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爷爷，您就是我的爷爷

辆车，等中间的那辆停下，一双属于男子的长腿伸出，我才被允许下去。大队人马影影绰绰地将他护在中间，离我五米开外的距离，使我难以瞧得正面。

    见他远走，魏光阴露出的锋芒才渐渐掩去。再回头，已是温和从容，令萧何与刘大壮亦看得痴痴，忘了手上还拎着一条死蛇。

    “别这样觉得，会失望。”

    “解冉这孩子，被我和他爸宠坏了，要做什么无论如何也要做。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应当了解她的性子，忍让些，没必要走到分手这步。”

    他自然卷翘的睫毛眨啊眨，难得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我尽量使自己的微笑看起来美丽。

    听说颜色越鲜艳的蛇越毒，这蛇一看就毒性剧烈。我正踌躇要不要捡个小石子之类的引开它，然而，我没想到，身前那作势要保护我的汉子，特别不合时宜地晕了过去。

    萧家就在高速附近的小镇，背靠一座不太陡峭的大山。初夏，蚕虫鸟鸣开始出没，满眼的绿色令人心旷神怡。

    “你考虑过人家野鸡大学的感受吗？还是别折腾了，老老实实考B大学编程吧，培养下浪子气质。”

    “啊？啊、嗯。”

    “就是我的药。”

    接着他起身，我闪身，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虽然魏家的司机每天都准时准点出现，他还是留了一辆车在车棚，以备不时之需。镀银框架，轮胎上边有一溜我不认识的英文。

    怎么不是异想天开呢？颠沛流离十多年，回头发现我的爷爷是首长，简直跟紫薇一模一样啊！民间公主啊！种好事儿怎么能落到我身上呢？所以我佯装矜持，细声细气：“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心里却已经做好了下一秒就泣血声讨老人，为何将我流放在外的准备。

    那段时间，校园图书馆被复习大军占领，连食堂也不放过，身材“纤细”的我老挤不进去，多亏刘大壮浴血奋战帮我抢位置。午饭点，我的眼睛化身雷达，搜索到魏光阴的身影，遂原地蹦起。他的视线投过来，发现我，轻轻点头做了个知道的意思。可惜，刘大壮还是与他陌生。

    “嘘，我一会儿也给你弄一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慎寻。我进去的时候，他未曾抬头看我，只顺手点燃一根没有标志的雪茄，不抽，让那好闻的淡香充斥整间屋子。

    “我……腿……软……”

    此前，与萧何那一役，我的眉边也有一处瘀青的痕迹。刘大壮追问，我模糊带过说是见义勇为，他不信。自行车事件后，他信了，只差没下跪叫一声师父，又恢复到了儿时唯我马首是瞻的样子。

    “还有方向盘，如果不掌紧，车速太快车子会发飘。你下来后可以在市区道路练练单手掌握方向盘，有助于稳定。”

    “蛇啊！蛇！！”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壮兄弟，最怕别人看不起他，当下也豁了出去了，拎着那条蛇，走过大半个村，却遇见蛇的主人，就是蛇厂老板。

    耳边刚听得一句“有人想见你”，人已经被黑西装男子风驰电掣塞进车厢，那句“可我不是很想见他”的话，从头到尾没有出口的机会。

    怕这条蛇还有其他同伴，此处不宜久留，萧何在一旁收拾东西，一边解释说：“附近有个蛇厂，偶尔会偷溜出来一些。”但因为大多爬出来的都没毒性，村民们也就没怎么在意，没想还有漏网之鱼。

    他冷眼睨她，方才的温柔被一点点风化，声音低下去：“你很闲吗？”

    见势态不对，叶慎寻长腿一跨，敏捷地跳过四四方方的桌子，完全不正经起来：“别啊老爷子，打坏我，解冉会找您算账的。”

    “为什么想学编程？”

