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重阳

得心惊，不知道文嫣在那样波涛汹涌的局势又是如何自处。想起这个自幼失怙，命运多舛的妹妹，她伤心地难以自抑，独自在殿中垂泪许久，接连几天都眉宇深锁，沉郁寡言。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子虞挑起眉，“有什么事就直说。”

    皇帝深沉地一笑，不置可否。

    皇后主持的宴会从不叫人生厌，她气度雍容优雅，又擅词曲诗句，以“菊”为题，能即兴赋诗，才华让人为之侧目，皇帝也连连赞赏。

    皇后见状热闹，令宫人将一早采摘的菊花呈上宴席，给众妃嫔赏玩。

    过了片刻，绛萼快步走来，低头在欣妃的耳边窃窃私语。她虽竭力掩饰镇定，眉宇间一丝凝重也叫子虞觉得事非平常。欣妃脸色沉了下去，匆匆找了个理由告辞。

    禁军卫戍尽数控制在太子手中，京城余粮又足，两王围困了月余，是无法可想。结果有一宫嫔从禁宫中偷取了太子令符，诳开北城门，让二皇子的兵马入了城，是夜无星无夜，等禁卫发现二皇子兵马，已是在宫门之下。两军都知生死关头，各不相让，在夺取宫门卫戍一战，死伤惨重，半壁宫墙尽染血色。

    皇帝见她面色苍白，泪水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仿佛一株含露的梨花。扶着她的肩膀，沉声慰藉：“喜爱捕风捉影的人自古皆有，你又何必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劳神伤身？”

    这日清晨，她尚未上妆，宫女禀报殷陵求见。子虞往外一望，日头尚在树梢，什么事这样赶不及？招手让宫女引她进来。

    “是她……”子虞阴沉着脸，缓缓说道，“兰嫔。”

    殷陵道：“夏朝日食天下大乱，秦朝二世而亡，也有日食之象——这种事可真是说不清楚。如今南朝兵灾，国乱，弑父杀君，世人皆传，由惠妃而起……不正应了此兆。”

    一直厮杀到了第二日，京城中百姓户户闭门，街上无人行走。这日辰时末却发生了奇景。天上本是红日当空，忽然黑影蔽日，士兵抬头仰望，惊呼“天狗食日”，丢下兵器，跪拜不止。片刻功夫，日被全蚀，天地无光，沙飞走石。待日光重现，二皇子高举帅旗，令左右高呼“子弑其君，国失其政”“天象现，诛奸佞”。禁卫尽失色，知大势已去，不再抵抗。

    殷陵点头，又问：“南朝新帝的惠妃，当真是娘娘的亲妹？”

    殷陵素来笑颜待人，今日进门却神色低沉。行礼后不等坐定，就问道：“娘娘可是有一个亲妹在南朝？”

    子虞变了脸色，从卧榻上霍地直起身子，惊诧地说不出话来，片刻后面色稍缓：“她……现在还好吗？”

    子虞来到时，妃嫔们正聚在一起宴饮。殷美人见了她，立刻招呼她坐在一处。今日宴庆本是应节，没有那么多规矩，子虞就拜见皇后后就坐到殷美人身边，随口问道：“我在外面就听见了热闹，在说什么呢？”殷美人朝前努努嘴：“听兰嫔娘娘说故事呢？”子虞问：“什么故事？”充媛也在一旁听着，笑道：“是南国出了异象，一直波及到我朝南边——金河以北河水涨红，像血一样，死了无数鱼虾。又听说燕子结群南飞时，遇到大风，掉落无数。这等异象百年少见，不知预示什么。”

    子虞早知他虽处深宫，却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委屈道：“妾的命格不好，父兄皆受害，留下唯一的妹妹，也多逢磨难。他人以此攻讦，妾又有什么可辩解的……可现在说妾会祸及国政，无由之事传地满城风雨，让妾如何容身？”

    嬉笑蓦然一停，皇帝宴罢朝臣，从殿外缓缓踱了进来，众妃嫔纷纷起身见礼。皇帝环顾四周，打趣道：“墙外也闻笑声，朕进来却没有了，难道是朕扰了你们的兴致。”众人皆说不敢。

