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心如月

    薛佳噗的一声娇笑：“公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做这种事，不如让姨母来给她安排。公主不是讨厌她么，那就给她挑个又老又丑的夫婿。”

    宫卿屈身施礼，心里暗叫糟糕。显然，沈醉石的出现是有人着意安排，然后自己和他见面又恰好被阿九看见。

    独孤后冷冷道：“是很累，所以母后不想让你过这样的日子，你身为女儿家，不必担着社稷重任，所以母后从未像对你皇兄那般的严苛，只想你过的率性而为，快活自在。但你记住，你的快活，不应当是因为一个男人。若是让他左右了你的悲喜，那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无法让你开心。”

    而向婉玉也不想见到阿九，便没有和安国公夫妇去赴宴，来到姑母的帷帐中，和宫卿作伴。

    帷帐外，向婉玉和宫卿已与几位少女默然告退。

    乔万方道：“阿佳，我去叫许小姐和章小姐，你们稍候。”

    “你还狡辩？安夫人，带她去紫云楼面壁思过，抄写经文。”

    站在阳光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鹏鸟，终于羽翼丰|满，想要振翅高空，突然却被一张网罩住了，有人想要驯养它，只为了看它绚丽的羽毛，而是不是飞翔的英姿，搏击长空的勇气。

    说着，她提起裙子起身走了出去。

    她顿时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阿九你也有今日，贵为公主又如何，人家不喜欢你。

    宫卿一听是沈醉石的声音，怔了一下，他怎么来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她忙走出帷帐，屈身福了一福：“沈大人。”

    阿九呐呐道：“只要宫卿嫁了人，我就开心了。”

    众人都看着这株牡丹，碧叶之中只开了两朵花，一朵盛开，一朵含苞待放，红色浓丽，粉色娇艳，如同一对簇拥想偎的恋人，相映生辉。

    帷帐中只剩下宫卿和向婉玉两人。

    “那上一回我让皇兄给沈醉石身边安插个人，皇兄就小气地不肯答应。”

    他今日穿着一件碧青色的春衫，清雅明净，被一众中老年男人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年轻英俊，卓然不群。

    众人谢恩起身，却是无论如何也随意不起来。阿九一眼扫到慕灵庄，怔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睹物思人么？卿卿如晤么？

    繁花似锦的未来，人人艳羡的好运，却如一道束缚。

    “皇兄还有一份礼物。”阿九一颔首，身后一名侍女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呈上来。

    阿九哦了一声，“看来宫小姐的生辰倒是比拜见父皇母后更重要呢。”

    “她嫁不嫁人，跟沈醉石喜不喜欢你，是两回事。我可以容忍你的驸马出身平民，可以容忍他才学平庸，但绝不能容忍他，心里有着别的女人。若是沈醉石当真对那宫卿念念不忘，母后绝不会让你嫁给他。”

    这位郡主，宫卿在幼年时见过数面，后来听说她被送到南方将养，说是身子羸弱，耐不得京城的气候。几年不见，慕灵庄出落的明艳照人，举止之间沉稳端庄，却又不失少女的灵气活泼，总之，是个让人一见就比较容易产生好感的灵秀美少女。

    宫夫人负责接待各位贵妇，宫卿则和小姐们聚在一起。其中有几位小姐都是上一次和宫卿一起进宫的佳丽，许锦歌，乔万方，章含珂，李崇明等，大家在明华宫已经非常熟悉，彼此见到便是一顿客套寒暄，很快后花园里就气氛融洽地说笑一团。

    阿九带着十几个宫女内侍，大大方方地进到园中，第一眼就看见了宫卿。

    但她究竟为何要设计自己呢？自己从来不曾得罪过她。宫卿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慕沉泓。或者薛佳喜欢他这个人，或者她不喜欢他这个人，但很喜欢太子妃之位。

    走出椒房殿，正巧碰上慕沉泓前来给独孤后请安。

    阿九对着薛佳冷哼了一声，走进了帷帐。

    他居然还把宫卿的那张纸笺保留着，夹在书中不时看一看！

    瞬间，园子里鸦雀无声，仿佛一场寒霜骤然降临。

    沈醉石是个硬气而骄傲的人，看见阿九的脸色，再想起她在自己家中安插人监视自己之事，顿时一股气恼涌上心头。而此刻他也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叫到这里，明显就是设了一个陷阱，而针对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宫卿。

