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在何地

里，叮嘱：“有事情一定要及时和我联络。”

    “亦寒昨天回来啦，还带了好多美国的巧克力给我孙子呢！”

    暖暖一个激灵坐起身，呆滞地望着方竹：“你说什么？”

    “你去吧，我今天休息，替你在这里看着。”阳光对着暖暖安慰地笑，金丝边的眼镜印出窗外的点点阳光，很温暖。

    几个月前，暖暖心慌意乱地投奔她，从老同桌变做室友。

    “不用了，医院有探视时间，天晓得你个工作狂会几点下班，别费这个神了。”暖暖摆摆手，扯出一个送别的微笑。

    “胡主任？”江护士长轻轻叫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竹拍拍暖暖的肩膀：“我帮你到单位请了三天事假，阳光明天回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说着，拗下一块面包，塞到暖暖嘴边，“你早饭都没吃，会饿坏的，怎么照顾你爸爸？”

    方竹本还想说什么，挎包里的手机响，只得对着暖暖摆摆手，匆匆走出病房接电话。

    她见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国外的。

    床头柜有面包和牛奶，阳光背对着她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看报，等她起床的样子。

    暖暖一手扶电梯门，深深呼吸。

    电梯直达十六楼，其实是十三楼，因为这房子的开发商是最早进入上海的香港地产商，迷信避讳“四”、“十三”、“十四”等数字，故而直接跳至十六。但数楼层的时候仍旧是十三。有时候人们都喜欢自欺欺人，只为让自己心理上好过一点。

    暖暖靠在病床前的座椅上盯着爸爸的脸发呆。

    环境肃穆。

    三个小时以后，抢救室上方的红灯灭了。

    不一会，车子拐进那条熟悉的小马路，前面一大排白色的楼房，分明刺眼。

    “你爸爸是工作狂，总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那天，她行色狼狈，拖着简单的行李，又一次走到这个拱门标牌下，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汪亦寒总是一千零一次地一语中的。

    “你们姐弟俩真好出息啊！姐姐有个好工作，弟弟在国外念书。林医生真有福气。”老太依旧絮絮叨叨。

    “那我该如何？我也不知道。我是爸爸带大的，可他已经这样了！”暖暖声音开始哽咽，双肩微微颤抖。

    暖暖直步走进楼房。

    “我又帮你请了四天假，加上之前方竹代你请的三天，你们小老板说帮你算年假，教你好好保重。”

    坐在楼房门口的小凳子上晒太阳的三楼老太抬起头看看她，口齿不清地说：“暖暖啊，你回来啦，好久没有见你了，是不是出差了？”

    暖暖心头涌上一股子气愤：“我的家在这里，我不离开上海，也不离开爸爸！”

    跟外公同岁。林暖暖第一次望着这个拱门的时候，对汪亦寒说：“如果我富裕了，买座石库门小洋房给老爸养老！”

    “我想着你晚上一定要陪夜，便把东西都带来了。”看下表，“有个采访要来不及了，走了，下班再来看你。”

    “嗯，还能开玩笑，我代林叔叔放心。”方竹舒口气。

    一个小男孩突然出现，一下子拉住她的小手，说：“我带你去找爸爸。”

    暖暖关掉电脑的时候已经近半夜一点半，她蹑手蹑脚去公用的卫生间洗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面颊，背后一大片晃白的瓷砖，阴冷冷的，没来由地吓了一跳，心里有些不安，用冰凉的水抹了一把脸，脸颊瑟缩着，受不住冷。

    “你也晓得我们娱乐性行业三班倒。”方竹眨眨眼睛。

    心脏科主任胡智勇从抢救室内走出来的时候，看见颓然地坐在座椅上的林暖暖，立刻地惶惑地站起来，嘴唇微微颤抖，张了下嘴，却没有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林暖暖习惯晚睡，每晚都会混混道道在电脑前弄得两只眼睛金星直冒的时候才晓得抹把脸上床。