    晋王妃魏蔷感到面上无光，子虞更觉得尴尬难堪，转头喝了两口酒，任由滚烫的酒液平复翻滚的心绪。

    “哦？”他笑笑，“除了星官，还有谁能解天象？”

    “食日虽不吉，可并非独有一解，究竟是什么人断定因女祸而起？”她问道。

    子虞瞧她面色镇定，并未他想，说道：“莫非传言失真？”

    送走殷陵，子虞觉得周身的精力都被一抽而空，脸上血色尽失。宫女见了大惊失色，赶紧报了太医院，又嘱人去御前通报。

    这日午后子虞躺在卧榻上午睡养神，皇帝在寝殿外听太医的诊断。子虞睁眼往外瞅了一眼，路过的御前宦官皆戴赤帻，她心里一黯，闭目不言。

    子虞看向她，目光已变得锐利：“文嫣不是新帝的侧妃，为何会留在前太子的宫中偷出令符？”

    他音色低醇，话音温柔，可眉宇锁住，似乎也在思索此事。子虞一看他的面色，暗自警觉，抬起头来说道：“天象示警，自古皆有。陛下不可不重视……只是天文预象都是深奥难明的学问，一个天象，隐喻解法却有万千，只听一言未免失之偏颇。”

    其他妃嫔也都议论纷纷，明妃闻言嘿嘿一笑：“南国兄弟阋墙，战伐不断，难怪天象示警。”兰嫔接口道：“未必也只是这一桩，自古皇嗣争位也不少见，这等异象却是少闻，定别有缘故。”

    子虞在苑中备了桌椅，正好围炉品茶，一时茶香花香，相得益彰。

    子虞道：“若是如此顺利，你也不会来告诉我。”

    九月金风习习，红了霜叶，浓了桂香。

    子虞微怔，这三个字奇异地让她陷入一瞬的恍惚，她往来人看去，晋王妃面目端正，于殿中一站已显得婷婷袅袅。

    子虞笑着接口：“我在宫中时日短，又能认识几人？”话刚离口，心口忽然遽然一跳，她摆弄玉珰的手不由一颤，玉珰泠泠发出一丝响声。

    绛萼果然没有叫她失望，带来一个更加离奇的故事。

    这一幕子虞看地分明，刚才入腹的酒不知不觉变了些味道，似乎是有些苦，她低头喝了一口，将胸口翻涌的酸涩苦楚压了下去，这一低头，又看见桌上的茱萸，紫红的果实在灯火下越发幽亮，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子虞神情萧索：“日为君，月为臣。日蚀之象由月掩日，是臣下蔽君之象。怎么就成牵扯成了女祸？”

    子虞心中有数，兰嫔自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她的敌意，只是没有想到，她的手会这么快。巧，真是巧。天象送了她一股东风，却将自己逼地进退维谷。

    “虽不是完全正确，倒也离事实不远，”绛萼从容不迫道，“但她并非宫嫔，娘娘也认识。”

    子虞是吃过三人市虎的苦，知道流言若化为利剑，杀人都毋需见血。她总觉得谶语有些耳熟，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恍然想到中秋宴上所说的异象。

    “妾在东明寺时听主持讲解佛法玄妙，主持学贯古今，有窥测先机之能。陛下向来礼遇佛法，何不听他讲解一番。”

    子虞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转而心又提起——此事有悖常伦，她的妹妹会不会被新帝所弃？

    子虞不说话。殷陵又道：“娘娘自入宫来，虽受宠爱却谦恭有礼，宫人也暗自夸奖。照此以往，日后晋妃位也是轻而易举，地位自会巩固。可宫廷岂有如此轻易的事，娘娘还未站稳脚跟，伤人的毒箭就已离弦……若此事处理不当，就再无立足之处了。”

    晋王妃面色不变，中规中矩地说道：“她行动不便，已托妾代为拜贺诸位娘娘。”

    殷陵道：“天象之事自古渺然，日食也有多解。《乙巳占》有解‘内乱有兵起，更换太子’，又解‘君位凶’，现在星官独犬日阳月阴，月遮日乃女祸起之征兆，流言就更加肆意，显然有预谋而发。父亲嘱我告诉娘娘，这是有人要害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