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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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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公平,一力给了她答案。

    另一边,唐劲也重新认识了下苏小猫。

    苏小猫也笑了,并不追问,仍是闭着眼睛睡着,“你现在这样,真好。”

    事实证明,丁延不愧是战斗经历丰富的老同志,搬救兵、找援手这事简直是他的老本行,他几乎是下一秒就想到了一个人:“唐劲呢?”

    “我知道。”

    他转身,有一丝令他自己都意外不已的轻松。

    推开门的时候,王局忽然停了下手,转身面对苏小猫,一笑,弦外之音:“苏记者,身后有那么好的帮手,也不见你拿来用,我很佩服。”

    “那么,各位,游戏规则变了,”柳总管一笑,兵来将挡:“从现在开始,唐家的那部分,也是我说了算。”

    “这就对了。”

    “会。”

    唐劲抬起手腕看时间的时候,坐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柳惊蛰正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

    监管人员拉开车门,对他道:“上车吧。”

    柳惊蛰正喝着茶,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交代,不亚于在战场上听到一句“你先顶着!我先撤了!”,柳惊蛰思想准备没做好,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转头盯着唐劲,匪夷所思到了极点:Are you kidding me?

    他沉默不语,正要上车前,一个身影从他眼前闪过,他分了神。

    唐劲不紧不慢地用刀叉又切下一片牛肉,送入她口中,笑了笑,“我就喜欢看你不准我出去乱搞的样子。”

    “喜欢用笔写字,但不愿做传统的那一类书生。”“传统的书生是怎样?”

    他口袋里常年携带一串佛珠。在这一行做久了,会沾染上一些习性,随身带一点佛性的东西,会令人心静,否则大开大杀之际,会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一刻,他沉默地走着,不知为何走到了那一丛花苗旁。这底下,埋着十几年前苏小猫心爱的老猫。男人弯下腰,随手把佛珠挂在了花苗的枝条上。

    唐劲声音玩味,“丁总,兴致这么好,查到我的号码打电话到日本来找我?”

    送走医生之后,唐劲折返回屋。

    “……”

    月光下,树影摇,唐劲在。

    虽不中,不远矣。

    他暗自想,他可能有点被虐的属性,她忽然变乖了,他反倒担心起来了。唐劲看了一会儿她的侧脸,圆滚滚的,可爱是可爱,但仍是不及活力四射的样子。有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他见不得她这样是因为他明白,苏小猫这种人不可以乖,不可以弱;乖了弱了,她就会病了。

    苏小猫一愣,随即一笑,挑衅似地冲他抬抬下巴,“我脾气不好,很难哄的。”

    丁延点点头,“哦,这样。”

    “遥乡”令他失去,那么他也要让“遥乡”一尝毁灭的滋味。

    “……”

    从今往后,他不需要这个了。

    桩桩件件,无一不倒霉,一股脑地都砸了她身上,苏小猫心里一股无名之火烧得噼啪作响。唐劲始终跟在她身后,保持一个适度的距离,随她去发泄。苏小猫就这么走了几个街区,像是要把力气都用完,最后终于累了,经过一个夜市时,随手拉过夜市摊的一把椅子,金刀大马地坐下,“老板,来一扎啤酒!”

    苏小猫拿过一瓶冰啤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正要拿起喝时,被唐劲一把握住了手。她的掌心贴着啤酒的冰冷,手背覆着他的温暖,她听到他说:“不要喝,对胃不好,你会很难受。”

    想起有一晚,她在公司忙到深夜,走出写字楼时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幻影。他站在车门旁,斜斜倚靠,就那样含笑看着她。苏小猫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能像唐劲那样的,仿佛一笑就温柔到了底。她常常看不清这个男人,有时会怀疑他的性情温和是否为真。后来她明白了,他是只对她有这样的一面,在她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里,他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需要对付。那一晚,也有这样的好风,吹落街旁的白色小香花,扑簌簌落到他的车顶。待她走近时,他拿起一朵,别于她耳后,薄唇一并凑近,靠在她耳旁轻声道:“你好香。”

    “……”

    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上级指示,“苏小猫写的所有关于遥乡的稿子,全部撤了。”

