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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绕指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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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永远也不会有舔舐情深的那天。因为住惯天堂的人,是不会想要下凡间的。更何况,认了我,于她而言,等同下地狱。所以,即便我再希望成为她的骨中骨,她的立场却很明显,她不要我这肉中肉。

    “什么错了?”

    想到这儿,我就开心多了,第一次有了周叶等人未卜先知的快|感,不要太爽。

    果不其然,刘大壮和他妈也正为他爸的事焦愁,迟迟没睡意。我顶着熬红的眼,开门见山三个字,“电脑呢?”

    掷地有声,像不会轻易更改的诺言。

    “程小姐,就算缺了你的证词,我们也有其他证据可以将其定罪,现下不过走走程序。若是你不配合,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完全知情此事,与罪犯共谋。”

    “刘叔,我们年轻人虽然初出茅庐,防人之心却是有的。现下音频与照片形成完整的证据,若真上了法庭,您的罪名,可不止一条了。至于魏氏律师团的著名度,也应该不用我这个做小辈的来提醒?”

    “额,伯父请讲,如果我能效劳。”

    将钥匙留在引擎盖上,我心情十分低落,转身想离开现场,忽听得不远不近一声唤询,“改改?”回头,魏光阴已在离我十步之遥的阶梯处。

    这招以退为进奏了效,对方默了默,一脸正义道:“有人检举魏氏执行官收受贿赂。”

    不出意料,反思的浪潮再度席卷了我。或许我的勇敢,接近他的不顾一切,都是自私罢?明明知道,在任何人身边,我都是一场灾难,却还要迎难而上……

    可我没出息我自己知道!不需要盛杉一路吐槽!导致我还阴恻恻地想:你有出息。等会儿何渊出现了,与周印相见,看你还能多有出息。

    这番话乍听之下,纵然心如刀绞。可,撂狠话谁不会?被叶慎寻这个阴损的人培养一段时间,我已游刃有余。于是,笑了笑,假装不在意经过她,语气轻飘,“既然成为孤家寡人是你的终极爱好,我没理由不成全。魏——太太。”

    一出好戏又被辜负,我不开心,幸好有人来逗我开心。

    我一直以为,岁月知我,他不知。后来才明白,是岁月知晓他的真心。当局者迷的我,从不曾看清。

    谁稚嫩的嗓音,像一只穿云的箭,飕飕抵达耳旁。而眼前这截叫迷谷的黑色木头,如今被人用红线裹着,做成项绳的模样。

    没错,正是单枪匹马的我,将魏光阴拉出了沼泽。可夸奖人是他,我便不好意思了,舔舔干裂的嘴唇道:“是刘柄自报家门提醒的我。”

    魏光阴半真半假的话叫我振奋,自己却一脸倦容,将车开进一家酒店的停车场。

    事实证明,安静日子只是为了酝酿一场暴风雨。

    那声音越来越细,我欲听清,没注意脚下青苔,过于急切重心不稳,“嘭”地一声摔到,惊动了院内的人。等再爬起,那处只剩齐悦英。我忍着阵痛擦拭膝盖,抬头,对上她已近在咫尺的、凛凛的眼。

    “《山海经》里有种树,叫迷谷。将它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失方向。”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另有目的。

    盛杉身边的年轻男子就那么几个,叶慎寻与周印等都认识,那只有一个可能,对方便是近来商圈里大议的滨城新贵,何渊。循着出门,发现果真是。

    原来真正的意冷心灰,是看得见微渺亮光,却始终找不到触及的地方。

    良久,中年男人开口,声音略哑,“你不过就是一黄毛丫头,我又凭什么信任你?”

    哦,对。魏氏执行官被检察院请去喝茶,尽管最后低空飞过,那也是媒体不容错过的大头条。可谁能告诉我,他只开一间套房,是什么鬼……

    刘大壮依旧没现身,我主动给他发了条短信,他隔了许久才回,说最近都在公司学习,忙得不可开交。他这样一本正经,我不知开心还是难受。开心这孩子终于成长,难受最近都不能坑他请我吃火锅。

    顾同点头应是,“说来也怪,我与慎周几位老总都没甚交情,所涉业务也天差地别,此次竟收到邀请函……”

    我印象中与他并无交集,但还是象征性地举杯示意。男人为表诚意喝下大半,本以为就此结束,却见他凑近了些,用只有我两能听见的声音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除了她,现场还有一名男子,正是顾圆圆的父亲,出版社老总顾同。原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忽然同框,一度叫我记起,那位主编的尖词诳语。

    那会儿的叶慎寻也还是个愣头青小子。聪明,却也冲动。信奉解冉是自己人,自己可以欺负,别人断然不行。便因此为她打过几场有名的架。可他也真真是机灵,每次打完架回家,他会主动向叶舜山坦白,动之以情。于是那顿虎虎生风的马鞭,总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我再怎么愚蠢,不会此时还弄不明白,有人想故意栽赃。

    我挺挺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可靠的大人,“凭我和魏氏执行官的关系。否则,你以为我是如何进得来,轻易见到你?”聪明人,话说三分,但究竟什么关系,诱导他自己揣摩……

    魏光阴如此坦然,搞得我像是色女一枚,整天胡思乱想。正要应了他的要求起身,只听空气中又响起一句:“不过,若你觉得为难,还有其他办法。”

    我是保守啊!我真的保守啊!我一如花似玉小白菜!等他等到地里都黄了……等等,这么说好像并没多保守。

    他目不斜视,“谁说的?”

