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门女孩

没我吩咐，家里一分一毫你都别动。”

    杨静最终没打几天地铺，杨启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二手的单人床垫，挨墙往地上一放，铺上棉絮和被单，比钢丝床还舒服。

    杨静往后缩了缩，“……对不起。”

    杨启程瞥她，哼了一声，“没人稀罕。”

    桌上不止两盒盒饭，还有瓶冰镇啤酒。

    杨静：“哦。”

    杨静垂着头坐回桌边，这才发现杨启程出门没带钥匙。

    一切回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杨静抿着嘴角，没说话。

    赵老板瞥她一眼，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来一包烟，往玻璃柜台上一扔。

    老板端着一碗粉丝，一边呼哧呼哧地吸溜，一边仰头看早间新闻，“靠，一群缩卵！有本事给这龟儿子一梭子！”

    “杨启程。”

    睡了半宿，迷迷瞪瞪起床放水，一打开门，黑暗里猛地窜起来一道影子，杨启程吓得一咯噔，定睛一看，“我。操，你还在？”

    杨静没说话，蹲在410的门口，使劲儿抠墙根下的一个老鼠洞，抠了半天，举起一把钥匙，“找到了！”

    杨静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收衣服，一溜烟地跑去晒台，又一溜烟地跑回来，“还没干。”

    过了一会儿，杨启程瞅了瞅手里的豆浆，意识到什么：“你钱哪儿来的？”

    四人踏上了四楼，一个粗噶的男声“呸”了一句，“这地方他娘的能住人？——瞅啥瞅？嫌命大是吧？”

    杨静回头叮嘱他：“你别出声！”

    杨启程套上件还有些潮湿的黑T恤，嘱咐杨静：“门关好。”

    真不是错觉，杨启程回头，对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

    杨静站立片刻，走到床对面的水泥墙跟前。

    杨静没吭声，又缓缓地把那把钱掏出来，一张张展平。

    “哦。”

    屋里暗沉沉的，没半点人气，“粗噶男声”一挥手，“走吧，去看看408.”

    杨启程掰开方便筷，“你有几个零花钱？”

    杨静垂着眼，“我不想读书了。”

    杨静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零票，数出四块钱的，递给赵老板。

    杨静不吭声了。

    杨静默默点了点头。

    杨启程没说话，提眼看她。

    杨静紧抿着嘴不做声。

    杨启程烦了，“老子没钱买新的。”

    她拖着硕大的袋子，缓缓走到门口，回头期期艾艾地望了杨启程一眼。

    杨静又提高声音喊了一遍。

    杨启程打了个呵欠，醒了。

    杨启程“嗯”了一声，丢下遥控器过去。

    她看出来，杨启程这次是真生气了。

    她去晒台上将衣服都收回来，分门别类叠好，又将地铺收起来，坐在桌边，再也无事可做，只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杨静不明所以，“十三。”

    他在外面跟缸子吃了几斤麻小，酒饱饭足，回到筒子楼，小姑娘还蹲在门口。

    她耷拉着脑袋走出去，站在小卖部的雨棚底下。

    杨启程笑了，“嗬，脾气还挺大。”

    一切和以前夜半醒来时听见的一样，却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耐着性子，尝试跟她讲道理：“你跟我这哭没用，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住我家里，我也不方便。”

    “好的程哥！”

    杨启程瞥她一眼，接过那布包，掂了掂，有点儿沉，“哪儿来的？”

    杨静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他，困惑问道：“程哥？”

    杨静急了，使劲把他往里推，然而只来得及将他推到帘子后面，敲门声已经响起。

    杨静不甘心，又拨一遍，还是无人应答。

    杨启程一觉睡到傍晚，开门出去吃晚饭，小姑娘蹲在门口。

    杨静比完之后，捡起垫椅子腿的小半块红砖，将墙上的杠几下涂掉了。

    她总是浓妆艳抹，穿衣俗丽，时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掏钥匙开门时，嘴里迸出一连串的咒骂。

    杨启程几步到了走廊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那四个人已经进楼了。

    杨启程在摊子上买了三根油条，边吃边走进灰狗的嘴里。

    杨静呆了呆。

    旦城进入四月，阴雨绵绵。雨中的筒子楼像条长了皮癣的灰狗，伏在蒙蒙的雾中。

    杨静忍不住咧嘴一笑。

    杨启程瞅见她的表情，鼻子里一哼，“晚上的工作不止你妈干的那营生。”

    “都洗了？”

    杨启程睡到临近午夜的时候，从床上一跃而起。

    杨静怔住。

    杨启程再也憋不住，猛笑一阵，“我说，你今年几岁？”

    话一出口，觉得似乎有些不敬，毕竟死者为大，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怎么这么突然？”

    杨启程飞快拨完饭，往钢丝床上一躺，“我睡个觉，你要是发出一点儿声音，马上滚出去。”

    “干吗？”

    “……哎哟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讲道理？你们在我房子里死了人我都没找你赔偿呢！我家里也上有老下有小，七八张口等着房租吃饭……我也不是不近人情，这样，我给你三天时间，赶紧找亲戚把你接走……” 房东说完，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路过杨启程时，鼻子里哼出一声。

    “不上学的时候呢？”

    脚步声，婴孩尖细的啼哭声，远处建筑工地彻夜施工机械的轰隆声……

    “房东不会说吗？”