    “……”

    苏小猫自己摸着自己的小肚皮。此刻她是一条米虫,动手能力将为零,“饿了,要吃饭。”

    这么好骗,可见是受了伤,没有力气了,对人对事都没了防备。

    监管人员来到他面前,无需多言,彼此明白彼此的目的,他反抗无用,也不打算反抗。不用人带走,他率先往前走去。这一个结果,他想过,所以接受起来也不会很困难。

    他俯下身,声音很低,“好好睡一会儿,乖了。”

    傅衡听得哭笑不得,提了一口气要骂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他知足了。所有人都会变,苏小猫不会。

    他看着她,很专注,将她的手一点点移开纸杯。

    唐劲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无线wifi在你身上,你一走我就掉线,你先把它还给我。”

    丁延把人脉找了个遍,老江湖的名号毕竟不是假的,很快地,一位相熟的高层在电话里悄悄告诉了他情况:“苏小猫这事,你别掺和太深。我知道你要保她,但也要看能不能保得了啊。《朝日新闻》要搞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人家那是花了大力气、有计划地在搞她,一出手就要置她于死地的。再说了,这回碰上的是遥乡的事,苏小猫立场不坚定是真,被人抓到了把柄也是真,如今上层在严肃整顿金融监管这一块,遥乡的案件是当典型来处理的,苏小猫这回是撞到枪口上了。别说你想捞她,见一见都难,她已经被严密控制起来了。你以为想捞她的人少啊?宋氏财团的那一位少东家,都亲自上门好几次了,也不行,最后上层被他闹得没办法,把宋氏的董事长、宋彦庭的父亲从国外找回来了,亲自把他绑了回去。老丁,你自己掂量下。”

    外人总以为,这一个在这些年一力扛起《华夏周刊》经济大事报道的主笔人,嬉笑怒骂是她的本性,其实错了,你看看眼前这一个不辩解、不哭诉、端一杯清水就能静等红尘的女子,底色是何等清明,何等明白。

    唐劲扫了一眼老板,意思是你很会做生意啊。

    男人停了停脚步,却没有停太久。一开始就是明白会有和父亲道别的日子的,他是解脱了,从对父亲的责难、伤心、复仇、不舍中终于解脱了。有“审判者”的存在真好,可以将前尘都斩断。

    她“嗯”了一声,很明显是困了,声音有些惺忪。

    用尽生命,热爱红尘,也不追求所谓的成功。所谓的盛世狂欢,也许拨云见日,也许永无来日。

    “哄你开心,”他很坦白,君子磊落:“可以的话,还希望你被宠坏。这样的话,下次如果再吵架,你就舍不得离开我了。”

    “又怎么啦?”

    柳惊蛰这种人精,听一句就听出了重点,“你的人?”

    这就是一个记者,该有的样子。

    “我想离开这里一阵子,”她在他怀里轻声说,声音平静:“你会陪我吗。”

    苏小猫撑着下巴,举目远眺,整座花园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一条宽阔的江流顺流而下,金融区的写字楼群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苏小猫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但在这个时候,她都为这样的夜景心醉了,真希望自己能懂一点风情。

    傅衡身体渐渐有了些好转,有一晚入睡前,忽然想起来问她:“最近怎么没见唐劲找你?”

    这个家伙,平日那么敢爱敢恨,真是个小霸王。现在把自己累成这样子,却还有意志力让自己不生病,不给他添麻烦。唐劲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睡相纯净,如稚子,当真是让人一点邪念都没有了。

    顿了顿,丁延扫视了会议室,没看到人,问:“苏小猫人呢?”