    老人被大力的我推得踉跄，好在军队出身，即便老态龙钟，下盘也比常人稳，连连倒退好几步，却并未摔倒。

    程穗晚悄悄从沙发上伸过手，握住我的，我也一时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遂兜头将所有想法倒出：“我过去以后会勤工俭学，费用的问题你们可以不用承担太多，现在算是我借的！我、我打借条！以后工作了慢慢偿还。”

    因为，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抖着嗓子想劝他们冷静些。可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特别紧张。我一紧张，嘴就容易跑溜，遂将那句“让我们冷静冷静吧”，大声说成了——

    我盯着平缓的车速表，想伺机逃跑，那黑西装男子好像看穿我的心思，佯装吩咐司机说：“这位小姐似乎没有配合的意愿，上了高速就放她下去吧。”

    听程穗晚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美国，刘大壮郁郁寡欢：“唉，你们都走了，我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他想要说的应该是程穗晚都走了，他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我稀里糊涂的话刚落，一名警卫员以迅雷之速开了枪。

    为了锻炼他的胆量，萧何解下一根绑腊肉的绳子将死蛇套上，塞进刘大壮手里。

    正值周末，文化馆的人有些多，我嚷嚷着饿，拉上刘大壮和魏光阴到附近的小吃店觅食，结果遇见老同学，萧何。

    关门的人不太细心，日式推拉门稍稍露出了些缝隙，一些细杂的词语泄漏出来。身为好奇宝宝的我偏头朝里瞧，恰好见男子陈上一块圆盘模样的东西。

    周围保镖们拦的拦，逃的逃。

    首长用拐杖指了指他：“这世上还有你逮不着的人？臭小子，说什么要和姓叶的撇清关系，到底还是帮自家人。”

    刘大壮唰从腰间抽出一瓶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我就有先见之明，义结金兰怎么可以没有酒？”说着，还要去拉魏光阴的手，拿刀放血。

    他转身离开，余音绕梁。

    “噗。”

    刘大壮未来能不能成为编程师，我不清楚。但他成为浪子的可能性倒是很大的。因为有一天，程穗晚经过滨中，为我送来爱心酸奶，刘大壮看着白裙飘飘的她，眼睛都直了。

    他正弯腰在一家凉面摊前帮忙，旁边年近五十的妇女应该是他的母亲，看上去老实巴交，拿佐料时行动有些不便。有混混模样的人挑剔说不好吃，不给钱，萧何一身戾气，又是冲上去要揍对方的样子，被母亲拉住。

    我值日，留待最后一个走。等到了自行车棚，发现有个青年男子正猫着腰，轻车熟路地用小针撬自行车锁，我当即大喝：“做什么呢？！”

    人家只是化干戈为玉帛，谁说要义结金兰了？鬼才要义结金兰！分明他自己想和魏光阴套近乎，就为多学点实用的驾驶知识！于是为保护魏光阴毫发无损，我和刘大壮围着篝火再度交起手来，成功勾起魏同学的回忆，令男孩唇角轻扬。

    在祥和里的时候，刘大壮没少干这些事儿，遂与萧何一起动手加固炉灶。当然，我也没少干这些……所以我很自觉地帮着捡柴火，唯独魏光阴略显多余地立在一旁。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表面的指责，内含欣慰。

    听说以前的人将“见日之光”奉为神物，可惜到了宋代，这种东西已经失传，全世界总共不出五枚，其中一枚，竟在他手上。

    回去路上，我从头至尾观察着魏光阴的反应。他安静凝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绿，不知在想什么，剩刘大壮一人叽叽喳喳。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流氓的，真是太过分了。想到这，我怒气上涌，抬脚就要往蛇厂老板最紧要的地方踢去。可我还没来得及展示女汉子那一面，魏光阴拉住了我。

    “我昨晚查过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OFFER很难拿到，我只能先申请进去读预科。好在预科的课程不是很密集，可以顺便打零工，挣之后的学费，再做好奖学金申请的准备。”

    我错愕一秒：“并没有，是我性格太莽撞了。”

