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忤逆公主。
他看着那婷婷嫋嫋的身影,气得磨牙,好,过河拆桥是不是,装糊涂是不是,完全无视是不是?
薛林甫毕恭毕敬地答应,跟在慕沉泓身后和宫卿一起走进暖阁。
李万福走后,身后只剩下几个小太监隔了十几步的距离,隐形人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于是气氛更加暧昧。
宫卿含笑看着她:“妹妹找我有事?”
不是岳磊。
某人:“……”说句仰慕的话会死么?
“为何?”
“妹妹请说。”
见到太子殿下,薛御医俯身施礼。
薛佳盈盈笑道:“两位姐姐既然这样说,那我以后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候,两位姐姐可别嫌我聒噪叨扰。”
二十几位佳人今日打扮的格外用心,与刚进宫那日的夜宴不分上下。目光落在宫卿身上时,安夫人略略蹙了蹙眉,心里奇道:这会儿她居然也在,难道不是应该去御花园系红绳挂彩笺么?
薛佳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又溜了回去。
宫卿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笑笑:“薛大夫,我没什么不适,就是方才受了凉。”
“那薛妹妹只管来我家寻我玩耍便是。还有表姐,也是极欢迎妹妹去家做客的。”
阿九柳眉一蹙:“她去找皇兄?”
对比花神乔万方的风光,落选的许锦歌心里很是郁郁。本来花神她票数最高,谁知道乔万方得了太子一票后来居上。对于众人来说,乔万方的中选绝非一票这么简单,这给了众人一个讯息,太子更青睐乔万方。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可真是说来话长啊。但不管话又多长,也务必要将此事解释清楚,不然薛佳回到明华宫一宣扬,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她低头,再低,让你看,看一排留海吧你。
“宫大人也请过他呢,而且,那日选花神的时候,沈大人选了宫小姐,这其中恐怕,”薛佳点到为止。
至于宫卿到底是哪一点得罪了阿九公主,是诸位佳丽心里的不解之谜,纷纷交换着兴奋的眼色,心里寻思着一定要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向婉玉简直难以置信,“你怎么做的?”
一朵一朵的花盛开在树上,随着清晨的风,那些彩笺迎风轻颤,系在彩笺下的红绳仿佛是一夜春风落下的红色丝雨。
宫卿这才恍然,“多谢妹妹。”
阿九咬牙,怒道:“安夫人,去明华宫宣旨,明日御花园所有的赏红全让她一个人做,谁都不许帮她!若是落下一颗花树,我就让她好看。”
诸位佳丽收拾停当用过早饭之后,安夫人带着数位宫女来到了明华宫。
阿九噗嗤一笑:“阿佳你倒是鬼主意多。”
向婉玉心里真是佩服,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居然还真能睡的着啊。
她笑容一凝,来人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凝。
目送着佳人的身影,岳磊觉得有些奇怪,大家都传言她会是太子妃,但既然有和太子亲密接触的机会,太子又如此明显的示好,她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和太子多待上一会儿,反而这么快就从园中出来?
宫卿怔了一下,薛佳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宫卿身边,笑眯眯道:“表哥是不是已经打点好了?”
安夫人被震得耳膜直颤,她当然知道阿九说的那个她是谁,当即领旨前去明华宫。
于是,薛神医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开了一张无关痛痒的方子,郁闷地告退。
世态炎凉便是如此,她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心灰意冷,宫里的日子,当真是没什么意思,大家这还没入宫,都已经明争暗斗见风使舵,这日后若是真的进了宫,还不斗得你死我活?
阿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出丑呢?”