    苏小猫那一晚却失眠了。

    这会儿正开着会,助理提醒他:“苏小猫交完这篇稿子就请假了,她赶去了遥乡,听说傅衡病了。”

    “但是我怕。”

    她太喜欢这样的陌生了,不用为谁负责,不用向谁报恩,不用你欠我一点、我还你一点,也不用时刻记着自己是个记者、又时刻忘不了“遥乡”的恩情。

    “普通百姓还能聊什么?花啊,草啊,生活啊。”

    唐劲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他俯下身,热烈地吻她,“是真心。”

    她在那一天就隐约懂了,这是一个非常会玩的男人,只看他想不想跟你玩。某个瞬间她想,若有一天,他乏味了,不想玩了,她会不会寂寞。

    电话那头的人不客气地搬出他的几大罪状:半途落跑、不仗义、为了女人陷同盟于水深火热。听到后来唐劲都笑了,他就知道,柳惊蛰的便宜不好占,唐劲做出了让步,“好了好了,你六我四。你对你家那位声名赫赫的老板也可以有交代,这样可以了吧?”

    电话那头给了他两个字:“唐家。”

    “没有,小朋友看的,我才不要看。”

    做夫妻做久了,会做出很多别的东西来。

    唐劲以礼回应,朝王局的方向微微点头,奈何腾不出手,苏小猫挣他挣得太凶,唐劲点了一下头就被拉回了神,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入掌中,用了力道,一把将她拉近身。

    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一个可以轻易原谅任何事包括原谅他的女孩子,他好喜欢。

    “……”

    唐劲知道这过分的事搁谁身上都要喷一口血,势均力敌打着仗他说跑就跑了,柳惊蛰估计都想砍他。唐劲一颗心完全不在这里了,也没心思去管柳惊蛰满脸“你有没有搞错?”的郁闷,对他解释了一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的人出事了。”

    小猫囧。上个厕所都要这样?

    苏小猫盈盈一笑,看着落地镜中的他,问:“你的私心是什么?”

    事关重大,丁延亲自出马,跑了一趟监管系统。丁延是资深媒体人出身,见证过太多变迁,媒体说到底做的就是一个信息沟通,丁延与人打交道的能力炉火纯青,四方八路都混了个熟。坊间传言当年《华夏周刊》一篇报道得罪了道上的兄弟,丁延硬是单枪匹马以一人赴约的胆量去了鸿门宴,将事情解决了,顺便还跟人拜了兄弟,身份从此不伦不类,黑白通吃。

    他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

    天一亮,苏小猫就飞奔去菜场买菜。傅衡住了院,医院的伙食质量有限,苏小猫一日三餐都亲自下厨做。傅衡偶尔醒过来,对她说“不要麻烦了”,苏小猫连句反驳都懒得,她和她的老院长之间从来都是“必须麻烦”的关系,一碗营养又美味的麦片粥就被她端着送到了傅衡手里。

    一声“咔嚓”的拍照声传来,苏小猫下意识地回头,发现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在不远处拿着相机对着她拍人物夜景。苏小猫当即冲镜头一乐,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脸。她这人就是这样,对着镜头她就不行了,心里有再多火,镜头一对准她立刻灿若桃花。苏小猫在出任出镜记者时最受编导欢迎,天生的镜头感无人能敌,旁人都需要编导苦口婆心地指导“不要怕、看见镜头要像看见亲人……”,只有苏小猫不用,编导用在她身上的话往往变成了“你悠着点,别太激动”。

    后悔吗?

    话是这么说着,没多久,苏小猫就被屏幕上的剧情逗得直乐。这家伙天生笑点低,好奇心又重,曾经有一次在街头看一猫一狗打架都能看半天。这会儿看了几分钟,就把苏小猫看得咧开了嘴,一个人穷乐着她的低笑点。

    医生仔细地做了一个基础检查,起身走到一旁,对唐劲道:“她是典型的劳累过度啊。”

    一会儿又入木三分地补充:“别人都说进去了进去了,其实哪有那么难听,就是换个地方待一待、住一住而已。有人教你学习,教你劳动,教你怎么把身上的毛病改正,教你怎么把犯过的错误捞起来,听说伙食也很不错,看把傅绛合算的!”

    比如这一天,两个人去海边玩,苏小猫从小长在江南地区,见过最广阔的水就是个太湖,一个湖的水量就足以令她激动不已,见到大海就更不行了,拉都拉不回。当她终于肯被唐劲拉着回去时,忽然发现日落了,天暗了,郊区已经打不到车了。唐劲掏出手机,准备动用点私人权利:“我打个电话叫人开车过来……”却见苏小猫已经在不远处朝他热烈挥手,边跑过来边喊:“我拦了辆车,走吧!”