    江王妃瞬间脸色一变，这扣的罪名好大。

    慕灵庄身后的侍女便奉上了两个锦盒，宫卿忙笑着接过道谢，然后拉着慕灵庄的手，替她介绍各位小姐。

    宫卿又羞又气，颊生红晕，只衬得身后的一朵赵粉黯然失色。

    想到这儿，她对向婉玉道：“姐姐，我们在外面等着比较合适。”

    但是自己并没有饮茶，和没有吃糕点，究竟是哪里中了招？她虽然不能肯定究竟是什么导致她头晕，但至少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薛佳绝不是表面那么单纯良善，看来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阿九心里的爱慕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上天真是对自己不薄，恰好在自己及笄之年，送来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状元郎给自己当驸马。在她眼中，也唯有自己的皇兄能稍稍比这位状元郎出色了。

    顿时，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怒涌上心头。他站起身来，手指微颤。本来还残存的一丝丝犹豫和痛惜，瞬间被斩尽杀绝。

    安夫人道：“方才那贱人又和沈大人见面了。”

    “阿佳这帷帐果然漂亮别致，曲江边上堪称第一名。”太子慕沉泓带着几名侍从禁卫走了过来。

    “我喜欢不喜欢，都不会像你这般什么都放在脸上。越是喜欢一个人，反而越要对他冷淡，越是讨厌一个人，反而越要对他平易亲和。”

    宫卿只好硬着头皮红着脸打开锦盒，结果一看里面的东西，真是又羞又气。里面放着的正是那一夜挂破了她裙子的罪魁祸首。

    一群莺莺燕燕中，她穿了一套胭脂红的衣裙，亭亭玉立于牡丹花前，千娇百媚，石破天惊。

    而乔万方，今日也打扮的十分特别，身上的衣服有点像是胡人的骑马装，越发显得她英姿美艳，身材出众。

    阿九气结，万没想到宫卿居然会顶嘴，而且，当日那句诗，也的确是让她找不找茬子。

    宫夫人并没有发请帖给她，江氏不请自来，宫夫人心里的警报立刻拉响了。那夜在琼林宴上，江王妃探听过宫卿的婚事，而且睿王又未婚。所以宫卿的生日便没有邀请她，没想到她不请自来，还带着自己多年不曾在京城路面的女儿，这其中的意思颇耐人寻味。

    “我只写了那一句诗，片字未提见面之事，公主为何说我食言。”

    因是游春野宴，官员们穿的都是常服，盛装浓妆的家眷们更是穿得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宣文帝放言看去，顿有天地一家春的感觉。

    “她在江边，说是请几位小姐进行裙幄宴。”

    薛佳一脸兴奋的笑容，欢欣雀跃地说道：“宫姐姐，我和乔姐姐搭了一个帷帐，想请姐姐过去瞧瞧呢。”

    “嗯，姐姐速去速回，我们等着。”

    这时，安夫人附耳到阿九身边，耳语了几句。

    谁知道，独孤后听后却眉头一皱，冷冷道：“宫家的事你不要插手，更不要做得太过分。”

    不，绝不。

    “薛小姐约我和表姐来看帷帐，方才还有乔小姐也在。”宫卿此刻百口莫辩，十分厌烦这种无端端被人陷害嫉恨的桥段。

    她思虑着怎么做比较合适，这时，帷帐外有人问道：“宫小姐是在里面么？”

    向婉玉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因为私心里，她已经将薛佳视为了小姑子自己人。

    阿九一听顿时有了兴致，扭头便对独孤后道：“母后，我也想去瞧瞧。”