如此一来,原本一颗积极上进的心,便一落千丈,有些看破看透的感觉。再看看宫卿,她又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这容貌身世都顶尖的美人,命运比自己更凄惨,居然被罚着大半夜地去赏红。
宫卿委婉的笑笑:“她是公主。”
薛佳恍然道:“原来如此,安夫人怎么做事如此不小心,竟然将姐姐关在了冰窖之中,若是姨母知道,必定要怪她的。”
今日的园子格外的喜庆热闹,每一棵花树上都挂了彩笺,系了红绳,晨风微起,春光明媚,那些娇艳的彩笺花朵栩栩如生,摇曳生姿,在枝头上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百花开。
向婉玉将薛佳让进了屋子。
宫卿:“……”
宫卿不禁看呆了,转念一想,他身为太子,自然要文武兼修,会武功也不足为奇。
因为睡得早,翌日还未到五更,宫卿就醒了过来。
薛佳柔声道:“公主,明日花朝节,不如也请沈大人来。”
宫卿只觉得血一下子就冲到了面上,瞬间就想发飙。可是,眼前这位是太子殿下,不是你想发飙就能发飙的对象。而且他的笑容干净明朗,丝毫没有半分嬉笑的意味,倒像是真心实意的欢迎她去叨扰,于是她决定暂忍,以观后效。
就……这么走了?
“姐姐还是小心些好,回去了躺在被子里捂一捂。”
阿九愣了一下,转而便欢喜起来,他怎么来了?她当即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在镜子前照了照,镜中是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眼中盛着一汪喜色。
赏红那么多花树,这凭宫卿一人之力,只怕要挂两三个时辰吧安夫人摇了摇头,惹了阿九公主,你就等死吧。
慕沉泓挥了挥手:“宫小姐身体不适,薛太医好好看看。”
安夫人吩咐身后的侍女倩云和碧月,“将花冠送给乔小姐。”
阿九一伸手将宫女手中的二十两银子掀翻在地,气得又在殿内连着砸了几个名贵的青瓷,这还不过瘾。等她发泄完了,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个薛佳,顿时觉得很没面子,也越发的气恼。
但是,今日听到薛佳对宫卿的一番评价,真正是熨帖到了心坎上,也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亲切,隐隐有一种盟友的感觉。
安夫人哦了一声,心想,一会儿若是落下一棵花树,且看九公主怎么罚你吧。
“你说呢?”宫卿苦笑,将冰窖的事说了,自然,略去了后面的一截。
宫卿上前含笑施礼:“今日之事,多谢岳将军。”
安夫人带着一团花团锦簇的佳丽们,前往御花园。一行丽人,香风缭绕,环佩叮当地簇拥着花神乔万方,薛佳依旧最是活泼,不停的打趣乔万方。
“公主瞧不出来就成。对了,那些彩笺,姐姐记得回房间烧掉,以免一会儿别人瞧见,就知道御花园的彩笺不是姐姐挂的。”
薛佳露出一丝苦恼之色:“公主就是这样的脾气,动不动喜欢拿人出气,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一碗热辣的姜汤和暖阁里熏暖的香气让她感觉好了许多,但方才在冰窖里,那股寒气就像是渗进了骨头里,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抽出来,她的脸色还是雪白。可是再是贪恋这份煦暖,她也不想多呆一刻,因为慕沉泓就坐在她的正对面,关怀备至地看着她,目光比那鱼胶还要粘。
比上回的邀请更直接了……宫卿脸上一热,窘迫地敷衍了一声,心道:对不起殿下,有时间我也不来。
“是啊,今天终于回家了。”宫卿抿唇一笑,真真是眉眼生辉,明艳夺目,连向婉玉都被晃了一下眼。
岳磊顿了顿,笑道:“宫小姐该谢的是人是殿下。”
而她,只想着有一个人独属于自己,红袖添香夜读书,扫雪煮茶话家常。
显然,太子殿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云淡风轻地笑着将那一记眼刀化之无形,温暖干净的手掌,贴在了她的额角之上。
“喝了一碗姜汤,又喝了薛太医配的药,我已经无碍。”
“昨日姐姐说了被关冰窖之事后,我便去找公主,想要让她以后别为难姐姐。毓秀宫外,我无意中听见安夫人和公主的谈话,说要在酒中放药让妹妹喝醉了当众丢丑。所以,一会儿花神赐酒,姐姐留心,可千万别喝。”
所以,对不起殿下,虽然您爬树的姿势很帅……
