奇·阿克萨科夫 6 同我的父亲和叔父一起在喀山大学念过书,他同他们关系十分亲密,尤其是同我的叔父(他在叙述他的中学和大学生活时常常回忆起他们)……我了解这一点,因此到达莫斯科后过了两天,我觉得义不容辞,该去拜见谢尔盖·季莫费伊奇。我去他家时也同去见别林斯基一样,乘的是四匹马拉套的马车。

    谢·季·阿克萨科夫和他的儿子康斯坦丁异常亲热地接待了我。谢尔盖·季莫费伊奇非常好客,并以这种莫斯科人的美德而自豪。

    阿克萨科夫家当时住在斯摩棱斯克市场一幢很大的木结构独家住宅里。家口众多的家庭需要为数众多的仆役,因此他们家里上上下下挤满了仆人。这已经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那种城市生活,而是迁居城市的阔绰的宗法式地主生活。我想,这种生活迄今在莫斯科仍然可以见到……阿克萨科夫家宅邸里里外外的结构和布局同乡村的地主宅邸完全一样,包括宽阔的庭院、供仆人住的下房和一座花园,花园里甚至还有一间澡堂。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住在顶楼。

    谢·季·阿克萨科夫当时五十出头。 7 他个子高大,身材结实,丝毫没有露出老年的痕迹。他的神态很讨人喜欢,说话时嗓音总是响亮有力,但当他朗诵诗歌时,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洪亮,而他对朗诵又极为爱好。他喜爱的一项活动是钓鱼,经常半夜动身去莫斯科郊外垂钓。

    每逢晚上他通常都要玩纸牌,当时他的对手除其他人以外还有伊·叶·韦利科波尔斯基 8 和尼·菲·巴甫洛夫 9 。其时谢尔盖·季莫费伊奇尚未享有他后来获得的那种杰出的文学声望……

    我很喜欢谢·季·阿克萨科夫,并很快同他的儿子康斯坦丁交上了朋友。我几乎每天都上阿克萨科夫家里去,此外还经常在别林斯基的寓所同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见面。

    别林斯基和阿克萨科夫一家人的关系一度相当亲密,但在我来到莫斯科之前,他同他们之间产生了某种误会和不和。别林斯基对我说,阿克萨科夫夫人很不赏识他,对他同康斯坦丁的友谊的看法也不大好。不过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很长时间都护着别林斯基,不让自己的母亲非难他。这一时期别林斯基只到顶楼上去见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很少下楼……

    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跟他父亲一样身体魁梧,只是个子稍矮。他的面孔又宽又大,长得并不漂亮,有点像鞑靼人的脸型,却具有某种吸引力;他那有点笨拙的举止、他说话时的那种姿态(他谈到他喜爱的事物时总是拖长声调)、他的整个体态都表现出诚实、直爽、坚定和高尚的气度;一双小眼睛里时而闪现出无比宽厚的神色,时而又投射出决不屈服的顽强精神……他对莫斯科迷恋到了狂热的程度,后来他对大俄罗斯民族的爱又发展到了目光短浅的地步,以致堕入了狭隘的利己主义。他爱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专爱俄罗斯人,而且在俄罗斯人中他也只爱出生在莫斯科河或克里亚济马河畔的人。那些不幸出生在芬兰湾岸边的俄国人在他看来都算不上是俄罗斯人。

    不过,我同他结识的时候,他还没有发展到这种可笑地否定他人和莫名其妙地歧视他人的地步。当时斯拉夫主义刚刚开始萌芽,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还站在十字路口,一方面为别林斯基的《莫斯科观察家》撰稿,另一方面又开始对舍维廖夫和波戈金 10 共同主办的《莫斯科人》持同情态度……

    把康·阿克萨科夫和别林斯基及其朋友们连接在一起的唯一纽带是对阿克萨科夫有很大影响的黑格尔哲学,以及他们源于这一哲学的共同的艺术观。后来,当文学界不仅对艺术,而且对各种社会问题也开始关注时,当斯拉夫派和西欧派形成以后,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便同别林斯基彻底分道扬镳了。他们分别进入两个敌对的营垒……