    乔万方附和：“薛妹妹心思灵巧，满身都是灵气。”这话明显透着一股奉承的语气，当时在明华宫，她和薛佳同居一室，如今看来，两人的情谊已经非同一般了。

    宫卿窘迫地粉面飞红。

    宫卿樱唇轻轻碰了碰茶杯，并没有尝到茶水的滋味却也笑着赞了几句。一来她已经在向太妃处喝过碧梧春并不好奇是什么滋味，二来，因为在花朝节中过一次招，从此在外面，不管喝什么，她心里都有点戒备了，那怕是看上去天真无害的薛佳。

    宫卿的生日刚巧是牡丹花季，宫府的后花园，此时姹紫嫣红一片，国色天香满园。

    而宫夫人，脸色紫得要胜过那朵青龙卧墨池，心里狂扎小人，太子那货到底是要闹那样啊。

    他到底是想要弄出多大的动静啊！宫卿暗暗咬牙，顶着暴雨梨花针一般密集犀利的目光，尴尬地接过礼物，还违心地谢了恩。

    “宫姐姐，你还记得我么？”慕灵庄盈盈笑着拉住宫卿的手，自然而亲切。

    奇怪的是，薛佳也没来，阿九更觉得没劲，侧身问赵国夫人：“阿佳没来么？”

    “皇兄说，这枚扳指虽然戴了很久，却仿佛与宫小姐更有缘分，所以转赠给宫小姐，请小姐莫要嫌弃是个旧物。”

    “真巧，宫小姐和向小姐也在。”

    慕灵庄和诸位小姐很快就熟稔起来，她言语风趣，又没有架子，话音还带着江南软语的味道，十分的动听可爱。后花园里正一团和气欢欣的时候，管家派丫鬟进来禀告，九公主驾到。

    江王妃道：“正是。”

    见到宫卿吧，很不顺眼，不见她吧，又很不顺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似没什么意思，这种心情还真是纠结。

    宫卿浅笑：“这不是我的帷帐，是薛佳小姐的。”

    宫卿道：“公主息怒，并非我食言，方才是有人故意将沈大人引到这里来的。”

    宫卿也觉得奇怪，怎么突然间会涌上来一阵莫名其妙的眩晕，她忙将胳臂从沈醉石的手中拿开，回答：“我没事。”

    阿九便对宫卿撒气：“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当日在宫中写过什么，你没忘吧，违背自己的誓言，是不是该罚你去紫云楼面壁思过，抄写佛经。”

    当着沈醉石的面，阿九勉强忍住没有发作，心里恨得牙根痒痒，脸色气得通红。

    “多谢妹妹。”乔万方率先端起来抿了一口，赞道：“真是好茶，我早就听说南华山顶的碧梧春长在山顶的峭壁上，一年也不过八两的茶叶。我们可是沾了妹妹的光呢。”

    可惜，宫锦澜今天只带了宫夫人来赴宴，宫卿根本没来。

    薛佳笑着对宫卿道：“姐姐也尝尝。”

    向婉玉自从被阿九点破自选花神之后，心里便有了阴影，总觉得那些佳丽看她带着些嘲讽不屑，于是便和同样也是自选花神的李崇明等几人走的很近，她们口中不敢说，心里都对阿九都怀有怨恨。

    向婉玉一直在帷帐中看着外面的动静，见阿九驾临，连忙出来见礼。谁知道一弯腰便感到一阵眩晕突然袭来，无数个星星在眼前飞舞，若不是宫卿及时扶住她的胳臂，她险些扑到阿九的身上。

    想到那个旖旎的场面，阿九心里酸的快要酿出醋来。

    “昨日刚到，今日听说是姐姐的生日，就赶紧来了，这是我从江南带来的一点礼物，请姐姐笑纳。”

    沈醉石一想到或许可以见到宫卿，便觉得心里砰然，但一想到必定要见到阿九，瞬间心情变糟。

    阿九兴冲冲地来看薛佳的裙幄宴，结果看到的却是心上人和情敌的幽会，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若不是当着沈醉石的面，她一记耳光便想甩到宫卿的脸上，既然已经答应从此不见他，却阳奉阴违，暗度陈仓。看来自己身居深宫，根本挡不住两人在宫外暗通款曲。