“不愧是花神,这模样连我这个老太婆都心动了呢。”安夫人笑着调侃,各位佳丽纷纷打趣。
其实,刚才宫卿心里并非无动于衷,任何人碰到这样的事情,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感动,更何况,做这件事的人,是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无数少女心中的檀郎。可不巧的是,太子殿下他方才在树上挂了一朵彩笺梅花。
看见这朵梅花,宫卿骤然想起那明华宫里火中烧油一般的明争暗斗,还有阿九的心狠手辣,还有安夫人的为虎作伥,还有独孤后的阴沉莫测,于是,那几丝旖旎的感动瞬间便泡在了冰水之中。
沈醉石客气疏离,不卑不亢的态度无懈可击,分明是一种钱货两讫的态度,可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慕沉泓将彩笺挂着树上,轻身一跃跳下来,拍了拍手掌,终于在美人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诧和景仰。
于是,宫卿原原本本地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最后道:“太子殿下恐怕我受寒生病,所以将我叫到这里,让薛御医给我煎一副药。此事还请薛妹妹守口如瓶,不然传入皇后娘娘耳中,若是责罚安夫人或是嗔怪公主,岂不是我的罪过。”
同样的招数怎么能用两次呢,太子殿下。
宫卿回到明华宫,向婉玉忙问:“公主可难为你了?”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赏红都做完了?”
宫卿一头黑线,怎么就这么巧碰见她呢,不过也不意外,人家来找表哥,合情合理。自己的出现却是即不合情又不合理。
阿九一听愈加的恼怒,心里酸潮翻涌。
碧月手捧一个银盘,上面放着花神冠,倩云拿起来,小心翼翼地给乔万方戴上。
“不会的,薛妹妹不知道多活泼可爱,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呢。”
望着那朵绿梅花,她心里恍惚了一下,其实,如果不是被他戏弄了几次,那个人也没那么讨厌哈……
宫卿回到明华宫,各个房间都还是静悄悄的,诸位佳丽都还在睡梦之中。宫卿悄声走到廊下,突然,薛佳的房门开了。
早春的清晨很冷,曙光刚刚露头,星星还悬在天上,忽闪着暗淡的光。周遭景物朦朦胧胧,路上静静悄悄,整个皇宫除了早起倒夜香的宫女内侍,都还在沉睡之中。天际青蒙蒙的,透过宫殿的兽脊,一缕淡淡的炊烟飘散在晨风里。寂静的皇宫在曙色中格外的威严壮阔,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从清空之上,沉甸甸地覆压下来。
薛佳脸色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反而倍加关怀体贴的说道:“公主息怒。沈大人这么做,想必是有原因的。”
薛佳露出一丝介于惊讶和惊喜之间的神色,问道:“公主也不喜欢她?”
素有洁癖的宫卿一看这也不知哪里寻来的一件披风,心里颇有些抗拒,虽然身子一阵阵的发冷却也不欲那披风沾身,但是慕沉泓不由分说就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用力一裹,然后,手垂下来就势握住了她的手。
慕沉泓道:“宫小姐先在这儿暖暖身子,等一会儿药煎好了,喝完药再走。”说着,便吩咐李万福去煎药。
宫卿想了想,不再推拒他的安排,因为身体是自己的,拿自己的健康和人置气极不明智,这宫里本就激流暗涌,明有阿九,暗有二十几位佳丽,还加上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方才那冰窖里一冻,保不准要生病,还是吃点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正是。阿九心里赫然想到了沈醉石,顿时一股子恶气又涌了上来。
李万福立刻笑道:“宫小姐哪里话,老奴巴不得为宫小姐效劳呢。”说着,笑嘻嘻地就拿着方子出去了。能升到东宫总管,不知道主子的心思,还干个毛线啊。
薛佳微微眯起眼眸,看着宫卿的倩影,又看了看暖阁的方向,一转身去了毓秀宫。
慕沉泓好像感觉到了宫小姐强大的杀气,很君子地看着她,笑吟吟道:“药还未煎好,我陪宫小姐下一盘棋可好?”