    空气中的火药味陡增，魏光阴侧身对她，不予置评，佯装恍然大悟：“哦，我知道要聊什么了。周家那个私生子，你觉得怎么样？”

    从此以后，“胆小鬼”成为刘大壮的代名词。他脸红脖子粗地同我们争论，说他已经很努力地想保持镇定，可他打小对那种滑不溜秋的东西有阴影，一见就腿软，包括见了泥鳅也是如此。

    “遇见大型装载车辆，要么慢速离它远些，要么果断加速超它，千万别跟在它屁股后面或旁边，因为一旦发生事故，生还概率约等于0。”

    “对不起。哦，还有……那个，谢谢。”他说。

    语毕，盛杉怔住，半晌后扑哧一声，好像见到恐龙化石般神奇。

    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对我保留的距离，那层未知的隔膜，正被我真诚的脸划破，蒸发在夏日余晖中。

    魏光阴失笑，轮廓柔了，眼神飘飘忽忽。

    临下车时，他偷偷摸摸递了个眼色过来，意在要我把握机会，但我俩月光漫步没多久，魏光阴先开了话题：“今天没让你动手教训蛇厂老板，很失望吧？”

    好像清心寡欲的神仙，终于动了凡心，愿意到人间看看，体验疾苦。

    “不然，我也去？进不了宾法，读个野鸡大学总可以吧？”

    说到这，魏光阴已经好多天没和我们一起复习，在学校遇见也说不上几句话，我总觉得情况不对，在放学路上拦住他，百般追问下，他才轻轻叹口气：“家里安排去美国，沃顿商学院的OFFER已经下来。”

    我俩默契地往天台走，到了门口，他突然问：“你故意带我去文化馆的吧？”

    倒霉的是，我正好站他旁边，于是那黏黏凉凉的触感，吧嗒落在我脸上，动物腥气扑鼻。瞬间，我才是真的想要晕过去。

    高考即将来临，这对任何人来讲，都无疑是致命打击。所以萧何背上书包怒气冲冲地下楼时，我跟了出去，生怕他再找去魏光阴的麻烦。

    早晨八点过，正是堵车高峰。看看前方高架桥的盛况，再看看表，我多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俩搭地铁早到了，你倒是给我飞啊！”

    “这下好，程改改同学可以继续当我的女骑士啦！”

    没几天，学校发生了两件大事。

    “咦，你不知道吗？古龙有部小说叫《边城浪子》，我超级喜欢。所以，也励志以后要成为一个编程浪子。”

    晚上，我们集体在萧家吃的饭。两个素菜一个蛋汤，却诡异地香气四溢。回城的路上，星子漫天。刘大壮将我送到路口，魏光阴步行送我进去。

    没得到魏光阴同意，我不敢透露他曾在祥和里待过的事情，尚不知那就是儿时玩伴的刘大壮，依旧沉浸在“天之骄子，凡人勿近”的死板教条里。于是，为了拉近两人关系，我特意策划了一次三人郊游。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光将我上下打量，大致意思是“近朱者赤，你怎么没有沾染到一点儿对方的气质”，然后我炸了。

    “我是、我叫程……”

    第二件事，萧何被开除了。

    蛇厂老板纠缠不放，并且认出了在附近居住的萧何，呵呵冷笑说：“你们不赔钱，可以，从今天起，我就让厂里的工人到这个小伙子家里去要了。他们可都是饲养员，与我的这些宝贝们随身不离，到时候吓着谁，就不能怪我。”

    “拜托，刚才那真情流露的人是魏家公子吗？”

    他伸手端茶，再放下时，茶杯正好处于缝隙的光亮之间，莹白如玉。

    至此，我大概有些理解了萧何的仇富心态。

    周末，提交签证材料回来的路上，我被橱窗里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吸引。

    然而，他不知道，那辆自行车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是魏光阴的。

    “臭小子！自己不靠谱，只会拿下面的人出气！你、你给我过来！”