    苏小猫的人生迎来了一次全新的体验:被控制住了,调查拘留。

    “嗯嗯。”

    她没有睁眼,唇角却是笑了,“女孩子能得到这样一句情话,也该是知足了。”

    真是不可以对她掉以轻心,有力气了,复原了,那个精明难缠的苏小猫就回来了。

    一朵小花转悠悠地从树梢掉落,落在她发间,她赌气,将它扔掉。走了几步,又像是舍不得极了,仿佛扔掉了花也扔掉了往日的情意,她跑回来低下头去找是方才扔掉的是哪一朵,一整个寒夜就这样耗过去了。

    苏小猫大囧。

    苏小猫嚼着牛肉,对唐劲这种见鬼的嗜好无语了半天。

    苏小猫猛灌一口的气势忽然就消失了一半。

    唐劲曾经身为唐家风控系统的缔造者,风控意识和水平都是一流,这次会栽纯属意外。无论从第三方机构的信用评级和自身百年历史来看,丸井财阀都是独一无二的优质企业,又有政府背书,在唐劲眼里这简直都可以算是金边债券,做它的债权人即使有风险也很低。然而世界总会不经意地幽上一默,就是这么一家优质的百年企业,却深陷政商勾结的丑闻,丑闻一爆发,相关当局人员下台,没有了政府背书,唐劲就明白,这下好了,借出去的钱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唐劲按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在胸口。那么大的委屈和痛苦,都没有让苏小猫掉一滴泪,唐劲隐隐就明白了,她的忍耐力和自我化解的力量,注定会使她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成年人。

    唐劲看了她一会儿,拉开她对面的塑料椅,坐下,也不阻止,只在老板拿来冰啤酒时道:“不要冰的,给她换常温的。”

    相比唐劲为数不多的这一栽,柳惊蛰的讨债经验显然丰富多了。这人天生是个水命,哪里起火哪里就有他,这些年在被称为沿海第一财团的“鬼城”内被压榨尽了剩余价值。柳惊蛰讨起债来进退有度,攻守都一流,能耍狠能商量,狠起来扮得了白脸,和气起来又生生一副红脸,人称“沿海第一讨债手”,又被尊称一声“柳总管”,救火队之名赫赫有名。

    她像是说得无奈极了,又在此种境地之下也绝不肯亏待自己,一边说一边指示着一旁的记录员:“谢谢,给倒口水!”

    “好。”

    这是一个他想过、但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后来他像一个聪明的成年人那样决定,十年之后的事,不想。

    傅绛是在“遥乡”被带走的。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

    说完,他用力推开了门。

    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转过身时还没从唐劲的不仗义以及那一把狗粮中缓过神,一抬眼,会议桌对面的丸井财阀连律师、战略团在内十个人,已是虎视眈眈、四面包围了他。以一敌十,柳惊蛰平生所遇的凶险又可记上一笔。幸好他早已习惯凶险,每一种都和他处得很熟,所以这会儿也没慌,也没乱。

    苏小猫冲他一乐,“他忙,我告诉过他我在这里,所以不要紧。”

    “谁稀罕。”

    唐劲盯着老板,神色不改,“换常温的。”

    主桌位只有两个人。

    苏小猫:“……”

    两个很年轻的男人。

    傅绛莞尔,一颗心终于全部放下,没有回头,一步踏入了车里。

    再出来的时候,苏小猫一身清爽,一身宽松的浴袍。她擦了下头发,看见那张舒服的大床,苏小猫顿时就又不行了,往上一倒把毛巾一扔,又成了一条咸鱼。

    男人坐在床沿,俯下身,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拿出苏小猫的一面时,总似没有真心。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晚夏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庭院里有白色小香花扑簌簌飘落,落了一地香。她双手抱臂,驱散些寒意,想起很多事。

    他的理由一大堆,“你有本事再给我找一个跟苏小猫一样好用的人来?你知道苏小猫这货有多经打耐摔有多好用么?这样的人我上哪儿找!”

