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是露珠我是白马（04）

    却也不敢放声，只是捂面饮泣。

    沈渔不理他，他就去找她。

    她说出的字句，仿佛被脚下的厚地毯吸走了声响。

    “让我去？”

    如果说，有哪个时刻，他真的想过放弃，应该就是栖息于外公膝下，术后照料的这一周吧。

    但明显还是同他疏远了些, 刻意注意着两人之间的界限。

    他只是望着她，寒凉的目光，直到她捱不住，主动走过去。

    陆明潼桌上摆放的东西没什么特殊的，拿书立堆放的一摞书本，桌屉里也都是课本，码放得整整齐齐。随意抽出来一本习题册，都是做过了的，没写完步骤也会写个答题思路。他字连笔多，不怎么工整，不过倒也挺有筋骨。

    好或者坏，都得到最后揭晓不可。

    她相信，有一万个契机，让她没法跟他一刀两断。

    “但这回不一样, ”陆明潼说，“高考一百天誓师大会，班主任想跟学生家长都聊聊。”

    沈渔喊住他，“你到底要干嘛？”

    尤其，她主动地拥抱他。

    李宽险险替陆明潼忽悠过去，怕她细想，赶紧转移话题，沿路介绍学校里的情况。

    换做沈渔呢？

    李宽脱了缰绳，彻底放飞，把自家那台电脑搬了过来，明目张胆地与陆明潼天天双排玩《英雄联盟》。

    沈渔急慌慌眯眼要去找眼镜的时候，他伸手，将她腰一捞，带入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探向她面颊，大拇指狠擦掉她为和那男人看电影而抹上的口红。

    “……你十八岁都不到，你清楚什么。”她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是纹丝不动的，那些复杂的情绪最终冲破了泪闸，叫她扬起头来，狠狠地抽了几下鼻子。

    “没……”李宽正要斥这说法扯淡，瞧见陆明潼递来一记警告的眼神，话锋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没说一定要今天！来是肯定要来的，我爸妈上周五已经来跟老师谈过了。”

    “草……”李宽也傻眼了，“这什么情况？你掉档了？”

    沈渔知道他与许萼华娘家的关系有多淡薄，所以瞧见他冷涩的眼神，愣了一下。

    那人跟她在同一个写字楼，几回在同一家餐厅吃饭，电梯里也常常碰见，就这么认识了。

    他微微地偏了一下头，看她一眼，才缓缓地站直身体，烟拿在手里，一团青雾，竟让人觉得那是带着寒意的。

    她手里还抱着半桶未吃完的爆米花，脸上挂着灿烂笑意，而她身边跟着一个男的。

    他抬头，愤怒到极点的那种冷静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片刻，没所谓地笑了声。

    沈渔站着不肯动。

    开学便是陆明潼高中的最后一学期。

    到底没能忍住，眼泪还是往下落：“我怕你，怕你这么狭隘又任性的喜欢。我是个胆小鬼，没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陆明潼，求你，别再逼我了。”

    沈渔到是注意到了别的，往食堂去的这一路，碰见不少女生对她好奇打量。

    沈渔也洞明了这一点。

    他彻底的出离愤怒，猛将背包一拽，那尼龙料子的一角，自她手指脱钩。他扬手往地上一扔，紧跟着，又伸手将她眼镜摘了下来，信手丢去了茶几上。

    陆明潼沉默一霎，低下头去，看着她，“我就想留在南城。”

    同行的还有李宽，但李宽是一个人。

    这年高考在微微小雨之中落下帷幕。

    少年的心里没有半刻惶惑，他知道，倘若离开了南城去异地求学，他们必然走向渐行渐远的结局。

    他的喜欢是任性的，非拉着她众叛亲离不可吧。

    “既然是我自己考的，我为什么不能放弃。”

    男的打量了陆明潼一眼，“这是……”

    沈渔心底还有清晰的恨意，却不影响她从陆明潼的讲述里体会比恨更复杂的况味。

    他一下顿住，转身，“你什么意思？”

    他有些担心，想去他们工作室看看，没想到下楼时，就跟她迎面撞上。

    沈渔揪住他的T恤衣领，“你过来。”

    “哎。”沈渔看他身影顿了顿，艰难地说了句：“……你注意安全。”

    为请家长的事, 陆明潼找到了沈渔。

    陆明潼愣住了，片刻，手抬起又落下去，到底没去回抱她，只在她的拥抱里，放任自己颓然地耷拉下肩膀。

    第二天李宽打来电话，说他跟陆明潼在酒店呢，昨晚两人喝了一宿的酒，他也听了一肚子的牢骚话。

    再往后，陆明潼又发展出了新套路，直接把东西交给葛瑶，让她转交。

    沈渔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你们都是叛徒！”

    许萼华真没回去求他，拉扯着六七岁大的陆明潼，在外奔波了好多年。

    可等再见到了她，回到这日复一日向着没落而去的清水街，他又从那样的心软里决绝起来。

    吃完饭血糖浓度升高，沈渔犯困，打了个呵欠。

    他同桌的座位是空的，陆明潼说应当是回家吃饭去了。他让沈渔坐他的位置，自己坐同桌的。

    她仿佛是哭过，镜框后的眼睛红红的。

    因为不想余生活成一把灰烬。

    她要下去给他买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平静的目光，亦有些许哀求，“陪我一会儿。”

    “你睡会儿吧。”陆明潼扯下椅子靠背上搭着的校服递给她，让她盖着免得着凉。

    “不是强制要求每个学生家长都一定要来？”

    “就低你一分。”

    陆明潼很不认可的目光，“刚才这道应该是选‘to’……”

