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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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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罗云翦早已经等候在九华廊外,见到她的第一句就不由责怪:“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子虞不由动容,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甜,对皇后点点头,应了下来。

    子虞暗自慨然,明知道她没有全部说实话,也不好再细说下去。

    要这么一直走下去,就算天涯海角,走下去也无妨了。

    子虞别开眼,可一颗泪水忍不住滑下脸颊:“我原以为就该那样生存,遇到了你才知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子虞的房门前迟迟没有人扫雪,她在院子前一走动,一步一个印,回头一看便觉得十分有趣。正独自赏着雪景,忽然来了两个交泰宫的宫女,说是皇后派来请她过去的。

    子虞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下了决心,对宦官使了个眼色后,缓缓离开。

    子虞多看了几眼,宦官立刻领会,领着她靠向梅花一边走。走的近了,她才发现树下有个人影,拿着一把小铲子,看样子正在翻土。二月的寒风依旧像是冰刀,子虞注意到她穿着单薄的灰色衣裙,分明是个末等的宫女,不知怎么会被派到这种差事。

    子虞心里暗暗惊讶,不知何时与交泰宫有了交集,匆匆打理一下,就跟着两个宫女去了。宫里各处都有人扫雪,三人只能慢慢走,这两个宫女都比她年长,心思灵敏,言谈得体,一路上倒没有让子虞觉得烦闷。

    “不怕,”子虞断然道,“哥哥大概是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以我的身份,若少了娘娘的恩宠,和一般的宫女又有什么区别。晋王外冷内热,性格坚毅,是托付终生的良人——哥哥说我看不清他的脾气秉性,可我又何尝能摸透别人的心,与其要去努力看清整个宫廷,我还不如只对着晋王一人。”

    子虞和他对视,叹息道:“哥哥也曾对我说过,能一拼富贵总比默默无闻地老死宫中强……如今我已有了出头之日,怎么哥哥倒要阻止了?”

    皇后陪着两兄弟说了一会儿话,眉目慈善,笑容温婉。子虞在一旁细听,觉得内容也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太子虽不若郡王那般俊美,倒也一表人才,而且和传闻中的木讷无才不同,说话很有几分风趣。连连几次把皇后逗笑。皇后忍不住怪他:“堂堂储君,说话这么无稽,当心让人笑话。”

    子虞想不到她们突然提起这个,笑了笑道:“这也没有什么,我也只是服侍娘娘的下人而已。”

    皇后笑笑,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对周围的人说:“我往常就说,自持聪明不安天分的人就算成功了也只是昙花一现,可有一些人,本本分分的,老天必然不会亏待。”女官们应和不迭。其中一个道:“瞧这姑娘的模样,就不是老天能薄待的人。”

    子虞撇了下嘴道:“哪里有机会和你商量。”

    子虞应了一声后便退下了,在偏殿罩上一件藕色花面的灰狐狸披风。并没有宫女出来相送,她一个人慢慢踱出了殿门。偏殿外是一条长廊,雪已经被扫净了,只留下冬日的肃静。她一路走到底,才在门口看到睿定。他孤身站在廊边,面目清润,身子笔挺,仿佛是雪里的青松,叫人望而心折。

    腊月十一,交泰宫的司仪带着一群宫女前来送礼,各式名贵的衣料,精巧的首饰堆满了子虞的房间。闻得风声,各宫里都来了表示,有些面熟的,不认识的宫人统统都来道喜。子虞这日正好不当值,就去交泰宫谢恩。

    皇后坐在殿中,旁边围着一群内官命妇,似乎在为谋划过年的礼庆。瞧见她来了,皇后放下手中的礼册,子虞在离正位的五步远行了大礼。皇后含笑望着她,感慨道:“清水出芙蓉,瞧瞧,多秀美的姑娘。” 内官命妇纷纷称是。

    女官上前提醒皇后还有许多礼庆事宜需要处理,晋王与太子相携告退。临走时,皇后叮嘱晋王:“这事成与不成,我只能帮到这里,以后还要看你自己的。”晋王一拜道:“不敢忘记娘娘的相助之恩。”

    “我不会小觑他,”子虞软声道,“可圣上更加不可测,我在这宫里若是还有一分希望,也会照着哥哥的愿望拼死一搏——眼下我连这一搏的余地都没有了。哥哥就放我和晋王走吧。他在哥哥眼中有千般不是,可在我看来总算是真心实意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快走到宫门口时,那个宦官试探地问:“小姐可是认识刚才那个宫女——只有获罪侥幸逃脱的宫人才会被发配到花木房,干活累,又不讨好,人这么冷的天出来做差事,只怕是得罪了哪里呢。不过小姐现在是什么身份,如果真要出点力……”

    “罗家也是南国的簪缨之族,”皇后道,“想不到你年纪小小,受了不少苦。”

    子虞跟着她到偏殿,这才发现已经备好了一套宫衣,两个小宫女似乎早就等候着,手脚麻利地帮她换了套衣裳,重新妆扮一番。衣裳没有越制,却异常精巧华美,襦裙上绣着暗花,走动时别有风姿。子虞一瞧就知道这套衣裳是用心裁制的,而且像是量身定做,心中越加惶恐。

    穆雪低头笑了几声,两手沾着冻土,如同握着雪,她也不甚在意,说道:“看来你是想知道我借助了什么人才逃出生天的——你呀,命好,就快做王妃了,何必又来打听我这卑微小人的秘密。凤有凤的飞腾,老鼠自然也有老鼠打地洞的方法。我若是连几句话都守不住,早就把命给丢了……你还是走吧,阳关大道在那边呢。”

