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心如月

bsp;  来客的名单是她精心准备的，皆是京中四品以上家中有未婚嫡子的官太太们。原本她是没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找女婿的，因为这样的人家，大多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家族庞大，杂事繁多，关系错综复杂，嫁过去孝敬公婆，侍候小姑，还要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打理各种杂事，哪有她这样惬意自由，在府中说一不二。

    沈醉石心里一喜，正想问江边的帷帐那么多，那一顶才是。那丫鬟便告诉他，石榴裙做的帷帐便是宫家的帷帐。沈醉石便沿着芙蓉园外的石径走到紫云楼前，果然见到一座帷帐别出心裁，醒目突出，便走了过来。

    半月之后是宫卿的生日。宫夫人早早地就在京城贵妇圈里下了请帖，请大家到时前来府中观赏牡丹。自然，宫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兄快说。”

    阿九一听此话，顿时不敢再继续往下说。独孤后平素对她骄纵，但真的大事上面，言出必行，从不心软。

    慕沉泓笑了笑，“过几日，你来找我，我告诉你怎么做。”

    宫夫人看着心里十分安慰，在她的眼中，女儿性情好，模样好，心地也好，根本就是完美无缺的仙子，居然会没有朋友，这实在是让人扼腕和不解。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女儿，怎么看怎么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妙人的。基因好真的很重要啊，颜控的宫夫人越发坚定了要找个貌美聪颖的女婿，好让下一代的容貌才智更上一层楼。

    宫卿不好把自己心里的异样明着告知向婉玉，本来就是无凭无据的一种直觉，若是说出来，倒显得自己疑神疑鬼小心眼，而且挑拨人家姑嫂关系。

    宫夫人心里一串的惊叹号已经快要溢出嗓子眼了，连忙道：“小女的生日岂敢劳动公主大驾。”

    向婉玉一听是传说中的碧梧春，赶紧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然茶味清幽甜甘清冽，不同凡响。她不由赞道：“正是，托妹妹的福，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样清妙的好茶。”

    “宫姐姐。”

    宫卿和向婉玉告退离去。正在这时，薛佳和乔万方，带着许锦歌，莫琳琅，章含珂一起出现在安夫人的身后，这几个女子皆是当日在明华宫的佳丽。

    “这倒是个好主意。”阿九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阿佳你果然主意多。”

    沈醉石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听她这样说，便拱手告辞。

    阿九玉指指着牡丹花，对众人道：“这盆比翼双飞，培育了三年，今年还是第一次开花，皇兄特意送给宫小姐观赏。”

    薛佳见到向婉玉也在，略微一怔，瞬即挤出一丝甜笑：“向姐姐也在啊。”她没有料到向婉玉也在，看来计划要稍作改变。

    这时，一个宫夫人想不到的人也来了，老睿王的遗孀江王妃，她还带来自己的独女慕灵庄。

    可惜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她只看上了沈醉石，而偏巧沈醉石又被阿九盯上，她只好在权贵官宦之家的子弟中挑选合适的人选了。

    九公主的目的达到，顺便又兴致勃勃地赏了会儿牡丹花，这才施施然带人离去。

    江王妃身份尊贵，一众夫人上前围着她叙话，宫夫人脸上带笑，心道：来也白来，反正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别看你儿子长的帅。

    九公主偏偏还从锦盒中拿出那枚白玉扳指，对着日光转了转，让身后的夫人小姐们看的清楚明白。

    如此看来，想让独孤后出面给宫卿安排一门亲事，已是不大可能，她心里暗暗纳罕，母后明明不喜欢宫卿，为何却不让她去插手这件事？

    宫卿一见那似曾相识的牡丹花，顿时心里暗暗叫苦。他当真送了比翼双飞来。而且还是让阿九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这人居心可在啊。

    薛佳的几句话点醒了阿九，回到宫中，她便对独孤后提出要给宫卿安排一桩婚事。

    沈醉石抬眸一看，竟是阿九带着一众宫女内侍疾步而来。他剑眉一蹙，收敛了脸上的柔和微笑，冷冷地施礼：“公主殿下万福。”

