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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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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人,心头不禁颤了一颤,脱口说道:“我不喜欢她那样的。”

    “今年岂与去年同,”歆儿笑着接口,“去年移栽的梅花,只有我们宫里开花了。”

    “日后让她给你赔礼,”皇帝说道,声音平稳,不疾不徐,“她怀了身孕,通常在这个时候,脾气不同平常,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弄出大动静,你要体谅她。”

    “是你兄长该得的,”子虞眨眨眼,“以命相搏,中郎将这样的品佚还有些委屈了他。”

    于虞好笑地瞅着他,“殿下是在躲人吧?”

    “没有听过过犹不及吗?”子虞悠然道,“天阴少水,天晴多水,夏季一日两次,春秋一日一次,到了寒冬需干透浇透。说起来,花和人倒是相似,要讨得它欢心了,它才会理你呢。”

    睿绎闻言,满不在乎的脸上也不禁有些怅叹。子虞连忙转移话题,“窦家的小姐如何?”

    他的轻描淡写足以说明对玉城有多偏袒。子虞心里冷笑,淡淡说:“不用了。”出口的话音竟有些颤抖,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心里如此委屈。

    郇国公虽然有爵无官,但子女却个个有出息。两个儿子分别在兵部和国子监任职,余下三个女儿都已出嫁,处境极好。唯一未嫁的女儿,据说娥眉皓齿,德行佳美。

    窦衍回家后思索了一夜,第二日向皇帝自荐为三皇子师,教授武艺健体。他态度坚决,大有皇帝不答应,就长跪在永延宫外的架势。这种性子是帝王都会感到头疼的那种。于是他隔三差五就要入宫一次教授睿绎武艺。

    心怡不敢置信,还要叩头,被秀蝉一把拉住,“娘娘都许你走了,还留着做什么?”知怡茫然地应声,脚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全无来时的风度,一直走到步寿宫外,感到死里逃生,微微缓过气,这才发现衣衫已被冷汗侵透。

    正好这段时间想要来步寿官套交情的人不少。子虞与女官、命妇在来往中打听消息。一整个夏天,就在这样交际中过去了。在这样千挑万选、细心琢磨中,这个人选终于初现端倪。

    玉城和明妃说得正欢乐,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走到了皇帝的座前,笑呵呵地说了一些话,皇帝温和地点头。

    子虞神情有些麻木,他们的看法真是南辕北辙。在她看来,活得如此自我、如此恣意的人,让人一见就联想到自身的处境,无法不感到厌恶。何况,玉城对她也抱有同感,她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只能在彼此为难中获取一点快慰。

    “见过一面。”睿绎平静无波地回道。

    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眼睑上,他低沉而缠绵地轻语,。想什么々。

    这一夜他格外怜惜温存。

    子虞转过身子,看见后面有一队仪驾,远远地似乎往这里来,看宫灯的数量,应该是皇帝。她心里有些烦,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往前走,速度没有慢下。宫女大急,一边喊:“娘娘走慢些,天黑小心脚下。”一边故意拖慢了速度。

    皇后少言,在场明妃品级最高,自然由她起了话题。可惜今日她一心放在玉城的身上,说了十句,有九句要绕回去。且她言谈犀利,行事泼辣,若有不合她心意的话语,当场就要反驳回去,几乎不留情面。

    秀蝉见了,揣摩起她的心思,“难道娘娘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有一个是年迈的倪相。这位三朝老臣忽然在一个秋寒的早晨昏倒在地,醒来后,唇角抽搐,半个身体无法动弹。宰相夫人立刻进宫求见了皇后,皇帝闻讯后派了三位太医出官问诊。三位太医恰巧出自不同学派,诊断后的结果也各不相同。有说“内伤积损”,也有主张“中风偏枯”。唯一能达成共识的,是对病情很不看好。

    那宫女脸庞白净,秀丽端庄,一边跪地行礼一边说:“含元宫知怡叩见娘娘。”

    眼看中秋将至,正好趁宫中赐宴,可以请郇国公夫人前来,子虞拿定主意。

    睿绎不知他的意图,乖觉地回道:“一切都听娘娘的吩咐。”子虞不放心。再三和他确认,“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殿下不能现身出声,事后我会和你交代明白。”睿绎笑着点头,“好,好,娘娘说了算。”

    子虞抿了抿唇。

    睿绎的婚期很快被定了下来,钦天监连夜算出最好的日子,定在来年的四月,剩下有半年多的时间,正合适准备一场婚嫁。

    子虞听了之后,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我记得,三殿下因为宠信一个宫女,被皇后娘娘责罚?”