    病房的生活孤独又无望,苏小猫嘴巴快又甜,硬是在这寂寞至死的日子里,杀出了一条血路。什么都谈,连傅绛这个名字都不避讳。“避讳”是一件不能做的事,多少心病就是一天天地避讳出来的。

    苏小猫拍了拍他的肩,深沉地:“这个时候,不要这么认真。把联想力放在浪漫的地方不好吗?”

    苏小猫被监管人员带走的那一天,她刚从菜场买了菜回医院。塑料袋里一条新鲜的鱼,还没杀,活蹦乱跳地溅了她一身水。苏小猫就这么甩着两条湿透了的裤脚管,和监管人员来了个迎面相撞。

    何谓正义,何谓不缺席?

    苏小猫带他上车时接着说:“刚才司机跟我说了,上车后你得把门拉紧,他这车质量不太行,开到一半可能门会掉。”

    最先得知这事的是丁延。

    苏小猫气呼呼地迈开两条腿,走得虎背熊腰,杀气滔天,脚步不停地一连走了三个街区四条主干道。她在小黑屋里被关了整整四天,也被狂轰滥炸似地审了四天,没把她的体力和意志消耗完,把她的一腔无名之火给点燃了。她气自己,气傅绛,气《朝日新闻》给她穿小鞋的何至渐,但她最气的,还是唐劲。这个认知让苏小猫更气,她曾经是一个快乐的小波西米亚,理想是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但就是这样一条未来的好汉,竟也抵不住小女子的情肠,在逆境中还不忘跟一个男人生气。这样的认知让苏小猫深深地鄙视自己,也有些隐隐的难过,那心无旁骛的自己,终究是回不去了。

    还是那一个苏小猫,还是那一个生命力十足的人,背着个单肩包撒腿赶来,用尽一生的力气瞪了他一眼,好似他犯下的罪只值她瞪这一眼,再严重也引不起她第二次浪费力气去瞪他。瞪完了,她跑进去,一把扶住了傅衡,将一句铿锵承诺放在了面前:“我在!”

    监管层的行动比想象中更快、更迅猛。

    可是这回,丁延却使不上力了。监管人员礼貌接待,态度却是明确的:不行。丁延瞪着人,拍拍桌子表示:不是来要人的,只是要跟苏小猫见一面,问问这是什么情况,这都不行?对方再次明确表示:不行。

    当一架飞往新加坡的波音飞机飞行在万米高空的时候,苏小猫托着腮,望着云层发呆。

    都是不动声色、单刀赴会的角色。

    王局看着监控器中的苏小猫,心里升起一股可惜之情。《朝日新闻》与《华夏周刊》这些年的恩怨,他有所耳闻,只是平生第一次知道,媒体人设起局来,会如此致命。

    空姐笑盈盈地,弯腰小心地收拾掉他面前餐桌上的杯子,低声道:“您太太很乖巧,很可爱。”

    他正可惜着,手机震动了起来。王局接起来,神色一凛,是高层,而且是越过他好几级的高层。高层领导对他指示:“苏小猫的事,到此为止,立刻放人。”

    夜市老板不愧是见貌辨色大半生的人,这一来一往一回合就明白了,恐怕这是遇到一对活宝了。老板也是个灵活的,很快拿来了一扎冰的,一扎常温的,笑得憨厚至极,“二位看啊,有冰的,有常温的,二位随意自取啊。”

    这一晃,就不止十年了。

    但这几日,离开了公事,两个人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他身上不近人情的味道就全然不见了。他将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观光客,除了陪她游玩,别无他想。

    对方似乎满意了,苏小猫听到唐劲接下去跟他谈一些细节问题。

    “理由呢?”

    唐劲不疾不徐地,提出一丝否定,“不一定,你看腿,仔细看,两个人,三双腿,隐藏了一个人,仔细想想,恐怖不恐怖?”