    杨静接着试探：“程哥？”

    她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睡得异常安稳，没有做那个梦。

    他记得杨静的母亲。

    楼下脚步声越来越近，杨静急得直跺脚，二话不说，跑过去就将杨启程手臂一抓。

    “把你那堆破烂也提回来。”

    杨启程靠着气窗，沉默地抽烟。

    然而直到中午，仍然没人敲对面的门。

    杨静愣了愣。

    杨静霍地从地上坐起来，敲门声震天动地，天花板簌簌往下落灰。她赶紧爬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飞快跑过去打开门。

    杨静赶紧跟在杨启程身后解释，“我没动你的东西，只扫了……”

    杨静：“带上门了我就进不来了啊。”

    杨启程一个哆嗦。

    杨静顿了一下，点头，“嗯，肯定会来的。”

    杨静张大了嘴，一时情绪激动手足无措，然而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拔腿儿一溜烟跑了。

    “死了人的房子，晚上闹鬼，当然要搬。”

    杨静捂住肚子，缓缓走去公共厕所。

    四人商量一阵，正打算走，忽有人说，“确定是在409？”

    买完烟，杨静回到409室，杨启程还没醒。

    她扔了砖，拍拍手，“走吧。”

    杨启程终于没意见了。

    午后的日光照进来，空气里金色尘埃漂浮。

    十多分钟后，杨静回来了，一抹额头上的汗，将盒饭放在桌上，喊道：“程哥。”

    杨静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仰头瞅了一眼，皱眉道：“我妈不在，你们改天再来。”

    杨启程将布包赛回她手里，“钱你自己留着，好好读书——你几天没去学校了？”

    小姑娘眨了下眼，肩膀又耷拉下去，“……我妈死了。”

    杨启程瞪她：“那就好好在屋里呆着！”

    东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巷子里叫卖声此起彼伏。她到包子铺卖了两个大肉包子，站在路边吃完了，走去小卖部。

    杨静呆立。

    小姑娘掀了掀眼皮，“关你屁事。”进屋，“砰”一下甩上门。

    “管她个蛋。”

    “老子才二十三岁！”

    杨启程白她一眼，“得了吧，让我对您耍流氓我还得算算这趟亏不亏。”

    杨启程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儿，一时悔不当初。

    杨启程瞥她一眼，心下明了，这位“朋友”大约就是某一位客人。

    “那你昨天吃饭了吗？”

    杨启程抓了抓头发，突然十分想抽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桌子上的那包“红梅”。

    杨静肩膀又抖了一下，猛哭了几声，走到角落里，拾起那几袋“破烂”。

    还没笑完，杨启程说：“让你乱花我钱了吗？”

    杨静冲他一笑，“程哥，你回来啦？”

    杨启程望着她的背影，嘟囔：“该不会拿着钱跑路了吧？”

    小姑娘不答，只问他：“行吗，就两天，我爷爷来了我就走。”

    杨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觑着他的表情，“……杨叔叔。”

    杨启程看了看杨静，又看了看屋里。

    杨静不吭声了，埋下头，手捂着嘴，呜呜地哭。

    走廊一阵脚步声，杨启程回头，杨静手里拿着块抹布，衣襟上全是水。

    大婶臭骂两句，摔上门走了。

    杨启程看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门阖上，外面陡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哭声。

    过了半晌，杨启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缸子打电话。

    “我没空管你，你赶紧走吧。”杨启程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最后一支烟，将烟盒捏瘪，随手一扔。

    杨启程回到自己房子，杨静正低头数钱。她听见动静，一惊，赶紧一把塞回衣服口袋。

    杨启程点燃烟，吸了一口，“怎么，听你意思，打算赖我这儿了？”

    “操，那老子洗完澡穿什么？”

    她只好打开门，拖着袋子慢慢地出去了。

    有一人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都搬空了。”

    眨眼之间，人就再也没了。有时候人命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蝉翼一样，一碰就碎。

    “吃了啊。”

    杨静赶紧站起来，“程哥，你饿了么？我去买盒饭。”

    杨启程又笑起来。他想，这小姑娘有些早熟，他十三岁的时候还在上树掏蛋下河摸鱼，杨静可比他有本事多了。

    很快，四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有人踢了一下对面的本门，“杨启程！给老子滚出来！”

    “一分五十秒！”

    赵老板这才缓缓地将目光移过来，“自己打啊，还要我帮你？”

    “杨静。”

    409，没错啊。

    杨静抬眼瞥他，“你管得真多。”

    杨静伸出双手接住，疑惑看他。

    杨启程没想到她手劲儿这么大，脚下一个踉跄，“干什么？”

    杨静一呆，忙说：“……我用自己零花钱给你买的。”

    杨启程又骂了一句，往颈上搭了条毛巾，去走廊的公共澡堂冲凉。洗完出来，他身上只穿了条内裤。恰好有个大婶儿开门出来，一惊，大骂：“流氓！”

    杨启程上下打量她一眼，鼻子里笑了一声，“关我屁事！”

    杨启程去走廊尽头公共厕所放完水回来，小姑娘已将那堆看不清面目的破烂堆做一团，自己歪着身子靠在上面。

    杨启程没理她，脱下身上衣服，往床板上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