    子虞忽然打断他:“圣上也很快就会发现,我与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对他有所求,为富贵而来……哥哥,攀龙附凤并不可耻,可要是没有自知之明还妄图攀附,那才是可耻。”

    时间过得飞快,子虞陪着睿定在这小庭院里走了一圈,已是过了午时,按祖制,晋王出宫还需卡着时辰。在传令官的催促下,两人逗留了片刻,依依惜别。

    子虞已偏过脸去,漫然道:“以前曾在一个宫里,说过些话,并不相熟。”

    “不踏实的人是哥哥,”子虞蹙起眉,冷声道,“在你的眼里,晋王的唯一不好,就是他生而与皇位无缘。哥哥说了这么多晋王的不好,可让我瞧见的只有这一点。”

    往来子虞门前的人,比她深得欣妃信任时还要多,不少人借着年关将近的理由前来送礼讨好,几乎让她疲于应付。

    子虞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子虞回到自己的住所,已经是焕然一新,门前的雪扫地干干净净,露出青石砖的台阶,连窗纱都换成了霞影纱,微微有些淡的红,真如晚霞映照着一般。一个面貌秀气的宫女跑来说:“女史去了哪里,不会连午膳都没用吧?早上那几个不打扫的疏懒奴才已经让谢女史教训过了,女史要是肚子饿,我现在就去给你弄一些吃的来。”

    走过永福门时,那里正开着几株金钟梅,花朵小小的,凑在枝头上一簇簇,一看就叫人心生爱怜,一缕清雅的香气隔着很远就飘了过来,似有似无的。

    “那是因为我经历过背叛,”罗云翦眸光一黯,正色道,“在这世上没有白拿的好处——通常华丽舒适的表象下都藏着凶险。圣人曾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子虞,你还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难道就不怕一步走下去,会是万丈深渊吗?”

    子虞静静听着,心里不由一凉,忍不住道:“怎么所有好处到了哥哥的眼里都成了坏处。”

    穆雪身子一僵,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她转头又去翻土,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一声。子虞忙上前几步,宦官拦住她:“唉,小姐别再上前了,小心弄脏了鞋裙。”子虞站在树边上,仔细地看穆雪,模样清减了许多,像在寒风中处惯了,神色冷淡如冰。

    子虞微微一点头,宫女就跑着去了。回到房里,她换下带帽披风,手慢慢抚过上面绣着的暗花,慨然叹气:这宫里的人太伶俐了。

    二月初七,是子虞离宫的日子,一早她就梳洗好,去正殿给欣妃拜别。欣妃今日也打扮地格外精神,温柔的笑着对她道:“从南国到这里,你是我最贴心的人了,要不是看到你有好的前程,我还真不舍得你走,以后要是有闲空,就来我这里多走动。”子虞知道这都是场面话,都一一应诺,陪着众女官说笑了一会儿,就有官宦来催时辰到了。

    “算了吧,”穆雪笑了笑,眉梢尽是寒意,“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客套。怜悯毫无用处。我也不会对你感恩——还是把你的好意留给那些会报答你的人身上吧。”

    子虞微微一怔后就停下脚步,睿定看到她,笑着走到她身边道:“没有等急吧?”子虞心想:明明是他在等她。可转眼就明白,她在宫里处境困难,他都知道了。虽在北国肃冬中,她心里就是一暖,抬头对他微笑。睿定稍稍失神,伸手牵住她的手。

    子虞缓缓道:“凭哥哥的本领,以后要出人头地,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不是那些蒙阴祖上的纨绔子弟,你有的是真才实学,文韬武略何曾输过别人……是妹妹不才,没能在宫里谋出一席之地,不能帮衬你一把,若哥哥真是心疼我,就让我任性这一回。至于前路是坦途还是歧路,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子虞。”罗云翦轻唤,口气伤感。

    罗云翦松开手,子虞负气地半转过身,他见了连连苦笑:“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势利?”子虞微张口,他却不等她辩解,声音低沉地说道:“也许在你心中,晋王千好万好,可在我眼里,晋王有一点最不合意,在这宫里随意抓一个人,都能说出晋王的好,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坏——世上真有这样的十全十美的人吗?”

    罗云翦摇摇头:“晋王行为蹊跷,这个富贵来得时机不对,让人不踏实,我怎么能看你一头陷进去。”

    罗云翦心一酸,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你听哥哥一句话:晋王不可小觑。”

    其中一个贴心地提到:“女史真是好脾气,院子前积着雪,那几个末等的小宦官还闲着,你也不责罚他们。”另一个也说:“在这宫里,一昧地礼让,会让那些卑微小人忘却礼数呢。”

    罗云翦被她说地一愣,静静地注视了妹妹片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现在就算受些冷落,那些宫人也伤害不了你几分,可你若是跟随晋王,稍有不慎就身不由己了。”

    宫人们见她受冷落,又不像是要做出努力改善的样子,待她更加冷遇了几分。

    子虞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壮胆轻声问:“不知奴婢有什么福分,让娘娘如此厚爱。”皇后温柔道:“不用着急,那个人等不住,过一会儿就要来了。”

    这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子虞看到他,心里微微打了个突。杨公公却含笑看着她,如同上次一般,来告知她兄长相约的地点时间。

    子虞低下头道:“侍奉皇家,怎么能说苦呢。”

    绛萼微怔,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淡淡说道:“大好日子,你提这个做什么。”

    罗云翦神色平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平和:“既然如此,这桩婚事还是想办法推了吧。”

    子虞心里一紧,反握住他的手:“我吃惊,并不是因为这里偏僻败落,而是你头一次对我坦诚相对。”

    罗云翦温柔地笑笑:“我听说欣妃自从落胎后脾气不好,几次惹圣上不快,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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