    随寒风弥漫流转在宫中还有一个流言,内容让宫娥们有些羞于启齿,却因此传播得更远。

    子虞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慢慢说道:“婚事已定,日后完婚后三殿下要离宫开府,身边需要妥帖服侍的人。我听说窦将军对你不满,以后你就不用跟随三殿下了,留在宫中任职吧。”

    子虞喝了一杯茶,胸口飘忽的酒意淡了许多,通往前殿的道上一阵脚步响,睿绎头戴玉冠,身着锦衣紫袍地走来。

    知恰谦恭道:“本是奴婢的本分,娘娘过奖了。”

    “孩子的贪心可远超你的想象。”皇帝牵着她,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枝叶间偶尔滑过的瑟瑟风声,剩下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步步尤为分明。

    等她从琐事中脱身出来,才发现,秋色已经很浓了,净空辽阔,草木萧索。只有她去年精心移栽的几盆玉堂金马、芳溪秋雨犹自盛开,她起了兴致,带着宫女们到御花园中赏花。

    子虞站在殿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幅天伦之乐的图画已足够美丽,似乎不 需要再添加一笔。她的到来与否,并不在这幅图画之上。

    歆儿闻言不禁笑了,“或许和窦将军一样,是个火暴的直性子。”

    有被皇帝邀请的窦将军父女,还有被子虞邀请的郇国公夫妇。目的明确的宴会气氛融洽,连皇后微恙缺席也被人刻意忽略。

    他又说道:“满足了他们一次,下一次他们就会索要更多。你根本不需与她计较。已经出嫁的公主,你无法改变她,她也无法伤害你。”

    子虞为这个人选伤透了脑筋。私心里,她希望未来的嫂子温柔贤淑,不仅背景能在仕途上帮哥哥一把,在内院也能体贴照顾他。

    倪相作为宣王的姻亲、太子的老师,一直以来都是皇后在朝堂最大的依靠。突然之间,倪相重病,皇后圣前失宠,延平郡王至今还在养伤,中秋宫宴上突然冒出了这么多新面孔。宣王突然觉得,二十年来,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为此,他脸上的阴霾始终未散。

    罗云翦想要的婚姻,是能缔结一个有力的同盟,借由婚事,编制一张能够依靠的权网。翁婿、连襟。妻舅,都应该是网中的丝线,他们会成为他与妹妹的隐形力量,在需要的时候充当盾牌,丢弃的时候充当踏板。

    “女儿若是不懂事,不过是些小烦恼,儿子不懂事,才让人忧心。”他笑了笑,“纵容一些又何妨呢?”他的口气轻松又含打趣,子虞随之微笑,只好揭过不提。

    玉城掩唇咯咯一笑,“听娘娘说得头头是道,本事都不下我府里养花的了。我倒是也听人说过一些,不知娘娘听过没有,花开得再艳,若是结不了果,是很容易凋谢的。”说完,轻轻抚了抚平坦的肚子,暗示的意味极为明朗。

    真是醉了。

    子虞高坐殿上,姿态安适,目光居高临下,仿佛看戏一般。她顿时觉得两颊不受控制地臊红,双唇抖索,“娘娘……”

    有了宅子,自然应该有一位妻子。

    呜咽的风声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流窜,檐角铁马泠泠有声,将冷冷的寒意传出很远。

    曦美人进宫已有十年多了,容貌不出众,一直不得宠,也无父兄外朝照料。对孩子倒是非常上心,见玉城高兴地饮了两杯酒,便劝道:“怀孕初期最需谨慎,不宜饮酒。”玉城放下酒杯,因殿内温暖如春,又吃了些瓜果,曦美人忍不住又提醒,“凉食易致胎动不安,也应忌食。”玉城顿时面显不怿。

    为玉城准备的礼物最紧要的两点,不能出格,也不能留下话柄,于虞最后挑选了一尊白玉的送子观音。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睿绎侧过脸,不可置信地问。

    “她没有对你说过谎话,不是吗?”子虞笑笑,“由始至终,将事情告诉你的都是别人,她做得很高明,无人可以指责,也没有证据可以检验,如果她能再坚强一些,刚才咬牙不认,我也拿她没有办法。”

    子虞沉默不语。

    知怡立刻听话地抬头,正好是让子虞能看到的角度,举止有度,大方利落。子虞看着她觉得眼熟,想了片刻,开口说道:“听说窦家小姐入宫时,打翻了你献的茶?”

    予虞含蓄地笑了笑,又提点了两句。旁的妃嫔见她好说话,纷纷靠拢过来。她们大多已失圣宠,在后宫过着悄无声息的日子,有心也翻不出大浪。

    宴后,子虞一行回步寿宫,宫女们猜想她的心情并不好,隔着五步的距离,无声地跟随在后。

    没有绕过这个话题,睿绎摇头笑了笑,索性就坐在子虞对面的石上,吁了口气,“原来娘娘都知道了。”

    原来是她宴前以腹中孩子为由,问皇帝讨要一处田庄,皇帝刚才只是笑笑,现下允了。

    “是文嫒娘娘留下的旧人,殿下的宫中大都听她调度,井井有条,宫人大都说她贤能。”

    子虞想要勉强微笑,最后只是低下头。

    宫女们撤去屏风,窗格上透入一缕缕金色的日光,映在他的脸上,淡淡黑色琥珀般的双眸,显得有些无神,隐藏着震惊、失望、疑惑等沉沉的思绪。

    皇后只留了心腹女官,谈话的内容旁人并不知情。只是后来,殿内发生了争吵,官女们起先并不在意,可是吵架的动静越来越大,让人不安。宫女们不得不前去探看,在走近殿门的时候,就听见里面郡王夫人叫嚷:“他伤成这样,我与活寡有何区别,还谈什么子孙。”宫女们惊闻此言,只能退了回去。可流言已随着风声传了出去。