    我实在搞不懂他们上流社会的游戏法则。分明是敌对身份,人前却硬要表达友好,难道不心慌?

    “若非你攀下的那只贵手,我们能找见默默无闻的你?”

    既然不是叶慎寻,那么刘柄翻供的机率就很大。想来,他无非盘算着帮慎周对付魏氏。若成功,在叶慎寻面前便露了脸,可为公司多争取机会。然而我一堆照片和音频,令他意识到如意算盘落空,既如此,人之本性,大抵是要先保自己周全的。

    所幸我从浴室出来时,魏光阴已经睡着了,典型缺乏安全感的蜷缩姿态。我伸手想要抚摸他微蹙的眉头,却近君情怯,只好放下遮光帘,轻手轻脚上了床。

    屋子不算大,格局却非常好,像个温馨的小公寓。通体透明的玻璃窗,朦胧两层白纱。开放式厨房,五脏俱全。入门处一朵白玫瑰,压着一张纸片:请将我送给她。

    国庆前夕,慎周举办X周年庆祝会。

    可惜那刘柄高估了我,我和魏光阴的关系,根本没到他想象的程度。就算到了,就算财迷如我,也舍不得沦入这样的世俗,玷污我心中的日月。

    屋子暗,期间见他浑浊的眼光闪了闪,视线不断地往照片上送。我欲分他心,开始与之打心理战,“退一万步,我们来聊聊您背后的人物,是否真能兑现与您的承诺?我看,不尽然吧。”

    “因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他从来不做。”

    我仓皇逃走后,在洗手间躲了好半天儿才冷静下来,方才记起手中还有一支票,遂满世界找盛杉。

    那日,刘柄将我引去酒窖花园,不假思索就塞支票,令我狐疑了许久。并非考虑要不要收,而是考虑他此番作为,背后会否隐藏着其他目的?毕竟,平时刘大壮总将他那嗜公司如命的父亲挂在嘴边。既然将公司当作命,那他便没甚道理,要撇开叶慎寻和周印这两颗就近的大树,而选择跋山涉水另投他荫。

    坊间传说,这年纪轻轻的魏总被董事会逮着什么把柄,几乎天天开紧急会议。我不懂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敢轻易给他打电话怕打扰,直到几个自称检察院调查组的男子敲了我的门,说有些问题需要我配合调查。

    我很不悦他嘴里一口一个罪犯,皱皱眉头,“若我的证词真没作用,那就直接关押,不用走我这道程序给自己添堵。”

    “当然,也可能是钱还不够多。”后来的盛杉如是说。

    我眼噌地一亮,“什么办法?!”

    霎时,我好羡慕盛杉啊,离家出走都能走出一朵好桃花。我是不是也应该学她,逃去哪里玩一场?即便走不出一个何渊,至少给我来一打刘大壮!

    现场记者众多,为避免又给魏光阴造成麻烦,我一直没同他说话,没料他自己往枪口上撞,还主动向我递来一杯酒,“这儿的人见到新面孔都会打听来历,少不了要举杯。”

    这个女人曾说,我两尤其相像。原来我严肃的表情,竟这样唬人?不怒,自威,浑身自带淬火特效。

    起初,刘维有所犹豫,置之死地后生这样的棋,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我两见过一次,Q大百年校庆,他作为杰出校友携女出席。只当日现场繁杂,我没有机会表达感谢,这厢仔细琢磨,还是应当学会经营人情事故,遂主动踱步过去,想要聊聊,顺便笑眯眯告诉他,“你的亲生女儿真是好有爱啊,比我还八卦,如果没意见我就掐死啦。”

    对面人一身挺括的深海蓝西服,领袖周展。轮廓被灯一打,光芒万丈。就这样瞧着,我的脉搏便不自觉漏跳几拍,当下快速接了透明高杯逃走,深怕下秒,自己会竭尽花痴所能扑过去,将他就地正法。

    话落,鼻端却莫名一酸。

    于是,心神不宁的我找到盛杉,要她帮忙在现场搞到一只录音笔。当日,我便带着这只录音笔重新找上了刘柄,明确告诉他这支票我不能要,并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这世上曾真心爱护过我的人着实不多,能亲眼目睹他幸福,大抵,也是种心理补偿。