    一瞬间，空气充满了迷之尴尬。

    魏光阴应该从没想过会与萧何坐在一起吃烧烤，当即也别扭起来，拢着手轻咳一声：“彼此。”

    去美国是件大事，当晚，我鼓起勇气与程家父母商量，没想获得了意外支持。

    姓叶的上下打量我一番，英俊的脸沉了沉，又恨又气地冲呆萌保镖吼：“你是不是瞎？！”

    “原来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我脑子一蒙，刹那失语。不一会儿，神神道道地转身就跑，两耳自动屏蔽身后接连两声呼喊。

    “Jessica Jung。”

    我的膝盖顿时又硬气起来。

    就在魏光阴阻止我动手的微末一秒，我看见萧何紧绷的眼角眉梢猛地放松。蛇厂老板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不吃这套：“哪里跑来乳臭未干的小子，盐没吃过多少，竟和大爷讲起道理！”

    男子扯了薄唇，轻笑出声：“我爷爷您还不知道吗，怎么好玩怎么来，我哪儿逮得着。”

    魏光阴抑扬顿挫的语气令我心痒难耐，差点儿疯唱出一句“药药，切克闹”。但我并不知道，在我欢天喜地蹦跶着离开天台后，一直坐在视线盲点的盛杉现了身。

    我冲上去，以牙还牙，摆出一副比他还嘲讽的表情：“这样哦？那要是我们精神受了刺|激，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跑在你家去吃喝拉撒睡了？”

    接着，刘大壮用未来一个月的早餐安抚了我，收买我告诉他程穗晚想报考的学校。于是他开始念念叨叨着不要去B大学编程，要去穗晚的学校。从小到大都这么没有原则，我也是佩服。

    他不知从哪儿搞到我们考试的消息，骑着辆摩托，略显炫技地停在刘大壮的车旁边，拿下头盔，朝着降下窗户的我们点点下巴：“要不要我载？”感觉自己在演《速度与激|情》一般。

    他说：“魏光阴，你会有报应的。”

    我正暗叹歪打正着地见着了宝物，一个低沉的老声传出。

    “你动她试试。”

    我正得意，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树林不远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移动过来。等定睛一看，霎时尖叫着跳离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将我往后扯了扯，自己站到前方，依旧是外人面前的斯文模样，好像永远不会动肝火。

    这下，男子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简明扼要：“我心里有数。”

    两人在教学大楼的主门狭路相逢，魏光阴连眼神都没停留，轻描淡写从他身边经过，萧何突然出声，怪异地冷静。

    我恍然大悟，双手作激动状：“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看起来……嗯，怎么说呢？特别接地气。”

    未待我哭天喊地感动一番，心性单纯的程穗晚像初初展翅的蝴蝶，从沙发那头跌跌撞撞飞扑到在我身上，喜笑颜开。

    “嗯？”

    交谈过后，萧何的妈似乎特别喜欢我。提到行动不便的腿，她说是车祸造成的。

    这里应该是镇上小伙伴们野炊的最佳之地，因为有用石头堆砌的现成炉灶，被烧得黑漆麻糊，却依旧坚挺。

    那句“爷爷！你就是我的爷爷！”还没机会出口，那负责绑我的黑衣人，劈头盖脸就给了身后的手下一耳光，浑身一震。

    “对了，我给您带来一个人。”

    魏光阴率先回神，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

    郊游地点在滨城著名的文化馆附近，需要开车前往。刘大壮刚拿到驾照，为了炫技，开出了家里的“四个圈”。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做事依旧不经大脑，完全不明白新手上路多么危险，中途与一辆水泥罐车并排，差点儿出车祸，吓得我求爹爹告奶奶。

    魏光阴似笑非笑，出口却成冰。

    魏光阴眸光一重，看上去依旧不疾不徐，只语气成冰。

    接收到我怨念的目光，萧何越过刘大壮，向我和魏光阴一人递来一根自己的杰作。不知是不是火光的缘故，男孩面庞看上去红得通透，说话也支支吾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