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林阅咬了咬牙，忽伸手将他一推，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你躺着……”

    陈麓川坐在石头上，就着啤酒，将日记读了一遍有一遍，直到兜里手机震动起来。他掐掉闹钟，将日记放回纸袋，又回到车上拿了点东西，开了一瓶水，随意抹了把脸，然后去帐篷里喊林阅起床。

    陈麓川被她这老气横秋的话逗笑了，“三十岁不到，大什么大。”

    陈麓川笑了一声，拿手电照着，翻开第一页。

    怀中之人呼吸渐而平稳悠长，陈麓川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来，掀开枕头拿出那个纸袋，披上衣服，从她身上跨过去，出了帐篷。

    这个姿势，她在他跟前一览无余。他双手掌在她胸前，像是掌着舵。

    陈麓川笑了，低头在她脸上碰了一下，便起身出去，将空间留给她。

    她执意报了与他同样的志愿，心里惶惑难定，害怕掉档之后一切前功尽弃，夜里偷偷哭过多回，白天却还是得梗着脖子与父母坚决抗争，“像个友军撤退，孤身作战的英雄”，她这样写。

    陈麓川看着她，耐心等待，极力屏住呼吸，只觉胸腔里一阵闷疼。

    坐了片刻，林阅打了个喷嚏。陈麓川怕她又被吹感冒了，忙说：“先去帐篷里睡一会儿，日出还要四五个小时。”

    情动之时，她听见他黯哑着嗓子说：“看着我。”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忽然问：“你后悔吗？”

    陈麓川也跟着起身。

    林阅咬了咬唇。

    陈麓川闷哼一声。

    林阅脱掉鞋，爬进帐篷，解释道：“生日礼物。”

    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耳畔林阅惊呼：“太阳要出来了！”

    但她心里是欢喜的，

    林阅喉咙里一梗，一时说不出话，她伸出手掩住自己的嘴，想笑一笑，眼泪却汹涌而出。

    林阅顺着看过去。

    霞光明媚，映得林阅面容柔和素净，一切都被笼在蜜糖似的暖光里。

    林阅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便觉陈麓川两条强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扶住，引导她慢慢向前……她全身都在发颤，脖子到耳根烧成一片，这会儿撇下目光，瞧着下面，对准了，慢慢地坐上去。

    他拿了只手电，到大石头上坐下，拿出纸袋里的东西，几下拆开包装纸。粉红色的硬壳笔记本，上回被林阅藏起来的。

    直到看到最后，她写那晚豁出一切，只求给自己数年的暗恋划一个句点，可他“始终不起来”，而她觉得自己仿佛小丑，被这样的窘迫境地嘲讽得体无完肤。她落荒而逃却是无处可去，游荡许久，最终孤身一人前去看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日出。

    林阅顿觉心脏似要从喉咙蹦出来，便看着陈麓川将盒子打开，那里面光芒一闪，让她再次眼眶一热。

    林阅趴在他肩上又眯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一低头，却见自己不着寸缕，急忙捞起被子一裹，红了脸，“你……你先出去。”

    林阅没睡好，这会儿将头靠在陈麓川肩上，打了个呵欠。

    正是繁华散场的时候，一路过去通行无阻。他们将车停在山上的空旷处，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开始搭帐篷。

    这个人，能十多年如一日坚守，像个虽则清贫，却自得其乐的苦行僧。

    两人在石头上坐下，山上气温低，加之夜里山风大，不一会儿就将身上的汗蒸发殆尽。

    她写他像是风一样掠过走廊；写他下晚自习回家，与朋友勾肩搭背，朗声大笑，肆意放纵；写她有次月考发挥超常，在下一次的考试中恰好与他同一考场，语文|做完之后，她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写恰逢雨天，她在一楼看见他被堵在门口，鼓足了勇气打算问他要不要借伞，他却忽然将身上的校服扯下来，罩在头上，大步跑进雨中……

    陈麓川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打算拆，手被林阅一把捉住，“别……别现在看，别当着我的面。”

    张爱玲曾说：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林阅喉咙里嘟哝一声，缓缓地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林阅刚刚躺下，又想起一事，忙爬起来，说：“你睡里面去，我去车上拿点东西。”

    “所以说，所谓的浪漫就是要付出代价，人一旦年纪大了，就禁不起折腾。”

    似是多年以前，就曾这样深切地呼应：我等的人正是你。

    搭完之后，陈麓川又把手电、驱蚊水、折叠椅等从车上拖下来。林阅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一块石头上远眺。城市灯火璀璨，到最远处已是朦胧一片。可惜天上灰蒙蒙的，望不到几颗星星。

    陈麓川手指摩挲她的发顶，低声说：“睡吧。”

    那光芒渐大渐盛，忽然之间，从那光芒里迸出来小半个旭日，渐而越升越高，直到最后，明晃晃地悬在地平线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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