    对峙半晌,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就如我同魏光阴分开的那个雨夜,迅速扩张,侵蚀四肢百骸。末了,还是我先张嘴,却没问“究竟是不是你在背后为我使力”,反像有些话已经心照不宣,只差谁来捅破僵持的一张纸。

    他俩站在一起也是幅好看的画面。但我先入为主觉得,她身边的位置,除了周印,站谁都不会完满。

    然而,他没算到,出面代收支票的人是我。等进了检察院大楼,看见照片,怕我引火烧身,这才一力承担,所以何伯难得动了肝火。

    他重新躺下,勾勾手,定定道。

    久经沙场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毫无扭捏,“是这样。日前我们公司有一单业务与魏氏挂钩,但程小姐可能有所耳闻,慎周现下正与魏氏争夺资源,暗地拼得如火如荼,却苦了我们下面这些独立运营的子公司。这次我们公司同魏氏的单子,一直悬着没有个结果。听刘维提起过,程小姐和魏总关系极近,若是能在魏总跟前替我说几句话……”

    在她严丝合缝审问我期间,我脑子已经转了一百圈,却依旧不言不语。

    她说,会这样做,是买自己心安理得,并无真情。

    但在那之前,独自徘徊在花园里的我,盯着支票发了一会儿呆,竟迎来一道熟悉的女音。

    简而言之,这局设计得过于粗暴。连我这外行都感受到其中的不对劲,应该不大可能是他或者周印的作为。

    哦,当然是开个玩笑,我还要混文艺圈的啦。

    老人的声音听过去莫名冷清:“程小姐,请先顾好自己的安全吧。出面代收支票的是你,可晓得先生费了多大劲才将你摘干净?若出了虎口又入蛇洞,岂不辜负了他。”

    盛杉意有所指讲,“解冉这次总算动了脑子。”

    虽然支票已还回去,那笔款却早已按照计划打进了魏光阴的私人户头,而我并不知情。

    魏光阴细心敏感,私人户头从不走账,忽然多出八十万,自然疑心来历。待查清这是刘柄公司的户头,何伯便已迅速将这笔款子在银行报备,隔离起来。

    搞清身份,我弯了弯腰向他致意,却被刘大壮他爸一把扶住,“别,别这样客气程小姐。我这次找来,是有事情求您帮忙。”

    “可是,等木成舟,你以为那承诺你父亲的人会插手,绞进这一池子浑水?在他们眼里,他不过小角色罢了,怕是所有线索都已被收拾干净,等着叫他做炮灰。若你父亲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将魏光阴的嫌疑摘干净,我向你保证,他看在你二人当初的情谊,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伯父。”

    而今,刘柄的证词是关键。只有他证明魏光阴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到的这笔钱,才能顺利洗白。

    等候在外的还有何伯与记者。前者出于关心,后者应是等待审讯结果,抢先夺版面。唯独我像个局外人,远远观着。

    他至我跟前,什么也没说,伸长手打开车门,重新将我推进副驾驶,绝尘而去。待闪光灯终于知道噼里啪啦时,里边儿只有模模糊糊我两的影子。

    “你为我做这些事,是出自真心,还是……”

    平生还没收过这么大数额支票,当时就给砸得晕头转向,一句“我可能没那能耐”未出口,对方却生怕我反悔般,拔腿就走。

    视线尽头的魏光阴光环不减,却难掩身心疲惫,还要花心思来应付各种棘手的提问,莫名令人心疼。

    思及此,我在椅子里坐得笔直,手心骤紧。

    精神接连几日高度集中,饶是钢铁意志如魏光阴,也抵不过身体需要休息的呐喊,更何况我。结果方才那些旖旎遐想,统统成了多余。

    除非他死,我们才有分离。

    在所有魏光阴消失的日子里,我比此刻更度日如年。现下,我唯一紧张的事情,是思考要通过什么方法,才能见刘柄一面。

    打她电话没人接,现场服务员大多认识她,询问后告诉我,似乎和一年轻男子出了酒庄大门。

    这十步,他走得稳当。修修长长的身段,茕茕孑立的神态,令周边记者都怔了怔,没一窝蜂扑向我这绯闻女主角。

    刹那,红茶的馨甜钻心沁脾。我下意识抬头,隔着重重人群寻找那抹清瘦的身影,却望见顾圆圆的父亲,正是那一路经营我长篇的出版社老总。

    掂量几番,我决定主动出击,俯身向前,“我当然愿意配合你们调查,但我亦有知情权,对吧?如果我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怎样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凌晨两点,安静的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些杂乱,应该不止一个人。

    我偏头打量开车的人,没想他忽然扯唇,冲着镜子里的我笑了笑:“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能耐。”

    我大着胆子更靠近些,见齐悦英愕地起身,看也未看,将资料重新推回去,表情捉摸不定,悠悠道:“我说过,她的事情,尽量电话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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