这一次他穿的是紧身箭袖的禁军宿卫服,胸前绣着一轮朝阳,腰际悬挂一柄弯刀,衬得整个人挺拔高挑,神采奕奕,格外的英武俊朗。
向婉玉忿然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欺人太甚,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她尝尝被人羞辱欺负的滋味。”
“宫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宫小姐,赏红都做完了?”
向婉玉握住宫卿的手道:“妹妹,你果然明智,一早就下定决心不肯入宫,阿九这样的小姑,蛇蝎心肠,那些想要嫁给太子的人,你瞧着吧,早晚都要后悔,不被她收拾的死去活来才怪。”
李万福立刻一溜小跑去了。
“还有一件事,姐姐要当心。”
她不想离他太近,便紧挨着路的右侧走,结果,不大工夫,她就快要被挤道路旁的草茵里了。没奈何,她放慢脚步,想请他先行。结果,他的步子也慢到不能再慢,刚刚好与她并肩。她加快了步伐,大不敬地走到了他的头里。可惜,人家腿长,稍稍步子大一点,便又和她并了肩。
这便是宫卿的本事,遗传自宫锦澜,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急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
慕沉泓笑吟吟道:“宫小姐若有时间,可来找我下棋,聊天。”
“我也很惊讶,平素看她甚是低调,根本无意和别人争锋,原来是暗地里找机会,没想到她如此大胆豪放。”
“多谢妹妹关心,我先回去了。”
慕沉泓选谁不选谁,究竟用意何在,除了他自己,恐怕谁也猜不出来,许锦歌此刻落了下风,未必就表明慕沉泓不喜欢她,或许是替她韬光养晦,而乔万方拔得头筹也未必能笑到最后,搞不好是慕沉泓拿她当挡箭牌,但是替谁挡箭,恐怕只有慕沉泓他自己知晓。
迎面一股暖风夹着淡淡清香扑面而来,宫卿再次打了一个喷嚏,因为暖阁太静,这一声仿佛带着回音,身后响起慕沉泓的一声低笑。
几位佳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有几位低头不语,装作不知此事的样子,薛佳站在宫卿身边,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对她笑了笑,样子俏皮可爱。
“那姐姐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我就不打扰了。”
“当真是有些热,宫小姐还是坐在炕上比较好。”他关切地说着,伸手作势来扶她。
宫卿杏眼圆睁,已经处在发飙的边缘,你再敢过分一点试试看!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啊,东宫太子又如何,调戏民女也坚决不行!
乔万方脸色微红,那花冠上嵌满了各色宝石,流光溢彩,趁着她一张如玉容颜,愈加的美丽灵秀。
向婉玉醒来,一见宫卿正坐在桌前,吓了一跳。
送走薛佳,宫卿居然真的洗漱之后就躺到床上睡了。
她忍不住想笑,或许是晨曦不明,眼前的他,有点让人忽略了身份。原本沉甸甸的压力骤然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散去,她一下觉得轻松起来,心情也禁不住变得愉快欢欣,自然,对眼前的这个帮了她大忙的人,也就大度地原谅了他的几次非礼。
阿九对薛佳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鄙视,因为她的父亲薛闵,出身并非什么高门大户,后来仰仗着独孤后的关照才得以发达。在阿九眼中,薛闵的言行之间总是带着一股子暴发户的气息,在独孤后和宣文帝像只哈巴狗一样的没自尊,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阿九咯咯笑完,这才道:“阿佳,方才那宫卿被关在冰窖里冻得昏了过去。”说着,又乐不可支的揉着脸颊,“哎呀,笑得我脸蛋都疼了呢。”