    假如我来到莫斯科的时间是在五年以后,那么毫无疑问,康·阿克萨科夫不会允许我同他接近,然而在他一八三九年所处的那种泾渭不明、举棋不定的情况下,他真诚地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尽管我出生在芬兰湾岸边。不过,他在当时对我谈到彼得堡就已十分愤懑,还抓住一切机会,竭力激起我对莫斯科的热情。他领着我拜谒伊万大帝钟楼 11 ,瞻仰升天瓦西里大堂 12 ,参观炮王 13 和钟王 14 ————每到一处,他那双小眼睛都会灼灼闪光,他都用他那肥大的手握住我的手……“这才是罗斯 15 ,这才是真正的罗斯啊!”他用唱歌般的声音叫道。他驱车带我参观西门修道院和顿河修道院,当我表示莫斯科令我感到欣喜若狂,当我对莫斯科如画一般的优美景色和那一座座古老的教堂赞叹不已时,康·阿克萨科夫抓起我的手紧紧握住,握得我仅出于礼貌才没有叫出声来;他甚至抱住我,惊叹地大声叫道:

    “不错!您是我们的人 ,您打心眼儿里就是个莫斯科人!”

    阿克萨科夫家中从早到晚挤满了客人,餐厅里每天都铺着一张又长又宽的家用餐桌,至少摆着二十套餐具。主人是那样朴直,那样不拘礼数,那样亲切殷勤地对待所有的客人,令人不能不对他们感到依依不舍。

    阿克萨科夫父子之间有一种极为温柔的眷恋之情,后来当父亲在儿子的影响下逐渐接受了儿子的信仰及其种种极端主张时,这种眷恋之情又变成一种牢不可破的友情。老阿克萨科夫晚年蓄了胡须,身穿俄罗斯式的长衫和一件偏领衬衫,明斯特先生 16 的《肖像画廊》里他的画像就是这副模样。这幅肖像画得非常成功。

    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在日常生活、待人处世方面直到四十余岁,亦即直到去世时仍然完全像个孩子。他在家庭的庇荫之下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一生,像蜗牛附生在贝壳上一样依附于家庭,不了解不依靠家庭去过一种独立自主的生活的可能性。除了学术和文学活动以外,他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父亲的去世以及由此引起的家庭生活的变化猝然毁坏了他那异常强壮的身体,他受不了这种损失和变化,死的时候不仅孑然一身,甚至依旧是个童男 17 。

    别林斯基热爱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他是个极为高尚、极为正直的青年,”别林斯基在谈到他时说,“但头脑有些狭隘,有点闭关自守,尽管他思想深刻,可是性格死板而又执拗。”

    别林斯基预感到他们很快就会断绝往来……

    我在阿克萨科夫家里认识了尼·菲·巴甫洛夫和他的妻子卡罗利娜·卡尔洛夫娜 18 (她娘家姓亚尼什)、当时任莫斯科几家剧院经理的米·尼·扎戈斯金、依·叶·韦利科波尔斯基以及莫斯科许多其他知名人士。

    韦利科波尔斯基在普列斯尼亚池塘 19 有一幢私宅。有一天他借某个机会————但也可能什么机会都不是————在这幢宅邸里举办了一次舞会,邀请所有的旧友和新交参加,我和别林斯基也在其列。他是通过阿克萨科夫父子认识别林斯基的,他知道别林斯基手头拮据,常常解囊相助。别林斯基在给我的一封信中暗示了这件事,这封信收入了我写的《回忆别林斯基》一文。韦利科波尔斯基是个心地善良、轻信他人的人,一辈子醉心于两件有害的嗜好:打牌和从事文学活动。不论在文学上还是在牌桌上他都不走运。书刊审查官奥尔德科普 20 因他的一个剧本被撤了职,心地高尚的作者当即表示愿意逐年付给他审查官的薪水。被免职的书刊审查官好像谢绝了这个慷慨的建议。这个剧本韦利科波尔斯基在四十年代初曾在杰穆特旅馆朗读给我们听过,朗读时同时在场的还有谢·季·阿克萨科夫,他当时正在彼得堡。朗读之前举行了豪华的午宴招待听众。朗读于晩上七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半夜。酒足饭饱的听众昏昏入睡,不时打哆嗦。谢·季·阿克萨科夫坐在作者对面,脸上汗流如注,他不断擦着额头,使劲地靠在椅背上,压得椅子轧轧作响。朗读结束后,谢尔盖·季莫费伊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时椅子已经完全散了架。韦利科波尔斯基打牌甚至输给了本来是逢赌必输的普希金,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伟大的诗人对韦利科波尔斯基才怀有一种揶揄式的温柔之情。普希金作品集里收有诗人给韦利科波尔斯基的一首赠诗。