    阿九对着宫卿笑了笑：“皇兄的礼物，你打开看看。”

    慕灵庄笑道：“公主哪里话，是因为上午皇叔一向忙于朝政，灵庄不敢去宫里叨扰，想等着皇叔皇婶午休之后，再去拜见，顺便再讨一顿晚饭。”

    阿九扭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宫夫人：“宫小姐生日，宫夫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好在皇兄记得清楚，特意让我来向宫小姐送生日贺礼，不然还真是错过了呢。”

    夫人小姐们在宫夫人和江王妃的带领下，齐齐参拜公主殿下。

    两人在帷帐之中，享用了一顿精致的午餐，又泡上一壶香茗。准备一会儿观看紫云楼上乐坊的歌舞。

    日上三竿，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便陆陆续续来到宫府，由侍女们带着分花拂柳来到尚书府的后花园欣赏宫尚书夫妇精心种植的牡丹。

    果然，江边的高地上，有一个帷帐极其引人注目，碧竹为杆，以石榴裙做帐，青碧嫣红，色彩明艳，质地轻盈，是江边一抹最为风流雅致的风景。

    慕沉泓摇头，正色道：“不是喜欢她，而是为你好。宫卿是沈醉石的救命恩人，你若是处处刁难她，只会让沈醉石对你不满。即便将来成婚，也是奉旨而已，不是出自本心爱你。你若想讨他欢喜，需爱他所爱。对他的恩人，你也视同恩人，好生对待，切勿责难。”

    “是啊，所以，我方才去劝住了他，没让他过来。”说到这儿，她故意又问：“公主怎么不高兴了？”

    薛佳跪坐在绣毯上，拿起一柄紫砂壶斟了四杯茶，一一放在宫卿，乔万方和向婉玉的面前，笑吟吟道：“这是姨丈赏的南华山顶的碧梧春茶，姐姐们尝尝。”

    “你为何叫她来？”

    阿九无心饮食，目光率先落在沈醉石的身上。

    乔万方也热情邀请：“两位妹妹去看看吧，我们一会儿还要邀请许小姐，章小姐等人。大家同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亲如姐妹一般，以后要长走动联系才是呢。”

    薛佳今日身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衫，脸上薄施粉黛，耳垂上挂着长长的珍珠耳环，说话时，一串珍珠在她如玉脸颊旁晃来晃去，越发显得她娇俏活泼。

    他抽出书架上的诗经，关关雎鸠的那一页，夹着宫卿送给他的那张薛涛笺。他不信这是她的本意，这一切，应该都是阿九的授意吧。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让她写来这样一句诗。

    既然不是宫府的帷帐，为何那丫鬟那么说？而且宫卿为何将他叫到薛佳的帷帐里见面？沈醉石隐隐觉得奇怪，便问道：“刚才宫小姐派人来叫过我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凝在了那小小的锦盒上，眼里纷纷冒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阿九嘟着嘴不悦道：“皇兄今天好闲么，居然也会关心阿九。”

    阿九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脸色发白。

    宫卿顿时就隐隐觉察一丝异样来，这是薛佳的帷帐，她身为主人不在，自己和向婉玉留在这里，是否有些不妥？原本她生性坦荡，从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自从在宫里待了一段时间，被算计了几次之后，便不由自主地就多了一些警戒的心理。

    总之，以前宫卿太过美丽出众而木秀于林，众人不大喜欢和她在一起被比成歪瓜裂枣，但经过这一次进宫之后，反而收获了几个朋友。不论这些朋友，心里怀着什么念头，总之，她身边不像以前那么冷清了。

    她得意地扫向宫锦澜的坐席，想在心里对着宫卿炫耀一番：第一美人又如何，容貌好，不如命好。你能找得到比沈醉石更好的夫君么？你就算看上了又如何，还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属于我。最好的东西，只能属于我，和我争，你这辈子休想。