    睿绎盯着她,目光迷离,忽而笑着喟叹,“哎,娘娘……”

    “偌大的皇宫,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能服侍的?”子虞轻慢地一笑,“好了,你下去吧。”

    “玉城。”皇帝注意到这一边,出声将她召走。玉城慢慢站起身,四下里一顾,笑盈盈地走了。

    知怡怔忪了一下,立刻说:“不,不,那茶是我打翻的。”

    殷美人道:“浇水、施肥一样不少,我还让宫女多照料,就这样还不够?”

    子虞心中有了底,过了两日将睿绎请来。

    妃嫔们许是怕子虞难堪,忽略了刚才一幕,巧妙地将话题移开,片刻工夫,又恢复了热闹。

    一路顺着漫石甬道走,姹紫嫣红也开了不少的花朵。往西,走过竹桥,有一曲延清溪,零落的树叶顺溪流走,夹岸怪石嶙峋,萱草丛丛。

    这样的讨好无关大局,子虞微笑接纳。

    子虞缓缓说道:“只是觉得不合常理,窦家的小姐,第一次入宫就对殿下亲近的人发难,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第一次在寿安殿,宫女为她奉茶,她摔了茶瓯。”他说了另一件让他不满的事。

    子虞高兴极了,连宣王和太子夫妇带来的少许不快,都被抛诸脑后。

    知恰如遭雷殛,连连叩首,“我没有说过,确实没有说过,娘娘若是不信,可召宫人前来问询。”

    他看着她,唇角含笑,眼神静柔如月光,“她是我的女儿,注定一生荣华富贵。也仅仅如此。除了这些,她无法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子虞在她和明妃脸上看了一圈,心知她是借题发挥,淡然道:“略知一点皮毛。”

    睿绎也感到烦恼,未来的岳丈性子鲁直,刚正不阿,讲起道理来长篇大话,让人生厌。

    子虞有些怅然地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足够了。”

    她讶了一下,很快将手缩回,轻声道:“没什么。”闭起眼,须臾工夫,呼吸匀净地睡着了。

    “她的背景,她的家世,包括她的来到,都是我所希望的,”睿绎摇头晃脑地轻喃,“可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他嘟起嘴,像个孩子一般。

    子虞怔了怔,“怎么会?”

    于虞命宫女前去查看。

    他来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露出裘衣外的手,“这么冷?”他的眼眸在月光下清亮如泉,仿佛能穿透黑暗,“为了一句戏语,为难自己可不是好方法。”

    过了几天,殷美人来子虞的宫中闲话。子虞知道她另有消息来源,仔细打听了知怡和窦小姐的为人。与歆儿猜想的截然相反,大概是因为父亲性子太过厉害,窦小姐是个文静腼腆的人,在京中显贵中交往,极容易羞涩脸红。

    “他们都是人。”子虞略到怜意地看着他,这一刻让她感到一种怀念,仿佛是她第一次窥视宫廷面纱下真相的心情,她转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皇宫更远的地方,“是人都会有私心,不仅是私心,还有野心、坏心、真心,殿下,人的心是很宽广的,到底藏了多少心,恐怕连自己都无法知道。”

    子虞觉得景色极好,择了一块清净的地方闲坐。

    睿绎站起身,踉跄走到子虞面前,把脸凑到她的面前,双眸熠熠,像极了黑曜石,他咧嘴一笑,笑得欢快,眼睛也半眯起来,“是好心,还是善心?”

    睿绎神色漠然,“所以就对我撒了谎?”

    “陛下似乎更喜欢女儿。”也许不应该重提这个话题,她却想知道究竟。即使是深受他宠爱的睿绎,都没有得到如同玉城那般的纵容。

    守在门口的司赞要通报,子虞以手势制止,悄声迈进殿堂。

    “冷落未来岳丈不是明智之举。”子虞取笑道。

    子虞见状冷笑,“多说多错,你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子虞心底有些悸动,翻了个身,她将手伸入枕下,很快就摸索到靠近床沿的一缕水丝流苏,上面系着她打了一半的同心结。

    “我已经历太多,殿下。比较起来,这样一个小小的谎言,唯一被伤害的,是你的新王妃,又怎么能称之为背叛呢?”子虞平静地说道。

    坐了没多久,竹桥对面的石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远远看去是一个年轻的宦官。他躲在石山后张望,行迹鬼祟。

    “绝不是奴婢说的。”知怡泣道。

    转向到了回廊,身后却没有人跟上,子虞回过头。

    “你一定觉得很委屈,”子虞轻言细语地说道,“你刚才说是自己打翻,现在又说是窦小姐的错,我该信哪一种?”

    子虞不禁就笑了,“也没有必要去得罪她。”

    他微微敛眉,握紧了她的手,“你一定觉得我对玉城太过纵容。”

    子虞闻言,蹙了下眉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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