    九点钟左右,我同康·谢·阿克萨科夫和别林斯基一起,动身去韦利科波尔斯基家里参加舞会。

    韦利科波尔斯基的住宅里挤满了客人,乐队正在奏乐,舞也跳得正欢。仆人们不断分送着各种清凉饮料、糖果和水果,一群群好奇的人聚集在住宅附近,普列斯尼亚池塘的花园里也挤满了游玩的人。别林斯基、康·阿克萨科夫和我在房间里没有待多久,因为房间里令人窒闷难受,我们便去普列斯尼亚池塘散步,令我们惊讶的是,普列斯尼亚池塘有一些地方已经张灯结彩,并且即兴办起了民众游艺会。大门附近的院子里人群密密麻麻,许多先生同主人并不认识,却大摇大摆地走进住宅接受款待。宅邸的主人不时出现在台阶上,同站在那里的人们亲切交谈,并吩咐仆人端来柠檬水、清凉杏仁酪和糖果招待所有的人。待客的食品甚至被送到了普列斯尼亚池塘。人群中走出一位诗人,为慷慨豪爽的主人诵诗一首……这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奇特。

    “瞧我们莫斯科人是怎样喜庆佳节的!”康·阿克萨科夫神采奕奕,得意扬扬地对我叫道,“您在哪儿见过这样的情景?此情此景不是正好表现了斯拉夫人开朗豪放的个性吗?怎么能不爱我们的莫斯科呢,伊万·伊万诺维奇,您说是吗?”

    同阿克萨科夫家关系最亲密的人之一是米·尼·扎戈斯金。我很少见到像他这样淳朴温厚的人。扎戈斯金一向襟怀坦白,心直口快。他那种纯朴憨直的爱国热情往往到了可笑的地步。他心情好时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满嘴都是粗俗不堪的谚语俗话,而且一边说,一边得意扬扬,开怀大笑。他的脸孔浑圆红润,整个体形又矮又胖,但又显得活泼好动————那副模样使人不由得对他产生好感……他的整个心灵真诚到了天真的程度,他对生活的看法十分简单,依据的是古老传说和陈规旧习,他对这种看法非常满意,而且会竭力加以维护,那样子极为可笑。假如有人不同意他的信念,与他争辩起来,他就会火冒三丈:一对黑眼珠在眼镜后面闪动,两眼布满血丝,一面跺脚一面挥手,嘴里吐出一些只有在市井小巷里才能听到的话来……年轻人鼓吹的新思想他是无法忍受的。“请相信我,亲爱的,这一切全是扯淡,”他对康·阿克萨科夫说,“都是从您那德国哲学里捞来的胡思乱想,照我看,您那德国哲学一个子儿也不值……俄国人没有德国佬照样过得去。俄国人称心的东西,德国佬可就受不了。见它的鬼,什么欧洲人的那一套,让它下地狱去!康斯坦丁,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一心恋着咱们的罗斯母亲。这种依恋之情在你身上生了根,那是因为你受的是一个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贵族家庭的教育,可是你那些朋友呢,对这些先生我可要……”扎戈斯金不再往下说了,把手攥成拳头,显出一副坚决有力的样子……

    扎戈斯金所说的阿克萨科夫的朋友首先是指别林斯基,他很不喜欢别林斯基。他恨所有外国的东西,真令人忍俊不禁……“有些人老爱喝拉菲特 21 产的红葡萄酒,”他说,“再不就是什么这个堡、那个堡产的酒,还要以此来吹吹牛,可他们却不知道我们有本乡本土产的克里米亚葡萄酒,一点儿也不比那些什么拉菲特酒差。”