    陆明潼只将沈渔送到学校门口，叫她回去注意安全，顺手将今天学校赠送的钢笔插到她的风衣口袋里，感谢她今天来一趟。

    李宽填完志愿以后出门浪了一段时间，再来找陆明潼的时候，已是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

    “……陆明潼，你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我原本，就打算等你回来，跟你说说这件事。”

    她和陆明潼很长一段时间相对稳定的关系，在陆明潼大二结束的那一年，再度陷入僵局。

    只把界限划在那儿，随他怎么闹腾，她不松口的就是不松口。

    “我弟弟。”她话音刚落，手臂便被陆明潼一把攥住，往楼上牵。

    起因还是她的恋情。

    结果一件没落。

    “那去别的城市也不行？”

    陆明潼解释说, 他一直跟学校说的是寄宿在亲戚家里, 父母不在身边, 且亲戚很忙。他成绩好，也绝少在学校里惹是生非，一来没什么需要请家长的机会，二来班主任体谅他这家庭状况，能跟他本人对话解决的，就直接解决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精准定位她的行踪。

    沈渔明显也呈观望态势, 一碰见他便如惊弓之鸟，直到几天过去，发现他一切如常, 真像没说过那些话一样，这才稍稍放心。

    这是实话，但其他家长却当她是在谦虚。

    沈渔穿得很简单，T恤牛仔，好像是随便抓了一身就出门。

    陆明潼始终是神色冷静的，“我上不上清北，没人在意……”

    沈渔认出来，都是她听说他要去外地参加比赛，叫他带的纪念品。那时他只说要看情况，不一定有空去买。

    沈渔在台下看他带头宣誓，那样意气风华的模样，延迟地理解了自己读书时，为什么总有些女生为了个别的天之骄子春心萌动。

    下午的誓师大会在学校体育馆举行，陆明潼给沈渔安排好位置，嘱托给了李宽，自己就溜了。

    “那也是低！”

    “你不想对一下答案？”

    他嘴里咬着一支烟，靠着路灯，望见她时，意外地没主动朝她走去，手里也是空的，什么也没拿着。

    沈渔一把抓住了背包，气急地说：“你别闹了！”

    只是许萼华和娘家的关系一团乱麻，她受不了家里的压抑氛围，受不了冷眼和背地里的议论，便执意将他带出来，各地辗转。

    “你试试就知道了。”

    好在手术是成功的，但后续恢复如何，会否转移或是复发，一切都不好说。

    去陆明潼学校那天，沈渔特意穿得成熟些，米白色套裙外一件咖色风衣，换上隐形眼镜，脸上是葛瑶帮忙化的妆，大地色系眼影与浅豆沙色口红，当做初入职场的小白领来看并不违和。

    陆明潼瞥来一眼，“收到了。”

    “不应该啊，我们学校那几个报清北的都已经收到了。”

    葛瑶拎着袋子，问沈渔：“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班上座位都是流动的，为了学生的视力着想，每次月考结束，就轮排轮组地换一次，这回陆明潼的座位靠窗。

    她吃痛“嘶”了一声，一句脏话还没出口，陆明潼已低下头来，直接吻住她。

    后来，许萼华借陆明潼外公生日之机回去了一趟，与他达成了实质上的和解，也因此，外公才将多年前在清水街置办的一套房子赠与许萼华，叫她到底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孩子读书是最紧要的。

    陆明潼不说话，只将自己放在沙发上的背包提过来，拉开拉链，倒提着一倾，那里面掉出好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他俩上班呢，哪儿抽得出时间。”

    闲得没事，沈渔叫陆明潼找一套英语真题给她做着玩。

    犹豫了一下，伸手，双臂自他身体两侧环上去，贴在肩胛骨上，抱住他。

    “要不靠我肩膀睡。”

    陆明潼语气平淡：“没。”

    他别开了目光，开口时呼吸变成了大团的白汽：“我外公做手术，我回趟江城。天气冷了，你注意保暖。”

    “陆明潼！”

    在食堂吃过中饭，沈渔跟着陆明潼回教室。下午两点体育馆办誓师大会，邀请家长最好和学生一起。

    他俩正在街边吃夜宵, 沈渔一碗鸭血粉丝汤里多加了豆泡，一口咬下去汤汁溢出来, 烫着了舌头。

    沈渔拿到东西就直接扔了，但次数多也有些颇觉浪费的心疼，葛瑶劝她，“……别扔了吧，再不济我帮你解决呢。”

    “李宽告诉我，你打算放弃出国交流的名额。两年前，你为了我放弃去更好的学校，现在又重蹈覆辙。我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担不起耽误你前途的责任。如果，你执意这样，那我只好走了。”

    “威胁我？”

    “他好像还没收到吧，我一直没听他提起过。”

    陆明潼懒得动，只朝着抽屉扬了下下巴。

    沈渔比自己带家长来见班主任还要紧张，一来担心身份被人揭穿，二来要是老师问及陆明潼的情况，她怕自己答不上来。

    他要点支烟，沈渔没阻止。

    陆明潼专程下去一楼接她，望见这一身打扮，多端详了两眼。虽然明显与他拉开了年龄感，可这种不着痕迹的精致很是赏心悦目。

    沈渔两手在身后撑住了窗沿，她低下头，看着鞋尖，再顺着去看那地毯上的花纹。

    有一瞬，他不想叫沈渔走上这条路。

    沈渔跟李宽一块儿到了陆明潼家里，结果那厮正在玩游戏，脸上波澜不惊。

    “我们没有任何可能，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绝对不会。”她落着泪，紧咬牙关，一字一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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