    “不答应是为了你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以后他得知你曾经监视过他，你想想以他孤傲的脾气，可会容你？”

    向婉玉忍不住暗笑，阿九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要一个人的心，却未必那么简单。

    帷帐四角燃着回字香，清幽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帷帐，正中一张紫檀小几，上面周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精致的糕点，还有煮茶的器具。

    想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宫卿进宫之后，三番两次被阿九折磨，大约都于这沈醉石脱不了干系。

    就在他正欲转身的时候，突然宫卿身子一晃。

    宫卿笑赞：“果然妙极！薛妹妹好主意。”

    “回公主的话，她昨日夜间才到京城，正想着午后去宫里给皇上娘娘请安呢。”

    赵国夫人笑道：“不用毛毡也不用绣帐，用石榴裙搭成帷帐，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

    想到这儿，向婉玉冷冷一笑，阿九，若是沈醉石娶了宫卿，你会如何呢？

    诸位佳丽也都露出惊喜之色，上前拜见太子殿下。

    此刻，芙蓉园外的曲江边上，楼台亭阁之间，江边青草地上，处处都是帷帐。宫卿的帷帐就设在芙蓉园外不远的紫云楼前，这位置正巧可以看见江中的彩舟画舫，还可以听见乐坊的歌舞。往年，宫锦澜都会携带妻女同去赴宴，但今年，因为薛佳前几日对宫卿说的那几句话，宫卿便没去园中赴宴，以免被独孤铎纠缠。

    向婉玉也走了出来，盈盈笑道：“帷帐有什么好瞧的？”

    她厉声问宫卿：“你怎么在这儿？”

    青龙卧墨池，金玉交章，乌金耀辉，青山贯雪，春|水绿波，皆是牡丹名品，富贵雍容，艳丽无双，看得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那你的意思是，我来给她安排一门亲事？”

    九公主将白玉扳指放在宫卿的手上，意味深长地一笑。

    阿九心里冷冷地笑，你说这么美的人，会不会嫁不出去呢？

    薛佳笑呵呵地给她斟了一杯茶水：“姨母对薛佳恩重如山，阿佳自然要好好报答公主，尽心尽力给公主分忧。”

    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赠她礼物不说，且还是随身携带多年的心爱之物，这众人心里浮起一连串的惊叹号，随之是省略号，哦，原来如此。

    阿九这才放过了江王妃，转头对着宫卿笑了一笑。

    宫宴极尽奢华考究，对于低等官员来说，这是一年一次才可以瞧得见圣颜的机会，享用的又是这辈子甚少见到的肴馔，每一秒都倍加珍惜。

    他笑着走上前，“阿九怎么闷闷不乐？”

    宫卿咬了咬唇，答道：“敢问公主，当日我写的是什么？”

    正午时分，芙蓉园里，朝中权贵和大小官员，衣香鬓影，香风浮动。宣文帝携着独孤后坐在上首，太子慕沉泓，公主阿九，分别坐在宣文帝和独孤后的身侧。

    阿九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道：“那好，我答应你。”

    阿九将比翼双飞几个字，说的格外的慢，众人心里至少又是三个惊叹号。宫夫人心里砰砰砰连着炸了三个响雷。

    阿九心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也有自知之明，不像你那二哥，明知道我不喜欢她，却还惦记着她，真是个没眼色的货。

    看着阿九对宫卿那种恶言恶语的态度，还有嫉恨厌恶的眼神，他对阿九的厌恶越发的强烈，可是她的身份却如一座大山压在头顶。

    此情此景，便是傻子也瞧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向婉玉终于明白过来，阿九为何一直整治宫卿，原来如此。

    薛佳道：“公主，沈大人这样的人才品貌，谁不爱慕，何况那宫卿如今正在寻亲事。如果她嫁了人，就不会再想着勾引沈大人了。”

    “阿九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会不关心。”