    “谁？”暖暖翻个身，显然没有醒透。

    照片里面有她，才三四岁大，张扬地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笑得龇牙咧嘴，一双小手紧紧抱住爸爸的脸颊。被暖暖的小爪子挡住半张英俊面孔的爸爸抓住她两条白|嫩的小腿，向着镜头，勾起两边的嘴角，抿着嘴唇，微笑。

    江护士长的声音有些颤抖：“突发心肌梗塞，胡主任还在抢救室急救。”

    暖暖停下，微微笑，礼貌地招呼：“好婆，你好啊！”

    这幢楼里唯一爱多管闲事的便是这位老太，她的白发在大太阳底下异常金黄，异常健康。

    “老林会希望我对他的独养女儿实话实说的。”胡智勇对江护士长说。

    护士长江采文和一群医生护士站在某个急诊手术室外面，看见她奔过来，江护士长上前：“暖暖，这是突发事件……”

    “问他好，妈，你好好保重！长途电话好贵，我挂了。”

    暖暖关掉手机。

    暖暖觉得一阵晕眩，身子一沉，差点跌坐到地上，被江护士长稳稳地扶住，拉到走廊边的等候位坐下。

    “妈，你回来看看爸爸吧！”暖暖带些期待地说。

    转头，看见江护士长眼睛里蕴着泪，轻轻煽动睫毛的片刻，抽出手背不着痕迹地擦去。

    暖暖跌坐在地上，觉得浑身上下很脏很累，哭了一脸的泪水跟鼻涕。

    “我想见爸爸。”暖暖有点可怜兮兮地，哀求似地看着胡智勇。

    方竹抓住暖暖的双肩：“医院的领导来电话，说林叔叔突发心肌梗塞……”

    “哦。”暖暖皱皱眉，怅然若失，“我要快去快回，爸爸这里离不开人。”

    方竹翻找了下床头柜下，拿出一次性纸杯，拿水瓶倒了半杯水，走到暖暖的跟前，喂她喝。

    “你爸爸林沐风。”

    “是啊，他们离婚都那么多年了，我也早就习惯了，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感伤。”暖暖冷静了一下思绪。

    是汪亦寒，她的弟弟，她继母的儿子，她少年的玩伴，她……从昨天到现在，她最想见的一个人。

    林暖暖几个月前离家出走鲜少有邻居知道，现在林沐风突然住院也没有人会知道。

    “我妈妈呢？”

    暖暖点点头，匆匆出门。

    暖暖转过身，反身抱牢汪亦寒的腰际，尽情地把泪流在他的衣襟上面。

    阳光回头看见暖暖双颊通红，双眼肿得似核桃。

    汪亦寒一千零一次地要打击她：“恐怕老爸要等到花儿也谢了！”

    电话另一边迟疑了一下，“暖暖，妈很想你。”

    背后有人突然紧紧扶住她的肩头。

    暖暖忍不住“嗤”地笑出来：“好了，大记者，不要说得好像江湖卖笑的。”

    心里的不安在扩大，她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惶惶然，头痛得快要涨开来。

    连忙看向病床上的林沐风，仍旧蹙眉闭目。心电监视仪正常跳跃，她缓缓舒了口气。

    暖暖付了车钱，熟门熟路地向急诊室奔去。

    方竹在她另一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暖暖点头，安心。

    小男孩说：“你真没用。”甩开手，跑远了。

    然后躺上床，闭眼，入睡，极沉。

    恍惚中，好像有熟悉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轻轻的，带着温柔的怜惜，温暖的气息拂过鼻翼，湿热的触感印在自己的额头上。

    暖暖泪眼婆娑地回头。

    电话是凌晨五点来的，尖利地划破宁静的晨曦。

    “胡叔叔说爸爸也许就这样睡过去，也可能几天后就醒过来。”暖暖的声音沙哑地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