    有一天扎戈斯金请我去吃午饭,席间他竭力劝我喝红酒。“这酒怎么样?”他一面喝一面说道,“这味儿多香呀!”我觉得那酒的确不错,便夸了几句。“那么,这是什么酒呢?”他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我,一边微笑一边问道。“不知道……”我答道,“大概是拉菲特酒吧?”“哎,你们这些欧洲派呀!”扎戈斯金大声说道,“只晓得拉菲特!拉菲特!不,亲爱的,我可不认识你们那位德普雷 22 ,这是百分之百的克里米亚酒,是用俄国土地上长出的葡萄酿造的,它哪一点儿比你们的拉菲特酒差呢?就连你们那位德普雷呀,我看也是在糊弄你们,他把同样的克里米亚酒冒充法国一个什么堡的产品,用高于三倍的价钱卖给你们,可你们却喝得津津有味,而且赞叹不已:多好的拉菲特酒呀!十五个卢布一瓶哩!可我这一瓶只要三个半卢布!我们该扔掉这种迷信外国的糊涂观念了!”

    扎戈斯金不懂外国语,但他当了莫斯科几家剧院的经理以后,认为必须学学法语,便自学起来。他干脆拿起一本奥尔德科普编的字典,几乎把它全部背了下来(他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他讲法语十分滑稽,大部分时间都不用冠词。有一次一位宫廷贵妇坐在剧院里皇上的包厢里,向他要望远镜。扎戈斯金急急忙忙从一个角落奔到另一个角落,每张桌椅上都找遍了(他是很粗枝大叶的),然后走到那位贵妇跟前,说道:“乌布利埃,普兰瑟斯 23 ……”

    尽管我跟别林斯基关系亲近,但扎戈斯金对我却显得十分关心,而且很有好感,这大概因为他在谢·季·阿克萨科夫家里见过我,而他同阿克萨科夫的关系非常友好。

    “我们要让他变成一个莫斯科人,”有一次他拍着我的肩膀对阿克萨科夫说道,“应该让他看看莫斯科的全部美景。我要把他带到麻雀山 24 上去。”

    那一天扎戈斯金请谢·季·阿克萨科夫和我上他家里去吃午饭,他住在彼得公园他的私人别墅里。午餐刚吃完,一辆两轮轻便马车便备好了,我感到惊讶的是:全套挽具都是英国货。

    “我们走吧,走吧……该走啦!”扎戈斯金对我说。“喂,当差的,把帽子和大衣拿来!我该没忘掉什么吧?”

    他漫不经心地在口袋里乱摸一气,又在桌子上搜寻一番,自己也不明白在找些什么……

    “鼻烟壶我带了没有?”他问仆人,“在这儿,在这儿!”他在口袋里摸到鼻烟壶,又叫了起来。

    我们终于来到台阶上,谢·季·阿克萨科夫给我们送行。扎戈斯金坐到马车上,拉起了缰绳。

    “上来,快上来。”他对我说。我上了车,那匹马人立起来,然后猛地向前冲去。

    “米哈伊尔·尼古拉伊奇,你可别把这年轻人摔坏了。你得为我向他负责呀。”谢尔盖·季莫费伊奇一边笑,一边在我们身后喊道。

    “没关系,没关系,亲爱的,”扎戈斯金喊道,“我会把他完完整整交到你手里。放心好啦!”

    从彼得公园到麻雀山距离很远,得穿过整个莫斯科。到凯旋门的一路上我们走得很顺畅,但我们在莫斯科的旅行每一步都伴随着危险。扎戈斯金经过每一个教堂时都要放下缰绳,摘下帽子画十字,于是马就开始拉着车信步疾驰。我简直吓呆了,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不住。

    “请让我来驾马吧。”我对扎戈斯金说。

    “没关系,没关系,亲爱的,您别担心,这马挺驯顺,它知道我的习惯……”

    驶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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