    沈醉石连忙伸手扶住了她，“宫小姐你怎么了？”

    独孤后道：“等宫宴结束再去吧。”

    想起那个缺了一般的“觉”字，他就感到憋闷，合上书，他走到后花园里透透气。花朝节一过，春意渐渐显出来。柳枝透绿，迎春盛开。

    沈醉石怔了一下，因为方才宫宴结束，他刚走出芙蓉园，便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过来对他悄声道：“我是宫府的丫鬟，我家小姐在帷帐里等着大人。”

    向婉玉因为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定远侯，对薛佳也就格外的亲热讨好。两人相谈甚欢，过了一会儿，薛佳望了望帷帐外，自言自语道：“她们怎么还没来，我去看一眼，二位姐姐稍候。”

    他内疚而激愤，对着阿九道：“微臣告退。”

    立刻有两名内侍，抬了一盆牡丹过来。

    阿九对众人挥了挥手，“都免礼吧，随意些。”

    还说什么“不要嫌弃旧物”，正因为是贴身旧物，这份礼物才更显得与众不同，暧昧十分。

    阿九瞬间脸色一变，一道幽怨气恼的目光便投到了沈醉石的身上。

    向婉玉笑道：“好啊，我们看看去。”

    宫卿俯身施了一礼：“公主息怒，臣女告退。”

    薛佳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公主您怎么来了？”

    他除了气愤不平，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人被她这样对待，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异常的挫败和愤怒。而一切的根源，却是自己。

    这还不算完。

    她实在是太出色，属于那种千百人中，你第一眼都能看见的人。

    宫卿被笑得心里一紧，看来，又要寻仇滋事了。

    向婉玉也在想心事。沈醉石看来对宫卿有意，报复阿九，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的心上人沈醉石娶了别人，让她也尝尝心碎的滋味。

    帷帐内布置得十分雅致舒适。地上铺着西域进贡来的毡毯，上面又铺了一张绣毯，宝蓝色的底子，绣着碧水桃花，一看便有和风送暖，春意盎然的感觉。

    九公主吩咐身后，“将礼物拿来。”

    曲江之南的皇家芙蓉园，更是雕鞍宝马油壁香车，一片繁荣华侈的盛况。按照惯例，上巳节宣文帝在园中大宴群臣，凡是京官皆可携妻子参加。

    这一招实在是出乎意料，她以为阿九今日来，是为了上巳节自己和沈醉石见面的事，谁知道她居然扔了这样的一个炸弹。

    乔万方起身出了帷帐。

    恰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一股香气萦绕而来。

    宫卿一听他的话，顿时心里觉得不妙，立刻就对沈醉石道：“沈大人，请您先行一步，不宜留在这里。”

    宫卿笑道：“怎会不记得。郡主什么时候回京的？”

    他转身回到书房，冲动之下，很想在那个缺了半边的“觉”字下填上一个“见”字，但是，那张薛涛笺，仍旧夹在书中，却不在关关雎鸠的那一页。

    阿九柳眉一挑，当即便沉了脸：“怎么，皇兄你喜欢她？”

    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就可以如此为所欲为么？他可不是她手中的棋子玩物，可以任意的拿捏掌控。

    阿九见到他，也不好再为难宫卿，便哼了一声，“今日先饶你一回。”

    而许锦歌原本将宫卿视为劲敌，但因为两人同时在花朝节醉酒出丑，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概，便对宫卿格外的亲昵。

    这可是他想要的生活？向权势低头，臣服于阿九，从鹏鸟变成金丝雀？

    宫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九公主这还是第一次驾临臣子府邸。虽说是无上的荣耀，但明显带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味道。诸位夫人小姐连忙从牡丹花丛里出来，整理衣饰仪容，恭迎九公主大驾。

    薛佳追进帷帐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问道：“公主怎么了？”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太子殿下竟记得宫卿的生日，还特意让九公主来送贺礼！！！顿时，众人心里亮起三个惊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