    宫卿朝着自家的帷帐走去，心里反复在回想着方才的一幕。那莫名其妙的一阵头晕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巧，就晕在沈醉石的面前，让阿九看见他扶了自己一把？而向婉玉出帷帐向阿九见礼的时候，也踉跄了一下，看来薛佳的帷帐之中，有问题。

    宫卿眼看薛佳和乔万方盛情难却，向婉玉又兴致勃勃，便随着三人一同前去。

    阿九默然。顿了顿又道：“我是不放心他和宫卿。她虽然在我面前答应从此不见他，上巳节却在江边私会。”

    因为昨天赵国夫人已经请人过府提亲，向婉玉自然而然地就将薛佳看成了未来的小姑子，对她格外的亲热。

    宫卿忙起身相迎，来的不单单是薛佳，还有乔万方。

    阿九默然不语，心道，的确如此，只要她嫁了人，沈醉石也就不会再和她有什么瓜葛。

    诸位小姐们纷纷露出艳羡嫉妒的目光，而夫人们则在心里默默地划上了一个句号，好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用在想着去做什么太子妃了，明儿开始，该议亲就去议亲吧，也别等着明年了，明年也没戏。

    慕沉泓道：“我有个主意，让他从此不会再见宫卿了。”

    她想起了上元节那天夜晚，她和宫卿在登月楼的雅间换衣服，当时她怀疑宫卿有意嫁给太子，宫卿说她未定亲，是为了等待琼林宴。显然，沈醉石就是姑母私心里挑好的女婿了，可惜却被阿九横刀夺爱。

    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京城权贵之家和富豪之家都以养牡丹为时尚，若是谁家有一颗珍稀名品，更是在人前倍有颜面，分外荣光。

    宫卿见到他，略有些尴尬，低头见礼。

    “春眠不觉晓。”

    阿九纤纤玉指捏着那个小锦盒，对着宫卿不怀好意地一笑：“宫小姐，还不谢恩。”

    “什么裙幄宴？”

    慕灵庄一一含笑认识，倒是半分也没端着皇亲国戚的架子，落落大方，亲切可亲，众人心里暗暗拿她和阿九一比，心里只有一句话，这位才有点皇室女子的风范，那位阿九，简直就是个野蛮少女啊。

    “你二哥到底有没有分寸？他如今已经和向婉玉订了亲，还想如何？”

    薛佳明白她说的是宫卿，便笑嘻嘻道：“是二哥想要和她再见一面。”

    阿九此刻根本无心关注她的失礼，一双凤目恶狠狠地瞪着宫卿。真是胆大包天言而无信，明明答应从此不再见沈醉石，却背着她在江边私会。

    转眼便是上巳节。庆丰年间，朝野上下游宴之风盛行，到了上巳节这日，曲江江畔堪称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几乎全城百姓倾巢出动，汇聚于此春游野宴，极尽欢娱，美其名曰“探春”。都人士女跨马乘车而来，在江边风景胜美之地扎上帷帐，席地而坐，畅怀欢饮。更有宫中教坊的乐舞人员前来演出助兴，真真是热闹无比。

    沈醉石抱拳一笑，“宫小姐的帷帐真别致，一看便能寻到。”

    阿九有些奇怪，“母后你不是也很不喜欢她么？”

    “不过你得答应我，我给你出了这个主意之后，你就不能再刁难宫卿。”

    是谁在算计她？乔万方？薛佳？

    而且从沈醉石对阿九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上看，他也是有这个胆儿抗旨不娶的。

    正在这时，帷帐外传来薛佳的声音。

    阿九的得意瞬间变成了失意，炫耀虚荣的眼神悄然一黯。

    阿九撇了撇嘴：“为什么要这么扭曲自己的心意，母后不觉得这样很累么？”

    一群莺莺燕燕中，慕沉泓长身玉立，风姿俊雅，可惜却毫不怜香惜玉，只淡淡地回了声免礼，便施施然带着侍从离去。

    她偏着头俏皮的一笑：“那可不一样哦，我这帷帐可是曲江边上独一份呢，不信两位姐姐去瞧瞧就知道了。”说着，她附耳到宫卿耳边，笑嘻嘻道：“姐姐放心，二哥在芙蓉园赴宴不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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