    他控制了情绪,尽管一再失控。

    董事长在电话那头直叹气,“苏小猫惹祸上身了。在遥乡这件事里,她立场不坚定,涉嫌利用记者身份将所得知的内幕告诉当事人。我刚得到消息,她被监管层带走了。”

    “无事袖手谈性情,有难一死报君王。”

    现代社会已不常见了,这一种好似古希腊才会有的悲剧底色之人。

    唐劲拍着她的背,胸膛一暖。

    他一笑,纠正道:“平时,她可不好惹。”

    她委屈的是,她本可以和这样的痛苦无关,为什么当初,他一定要来招惹她。

    那晚之后,两个人各自带人分别从法律、金融、财务等等多角度研究了详细战略。柳惊蛰在不经意间发现唐劲有走神的迹象,柳惊蛰心下一沉,弦外之音地提醒他:“如果你心里还有别的事,我们这件事可以搁置。这一场谈判我的把握不足五成,若你还有其他顾虑,就不用打了。”

    她心里的唐劲是有一副具体的模样的。长着一张温和的脸,常常令人觉得不够有特征,却经得起细看,并且细看之下会越发被吸引,有时还会有些顾虑似地止步不前,因为这一张脸上的温和,其实并不纯正。就好比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光明磊落地对你好,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不喜欢你时会决绝地结束这一段关系。

    三辆黑色轿车呼啸而来,他听见脚步声依次而下,那是皮鞋踏地的声音,节奏那么重,有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医院病房床位紧张,入了夜,护士就来赶她走。一来二去,苏小猫跟护士也混熟了,彻底发挥了记者本能搭上了线,又跑去跟医院主任混熟了,出了高价问医院要了一张床位,从此以后苏小猫就有地方住了,白天黑夜都能陪着傅衡。

    这两人之间其实不熟,但对彼此的了解却不少。“唐家”有最好的情报系统,“鬼城”有最快的信息网络,唐劲来自前者,柳惊蛰来自后者。数日前彼此一照面,两个人心里都深深地纠结了一下:这下好了,这债要怎么讨。

    他一愣,停了下来。

    真相与分寸,她都懂,都在她心里,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意外地,苏小猫没有为自己辩论一句,也没有对竞争对手此种不够磊落的行为置评。她平静良久,表情没有太多纠结,好似云淡风轻之下,一切争执都不存在,所有的未来都是可期的。

    很快地,丁延就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号码他认识,是丁延的号码。唐劲接起电话时眼色很深:他的这部电话是在日本用的号码,很少有人知道,丁延竟然查到了,可见此人人脉非常。

    “你和傅绛是什么关系?”

    医生告诉他:“就是在短时间内,她经受了高强度的工作量,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导致她身体状况急速下降。”

    “睡饱了吗?”

    唐劲抬眼望去。两条细长的腿,和其他女人的比起来并无不同,但长在她身上就多了很多生动的地方,小动作不断,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在他心里勾一勾,最后勾得他受不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也觉得心里已经被她放了一把火。

    “这样。”他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我有的是时间,试试看。”

    “也不是,”他纠正她:“我的注意力在这里,是因为男人从背后看女人,没办法看胸部和脸,一般都先看腿。”

    唐劲心里挥之不去担心,打电话给酒店服务台,叫来了医生。

    老板:“……”

    他拿来一件小礼服。天蓝色,式样简净,又不失高雅,正适合她娇小的样子。

    苏小猫把鱼交给相好的一个小护士,叮嘱她不准告诉傅衡,她去去就来,末了还特地嘱咐了好几遍“趁新鲜,把鱼炖了!”。交代完这些,苏小猫抬抬下巴,对监管人员道:“走吧。”英勇就义似地大步流星地踏上了监管车。

    他怔住。

    苏小猫猛地一挣,将他甩开,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唐劲捏了捏她的脸,“你喜欢这个?那就再给你拿一杯过来。”

    日本,京都。

    毕竟,平日里的唐劲,身上的某种“执行人”气质是很重的,允许你有反对的意见,但并不允许你有太多,他的“适度”是有界限的,越过了他愿意承受的范围,他就会变得说一不二。换言之,这个男人并不独裁,但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很擅长“独裁”这件事。

    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他到底是没有学会佛性,中国像样的哲学理想,都是要人能控制感情,而不是让感情控制了去,他终究是成为了后面那一种。

    苏小猫越来越发现,唐劲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唐劲大方给了一句答案,“对,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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